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空海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浇醒了沈况,其实他心中并非没有答案,他缺的是一个肯定,是下定决心。
好坏不论,顺从本心。
难吗?很难。简单吗?也很容易。
老僧空海拉着明念缓缓消失在了沈况的视野里,茫茫夜色之中,前路仿若有一盏明灯在指引着沈况前行。
明灯愈暗,前路却依稀可见。那条路也许不是最正确的,但绝对是沈况当下最愿意看到的,且结果的好坏他也都能承受。
苏瑶一直没有打扰沈况的思绪,因为她知道沈况需要这个答案。苏瑶转身看着石亭外准备离开的崔氏众人,眉头紧皱。
崔氏众人出现的极为离奇,好似凭空出现。两人行踪隐秘,按理来说不应该会被外人发现,而且
苏瑶不解,但直觉告诉她,这一切背后定然还隐藏着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看着石亭外,低眉沉思。
有些时候,对错的界限其实很模糊,想要保护一样东西往往就要舍弃另一样东西。
何其难也!
沈况回过神来的时候,崔氏十余人早已消失在了夜色里。苏瑶一直守在沈况身边,她在注意崔氏众人的动向,好在有空海大师的威慑,崔氏众人确实是离开了。
沈况将幽牙收回剑鞘,他转过身看着一直守在他身旁的苏瑶,有些感慨,今夜之生死来回,谁都不曾想到,好在结局是好的。
沈况看着苏瑶轻声道:“苏姑娘,谢谢你!”
对于沈况这句无厘头的感谢,苏瑶翻了个白眼。她只是看了沈况一眼便偏过头道:“谢我做什么,我又没有帮到你。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要紧,崔氏的人既然能准确无误找到我们,其他人就也有这个可能。”
沈况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感谢的话他并没有打算收回:“相伴不易,苏姑娘,我们这也是好几回生死的兄弟了,以后有机会,请你喝酒。”
“我不喝。”
“那请你吃饭。”
“不吃。”
“哎哎哎,苏姑娘,等等我。”
已经一脚踏出石亭的苏瑶不再打算打理沈况,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手握青挽,容姿颇为英气。
沈况见状便也快步跟上,扛着幽牙,大摇大摆。
两人两剑,就这般没入夜色。
晨风渐起后,朝日出云时。
林家的三艘船只今天一早便到了曲儿城渡口,时辰虽然尚早,但早间码头零零散散已经开始出现装货卸货工人的身影了。
林家货物装卸一事由林重山和管事林松风全权负责,只有在遇到一些解决不了的问题时,林晚照才会出面。
昨夜知道船行将至曲儿城时,林晚照便心事重重,一夜难眠。
早间林晚照起的很早,心有忧虑的她吩咐了三名林家护卫进城打听消息,她对心心念念的郎君放心不下,她想哪怕能知道一点儿消息也好。
这会儿,清凉的微风正吹动着林晚照鬓间发丝。林晚照看着身后奔涌的江水以及那层峦叠嶂的山峰,怔怔出神。
远远山林中,她思念的郎君可还好,他是否也到了曲儿城。
思念化作江水,缓缓东流。流水淌过心尖,慢慢远去。
怜雪走出屋子,看着自家小姐落寞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唤道:“小姐。”
怜雪看得真切,自从姜少侠走后,小姐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少了很多,这几日小姐时而喜欢这样独自站在甲板上远望。
那一晚的场景怜雪尚还记得,所以她依稀猜出了小姐与那位姜少侠的关系。
女儿家能寻到心仪的郎君,她当然为小姐开心,她也知道小姐不是随便之人,所以小姐既然那般大胆,便就是把心交给了姜少侠。
不过怜雪一看到小姐这般消沉的模样,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她也盼望着姜少侠能早些回来看看小姐。
林晚照听见怜雪的声音后,有些欣喜的问道:“怜雪,是林易他们回来了吗?”
怜雪走到林小姐身边,抓着她的手细语道:“没呢小姐,林易他们离开才不到半个时辰。”
林晚照闻言有些失望,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问道:“那是重山叔那边出什么事了嘛?”
