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秋落城,年节之后又下了雪。
无酒客栈今年的年节与往年有些不同,不仅是因为多了小姑娘湘儿,而且晚上拜年的时候还多了几位客人。
半年光景,时雨身形长高了不少,但湘儿还是矮矮的个子。
因为湘儿和沈况心意相通的缘故,时雨知道沈况的江湖路走的还算安稳。
喝了一年老酒的韩仲景难得在年节这天滴酒未沾,此外他还换了一身干净衣装,洗了头发理了胡须。
净手之后,韩仲景捻起三炷香,神色恭敬地插在了小祭台上。
祭台没有牌位,就只有一个简单的香炉。
时雨和湘儿并排站在一边,一向调皮的湘儿难得这时候也收了顽皮。
时雨知道每年清明、年节师父都会在这个小祭台上礼敬三炷香,师父以前对她说过是为了祭奠他的授业恩师。而对于不摆牌位这件事,师父却从未解释过。
祭拜完后,再放一挂鞭炮,就可以上菜开始过年了。
端菜的事自然是由时雨和湘儿包揽,放鞭炮则由韩仲景来。
湘儿也想凑个热闹,所以在端菜间隙她躲在门后远远看韩仲景点鞭炮,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预示着这一年即将结束。
做完这些,韩仲景回到主位等所有菜上桌,而湘儿则会到后厨去帮时雨,故而每次湘儿端菜过来都要与韩仲景呛两句。
对于这对一老一少的活宝互相打趣,时雨也习惯了。
年夜饭的大部分菜都是时雨下厨做的,韩仲景下厨做了一道药膳,湘儿之前偷偷尝过,味道很好。虽然出人意料,但也很容易接受,老头子一身本事深藏不露湘儿知道的透透的。
湘儿是第一次正经过年,以前在山里跟随先生读书的时候,虽然也有过年这么个说法,但远没有外面这般隆重。
那时候先生只会说在外面今日是年节,当时湘儿对年节一词还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年节这天先生通常会多做几个菜。
想到这里,湘儿难免想起念及故去的先生和许久未见的伙伴。
见湘儿吃饭有些心不在焉,时雨便问道:“湘儿你怎么了,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韩仲景闻言也抛去视线,小丫头难得见到这般模样。
湘儿闻言摇了摇头,有些没精打采道:“时雨姐姐饭菜很好吃,我就是有些想先生还有我的那些朋友了。”
时雨闻言一时间语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姑娘的思念虽然流于表面,但深植内心。
就在时雨一筹莫展之际,韩仲景缓缓道:“要是想他们的话就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到时候我带你一起。”
湘儿闻言慕然抬头看向韩仲景,她瞪着眼睛有些激动道:“老韩大爷,你说的是真的?”
差点嘴瓢就脱口而出老头了,还好反应快。
也难怪湘儿不敢相信,属实是两人平日里打趣互骗的事太过司空见惯了。
韩仲景默默点了点头:“年节过完我们可能要离开秋落城一阵子,离开前带你去秦岭走一趟,不耽误时间。”
湘儿闻言神色兴奋,差点就要变成剑的模样四处乱飞了。
好在在韩仲景的眼神示意下收住了,小姑娘嘴里一个劲的说着谢谢韩大爷,颇有些滑稽。
倒是时雨在听到要离开后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韩仲景道:“师父,我们怎么突然要离开了?”
