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白盛没想到张穆会问这事,愣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老马头,老马头颇为得意,他放开文英,走到张穆面前,“你这人有点意思,马上要死了,还一定要搞清楚怎么着得道。得,就告诉你们吧。”老马头一脸兴奋,又踱到徐葭面前,徐葭厌恶地转过头去,老马头碰了一脸灰,只好转身自顾自的往下说:“我本来在水壶里放了迷药,别人在这大冷天上了船都会倒热水喝,这一招我是屡试不爽,但你们确实很小心,水碰都不碰,我着急啊,这可怎么办啊?”他绘声绘色地讲着,殷白盛和押着张穆的两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怎么办呢?我想啊想,这时恰好那个小孩说好冷,我一听,有了,趁你们不备,我将迷药放到了炉子里,让你们把炉子搬到舱里去取暖。”讲到这,殷白盛打断道:“老马头,你讲了他们是很小心的,你怎么知道他们就会来拿炉子?”
“老大问得好,真不愧是老大!”老马头也是个溜须拍马的高手,他朝殷白盛竖起大拇哥,“确实,我担心他们不会要炉子,但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想好了,万一他们自己不来拿,我就直接把炉子拎进去,就说是给这小孩取暖,这种迷药一遇热,就会迅速飘散,无色无味,舱里空间小,炉子只要在里面放一下子,迷药就足以将他们迷倒。当然,他们最后是自己来搬的,省了我的事,哈哈!”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还有什么要问吗?”殷白盛满脸嘲弄,翘着二郎腿,张穆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此时,殷白盛自己开口了,“刚才,你说我们放着北夏人不管,我告诉你,你说错了!”他站起来,脸上那种混世魔王的神情突然不见了,“我们是江匪不错,但是我们有底线。”
“匪就匪,还谈什么底线!”张穆对这番说辞嗤之以鼻。
殷白盛瞪了张穆一眼,指着他狠狠地说道:“你最好闭嘴!不错,我们要钱、杀人,但要的是北夏人的钱和命,这些人都罪有应得,对大杭人,我们非但不劫,还救济;并且,我们劫财、劫命却不劫色。”说这话时,他还有意无意地看了徐葭一眼,“你们在别地儿见过我们这样的匪吗?嗯,见过吗?”
张穆听到殷白盛的话,张嘴说道:“我们不是”话没说完,那两个抓住他的人吼着打断他:“别插嘴,听我们老大说!”殷白盛来回踱着步,继续说着:“今天爷心情好,就和你们多说两句。我们本是大杭沿江路水军,大名鼎鼎的水军统制杨江平将军听过吗?当然啦,你们肯定没听过,我们都是杨将军的手下,大江上那一仗,真是凄惨悲壮,我们在前面死命拼杀,那个负责接应的吴道却见死不救,一开战就早早溜走,导致杨将军以身殉国,数不清的兄弟战死,江水都被鲜血染红了。我们几个命大,从死人堆里逃了出来,却发现无路可去,否则哪愿意落草为寇?我们这几个兄弟,哪个身上没有伤疤?就说这老马头,哎,老马头,把衣服脱了!”
听到殷白盛的话,老马头“啊”了一声,“叫你把你衣服脱了!”殷白盛不耐烦地吼道,“老大,这,这里有女人!”老马头看看徐葭,扭捏地不肯脱下衣服,“我让你脱就脱,让这几个人看看,我们曾经为大杭朝打仗负的伤!”老马头不敢再多话,三下五除二就脱下了上衣,干瘪、瘦削的身上几处暗红的伤疤令人触目惊心。殷白盛走到老马头身边,摸着那些疤痕朝张穆和徐葭愤怒地说道:“看到了吗?这里有剑伤、刀伤,都是拜你们北夏人所赐,我们和北夏人不共戴天。所以,我们几个决定哪也不去,就在这江上,守护那些战死在这里的兄弟,抓住的北夏人,就拿去祭奠兄弟们的亡魂。”殷白盛把老马头的衣服拉好,转身朝舱外走去,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今天,轮到你们了。”
张穆已经听明白了情况,见殷白盛要走,他赶紧喊道:“殷将军,我佩服你们的勇敢和深厚的兄弟情义,但是,我们确实不是北夏人,你们真地搞错了。”
殷白盛露出鄙夷的神色,“我本来还觉得你不是一般人,没想到为了活命,连自己是北夏人都不敢认了。”说完,手一挥,押着张穆的两人马上就把张穆往外拖。见此情景,徐葭也喊了起来:“你说你们曾经是大杭官军,却在这里不辨是非、滥杀无辜的大杭人,你们这是在抹黑大杭官军。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北夏人,依据在哪?”
“嘿,嘴巴还挺厉害!”老马头嘴里骂着,就过来拖徐葭。
殷白盛回过身来看着徐葭,朝老马头摆摆手,吩咐道:“老马头,就给他们看看,免得他们到了阎王爷那说我们冤枉好人。”
“是,老大。”老马头松了手,从角落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了张穆和徐葭两人的包袱,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了出来,殷白盛走过去,把一直攥在手上的两个钱袋子丢在桌上,从袋子里拿出两个白花花的银锭,朝两人晃了晃,“这么精致的物件、带着整锭的银子,必是出自大户人家,自从北兵打过来后,大杭人死的死、伤的伤,家家都被抢劫一空,凡是还能走得动路的都纷纷往南逃命去了,更别说是有钱人了,而你们却在这个时候往江北去,不是北夏人还是谁?”