怜雪摇了摇头安慰道:“也没有,小姐,一切都没事。卸货那边有重山叔和林伯看着,不会出问题的。”
怜雪说完,林晚照紧张的心方才放松下来。她又转身面朝远去的江水,目光所及之远处,是那淮水与长江相连处。
“小姐,是想姜少侠了吗?”怜雪握着林晚照的手缓缓道。
怜雪的话说的直白,不过林晚照并没有遮掩什么,她轻轻嗯了一声道:“不知道他如今到了哪里,又会不会遇上危险。”
关于沈况的事,林晚照和怜雪这两日从林重山那里也知道了不少。
林重山根据自己道听途说的江湖消息以及深思熟虑后,也猜出了些关于沈况的事,只是不太敢肯定。
他自然不相信姜兄弟会是那十恶不赦的朝廷通缉犯,即便是那也是朝廷的狗官瞎了眼。
倒是有些事很是出乎林重山的意料,比如梅雾城里的一些消息,亦如传闻中所提到的好几位宗师境的前辈。
林重山将关于姜兄弟身世的事告诉了林晚照,虽然只是一丝蛛丝马迹的消息,但牵扯委实有些大。
对于江湖事,怜雪和林晚照都听不懂,但单从林重山的皱眉神色里,两人也能猜到重山叔其实是有所隐瞒的,事实一定远比重山叔说的要凶险。
怜雪看着自家小姐,语气轻柔的安慰道:“放心吧小姐,姜少侠武艺那么高强,一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晨风吹拂,终是吹不走离愁别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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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雾城,监天司所在的别院里。
宋宛与严道济正在接见一位名叫崔明朗的年轻公子,年轻公子身后跟着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修为极高。
崔明朗与宋宛站在花园的廊道里,他了无兴致地看着园中几朵已经残败花朵轻声笑道:“宋天司,在下一直有一个问题萦绕心头,不知宋天司可否为在下解答?”
宋宛闻言轻轻一笑:“崔公子但说无妨。”
崔明朗直言道:“这一桩买卖的利害监天司与握崔氏各自都清楚,监天司又为何单单愿意与我崔家做此生意呢?”
宋宛淡淡道:“价高者得之,崔家出价最高,理应得到。”
崔明朗又问道:“宋天司为何连地网的面子也不给?”
宋宛不屑一笑:“地网的面子很大吗?大魏豪阀中,崔氏首屈一指,自然有与我们监天司做生意的资格。崔家有此好事,想必更上一层楼也指日可待。”
崔明朗闻言哈哈一笑:“那就借宋天司吉言了。”
廊道内,两人心思不一,但谁都能嗅到对方话语里的藏掖。
崔明朗作为崔家这一代的长子,生来便是被当作下一代家主培养的。所以相比于同龄人,崔明朗有着与其年龄格格不入的老成。
对于这桩买卖的利弊,崔明朗以及崔家自然权衡过。
但相比于利益而言,那些所谓的风险其实并不算什么。而且就算是最坏的结果,崔明朗也想象到且可以承受,所以又为何不去做呢?
崔明朗抬头看天,若是一切顺利,这时候大抵已经尘埃落定了。
宋宛也抬头看天,她忽而想起与沈况最后一次见面要他以后放过自己一次的事。宋宛笑了笑,觉得应该没那个机会了。
关于监天司和清河崔氏的这桩买卖,除了地网之外,再没有其他势力知道。
看似自然而然地结局背后,往往隐藏着巨大秘密。
当局者不知,旁观者也不知,只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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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外楼的探子近日又有了沈况和苏瑶的消息,不过不是具体位置的消息,而是查到了沈况和苏瑶用过的化名。
姜凝听着那两个名字,心中觉得好笑。姜疑和姜问,第二个真难听。
她在梅雾城里的所作所为,父亲都没有阻止。无论是调动楼外楼的暗子,还是公然宣布会辅佐一位皇子,父亲都没有阻拦。
父亲的脾气姜凝知道,这一次过后她可能就要回去了。
小楼人依旧,酒水尚醉人。月下无人影,楼阁不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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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南乔最近几日回了云梦山,她已经鲜有关心江湖事了。慈音师姐平日里常会来找她,观剑场上两人的身影也越发多了。
“师妹。”练剑休息时,慈音看着寡言少语的南乔轻声道。
南乔偏过头看向师姐道:“师姐,我没事的。”
同样的问题,慈音不说南乔也知道。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答案,只是人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那一晚,梅雾城外,南乔去送了沈况最后一程。
慈音从未问起那一晚的事,虽然师妹一天天的沉默,但慈音能感觉到师妹除了担心其实还有些其他的思绪,似乎是好的,就像有了期待。
慈音知道云师叔前两日已经下山去了,她还知道是师妹求了很久之后师叔才愿意的。
慈音往南乔身旁挪了挪身子,与她一起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