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仙之乱并不是一个只写在史书上的事件,它的余波在一百年间还在泛起阵阵的涟漪。
仙凡之间在此次大乱后产生了严重的对立,凡人再不可接触仙家功法,凡人似乎彻底成为了“凡人”,此乱后五大派召集各派精英建立了肃堂。
肃堂被赋予了莫大的权力,之前仙人是不可随意杀凡的,须示意皇权或各地凡人官员由其内部解决。肃堂之人每年会巡视帝国内各大宗派,而凡有泄露仙法者可越过皇权直接诛杀,至于真的是否有,全凭肃堂自己决断。同时凡有包庇的宗派甚至可直接灭教,一时间举国上下闻风丧胆。
肃堂只对五大派领袖负责,这便宜之权无人可控无人可撼动,肃堂自此成为仙人越过皇权直接掌管凡人及仙人的工具。
屈于肃堂的淫威,各大派为求自保严格掌控修仙之人的仙法。
大乱前很多仙法的散落多是一个凡人家族之中出现几位仙人,便将习得的仙法传给家族,以使家族壮大,所以在乱后修仙教派中普遍认为保住仙法不散落根源在于使修仙者彻底与凡间的亲人隔绝。
回龙教在当年曾是半仙者的避难所,大战后在偃龙教极力保护之下才没被灭门,但回龙教自此经过改组,教内核心多是魔密宗甚至是肃堂之人,而回龙教留存下来也必须遵从一个附加条约:
凡进回龙内门者,须彻底斩断尘根,如若不然则回龙全教除名……
“……所以你要修仙也得斩断自己的尘根,这就是师尊说的规矩。”故野看起来和李佑星年纪相仿,在李厌看来除了师兄身份更像是一位长辈。
李厌无比震惊的听着这一切,内心波澜四起,他重新问了自己那个问题:自己修仙是为了什么?除了一个九岁孩子对仙界的向往,便是……
“如何斩断?”
“修行一年内,亲手解决自己的家人,大战的残酷不只是战时,还有战后,遭殃的也不只是凡人,还有仙教,在你接触仙法的那一刻你便没有回头路,不然连你甚至整个回龙一起,尽皆遭殃。”故野看似平淡的说出这一切,听在李厌耳中宛如一首断肠曲,每一个抑扬顿挫都是如山崩般的攻势,故野又看了看一片云都没有的天空说道:“我这样跟你说是告诉你,你还有选择,而我们中除了修仙世家以外这几人。”故野又顿了顿:“均没有……”
李厌听罢直接站了起来,他瞪大双眼看着大师兄,过了很久,他向故野做了一个长揖。
“谢过师兄。”他便起身回到了静心房中。
第二天一早,弟子们要便开始听师尊授早课,汀心子们早早便起床洗漱,到能食楼做茶饭,有的打水,有的打扫,大殿上空有不少鸟兽应着朝日啼叫,炊烟袅袅,有起的早的弟子去试仙石查看自己的功力是否长进,或去书阁翻找自己进阶的功法。负责起居的汀心子早早地便打了水,来到静心房之中,今日是新来弟子的第一天修行,他想与李厌打好关系,以便自己以后也能到内门修行……
“十五子,十五子可起了?水已打好,辰时便要听课了……”
汀心子扣了两下门心中暗想,难不成还没起?
“十五子,要误时辰了!”
他略有些急,但他可不敢推门而入,这尊卑之分他是一定要掌握的。
此时晴昼刚刚起床,仙人们功法修到一定程度都是用打坐冥思代替睡眠的,看晴昼这睡眼惺忪的模样明显是修炼地还不够到位,她推开房门说到:“吵死了!这不还有半个时辰吗?十五子,十五子,这十五子来了就不管十四子了吗!”她啊嗷地打了声哈欠,“来了个比我还懒的,我去叫!”
大师兄正在房中打坐冥思,听到门外发生的一切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喂!你再不应声我可踹了啊!”
“听没听到!我数到三!”
“三!”
“起了!”
故野听到李厌的回答眼睛一眯,他转头看向房门,深吸了一口气合上了双眼。
到底是留下了……
李厌缓缓打开房门,“小师姐!昨日睡的有些晚。”
“是不是换了个床睡的不踏实啊,还是要修仙了很兴奋呀!”
这时故野从房中走出,盯着李厌道:“早啊,师妹。”
“师妹在这呢,那是师弟!大师兄你是不是昨晚修炼走火入魔啦!”
晴昼看着大师兄嘎嘎地笑了起来。
“师妹走,去能食楼看看今日有什么好吃的。”
故野说罢便走出了静心房。
“大师兄今日有点怪……走!师弟,咱们也去。”
“嗯,小师姐。”
李厌看了眼大师兄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便跟着晴昼走了出去。
一路上晴昼拉着李厌的胳膊拽着他狂奔,她修炼了三年的仙法,虽说是控兽术,但身体已非常人能比,李厌被她拽着一路踉跄,惹得汀心子们一顿发笑,在殿前练功的四师姐素晖看到这一幕跟晓风开说道:“你看,终于换个人欺负了,也不知咱小师弟能不能吃得消。”晓风开将手臂绕了身体一个周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可怜的小师弟哟,这只是个开始啊……”
辰时已到,十五子两行排开坐到正殿之中,殿上姜篆春在塌中端坐,怀里还是抱着那只小玄猫,早课其实是心法总章,共二百六十字由姜篆春用仙力吐出,引导弟子们一天的修行,而每个人修行的功法多是不同的,听完早课会使修行事半功倍。
“观自……”姜篆春殿上讲着,殿下却有两个人心不在焉,一是李厌,他感受不到丝毫的仙力共鸣,正皱着眉疑惑;二是大师兄故野……
姜篆春讲毕,便对着李厌说道:“李厌,可想好要修行哪一门了吗?”
