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坑洞爬出,刀光凛然而至。一溅寒光,惊鸿一瞬,盖过了呼啸风雨,等若陪衬般。
“何为惊鸿!”
刀光承天直下,纵劈万里。
沐云峰主人变了神色,提周身气,尽显通天修为,酒肉气足,只抵下迎身半许刀光。
另外半许刀光,迅极不止势不可挡,朝着不怒山下那些狼藉居所冲去。
入俗世,那半道刀光摧枯拉朽,陷下地面三丈,劈出一条恐怖裂痕,继而向前蔓延而去,直至将整座王朝一分为二。
沐云峰与不怒山。
有酒池肉林。
其后惊鸿。
施全力,亡命一搏。沐云峰主人隐匿那么多载,从未如此痛快过。
修为大开,雷劫更甚。
拳势入体,柴刀进身。
有大片血色漫入当空,被雨水转瞬冲淡,坠向地面。
二人身躯不自觉摇了摇,气势终了。
失了劲力,二人再滞不住空中,朝着地面栽了下去。
无人荒凉之地,不怒山脚下,二人并排坐着,无力倚靠在山石上。
身腹上,有血汩汩流着,止不住,被雨水冲刷。
不怒山老祖的柴刀被置在一旁,仰着头磕在石头上,痴痴看着天际滚动乌云。粗糙的手掌轻轻抖动,雨水淋了满面,几乎睁不开双眼。
如释重负,幸得解脱。
二人无力喘息,感受着生命流逝,生机黯淡。
良久,不
怒山老祖沧桑的双眼无神望着,开口说道:“我只是想活着,有错吗?”
沐云峰主人摇头,胸口刀伤悚目,深可见骨。
前所未有的惊世雷劫显现,自九天而来,劈向二人。
终了,不怒山老祖噙起笑脸,顿悟。
“错了。”
瞥一眼身边人,沐云峰主人见雷劫而不惧,自是笑起。
齐声开口,或生或死,以往干戈此刻尽数化玉帛。
有人奢望活着,经从天道。
有人不愿苟活,逆天而行。
何来善恶一说,不若是背道而驰,只能为敌。
“老东西,这次,别了。”不怒山老祖最后开口。
雷光至,笼住整座不怒山。
亦闻沐云峰主人开口。
“后会无期。”
入云山峰,遭雷劫直劈而来,激射出漫天碎石土灰,被雨水混着在一起,变作亿万计浑浊泥点。
不怒山顶,因雷劫,平数丈。
异象四起,雷声滚滚而动。背逆天道虽遭排斥,可能走至顶峰亦得敬意。
不世仙人,以通天能为,终换天道莫然声叹。
于此,送别。
就在昨日还是何其鼎盛的不怒山,因天灾人祸,满目疮痍不堪入目。
——
问虚脚下的飞瀑楼,掌柜撑在柜台上,望着门口,看着街上的来往路人,怔怔失神。
鹤远心生好奇,偷偷拿手肘碰了碰钟杜武,问道:“知道出什么事了吗?”钟杜武闻言,摇头回道:“不清楚。”
鹤远神秘一笑,露出贱兮兮的表情,凑到钟杜武耳旁,细声说道:“思春了。”
一脸错愕的瞅着鹤远,钟杜武扭头躲开鹤远的耳语,自是颇感笑意,更是觉得奇特,这掌柜黑料定然很乐意知晓,开口问道:“这话怎么说?”
还不等鹤远再道出自己的见解分析,一股劲力袭来,只觉阵阵头晕目眩,身体倒入空中,被抛出了酒楼,摔在街上七荤八素。
街上行人,见酒楼又有人被丢出来已是见怪不怪。
“还有时间闲聊?扣半月工钱。”掌柜不知何时已经回过神来,看都不曾向这里看来一眼,如顺手一般做了件平淡无奇的事情。
钟杜武心虚不已,见街道上头杵地面,屁股朝天的鹤远惨状,慌忙跑去食客中,招呼来人。
这种时候,依然有没有眼力见的家伙,走到柜台前。
瞥一眼那人,没有搭理。
流露出的尴尬神色,定然是没有盘缠结算饭钱无疑,怎来的好脸色给他?