韩仲景淡淡道:“有些事情得办,有些恩怨也得了结。放心,不是什么危险事,就是要走些远路。”
一听要出远门湘儿又来了兴趣,她笑道:“出远门好啊。韩大爷,要不咱们走的再远点去找况哥哥,给他一个惊喜。”
韩仲景闻言没好气的瞥了小姑娘一眼道:“那臭小子现在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去找他做什么。”
当然有些话韩仲景没顺口说出来,他还是有在意时雨表情的变化。
故而一句说完韩仲景放低声音看向沉默不语的时雨道:“我们或许会走一趟南梁,到时候看有没有时间。去南梁重要的还是要找你李师叔他们,能与他们会和最好,若还有时间去看看那臭小子也不耽误。”
时雨知道师父的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自是师父偏向她,她心中也明白。
湘儿来到无酒客栈的第一顿年夜饭吃的还算尽兴,小姑娘心底里的那些淡淡伤感随着韩仲景的保证一同烟消云散。
对于即将出远门,时雨也小有期待,只有韩仲景思绪飘远在想那极远处的往事。
玄机山于整座江湖而言本就是神秘的,而知道玄机山有两脉传承的人更少之又少。
可还有些事是江湖人不知道的,比如当两脉传人一同出世意味着什么。
作为玄机山的这一代嫡传,韩仲景和师兄李成仁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师父的那个师兄或者师弟身在何处,直到师父当年临终前才将秘密告诉了他们。
太平盛世,玄机山隐匿于寻常巷陌,无需两人。只有乱世才需大才,故而他们师父其实一人身兼两脉嫡传,剑术医术都是但是绝顶。
而如今乱世将起,你我皆无根浮萍漂浮游历,有些责任该由韩仲景担负起。
时雨虽然没有多问但她一直在注意师父神色上的变化,她能感受到师父心情复杂,纠结于许多事。
屋内烛火摇曳,宁静祥和,屋外则是此起彼伏的鞭炮与烟花的爆炸声响,今夜的秋落城注定无眠。
年夜饭吃完便就要开门迎客了,湘儿帮着时雨姐姐快速将饭菜收拾好,然后便端上瓜子果盘等着前来拜年的客人了。
往年韩仲景都会在年夜饭之后开门义诊,今年也不例外。
所以很快便就有周遭老一辈的人领着自家孙子、孙女前来拜年。韩仲景帮老人看诊,孩子则就与湘儿还有时雨一块儿聊天玩耍。
如此,客人来了一波接一波,韩仲景也问诊不断。
良久过后,湘儿嫌待着无聊便就与几个孩童一道提着小挎包挨家挨户拜年去了,时雨叮嘱她不要跑的太远。
等小姑娘离开,时雨陪同师父一起替那些客人看诊,有时候师父忙不过来时雨也会亲自下场看病。
来这里看诊的都是周围熟人,所以大家也都认可时雨的医术。
于韩仲景医圣的名头大概可能还会质疑,但对于小姑娘的细心无人会多想。
时间一闪即逝,屋外还是一番灯火通明的景象但屋内的蜡烛却已换了一个了。
时辰渐渐到了午夜,已没有再登门的邻居。
时雨径直往门口去想看看湘儿到底疯到哪儿去了,却不曾想门口竟又来了客人。而其中有一人时雨还认识,正是将军府的七小姐,独孤南乔。
瞥见屋外来人,韩仲景微微有些意外,对方当下身份已不一般。
见到独孤南乔和那位陌生中年人后,时雨率先礼貌问候了一句。
独孤南乔回礼完,也很快与时雨介绍这是她爹。
时雨微惊,觉得方才礼数不够周到便打算再次施礼,却被师父和独孤崇一起拦了下来,说是心意到就够了。
自打独孤南乔从康竹城回来后,她偶尔就会来无酒客栈坐坐所以独孤南乔与时雨、湘儿都算熟悉。
又因为有沈况的缘故,所以有些心里话独孤南乔也愿意与时雨说。
客人登门,韩仲景便也起身迎接。
“独孤将军。”韩仲景拱手问候道。
独孤崇见状摆了摆手道:“医圣前辈不必见外。”
二人年纪其实相差不大,称呼各论各的,也各论各的礼貌。
韩仲景将两人引进来,待双方落座后,独孤崇率先开口表明了自己此行来意。
时雨给两人各自斟了茶后也没离开,她和独孤南乔一起安静的坐在一旁。
“我此来其实是想向医圣前辈打听一下有关剑神李成仁的事。”
韩仲景闻言缓缓道:“既然将军会来此心里肯定已经有了预料,我只能说师兄做的事与将军的想法不会背道而驰。”
独孤崇闻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点了点头道:“这就好,毕竟都是大魏人。”
独孤崇说完韩仲景没有接话,他端起身前茶杯喝了一口,有些事未提,不是不重要而是太重要,座中彼此心里都清楚。
独孤崇此来也就是为了一个答案,既是肯定也就够了。
之后他还有许多棘手的问题要去面对,不会轻松。
独孤崇随后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后他看向韩仲景道:“日后前辈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尽管与将军府提。”
