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七日姜篆春都重复着同样的问题,李厌答着同样的话语。
“你可愿?”
“弟子不愿。”
同门的师兄师姐也见怪不怪了,他们茶余饭后都在议论着这个新来的小师弟,既进仙门却不修仙法真是一桩怪事。大师兄故野每日重复地修炼,仿佛从不知情,晴昼倒是经常去给李厌开导,诉说着自己修习的仙法多么多么有趣,李厌却都婉言谢绝。
在李厌看来师兄师姐们可能都是可怜的,甚至修仙都是可怜的,什么狗屁规矩,为了稳住仙人的地位竟有此匪夷所思之事,什么梦术通法,真是算无遗策。
他想起入门前糜娘的话“在仙门内受了苦你就回来,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永远是你的家”,可他怎能回去,他绝不能让爹娘失望,这是自出生就长在他骨子里的倔强。
已经七日没怎么睡了,他又想起大师兄的话“父亲带血的微笑”,脑海想象出李佑星躺在他怀中口吐鲜血笑着……
自此大半年间姜篆春再也没问过李厌,仿佛根本没收过这个徒弟。李厌每日做着汀心子的活,打扫砖地,端茶送水,时间一久就师兄师姐们都不怎么跟李厌说话了,汀心子们嘲笑李厌是个怪胎,他们虽不解,但是看师尊的态度也慢慢疏远了李厌。
“汀心子!”
李厌叫住正要出门采购的仙童。
“十五子,何事?”
“汀心子可知如何向家中寄书信?”
汀心子皱着眉看着李厌,一脸的疑惑:“书信倒是可寄,家中?十五子就当我没听见吧。”
这句话李厌听过无数次了。
“是,我方才讲错了,汀心子可知如何寄书信?”
“这个简单,将书信交与我就好,可是师尊吩咐的任务?”
“不是,寄与家中……寄与儿时的朋友。”
李厌将书信递向汀心子,作了个揖,“有劳了!”
“此事不可,须上报长老。”
李厌听这句话也听过无数遍了。
“如此,打扰了。”
“无妨。”
汀心子说罢便转身走去。
“汀心子!”
“十五子又有何事?”
“我可否与汀心子一同去镇上采购?”
“此事更不可,须上报长老。”
“打扰了。”
李厌看着离去的汀心子眼中有些失神,入门已快一年,虽未修习仙法,但如果教中有人专门负责此事,并不知李厌尚未修习,那爹娘会不会有危险,李厌越想越急却束手无策,他攥着书信,想告知父母避难,此时的李厌根本顾不上爹娘是否失望,他只想护爹娘周全,他只想下山!
只有一个办法了,他转头看向姜篆春起居的寝殿。
突然,一个声音在李厌脑中响起,“进来吧。”
李厌一惊朝向寝殿作了一个长揖急步走去。
推开殿门红光映入眼帘,所有物什几乎都是红色,姜篆春此时正泡在浴盆中漏出香肩和锁骨,胸前缓缓起伏吓得李厌不敢直视,阵阵清香令人陶醉,李厌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师尊……”,李厌作揖道,他低着头,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
姜篆春看着李厌的样子嘴角一扬:“看到桌上的方盒了吗?”
李厌抬头,有一个小方盒静静地放在烛台之后。
“看到了,师尊。”
“打开它。”
“是。”
李厌小心地拿起小盒,慢慢地打开,眼前红光一闪吓得李厌赶紧一避,再看去险些将盒子扔出,他瞪大了双眼,脑袋嗡的一声瞬间失去了思考,全身颤抖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是我女儿的心。”姜篆春淡淡地说道。
李厌听罢捧着盒子噗通跪了下去。
“师尊!我……”
他眼泪止不住的流,此时有千言万语都化作无言无语。
“她的尸首我找了七十年,当年我不愿做,可我已开始修行,要么全死,要么活我一人……李厌,你没有仙根,回家吧。”
姜篆春闭上了双眼,手一挥将一个符石送进李厌的怀中。
李厌小心地将盒子盖好放于烛台之后,以泪洗面跪地磕头说道:“谢,师尊!”
出了殿门李厌久久不能稳住心神,师尊也未修习梦术,找了七十年,这七十年她到底是怎么过的,但此时当务之急是赶紧下山迈出仙门,入门已快一年,时间不多了,他大踏步朝牌楼走去……
观心斋的房顶,一人从怀中掏出烈酒饮了一口看着李厌的背影咧嘴一笑。
用师尊给的符石很快便穿过了外门出了牌楼,荒草地,这荒草地是何等的亲切,他一路朝大岚村飞奔,这一年没出过汀心苑没见过爹娘,他们可还安好,万一教中真有人负责此事,会不会……不会的!还未到一年,一定不会的,想到此处李厌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
夕阳照在无明山上如染上烈火充满热情,山脚的水涓涓细流,水畔的村炊烟袅袅,村中之人笑语连连。
饭毕村中的广场依旧热闹,稚童追逐,闲敲棋子,农人对饮。
“听说了吗,那郝老三一家搬镇子上了,出了仙人就是有福啊。”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谁说不是呢,咱们村能修仙的人家都搬走享受好日子去了,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那李厌倒是都没回来看看,郝家那小子回来一趟带着老三搬家时那个风光哟,生怕别人不知道。”
“咱这两辈是指不上了,说不定我孙子能修仙,临埋前我也去镇子上享享福。”
李佑星一家吃过晚饭坐在大宅院子也在闲聊。
他早已遣散了家中所有下人,出钱帮助他们干自己想干的营生,李厌走后家中也不需要那么许多照顾了,或许也有其他原因,不为人知晓。
他看着一直不语的糜淑恬说道:“淑恬。”
“嗯。”
“那夜你也看到了?”