不及那人开口,掌柜摆摆手,那人喜意于面,径自出门。
再招手,钟杜武一路小跑踱了过来。
要做什么,心知肚明。
想着便要去拦已经出了门去的那人,掌柜似乎是想到什么,面无表情,在钟杜武身后开口说道:“脱光
。”
又是错愕回头,仿佛听错一般,钟杜武扭头看向掌柜,得到确认。
出门去,闻惨叫声。
鹤远撅着屁股依旧是趴在地上,身旁多了一光着屁股的家伙,以相同的姿势趴在那里。
这般奇景,引得一众人侧目。
钟杜武抱着温热衣裳回酒楼内,摇头,很是同情意味,喃喃道:“算你倒霉。”
小六因五层楼没人,账簿终是清算完,掌柜又怎舍得这些劳力闲着无事,被派出去,给了几两银子,要买些新鲜菜食回来。
正拉着车停至酒楼前,下车刚要招呼鹤远钟杜武二人卸货。方至旌旗那里,瞅见了门口姿势奇特的二人,其中一人更是不着寸缕,滑稽之极。
颇有些诧异,往日若是付不了饭食钱,也要用衣裳抵债但还会留上一件遮羞,可是这一次,怎么拖得如此彻底。
再看另一人,这精瘦肖小的模样,越看越觉得熟悉。
走过去,蹲在那人身前,打眼瞅了过去。
瞧得鹤远紧闭着俩眼珠,脸贴在地面上,嘴唇微张,一动也不动。
见状,小六乐了,蹲在鹤远身旁,打趣道:“今天怎这般好兴致,在酒楼门口晒太阳。”
鹤远被摔得头昏脑涨,听闻小六话语,腰有些生疼,一时竟也站不起身,碍于那点最后的倔强脸面,开口道:“今儿天好,掌柜叫我出来招揽一下生意。”
小六点头,说道:“这般招揽生意,鹤兄好法子,辛苦辛苦。”
鹤远欲哭无泪,勉强咧嘴笑笑,回道:“言重言重。”
这片天下,疆域之大,或许无人知晓,更无人完整走完过。
可纵是再大,再辽阔无垠,也总有尽头,总有走完的时候。
不怒山,号称地处极南,于天下尽头,撑起天的一角,巍然屹立在这。
但说是南方尽头,只是对外这般宣城,再往南走,依然看得到无尽地界一直蔓延下去,渺无人烟而已,看不得丝毫人息。
既是如此,也无意间说明了这不怒山威严的地位,潜移默化里,便默认了极南的说法。
若说这不怒山上,当真是说得人烟鼎沸,张袂成阴。
与其说是座山,不如说是一规模宏大的王朝国度,住民甚多,以百万计。以那不怒山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去。
不怒山上,亦有仙人。
可这里的仙人,与传闻不同,涉及俗世,混在寻常百姓之中,衣食住行别无他样。
相同的是,仍需凡人敬畏供养,仍然视自己高人一等,非是俗人。
既涉及俗世,那就说明众人皆有仙缘,均可成仙,事实也是如此,若是根骨资质尚好,那不怒山便自开山门,允你半道为仙。这样一来,不怒山下纵是再过潦倒贫困,只凭机缘,更甚书生寒窗数十载,平步青云,香火繁荣后世百年光阴。
所以每一户人家,总是想尽办法将自家孩儿送上不怒山搏一搏,以期心中那小小奢望幻想,换个富贵法子继续活着。
而现实之中,既已穷困不堪,又何来机缘一说,即便天资惊艳又如何培养得起,如何走得到最后。故一些些大好人才,依然是出自那些大户人家之手,底蕴愈发深厚,愈发根深蒂固。
那些穷苦百姓,便只能奢望着,无可奈何。
沐云峰主人仰头看着顶上匾额,缀着大气金粉三字,回笑楼。
再观楼上,层层起,琉璃瓦耀眼夺目,远远看得恢宏堂皇之感,比之那飞瀑楼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细细数过去,足足七层有余,坐落在此,实然壮观了些。
步了楼去,见奢侈内饰,仰头二层楼上看得朦胧薄纱,胭脂气息弥漫,更有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传入耳中,知是酒楼,若是不知,还以为是什么风月场所。
大多膏粱子弟极尽奢华,这番铺张,倒也算不得什么。
正观望着,一浓妆艳抹的丰腴女子扭动着腰肢走了过来,极重的香气扑鼻。
虽说沐云峰主人曾经是长须苍发一老者模样,可现在俨然是个青发身材挺拔翩翩少年郎,当是步了楼中来,那妖艳老板娘自然是闻到财气,买弄着风姿凑上前来。
送了几个媚眼,见沐云峰主人俊俏面貌,也生得几分心喜,问道:“少爷吃些什么,珍馐野味皆有,若是想点几个姑娘,也可上楼选上几个。”
沐云峰主人轻
笑一声,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攀上老板娘腰肢,俯身凑在老板娘耳边,热气喷薄,开口道:“这里姑娘的姿色,还能比得上掌柜不成?”
