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起长安
“前辈既是为家族考虑,晚辈自然不敢有异议。”
李心安叹息道:“如果凶手真的是古贺悠介的话,我会伪造证据,让您杀了他的。”
橘安晴源满意的点了点头:“还算果断。”
李心安笑了笑,道:“说完了正事,前辈,说说您吧。”
“我?”
“晚辈很好奇,您是怎么加入血衣堂的?又为何突然返回东瀛?”
橘安晴源倚在窗边,回忆起往事,惆怅的道: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加入血衣堂,实在是机缘巧合。”
“当时,我从琉球来到大唐,发现了自己走错方向,但却没有船让我返回琉球,只得在大唐滞留了下来。”
“所幸,我会一点大唐官话,就在码头住了下来。本想着在这里定居一段时日,等做工赚够了钱,就买一艘小船,回琉球再做商议。”
“如此,过了二十余年。船的价格一涨再涨,我似乎永远也买不上船,回不了家乡。”
“后来,码头来了一伙水匪,看面相,是南洋人。”
“这群南洋人赤发绿眼,宛若恶鬼一样,在码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烧毁了码头,我侥幸逃脱,拼了命的往内地跑去,不知过了多久,我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在一所破庙,周围燃烧着温暖的篝火,还架着一锅热汤,里面沸腾着香喷喷的鱼肉。”
“我听到破庙外面有人说话,知道自己是被人给救了。我起身想要跟他们道谢,转出门,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半百的矮小老人。”
“那个女人,就是你的母亲,陶画屏。那个老人,就是后来的张思远。”
李心安愕然道:“我娘……和张爷爷?”
橘安晴源点了点头:“你应该知道,你母亲和你外公不合吧?”
李心安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是,我娘和我外公因为我外婆的事情,感情一直不好。她曾经离开过血衣堂很长一段时间,游历江湖。”
“那个时候,你母亲恰好到了我那个地方,救下了我。至于张思远出现在那里,据他后来所说,是要去刺杀当地的县令,二人恰好碰上。”
“我对他们表示了感谢,你母亲人很好,给我清洗了伤口,又采来了草药,治好了我的伤。”
“她问起我,我为什么身受重伤,晕倒在路旁。我就把水匪的事情告诉了她,脱你母亲赶紧去报官求救。”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血衣堂里的顶尖刺客,银狐陶画屏。”
“她对我说,不用担心,也用不着报官,她会杀掉那些水匪。”
“我自然是不信的,当天晚上,我看到她和张思远偷偷商量着什么,之后张思远就离开了破庙,次日中午才回来。那天晚上,他们二人则是在我睡下之后,一起出了门。”
“我自然是没睡着的,出于担心和男人的责任,我悄悄跟了上去,发现他们一路来到了被烧焦的码头。”
“那个地方,早已经成为了人间地狱——以往繁华的街道荡然无存,地上满是灰烬和被烧焦的尸体,人们的头颅被砍下来,堆积在一起,摆放成京观。还有小孩子的尸体,被脱去了衣服,在空地上,摆放成一个奇异的花朵形状,中间是一个怀孕的女人,肚子被刨开,露出了狰狞的婴儿。”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南洋神秘的祭祀仪式,在血衣堂的那些年,我也接触了比那个场景恐怖恶心的多的东西,早已不觉得有什么恐惧。”
“只是在那个时候,我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几乎吓得尿了出来。”
橘安晴源自嘲的笑了笑:“你母
亲和张思远默默的站了一会儿,张思远就去收拢起那些尸体,一把火焚烧干净。你母亲则是抽出了配剑,擦拭了起来。”
“后来,在海面上又漂浮来了两只小船,上面各自站着一个身穿血衣堂黑红长袍的男人,就是你这副打扮。”
“你母亲突然转头看向我躲藏的地方,我慌忙低头,不料,她却是直接戳穿了我。”
“你母亲说,悄悄跟了这一路,如果我想要报仇的话,就跟他们走。”
“不知道为什么,你母亲的话具有让我无法抗拒的威严,我鬼使神差的走了上去,上了船,跟着他们出了海。”
“等我再次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身处一座小海岛,那是那群南洋水匪的躲藏地。”
“我站在岸边,看着小岛上燃起了通天的火光,那些水匪惊恐的在岛上逃窜,你母亲身穿素衣,冷漠的在火中穿梭,一剑又一剑的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听着橘安晴烟的描述,李心安越显迷茫。
“我娘这么帅吗?”
“何止一个帅字,你母亲如果没嫁给你爹,未尝不能成为那女子剑仙,独压大唐。”
李心安神情柔和:“我已经记不起我娘的模样了,血衣堂里面也没有她的画像。我有时候只会在梦里,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婴儿,温柔的唱着歌谣。可即便是这样,她的脸也始终被一层雾气所笼罩着。”
“你不记得她,也许是一件好事。”
橘安晴源叹息道:“你娘死的那一天,血衣堂里的所有人,无论是你外公的人,还是他的反对者,都陷入了深深的悲伤。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痛至极。”
“你想不起她,起码,不用承受这份悲伤。”
“但她是我娘亲啊。”
李心安低声说道:“有哪个孩子,愿意忘记自己的娘亲呢?”