“嗯。”
“也不知厌儿何时回来,要不咱们尽早去夜区玩玩吧,我的老家很久都没回过了。”
“可厌儿回来怎么办。”
“厌儿回来……”
李佑星拿起酒喝了一口,一阵无言。他将糜淑恬搂进怀中,轻抚着她的头发。
“厌儿会再回来吗?”
他似是在说一个陈述句,听在糜淑恬的耳里有些哀伤,她在李佑星的怀里又蜷了蜷,紧紧地挨着这个男人。
“爹!娘!”
大门外传来清脆的两声呼唤,门外村民都跟着李厌来看热闹,议论着李佑星也要转大运了,门内二人皆是一惊,缓缓起身打开大门。
糜淑恬泪光闪烁“厌儿!”
“娘!”
李厌二话不说直接闯进糜淑恬的怀里。
李佑星看着二人向村民们说道:“各位都散了吧,母子团聚有啥好看的。”
“村长!你要转大运了!”
“佑星哥,走时别忘了请我们全村人吃酒啊!”
李佑星拱手道:“一定一定。”说完三人便进了宅中。
“娘!厌儿好想你,厌儿每天都在想你们。”
李厌在糜淑恬的怀中不停的啜泣着。
“好了好了,这不是见到了嘛,厌儿在回龙教过的怎么样,吃的好不好习不习惯,被子薄不薄啊,师父待你怎么样,师兄师姐们都照不照顾你呀……”
糜淑恬一口气问了李厌一大串问题,一年中日日思念一股脑全问了出来。
“你个妇人就会婆婆妈妈的,厌儿吃了没,你爹亲自下厨给你做。”
李佑星说着矛盾的话,满满却都是宠溺。
“吃过了,爹爹。”
李厌说着,似有些心事,他正想着如何与爹娘说自己已放弃仙途。
糜淑恬李佑星看着李厌的样子,似乎也有些怪,像有心事,不过久别重逢,都有说不完的话,一家人在此间其乐融融,李厌眉飞色舞地讲着这近一年的经历……
……
入夜,糜淑恬将小被子给李厌盖好,幸福地看着他,他也幸福地看着糜娘,二人对视间似有无限的温柔。
“厌儿这次回来呆多久啊。”
“娘,厌儿,厌儿想多呆一阵。”
“这样啊,那仙门那边的修行会不会跟不上啊,厌儿要不要早早回去,误了修行可不好。”
糜淑恬眼神闪烁。
“娘,你这是赶厌儿走啊,厌儿今天刚回家呢。”
李厌看着糜淑恬,眼神也有些闪烁。
“哪有,娘怕耽误了你……”
“不会的,娘,我先睡了,明天唠!”
“嗯……”
糜淑恬在李厌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吹熄了蜡烛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外站着李佑星,他看着糜淑恬。
糜淑恬看着他,点了下头。
李佑星缓缓闭上了眼睛。
“回房吧,佑星。”
糜淑恬搂着他回到了房中。
李厌根本睡不着觉,他虽是自愿退教,可看起来就像被赶回来一样。村中人都已知晓他修炼一年,若是此事传出去爹爹这个村长可怎么当啊。
他抬起小手看着那块胎记,村中人最爱流言蜚语,得想个什么借口才行,修行一年自己毫无长进,万一在爹娘面前漏了陷可怎么办。
自己有绝对不能修仙的理由,编什么借口最终都会戳穿,直说吧,对,直说,这是一件正确的事,这是一件在他这里毋庸置疑的事,明天一早便向爹娘坦白,他们会理解的。
李厌思索到此处便慢慢进入了梦乡,梦中三人的小家站到了世界之巅,在行云中生活,一家人有说有笑,无比幸福……
另一边李佑星闷头喝着酒,二人无言。
糜淑恬深吸了一口气:“厌儿有心事,我看出来了。”
“我也察觉到了。”李佑星豪饮了一口,顿了一下说道:“淑恬,跟我你后悔吗?”
“后悔也迟了,给我喝一口。”
李佑星手微微颤抖,给糜淑恬斟了一杯酒。
“我这辈子啊,最幸福的事就是有了个好儿子,娶了……两个好媳妇。”
“噢!你还想着她呢。”糜淑恬轻声一笑,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真想多看厌儿几眼啊。”
李佑星喝完酒似是不胜酒力,满面潮红。他慢慢躺在糜淑恬的膝上,渐渐闭上了眼睛。
糜淑恬轻抚着李佑星的头,院中的月光洒进照在了二人的身上,柔软的像绸缎。
二人与这月色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此刻像是永恒。
“我也想……多看几眼……睡吧……佑星……”
糜淑恬俯下身子在李佑星耳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