见沐云峰主人剑眉星目模样,又是耳畔热意,老板娘身子不觉酥软了些许,继而立马回过神来,假意羞恼,手中绢丝甩在沐云峰主人胸膛,媚声道:“少爷休要笑讽奴家,人老珠黄,何来姿色一说?”
那只手微微发力,自老板娘腰肢处轻轻揉捏几下,说道:“姑娘便不要了,劳烦掌柜找个位子,送几坛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来,再备几个吃食,可好?”
老板娘正是被那只手捏得心神荡漾,暗自一声,面色含春,眸中波纹起伏,递给沐云峰主人一个眼神,应一声好,自是离去。
背过沐云峰主人之时,老板娘那迷离羞恼令人怜惜模样不见,立马变得沉稳冷静,落落大方。
却不见身后沐云峰主人轻轻摇头,感叹一声,说道:“好厉害的女子。”
于一层楼落座,打量着四周,瞧得楼上粉红绿意,绕是不忍打眼细细观望。
不多时候,有伙计提着酒坛,端着菜食迎了过来,将筷备上,替沐云峰主人倒了个满盏,恭着身子,说道:“爷,你请了,有事叫着。”
沐云峰主人突然自怀中取出锭纹银丢在桌上,继而拿起酒碗,送到嘴边,说道:“赏了。”
伙计喜笑颜开,伸出双手便要去拿,方是送在手里,一口酒水混着唾液喷了过来,闪避不及,被喷得满脸皆是。
见状,伙计动是不敢,楞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拿锭不小的纹银,这一赏,又得是不少日子的快活日子,生怕是惹得眼前人不悦,赔着笑脸,露出两排说不得白亮的牙齿,任由酒水在脸上挂着,滴滴落在地上,湿了大片,问道:“爷?您这是怎了?”
沐云峰主人端着酒碗,眉头蹙着,瞅着模样滑稽的伙计,面色不改,问道:“这酒水,怎是臭的?”
闻言,伙计那谄媚的笑僵在脸上,皮笑肉不笑,进退不得,似是没能明白沐云峰主人的意思,依旧是欠着身子,收回方才悬在半空的手,抓着银子,低声下气地开口道:“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沐云峰主人放下手里的酒碗,神色不变,说道:“我说这酒水,跟你家掌柜一样,臭的。”
伙计僵硬的笑依然是不曾收敛,凝固着,忘了转变,勉强开口道:“爷说笑了。”沐云峰主人已是拿起筷子,回道:“我像是说笑?”
