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少年郎,玉树临风,温润倜傥,双目却是天生失明,着实惋惜。
少年一身青衣,走到瓒侯府门前。瓒侯府的门房老徐头,赶忙迎上前来:顾小子,侯爷可等你有一炷香了。
能让瓒侯爷等一炷香的人,这世间可谓是寥寥无几。
要知道,去年除夕夜宴,瓒侯爷入宫,连本朝的女帝,都是提前在朝露宫候着的。
老徐头领着青衣少年郎进入侯府,步子稍急,可目盲少年却也能跟上老徐头的步子,不嗑不碰。
听说顾小子来了,瓒侯爷喜得跨出了院子。不似别的侯爷是锦衣皂靴,瓒侯爷只穿着粗制布衣,甚是简朴。
大将军顶着大将军肚,短髭淡襞,虽上了一把年纪,看起来却是精神矍铄。
只是,一条腿却是瘸的。
瓒侯爷道:顾小子,你让老夫好等。今日这七局厮杀,恐怕又要到天黑了。
小子来迟,还请侯爷见谅。姓顾的少年挠挠头,道:只是这天黑不黑的,于我这个瞎子无碍。
见少年摸着竹椅坐下,与常人无异。老侯爷讶然道:顾小子,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见?
少年道:小子只是眼睛看不见,耳、鼻、心可都在。世人习惯了只用眼睛见万物,耳鼻心,何尝不可见万物呢。
瓒侯爷呵然笑道:好小子,说得好,怪不得老夫打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
数日之前,瓒侯爷在府外闲庭信步时,瞧见这位顾小子在树荫下对弈。以一人对十八,杀的十八个老头人仰马翻。
茶国尚棋。赞侯爷可是茶国的顶尖棋士,告老还乡居住河间府多年,想不到在此遇上多面打的高手,当时只觉得技痒无比,与少年对奕三局,结果:
皆输。
老侯爷何尝有过如此惨败,道:小子,可敢告诉老夫,你姓甚名谁?
少年道:小子,顾言。
老侯爷道:顾小子,茶国手谈,十局分胜负。今日这才三局,尚有七局,你可不许言老夫输了。
少年道:那是自然,余下七局……
瓒侯道:今日天色已昏,老夫目力不逮。过几日,老夫派人寻你去,你可敢来?
天黑了吗?少年缓缓站起身来,道:有棋可下,有何不敢去?
瓒侯一行走远,行至转角处,侯爷示意身边卫士留下跟着少年,探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探这小子的底。
瓒侯出身行伍,于千军万马中厮杀也好,与朝堂上纵横捭阖也好,一辈子见惯了人心阴暗。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顾家小子,瓒侯想瞧瞧,究竟何方神圣。
三日后,卫士来报:
顾言,河间府人,居得饶山山麓,底子干净。
瓒侯爷放下手中的棋子。这几日,他都在潜心复盘当日棋局,研究顾小子的棋路,以自己的棋力,对奕一个籍籍无名的乡间小子,为何竟然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复盘之后,却又暗自咂舌。顾小子行棋之道,三个字:
稳,准,狠。
它的防守线,任怎么攻,攻不破。它的进攻线,任怎么防,它如尖锥,一旦得手,就如同张拉开的一支神臂弩,开始大肆绞杀,绝不留情。
好久没见过如此凌厉的棋路了。
瓒侯爷竟然想起当年襄阳城上那个身影了。
……
顾言说:想不到,当日和小子对奕的,竟是鼎鼎大名的瓒侯爷。
四国之时,茶国与凉国相互征伐逾百年。十年前,正是眼前这位普通的不起眼的老者,领三万庐江上甲,暗渡婆砻关,一战灭掉凉国。
侯爷问:小子,知道老夫是谁了?
顾言点头。
侯爷又问道:那待会儿行棋,不会手下留情吧?
顾言摇头。
那就好。顾小子,可有胆量,敢与老夫赌个什么的?侯爷道:没个彩头,可不好玩。
小子身无长物,实在没有什么可与侯爷赌的,唯有…
唯有什么?侯爷问道。
顾言答:唯有赌这条命。
瓒侯一愣,转而道:好,好,有意思。顾小子,你若是赢了,要官要钱,尽如你意。老夫虽然不问朝事多年,但是讨要个把官帽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顾言道:侯爷放心,如果小子侥幸赢了。所要彩头,绝不会让侯爷为难。
侯爷落下第一子:那就好。
十局之后,顾言全胜。
最激烈一盘,侯爷四放迷烟,偷袭成功,却以半目惜败。侯爷神色凝重,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全身颤抖。一旁伺候的奴婢一看瓒侯爷神色不对,连忙上前抚慰胸口。
稍缓,瓒侯示意奴婢退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下,沉声道:他奶奶的,今日输的可真够尽兴。好小子,老夫服了。
顾言道:棋盘之术,只是奇技淫巧,不值一提。当年侯爷以山河为棋盘,以士甲为棋子,于天地之间行棋,为茶国赢得国运,才令人叹服。
老夫好久没闻到这么香的马屁了。侯爷笑道:小子,别来虚的。你打得饶山来,你这等棋艺,莫非是师从得饶山大衍士?
顾言道:小子并无师从。只是每日上山学棋的人多,小子平时听他们说得多了,不知不觉便也就会了。
瓒侯道:果真如此的话,顾小子,那你可是茶国百年一遇的棋坛之才呀。
少年起身道:侯爷,这世间哪有什么百年一遇之才,百年还是太久了。老侯爷归隐后的这十年,如今的天下,再无雷霆手段,天下恐生巨变。比如,蜀地孟氏,无一日不想挣脱茶国之手。
侯爷目光如炬:小子,你这是想去蜀地?
顾言道:是。小子出身低微,寒门无贵子,还请侯爷举荐小子入蜀。
侯爷沉吟片刻,这才道:河西顾氏,前朝大奉的门阀豪族,隐居河间,沉寂百年。想不到今日竟出了如此意气风发的麒麟之子,可喜可叹。
……
听完瓒侯爷此言,顾言浑身一颤。顾氏百年荣耀,早已化作抔土。侯爷既然摸清楚了自己的身份,自然没有举荐的道理。
顾言踏出侯府。两年的苦心积虑,一切皆空。
他赢了十局棋。可棋外之棋的这一局,他终究输了个彻底。
顾言走出河间府的城门。背后,扬起一阵急促得马蹄声。红枣马,马上的老者顶着大将军肚,正是瓒侯爷。
一张红章文书,扔在顾言的怀里。
瓒侯爷道:顾小子,这是蜀地益州主簿一职的任命书,你可拿好了。
顾言收好文书,向瓒侯作揖。
哼,顾小子,不用谢我,这是你用命赢去的。瓒侯爷挥鞭抽马,道:凡以命相博的,哪怕是战场上的敌人,也是值得尊重的。所以,你不必谢老夫。
长河落日,金色余晖包裹顾言的全身。趁四下无人,顾言开心地敲击手中的竹杖。人最开心的,莫过于失而复得。
所有的一切,恰到好处,这才刚刚开始。
而远处,一位锦衣卫士,腰跨一把绣春刀,嘴里咬着叶茎,默默无言地站在他的身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