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潺潺,隐隐伴着雷声。
盛夏时节,一扫闷热。
沈况下榻的客栈远离闹市,他特意选了个临街的房间,可以偶尔注意外面的动静。
雨幕中,街上人影稀疏,偶有行人也都或撑伞或穿蓑衣。
雨声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慕然从远处传来,沈况透过窗户看去,一队整齐的监天司天卫正拖拽着两具尸体路过长街。
经过雨水的不断冲刷,尸体惨白,且已再无血迹留出。
街边行人偶有看到这一幕,要么回避,要么远望一眼而后收回视线。他们知道秘密潜入康竹城的草原人又被抓住了,从昨日开始这已经是第五批了。
沈况没有多看,回过神来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几日前勾栏里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听最近传的风声,此番草原带队之人似乎还是个阿巴亥,中原意思就是公主,不知道那姑娘的身份有没有暴露。
除了追剿草原人,康竹城最近的另一件大事莫过于十三皇子元武的死,其余受伤的皇子并未传来死讯但十三皇子元武却是的的确确死了。
为此,包括康竹城太守赵孟澜在内的一众官员最近几日皆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除此之外,康竹城吴家也在为此事奔走。
一位皇子的死,且死在了康竹城,无论缘由为何,都不是小事。
虽然十三皇子的死怪罪不到他们头上,但上面若是严查,一个护卫不当的罪责肯定跑不了,而且此罪可大可小,只能看上面的意思。
只可惜如今的康竹城已由监天司全权接管,即便是太守赵孟澜也没有过多干涉的权利。所以他们除了哀叹外无计可施,只希望这无妄之灾不至于让他们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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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餐食一如既往还是店里小二端上来的,不过这一次小二还带来了一份信。
敲开沈况的房门后,店小二从餐盘最底下拿出了一份密封的信笺递给沈况道:“客官,这是方才另一位客官让我转交给您的信,说是您看了自然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沈况狐疑的接过信前后看了看,并无什么特别。
“那人可有叮嘱别的话?”沈况问道。
小二闻言摇了摇头:“那位客官只说让我把这信带给您,其余就没了。”
小二说完瞧见沈况依旧悬疑不定便多嘴了一句道:“客官不瞒您说,咱们康竹城最近的确不太平,您小心些总是没错的。不过,我瞧着那送信的年轻人模样不像是什么坏人。”
最后一句说完,店小二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所以赶忙拍了拍自己的嘴歉意道:“您瞧我这多话的嘴,那些浑话客官您听听就算了。”
客栈的店家只是最普通的本地人,做了个小本生意而已。小二也是好意,沈况看得出来,所以并没怪罪什么。
之后,沈况接过餐食又道了声谢这才重新关上房门。
沈况多疑的倒不是谁会给他寄信,因为如今这时候还会在意他的没几个了。
果不其然,沈况打开信封后便认出那是姜凝的字。
姜凝信上大致说的是父亲姜太虚想与沈况见一面,姜凝让沈况抽个时间去一趟芝兰庭,也就是楼外楼一行人在康竹城下榻的别院。
信的末尾,姜凝说道:“父亲还让我转告你,见面之后不要太过意外。”
沈况皱着眉头看着最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意外?为什么要意外?
不过,意不意外沈况不知道,但紧张是肯定的。
本来一个姜凝就已经有震慑四方的威严了,那么作为楼外楼姜氏的家主和楼外楼的主人,姜太虚肯定更不好相处。而且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姜凝在,不论从哪方面来看,沈况都不占理。
沈况吃晚饭时,心中不免苦叹一声,与长辈们打交道还真不容易。
今日几乎下了一天的细雨,直到晚间才堪堪消停,雨停之后,天上乌云散去,夜色升起,明月高挂。
雨过月明的康竹城焕然一新,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灯火。
晚间那会儿监天司已经放出话来,在逃的草原人当下只剩最后一队四人,往后大可以不用担心草原人的威胁,且若是提供草原人线索者,重赏。
其实大多数人关心的也就只是草原人的下落,对于几位皇子监天司选择闭口不谈他们也乐见其成。
长袖街上红烛飘摇,光亮照向远方。
灵山城,林家大宅。
明日又有一批重要货物需要走水路去往曲儿城,所以晚间这会儿林晚照在怜雪和管家林松风的陪同下正在最后一遍清点货物。
林松风看着前后忙碌的单薄身影轻声道:“大小姐,这些小事让我来就行了。”
林晚照闻言,身影这也才退了回来,她看向林松风缓缓道:“没事的林伯,时辰还早我也睡不着。”
林松风哪能不知道自家大小姐是在担心明日的行船安全,于是笑道:“大小姐不用担心运货之事了,自从那一次之后,沿途的佣狼帮等匪盗已经不敢再为难咱们了,多亏了姜少侠。”
听林伯说起沈况,林晚照便想起最近几日重山数叔给她说的那些事情。
自家夫郎如今已远在康竹城了,而且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不小的名气。
林重山自然没有把事实告诉林晚照,没有好事他就只能靠编。那些心惊胆战的见闻连他听了都要揪心,更何况是自家大小姐。”
林松风见林晚照思绪飘远,便知道她是在想姜疑。
小姑娘家的憧憬,他也看得高兴。
林晚照很快恢复思绪,见林伯和怜雪都在看着他,便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继续盯着清点货物去了。
怜雪笑着走进,挽住林晚照的手臂笑着打趣道:“小姐,是不是又在想姜少侠?”