一筷菜
十数壮汉目露凶光,杀机弥漫。沐云峰主人依旧是岿然不动不见丝毫慌乱神色。
老板娘颇感诧异,好看的眸子又是打量了沐云峰主人一番,料定是不曾见过这般人物,出声问道:“年轻人血气
方刚是为常事,可若再这般,纵是你家何等势力也别怪我这回笑楼不客气了。”
沐云峰主人不以为意,说道:“莫不想这七层回笑楼折在你手上,就乖乖去叫你家主子。”
老板娘终于是失了耐性,哼了一声,扭头出了一众壮汉身际,不再看向这里。
正凝着俏脸走着,头顶突然传来轰鸣的响声,震耳欲聋。面露惊色抬头望去,看得尘土起,顶楼轰然向着一旁歪斜而去。一道笔直的切痕落在五层楼与六层楼之间,那最顶的二层楼失了支撑的力道,斜斜倒塌开来,自那极高的地方坠了下来,尽数砸进了街道上,声鸣轰隆,尘土飞扬,继而有无数惊叫声起。
一层楼门不曾关上,要看的那顶二层楼跌在门前,飞进大片的土灰。老板娘瞪大的眼眸,惊神无措,连那响彻四处的轰鸣都不曾将其惊醒。
只所幸今日生意差了些,顶三层楼上少有人际。
这般动静,引得众人皆出,看到那震撼一幕,五层楼顶有平整切痕,顶二层楼摔到地面,成了一堆残瓦废砖。
二三楼上有人闻声出来,看得一片狼藉,眼中灰尘四起,呛得咳几声,吼道:“老板娘,怎的了?这般动静。”
响声过后,被溅射起的尘土经久不散,也得以听清了那此起彼伏的惊叫与嘶吼,知晓了一个极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回笑楼,被人削掉了二层!
老板娘已是惊骇失色,陡然回头,看着云淡风轻的沐云峰主人,十数壮汉不知何时,早已倒地不起生死不知。
起身,走至老板娘身前,居高临下,瞧得胸前一抹春色,开口道:“吾不喜欢重复两遍。”
老板娘仰头望着沐云峰主人那俊郎的面孔,受着恣意放荡的眼神,双腿有些发颤,迈不动步子。
但这终究是见过场面的女子,被尘土迷了眼睛,眸子眨动着,开口道:“你可知你惹了什么?”
沐云峰主人笑着,极是畅意,目光不曾移开,回道:“自然。”
“你……好大的胆子。”老板娘向后退了两步,瞳中有惊恐闪动。
外面吵闹声愈发热烈,尘土终是落下,一层楼的门口被顶二层楼堵了个严实,只有头顶透着光芒,直射在楼内。
看着二三四层楼围了一圈的惊慌人物,那些个保主护卫尽数露了身影,纷纷自楼上跃下,望着沐云峰主人。
楼上膏粱子弟瞅见有热闹可看,顾不得如何混乱,拍手称好,于楼上观望着,不见丝毫惧意。
不为其他,纵是仙人,也不可能同时敌过如此数量的对手。
更何况,这些对手中,不乏俗世仙人。
离得沐云峰主人最近的老板娘心中凌乱,不可控制地躁动着。看到的依是那风轻云淡的笑脸,望着
前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呼吸一滞,老板娘面色桃红,息若潮红。
一只手再度揽过老板娘腰肢,竟是被搂在怀中。老板娘朱唇轻轻开着,眸含秋水,深深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
多不胜数的人自四下冲了过来,不仅是这回笑楼的护卫,更有那些楼上食客的贴身,只为拿一个回笑楼的情面,特地出手。
手段尽显,冲向怀抱老板娘的沐云峰主人。
看得沐云峰主人摇头,依然是不曾见到丝毫凝重。
相反,那平淡表情竟是一抹莫名笑意浮现。
只一掌,有汹涌劲力遍布,所有势气逼来之人登时身形顿止,露出狰狞神色,朝着相反的方向倒飞出去,摔在桌面上砸了个粉碎,继而不止,嵌入墙内,哀嚎传来,无力吃痛。
楼上笑意皆无,所有人看着自家护卫死死嵌进的墙里,大惊失色,惧意陡然而生,慌不择路,开始寻出口逃命而去。
放下手中老板娘,看着老板娘直勾勾望着自己的炽热眼神,沐云峰主人笑意十足,似是做了件平淡无奇的事情。
脚下发力,即刻间踏出一个坑陷,那坚硬石砖尽数碎裂,散出大片的裂痕向着四周弥漫开来。
身形飞起,自五层楼顶跃了出去。
老板娘被震得向后退了数步,望着头顶,怔怔失神,胸口起伏,波涛荡漾。
沐云峰主人点立在回笑楼楼顶,俯瞰周遭,脚下围着密密麻麻的人影,指指点点吵吵嚷嚷。
背手而立,衣摆飘飘,长发青黑,当真像极了个翩翩逍遥少年郎。
有少年鲜衣怒马,冲冠为红颜。
有山上匪寇鲜衣怒马,下山荡匪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