橘安晴源顿了顿,道:“你说得对,忘记了自己母亲的你,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他接着讲了下去:
“从海岛上回来后,我们祭奠了被杀的百姓,见识过你母亲的实力,我也就没了回家的念头,顺理成章的加入了血衣堂。”
“我的天分不错,十一年的时间,将隐杀无极功练至大成,实力也晋升到了二品中位。现在的我,虽然未进一品,也不是二品巅峰,可在东瀛,也是数一数二的人。”
“后来,你就出生了,我常年在外执行任务,与你和你母亲就没了太多的接触。”
“直到开元二十三年,你外公陶伯山因为你娘的死,一病不起。他从外面叫回了许多血衣堂的异族刺客,我就是其中一个。”
“异族刺客?”李心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哦,你不知道,也难怪。在那年过后,为了保证那件事的绝密,所有的异族刺客都被遣散回了自己的家乡,我就是因为这个机会,才得以回到东瀛。”
“血衣堂销毁了所有关于我们这些异族人的资料,让你们这些后辈以为,血衣堂只有大唐人。”
“其实不然,当今李唐皇帝身上都有着西北羌族的血液,血衣堂又怎么会严丝合缝,不接纳异族人呢?”
李心安苦笑道:“我还以为,您是唯一一个例外。”
橘安晴源说道:“据我所知到的,血衣堂里的异族刺客,东瀛只有我一人,南疆没有,南洋有三人,契丹有七人,吐蕃有两人,西域有十八人。”
“西域有这么多?”李心安惊讶道。
橘安晴源面色凝重:“血衣堂之所以招揽这么多异族刺客,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晚辈不敢猜测,请前辈说明。”
“为了……你。”
李心安宛若雷震,愣在了那里。
许久,他才不敢置信的道:“为何是我?”
橘安晴源悠悠说道:“我刚才说过,你外公病重,召回了我们这些异族刺客。他在自己的卧房,一一接见了我们这些人。”
“他和别人说了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排在我前面的人进入你外公的房间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排在我后面的人,在我进去之后,我也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在我进去之后,我看到,你外公的卧房里,有一个密道打开,两个蒙面人在里面抬出了一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黄金。”
“他告诉我,带着这些黄金,回到东瀛,让我把橘家发展壮大,然后,等着一个人远渡重洋。”
“如果我等不到,那就把这个使命传承给我的族人,一代代延续下去。当做,我对血衣堂的报答。”
“你觉得,那个让你外公如此重视的人,会是谁?”
漫长的沉默过后,李心安启唇缓缓说道:
“我。”
“我想,其余的异族刺客背负的任务,也都是这样。我们承受着血衣堂的恩德,武功大成以后,带着金银财宝,回到自己的故乡,发展自己的势力,然后,等着你的到来。”
李心安茫然的道:“可是……为什么?”
“你是他唯一的后人,也许,这是你外公在为你留后路吧。他这辈子,亏欠了你娘,不想再亏欠你。”
“亦或是,别人的意思。”
“别人的意思?”
橘安晴源深吸了一口气:“在我领命,从后门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你外公最后一眼。也就是那一回头,让我无意之间瞥见,屏风的后面,有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很模糊,可我却认了出来,那是你的父亲——李林甫。”
李心安失声说道:“怎么可能!”
“虽然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都是远远的观望,但我依然能够一眼认出,那就是他。”
橘安晴源叹息道:“我想,不仅仅是你外公,你父亲也希望你日后,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度过余生吧。”
李心安面色复杂,良久,冷冷说道:
“我不需要他的好意。”
橘安晴源神色微微一变,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李心安,自己纠结了起来。
“他凭什么觉得,我会去那些地方?南洋,蕞尔小国,不识礼仪;契丹,和大唐是数百年死敌;西域,国家众多,话都说不过来。”
“等等,西域?”
李心安面色沉重,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升起,旋即再也驱除不掉。
一缕阳光破开厚重的云层,透过窗子,照耀在了他的身上。
李心安抬头看去,这个带给他无数震撼的夜晚,终于是过去了。
橘安晴源侧身隐藏在墙壁,躲开了太阳。
“我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从此见不得太阳,否则就会全身滚烫,直至燃烧。”
他沙哑的说道:“我只能全身缠满绷带,成为了这个鬼样子。”
李心安起身,长作一揖,说道:
“多谢前辈言明当年之事,心安感激不尽。”
“晚辈如今被通缉,有些事情耽搁不得,请恕心安不得不告辞。”
橘安晴源点了点头:“我早已不是血衣堂的人了,你对我无需多礼。要走,走便是。”
李心安再次抱拳,带着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纵身越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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