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刚刚照进风雨殿大院时,洛笙为乱羽插上一根素色的玳瑁簪子以作收尾。
“少侠及冠,在下未备生辰礼,这簪子便当做薄礼赠与少侠。”洛笙拿来一面铜镜与他,“怎样?这不比你之前的束法好看多了?”
乱羽点头赔笑,又道:“这几日官家的人也该来了,虽不劝你过刚易折,但若是他们没惹到咱们头上,还是客气些好。”
“只要来的不是蒋黎黎——”洛笙顿了顿,只仰脸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乱羽又对着镜子看看:“你这束法——倒不像时下男子及冠会束的样子。”
“这样束好看,”洛笙推他一把,“好了,下山去吧!及冠礼可有得忙,晚了来不及了。”
乱羽正儿八经地站好,又正儿八经地朝着洛笙行了个揖礼。
洛笙也回他一个,目送着他步子轻快出了门。
乱羽刚出风雨殿院子,许燚自假山后绕出来停在院门前。
洛笙换了身流蔬阁的衣裳,正打算出门时在门口遇着他。
“你怎么来了?”笙姑娘一时蹙眉,面色严肃,“是山下出了什么事?”
许燚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方才那个便是你寻了多年的恩人?”
洛笙沉默不语,只是眼睛一转看向了别处。
许燚又道:“怎么我见他今日束发不像人间常有,倒像是——”
“有事说事。”洛笙出言打断,面上难得挂了一个假惺惺又好像无害的笑。
许燚自知无趣,便也不再打趣:“听闻这几日官家有客来访,你可知要来的是什么人?”
洛笙摇了摇头:“有问题?”
“北侯欧阳彰。”许燚看她一眼。
洛笙了然,又有些奇怪道:“听闻这北侯早些年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的君主倒是难得没登上高位就踢开他。”
许燚却收了笑脸:“因为他不仅是官家的人。”
洛笙闻言神色警惕:“什么意思?”
“若仅仅是官家倒还无妨,”许燚也难得正色道,“可这北侯隶属暗夜冢势力,也算得与仙家有些牵扯。”
洛笙整个人一怔:“如今仍是?”
北侯欧阳曾效力于暗夜冢,这她是知道的。
却不知晓原来如今也是。
前些日子她与乱羽闹得不快,究其原因也是疑心暗夜冢的动向。
难道暗夜冢果真盯上镜花水月了?
许燚见她出神,又开口把她的思绪拉回来:“暗夜冢是什么地方……想来你比我更清楚。”
洛笙轻轻点点头。
“千年来修仙者越来越多,官家也默许了这部分存在——”许燚道,“暗夜冢不知何时被何人重建,但做的事却不带半点善心,全然没有当初六界合治的风范……也不知魔君若是知晓此事会作何看法。”
洛笙沉默不语。
“我帮你查清楚了,”许燚一抬头看天边初升朝阳,“欧阳府当年受暗夜冢指使,灭门过一户大家,那家人的小女儿还被欧阳彰收养了多年。只是手里的案子多了,家里的暗道也多。三年前那小女儿无意间发现身世秘密,找到欧阳彰讨要说法,被他嫁去了京都一小官家里,后来又传出新妇产后高热烧坏了成了疯子的说法。”
洛笙不免唏嘘,又问:“可这事情与我镜花水月何干?”
许燚又把视线看向她:“当朝太子谈知节与那姑娘是青梅竹马,只是几年前太子生母也就是先皇后病逝,他自请赴陵守孝。三年前……他并不在京都。”
洛笙这下明白过来:“因而——太子回到京都知晓此事,想要查出那姑娘的身世真相,牵扯陈年旧事恐伤及北侯利益——所以几个月前京都郊外的魔物……竟是北侯欧阳彰想要除掉太子?”
她话说到最后竟也尾音微颤。
“官家最不缺的便是尔虞我诈。”许燚道,“你路过救了太子,事后又斩了魔物,坏了欧阳彰的好事,他自然想来镜花水月要个说法。”
洛笙又有些不解道:“可太子毕竟君主之子,即便君主早年为巩固势力放任欧阳彰利用这些手段铲除异己,如今欺负到皇家头上,他还能坐视不理吗?”
