大月挂在头顶,月色下的长安街温柔而又静谧,但却莫名有一种恍惚隔世之感。
就像是一个梦,一个美好的梦。
徐长乐收回视线,看了眼自己的同伴。
李正气随意靠在一旁的墙角,闭着眼,昏昏欲睡。
经历了几个月的乱境磨练,想来猛然一放松,肯定会有源源不断的疲惫感袭来。
韦铜锤还站在那里,月光下的他抬头望天,神态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感。
“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徐长乐笑了笑。
“什么?”韦铜锤转过头,看着他。
“为何这桩京都内的怪闻,明明持续了数百年,传闻如此之广,宫内却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动静。”徐长乐喃喃道: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宫内才就这样看着,任由他们数百年来,一次次的在京都的深夜走过。”
“因为这些人,才是大魏的人间脊梁所在。”
“他们还存在,大魏的存在才有价值,也就更有底气。”
三百年前,那些战死于十三年间的大修士,大强者,固然令人敬仰,但真正凝固了大魏香火和信仰的,还是每逢死战,明知必死却身先士卒的百姓。
大战尽头,平民汇聚成军,那些以人力抵抗神力的普通人,才是大魏真正的信仰所在。
韦铜锤笑眯眯看着徐长乐:“无数年的轮回,连那大妖都已经神智恍惚,你为何知道这些人还醒着?”
“或许,因为我知道那是他们骨子里的东西”
徐长乐轻声说了句,一屁股坐在长安街一侧的台阶上,望天。
一夜神游,莫名就被进行了一场爱国教育。
但不得不说,此刻的他对于大魏又多了一种情绪。
这种情绪,充满着尊敬,和一丝仿佛与生俱来的自豪。
韦铜锤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去叫人。”
说完朝着远处小跑而去。
徐长乐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今夜的事情,觉得有些怪,却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数百息后,韦铜锤带着田九和数名衙内官兵举着火把而来,打破了这份事后的宁静。
“看起来没事。”
田九看了眼完好无损的徐长乐,一如既往的温和又腹黑的笑容:“看来不用我大半夜再做些什么。”
“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斗米观精通阵法,所以我能猜到一些,想来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差一点就凉了”
“现在回来了就行,不然我还得去斗米观求我师门。”
“心意先领了。”徐长乐苦笑摇头,指了指李正气,说道:“麻烦安置下我朋友,他的伤比较重。”
田九看了一眼:“小事,今夜的事情记得去报告一下。”
徐长乐昏昏欲睡,无奈道:“有些累,要不我先撤,韦哥先去?”
“我?”
韦铜锤面无表情,莫名的看了他一眼,闷声闷气道:“你进去后,我一直被拦在城墙外,确认你无法出来后便去了府内叫人。”
“你的意思是,你没进去”徐长乐喃喃道。
“当然。”
得到肯定的回复,徐长乐神情突然凝固,神情呆滞的转过头,死死盯着先前那人离去的方向。
一幕幕从他的脑海之中浮现,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此刻冷静下来之后,那个家伙确实很怪,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跟真正的韦铜锤有着差距。
真正的韦铜锤是个面瘫。
但那家伙,眼神中却明显有着更多的情绪。
他的眼神,打量着自己时,实际上一直在观察和考究。
等等,
可他若不是真的,那么跟着自己从那虚无之地中出来的
究竟是什么怪物?