林晚照见被拆穿了心思,也没反驳,只是给了怜雪一个白眼,手指在她额头上指了指:“你呀你。”
有些思绪向来久远,有些情愫念念不绝。
灵山城今夜月色很美,就只是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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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况起的很早。
久未出门,今日倒还有些新鲜。
一直给沈况送饭的那位小二瞧见沈况下楼,虽然沈况今日是一身青衫斗笠身背长剑的打扮,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所以他笑着与沈况打了个招呼:“客官,早啊!”
沈况闻言看了店小二一眼,笑着点了点头:“早。”
因为准备出门,所以并没有在堂前停留的打算。
小二见沈况着急出门便以为他是要去今日城里的集会上凑热闹,于是高声提醒道:“客官,长袖街那边碰见宝贝的机会更大。”
小二说完,沈况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门口。
店掌柜不悦的瞪了小二一眼:“你小子瞎操什么闲心,最近风声紧你丫的不知道啊?要是惹恼了这些爷,砸了我的店,你小子也跟着喝西北风去吧。”
小二闻了训斥,只是嘻嘻哈哈也不回嘴,他只是觉得这位客人,随和。
沈况其实听到了小二最后的那句话,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路过长袖街。
原本的长袖街是喝花酒的地儿,不过今日沿街摆摊的竟是尤其多,沈况沿街看去,卖各种各样玩意儿的都有。
听周遭交谈,似乎康竹城每月都会举办一次这样的集会,而这一次恰好江湖人众多,所以不乏有人捡漏买到些高明的秘籍和兵刃。
依沈况看来,这集会有些类似于秋落城的打马街,都是南来北往的商人、行客互相兜售货物的地方。
因着集会,长袖街上来往行人颇多。
沈况没有在此久留,沿街看了看便就径直朝着楼外楼所在的芝兰庭去了。
越是靠近,沈况便越是紧张,抑制不住的那种。
芝兰庭所在的这一带都是私家园林,所以后来一路上行人不多。
越来越靠近芝兰庭后,沈况恢复了容貌,一袭青衫,一顶斗笠,一柄长剑。
姜凝没想到沈况会来的这么快,所以当她在芝兰庭外看到沈况的时候微微有些意外,不过很快意外就变成了欣喜,这何不是表示沈况重视这件事。
陪姜凝一起来的还有温酒,他自从得了李成仁的话愿意教授他几门剑术后,便尤为得意。所以当他远远看见沈况的时候便大声喊道:“沈师兄,这里,这里!”
沈况听见师兄二字难免一笑,待走近后他道:“温酒啊,我记得师父可没答应收你做弟子。”
温酒不在意的摆摆手道:“师兄在意那些虚礼做什么,李前辈既然愿意传我几门剑术,可不就是我师父了。”
沈况闻言笑了笑,自己这“同门师弟”的脾气和他们师徒两还真有些相像。
与温酒掰扯完,沈况看向姜凝有些心虚的问道:“你父亲不会已经在等我了吧?”
姜凝看着沈况的模样笑道:“你很害怕?”
沈况抽了抽嘴角点头道:“还真有点!”
姜凝笑道:“父亲又不会拿你怎么样,你怕什么?而且李前辈和祝前辈先前与父亲聊的挺平和的。”
“他们有聊到过我们吗?”沈况问道。
“没有。”
沈况沮丧道:“那这一回是跑不掉了。”
一旁的温酒闻言笑道:“沈师兄别怕,姜伯伯他很好说话的,而且你还这么优秀,哪有不接受你的道理。”
三人一边走,一边聊。
等温酒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三人已经在芝兰庭里弯弯绕绕走了片刻,而温酒话音刚落,三人便听到前方忽而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小酒儿,你说说看我为何就非要接受呢?”
温酒闻言脚步一顿,呆愣愣的抬头瞥了一眼,呀,还真是姜伯伯。
温酒有些心虚喊道:“姜伯伯。”
“父亲。”姜凝也开口道。相比之下,她的神色最自如。
沈况这时也抬起头,待他看清眼前中年男子的相貌后不禁眉头一皱,因为他们竟是见过。就在离开流水村之后的一段山路上,当时他正和另一个白发却不老的中年男子在路边石亭里下棋,为此还坑了沈况的酒。
“你是要酒喝的那位?”沈况脱口而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