许燚轻笑:“皇家可是比寻常人家要冷血得多。”
洛笙眨了眨眼,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
许燚又道:“太子是君主第三子,不过因为贵为嫡长子而立为太子。几年前先皇后去世,太子的位子坐得便有些不稳,更何况二皇子素来野心勃勃。君主为天下培养下一代君王,要的不仅仅是治国的才能和宽厚的仁心,还要有雷霆的手段,不至于被哪个官家盖过了势力。”
“所以他宁愿牺牲掉羽翼尚未丰满的儿子?”洛笙沉默一阵儿,又轻轻感叹一句,“也是——不说人间,六界也难有护着孩子的主子。”
许燚闻言猜测到了什么,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揭过话题:“总而言之,他来任他来,只是立场需得表明了,官家的事情你别去参与。”
“我自然不会参与。”洛笙拍拍手掸了掸衣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许燚这下终于放下心来:“如此我便先走了——今日都到下旬了,你那师兄也该回山了,若是被他察觉我偷溜回来,怕是又要找我打一场——麻烦。”
洛笙默然,微微低了低头。
许燚刚走几步,却又折回来警告似的叮嘱一句:“官家的水比仙家深得多,你可千万别去掺和。”
“我像是那么闲的人吗?”洛笙白他一眼,“这样——今日这流蔬阁我也不去了,请人来把正殿打扫一遍,给那北侯最高的礼遇——如何?”
许燚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摆摆手,转身便走。
洛笙说的打扫正殿并非玩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衣服,还是打算换成白衣斗笠去流蔬阁喊几个人来。
许燚所言官家秘事,洛笙其实是不大好奇的。
她虽身在高位,却并没有兼济天下的仁心。她只管护好镜花水月,护好仙门千余弟子。
只是想起在京都时有过一面之缘的谈知节,知晓他平日里原来也背负着这么多的压力,不免有些感慨。
但也仅仅是感慨罢了。
远方朝阳露出山头,云雾缭绕衬出河山大好。
深秋时山间偶有鸟鸣,天边也有大雁飞向更南的异乡。
乱羽终于站在了阔别三年的家门前,一时盯着门匾上的“枫庭”二字愣了神。
虽说待在枫庭的年岁很短,但这里毕竟才是他的家。
乱羽迈步踩上门前几级石阶,却头一回有了近乡情怯的感触。
南安枫庭建在山脚,背靠整座大山都属齐家的地界。眼下八月下旬,山上枫树开始慢慢地变作红色,再过不久便会染红整座山头。
刚到辰时,守门的家仆正赶上换班,也没人来迎他这枫庭的小主子。
乱羽静默着站了一会儿,回忆起上一次回家到如今这么长时间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
枫庭大门缓缓拉开,两个守门值班的家仆一左一右从门后出来。
一同出门的还有三个十六七八的少年。
没等两个站岗的回过神来,倒是三个少年里中间的那个眼尖发现了乱羽。
“师兄回来啦!”
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石阶,一条胳膊往乱羽脖子上一挂,勾肩搭背哥俩好似的。
乱羽愣了愣神,才把他拍下去:“没大没小——一边去!”
另外两个看着眼生,听他这么一嗓子也便知晓了这是小主子,忙跟过来作揖。
乱羽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又问:“这是做什么去?”
那少年笑嘻嘻答他:“今日可是师兄的大日子,师娘托我去集市上瞧瞧有什么缺的都补上,免得临时找不着。”
“不过一个冠礼,哪里那么重要?”乱羽摆了摆手,“走吧!”
那少年却不乐意了:“师兄这话可说得不对!这日子师娘可盼了许久的,自然要把什么都备齐了!”
乱羽闻言一笑,朝那两个守门的吩咐一句:“回去告诉我娘一声,不过一炷香我便回来了!”
两个家仆低着头作了个揖,其中一个便往院里去。
那少年也回头道:“你们也先回去吧,我和师兄去城里转转。”
“姜师兄……”两个少年人互相看看,又不约而同地去看小主子脸色。
乱羽轻轻点了头允了,他们这才又行了个礼往回走。
待他二人走远了,乱羽才又调侃那少年人:“几年不见,你倒是还没压得下这帮新人?”
“还不是师兄每次回来都得和师父杠上那么一场?”少年扁了扁嘴控诉道,“如今的枫庭,还是您二位的话最有力道。”
“就你会说话?”乱羽白他一眼,“走吧!去买些小物什等你下次回家带给小南渡玩。”
那少年一听这话,瞬间变了脸色,眼里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来:“北枫可谢过师兄好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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