韩仲景闻言倒也直白,他笑道:“若是哪日我离开这里,这间铺子还麻烦将军派人偶尔照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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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崇点头道:“会的。”
独孤崇来去匆匆,期间他与韩仲景也没有太多交流,倒是茶水喝了好几杯。
后来送走了独孤崇,独孤南乔却是没有跟着一起离开,她说她师父之后也会来。
这让韩仲景一阵头大。
好巧不巧,就在湘儿疯完回来的时候,头戴斗笠面纱的云清幽独自一人登门,腰间有佩剑。
骤然见到这么个模样美丽的前辈,湘儿一时间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
云清幽进门后取下斗笠,自然一眼就瞧见了湘儿。小姑娘一身纯粹剑意虽被刻意掩盖,但云清幽因为有迹可循所以还是感受到了湘儿身上充斥着的剑意。
因为云清幽之前就知道湘儿的存在,所以并没有好奇。
韩仲景见到云清幽后,硬着头皮上前迎接。
云清幽径直进了客栈,甚至无视了韩仲景。直到独孤南乔唤了一声师父,她也才神色和善了几分。
云清幽坐下后,独孤南乔站在她身后,倒是湘儿也大咧咧的坐了下来,且将她腰间的小挎包卸下,掏出满满登登的糖果瓜子。
韩仲景见状也返回坐下,但是不太敢注意云清幽的视线。
云清幽看了湘儿一眼,随手拿过一颗糖果放进了嘴里,很甜却也太甜。
见前辈吃了自己的糖果,湘儿很开心,故而又递了几颗看上去很好吃的糖果但被云清幽婉拒了。
随后,云清幽视线一转看向韩仲景,韩仲景一时有些如坐针毡。
若是寻常不了解之人,看到满头白发的韩仲景肯定以为他是云清幽的长辈,但谁又知道当下这会儿韩仲景甚至希望自己和湘儿一样比云清幽矮几个辈分。
“紧张作什么?”云清幽开口淡淡道。
韩仲景闻言苦笑一声道:“云师姐,我答应过师兄,有些事不能告诉你。”
云清幽冷笑一声,从腰间卸下自己的佩剑放在了桌上。
力道不大,但声音却不小。
韩仲景心中为难,今晚怕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云清幽看着韩仲景冷冷道:“别人不了解你玄机山当我也是傻子?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天下大乱,那臭小子的事还有其他的其实都只是幌子。”
是质问也是肯定。
韩仲景明白,所以无奈摇头道:“我们也是根据师父临终前的预言猜出来的,我们既然有此责任就该去承担。”
云清幽道:“我不愿为难你,只要你告诉我他如今在南梁做什么就好。”
云清幽问完,韩仲景沉默半晌,还是开不了这个口。
一来是师兄当初与他说过不希望云清幽甚至云梦山牵扯进来,二来也是事情本身不适合太多人知道。
见韩仲景语塞,云清幽的眉宇皱的愈深,随时有爆发的可能。
独孤南乔虽然一直在旁听着但始终如雾里看花不明所以,但她能察觉到师父情绪波动很大。
就连坐在一旁的湘儿都感觉到了不妙,她重新跨上小挎包,说要把这些战利品送回房间,时雨陪着一起了。
“云师姐,这不是一件简单事,师兄自有他的打算。”
云清幽神情漠然的反驳道:“他的打算就是永远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就是永远说走就走是吗?”
韩仲景闻言无奈,这般事可不是他造成的。
“说吧,告诉我我也有分寸。”
韩仲景看着云清幽已然握剑的手最终无奈只好说了出来。
“乱世将起,如果江湖和庙堂在这种时候全都趁火打劫那天下只会更乱,所以师兄想做的是劝说两国武林在此期间不要轻举妄动。能接受的自然有好处,不能接受的自当去堂堂正正问剑一场。”
“他真当自己是举世无敌的剑仙了?”
“都是无可奈何之举,总有人要去做的。”
那些过往之事,那些未来之事,真实与虚无都只在一念之间。
云清幽松开握剑的手,思绪飘远,一时间有些心伤。
大概是心底有些疑惑为何这般事偏偏都要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也许韩仲景心底也有这个疑问,但都一笑置之,因为他们来自玄机山。
这般问题不会有答案,就像许多事不会有结果一样,生死之间,安稳与太平,会开始也需要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