一股头皮发麻的恐慌感涌入徐长乐心头,深夜街头,他只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一百年前,京都确实有一位武夫消失在长安街,他叫沙余,一个普普通通的大魏军人。”
“当年,他也曾试着调查过长安街的传闻,后来他似乎查到了些什么,便拿了兵部一本花名册,从此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回来。”
“那本花名册,刚好是三百年前,大魏守魏军那二千余人的复本。”
西子湖,烛光暗淡的天机阁顶楼,叶洛河深夜被吵醒,拿着那本近乎腐朽的花名册,轻声道:
“如今看来,他确实去了那个地方,然而运气却不太好,最终死在了那里。”
徐长乐坐在身前的凳子上,沉默不语。
思来想去,还是直接找大佬谈话来的直接。
吴大人是个好人,可级别和见识还是差了些。
叶洛河抬起头,笑着道:“既然你去了,那么应该知道宫内的意思,他们不会解决这件事,因为这是大魏的骄傲。”
“明白。”徐长乐点头。
“至于这件事为何不公布出来,纯粹是容易造成京都寻常百姓们的恐慌,但有时候大魏不愿意说的事情,总会被一些人认为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夜里披着一件御寒长卦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所以有时候,我经常会与你们说,好事人做事,能管的管,不该管的就别管,好奇心太重,会死人。”
徐长乐还是沉默点头。
叶洛河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在身旁桌上,打趣道:
“三百年来,京都诡闻有九,那陆家大宅为一,长安街为二,你运气挺好,都挖出来了真相。”
陆家大宅是个渗人的鬼故事。
长安街是个惨烈的故事。
但总得来说,都不会是什么令人愉悦的经历。
徐长乐扯起嘴勉强笑了笑,终于开口道:“其实,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汇报。”
看着叶洛河颇显意外的样子,他将那伪装成韦铜锤跟他一起进来大魏的神秘人物提了一遍。
出乎意料的,得知一个恐怖而神秘的人物来到了大魏,叶洛河很是平静。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他微笑问道。
“是”徐长乐点头。
“那片不可知之地,连接着灵力混乱无序的碎片空间,修行界的历史终究不超过万年,所以那里面会诞生很多连我们都无法理解的东西。”
“或许,他是曾经被放逐过去的人物,或许,他是诞生于虚无中的妖物,更或许他是一位真正的邪神。”
“他们向往这个真实的世界,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叶洛河微笑着,看着徐长乐反问道:“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徐长乐愣住了,对方的态度跟自己的猜想并不一样。
难道不是发动全城之力,把那家伙给抓出来?
“现在的大魏,很强。”
叶洛河用一种极为平静的叙述语气道:“四象阵之下,大魏还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东西。”
“若是邪神来了大魏京都,那么该害怕的是他,而不是我们。”
“若连邪神都不是,那么他只会在此地瑟瑟发抖,我们则更不用怕些什么。”
“相信我,越强的人,在大魏越会感到敬畏,这便是大魏的底蕴。”
一番很简单的逻辑,却让徐长乐内心的大石忽然落了地,拨云见雾,豁然轻松。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大人说的对,小的还是格局小了,思维低级”徐长乐开始拍马屁。
一番深夜彩虹屁,叶大人颇为受用,眯起眼睛问道:
“那更夫消失案,破了?”
更夫消失,阴兵过境,看起来极为顺其自然,然而无论是叶洛河,还是从那里回来的徐长乐自然知道这是扯淡。
“这就去。”
徐长乐恭敬退出屋子,一路走出宅群。
城北街尾,寻常瓦屋,姓赵的新任更夫巡逻一夜,刚刚睡下,大门便被粗暴打开。
天边微亮,平安县衙的官兵冲了进来,没有给后者任何余地,直接抓入大牢。
“我我犯了什么罪!”
“侮辱英烈先贤!”
“你这是毁谤,你这是毁磅哇,我要告诉官老爷。”
没有人搭理他。
地牢之中,大刑伺候。
仅仅几个来回,皮开肉绽的后者哭爹喊娘,便招了一切罪责。
简单而言。
那日寅时,赵姓更夫喝酒后偶遇心神受吓的老麻子,遂起杀心,用砖块重击后脑,后将其尸体拖入下水道中,毁尸灭迹。
至于动机格外简单纯粹,两人平时便偶有口角,而老麻子死后他转正更夫,酬劳更多,地保上给予的福利也会增加。
简而言之,内卷,卷出了人命。
地牢处,浑身鲜血的更夫被绑在柱子上,满脸不解绝望:“明明真的有阴兵你你们怎么知道是我”
手拿长鞭的刘宣贵冷哼一声,满是骄傲和不屑:“不要拿你的脑子,去考量徐大人的智力。”
“你要是知道,那你不就进好事人了?”
“兄弟们,给我狠狠的打!”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徐长乐缓缓走出了平安县衙,轻吐了口气,朝着家中的方向步行走去。
对天地灵力的感悟加深后,步行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当拐入流云街转角,一个面容苍白高瘦的男子静静的站在前方。
韦铜锤。
他流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笑着问道:“徐兄,你跑哪去了,我先前去找人,回来后就没看见你们。”
月光笼罩下,神情煞白。
徐长乐抿了抿嘴,随后又笑了,温柔道:
“呵呵,我干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