众人目光看向他,尤其是晴昼最为灼热,她希望李厌和她一同修行控兽术中的以身化兽,这样就能和李厌呆在一块了,孩子总是爱和同龄人凑在一块。
“没有,师尊……”
李厌丝毫未想脱口而出,众人皆是一惊,不过这也正常,没有修行过,根本不知如何选择。
“哦?控兽一术乃我本门,传承自五大派的偃龙教,可与灵兽双生,共享精神世界;可化作灵兽战斗,上天入海无所不能;可献祭灵兽增强自身,天下灵兽均是你的养料,杀人技千变万化,你可愿学?”瞬间小玄猫从姜篆春怀里越出飞出了殿外,体型增长百倍有余,四蹄下均是团团烈火,两只蓝色的眼睛射出骇人的白光,一声虎啸整个汀心苑都在颤动,苑中的旱地忽律直接钻进了潭中,玉京子躲进了穴里,三只雪客倒是没事,将脑袋看向了矮门。
“弟子不愿。”
姜篆春眉头一皱,将玄猫召了回来接着说道:“剑修也是我回龙的精髓,传承自千年大教遮风剑派,虽比不上尘剑古教,修炼至极也不会落于下风,剑法诡谲,可杀人于无形,我这有三层功法,修完可去剑堂进修你可愿学?”
“弟子不愿。”
姜篆春盯着李厌,不知在想什么,顿了一下说道:“力修拟象乃是两百年前并入我回龙的牙仙教看家功法,牙仙形似巨象,可以一力降十会,仙力灌体可拔山掀海,大巧若拙,制敌于朴,你可愿学?”
“弟子不愿。”
李厌的三声均未迟疑,简单的四个字宛若钟鸣绕梁不绝,场中悬针可闻,故野紧盯着台阶,素晖紧盯着台阶,晓风开紧盯着台阶……晴昼紧盯着台阶,无人抬头无人低头。
“没兴趣?”
“不敢有。”
“放肆!”
姜篆春气息暴涨数十倍,玉肌化成血色,坐塌上的龙头雕像仿佛活了一般伴随这两个字发出冲天龙鸣,苑外雪客惊的满天乱飞。
“师尊!此事都怨弟子!昨日师尊教我与李厌细说功法之分,我竟忘了,师尊要罚就罚弟子吧!”故野紧忙叩头说道,其余弟子见状也纷纷叩头。偌大个汀心苑如一潭死水。
“也罢,那你告诉我,你愿学什么?”
姜篆春收敛了气息,场中人仿佛被赏赐了呼吸的权利。
“弟子想学令人死而复生的仙法。”
姜篆春大袖一挥,李厌嘭地一声倒飞了出去,故野一个垫步在空中接住了李厌,二人直直撞上矮门,矮门塌毁,故野一口鲜血吐在了李厌的脸上。
“故野,管好自己,再有下次,逐出师门!”
姜篆春说罢又挥了下袖子将所有人吹出了殿外,紧闭殿门。
众弟子稳了稳心神朝着大殿作一长揖后,赶紧围了上来检查故野和李厌的伤势。
“无碍,只是外伤。”故野在空中感受到那股凌厉之风略带柔和,仿佛送着二人落地,“李厌,你没事吧。”
“他最好有事!我说你!这也不学那也不学,你没想好久没想好呗,非要和师尊叫板……”晴昼嘟着嘴埋怨道。
“大师兄,我无碍,师兄师姐们,今日都怪李厌,在此赔罪了。”
李厌昨夜一夜无眠,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下山回家,父母失望;二、山上空耗,独自承受。在他这里绝无第三种选择。
观心斋。
“不走?”故野半躺在观心斋房顶的外梁说道。
“不走。”李厌倚着斋前的立柱看着头顶的月。
“此事没有两全法,除非真有你说的那种功法。”故野饮了一口酒,“师父今日动怒,一是你,一是我,一是你那死而复生四个字。”
李厌眼神恍惚。
“仙门有一通法叫梦术,会篡改记忆令人忘记手刃过的人,此功法在断仙根后会在肃堂监管下强制修行,看似是在保护内门弟子愈合心中的创伤,实则不然,它篡改的远不止这些……几十年间内门中应该只有我未修习。”
故野又豪饮了一口,手臂渐渐摊下,双眼迷离,布袍在月光下显得惨白,他看着月亮看了很久很久。
“每每想起父亲带血的笑,他那留存的安慰的眼神,仿佛在说:孩子别怕,努力走下去……我要让这扭曲的仙界付出代价!”说罢他竟笑了起来,“首先要复仇的竟是我自己,哈哈哈哈!多么讽刺!”
李厌什么也没说,他静静地听着,想起之前暗暗发的那些誓,好似无知者的狂言,他又想起凡人间的那些人情冷暖,那些左右他性格地闲言碎语,在此事面前,都像是笑话……
“今日之话敢透露一个字,你都不会活着。”
一向平和的大师兄语气中的杀意冷过天上皎白的月光,他从房顶一跃而下,看着李厌。
“不是我杀你,此事传出咱俩都得死,哈哈,夜深了,回房吧。”
李厌深吸了一口气,与大师兄回房,空留下一地的清辉,凝滞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