听到殷白盛的分析,张穆只好回答道:“这些东西确实是大户人家的,但是人家送给我们路上做盘缠的。我们也真不是北夏人,去江北是去寻找亲人。”
“别人送的?怎么就没人送给我们呢?哈哈!”殷白盛嘲弄的话,让老码头和另外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张穆和徐葭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再说了,银子可以说是别人送的,这刀总不是别人送的吧?”殷白盛说着,把从张穆包袱里搜出来的弯刀拿出来,用力将刀抽出刀鞘,雪亮的刀锋闪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寒光,“这把北夏人的弯刀,不知道杀了多少大杭人啦!”突然,他将刀驾到了张穆的脖子上,“我们多少兄弟就是死在这种弯刀之下,今天就让你们试试你们自己的刀吧!”
“这刀是我在路上杀了北夏人后,捡起来的。”张穆赶忙说道。“你还在狡辩。”殷白盛感觉被戏弄了,他拿起弯刀和镔铁腰刀怒气冲冲地质问道:“这都是上等的兵器,尤其是这弯刀,根本就不是出自江南这边,你们也都是北方口音,这些都足以证明你们不是大杭人,今天就让你们这一家子去祭奠江底的兄弟吧!”说着,他手上一用劲,刀锋就割进了张穆的脖子,殷红的鲜血立刻顺着刀锋往下流,文英和文华吓得大叫起来。
徐葭也不知道张穆还捡了一把北兵的刀在包里,此事她也来不及多想,急得大喊起来:“殷将军,我知道我们说什么很难让你相信,但人死不能复活,我还是请你让我们把话说完。”这时,老马头在旁边插话:“老大,要不就让他们多活一会儿,听听他们还有何话说。”殷白盛手一收,将刀扔到桌子上,转身坐到了椅子上,双眼圆瞪。徐葭稍稍缓了口气后说道:“那腰刀是家父用从西域高价购买的镔铁打造,上面刻有我们家族的标志,是三个字:南阳徐。”听到她的话,老马头赶紧拿起刀,看了一眼但没看到什么东西,“在靠近护腕的地方。”徐葭赶紧说道。
“拿来我看看!”殷白盛不耐烦地说道,老马头赶忙将刀奉上,殷白盛仔细看了看,确实看到了三个字,不过他随即说道:“这三个字又能说明什么呢?也许是你们抢到别人的。”
张穆和徐葭一时都被噎得无话了,“找不到说辞了吧?”殷白盛一边玩着镔铁刀,一边嘲笑着。
张穆心想,看来今天是只有死了,于是朝徐葭说道:“大嫂,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到地下再去向大哥赔罪,从襄阳一路走来,找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打听到大哥的消息,却见不到他了,只有下辈子了。”说罢,他转过头对殷白盛说道:“殷将军,我确实无法让你相信我们是大杭人,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这俩孩子是我们半道上从北兵刀下救出来的,他们父母都被北兵杀了,希望你留下他们。”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大人照顾,我大嫂是女人,从南阳到襄阳再到这里,她受了很多苦,恳求你不要为难她,让她带着俩孩子离开。”
听到他的话,文英哭着喊起来:“大哥哥,我不要你走!”文华也跟着哭起来,徐葭双眼噙泪。
殷白盛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听你的意思,你们不是一家人?”
“不是。”张穆答道:“她是我大嫂,这两个小孩是姐弟,和我们认识也只有几个月。”
突然,文英咚地一声跪了下去,哭喊着:“叔叔,大哥哥和大姐姐都是打北兵的好人,我和弟弟都是他们救的,求你不要杀他们,如果你一定要杀,我们愿意代替他们去死,只是我弟弟还小,希望你放过他,就杀我吧!”说完,她跪着爬到殷白盛面前,咚咚咚地磕头,徐葭站起来叫道:“文英,不要这样。”文英回头看了一眼弟弟,然后流着泪对徐葭和张穆说道:“大姐姐、大哥哥,谢谢你们救了我和弟弟,我很想和你们一起去找张岳哥哥、徐坤哥哥,以后就让弟弟陪着你们。弟弟,你一定要听大哥哥、大姐姐的话!”她话刚说完,突然伸着脖子朝殷白盛手里的刀尖撞去,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被人按住的张穆急得大叫起来:“文英不要!”徐葭听出了她的诀别意思,冲过去想拉住她,但无奈双手被反捆着,没有拉住,文华哭喊着“姐姐”,倒在地上往前爬,好在殷白盛反应很快,见文英扑来及时缩手,文英又是跪着往前撞,速度不快,但锋利的刀尖还是在她脸上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徐葭蹲在她身边,心疼万分:“傻妹子,我和大哥哥冒死救你们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你父母已经不在了,不管出什么事,你都要带好弟弟。”文英扑在她怀里大哭,“大姐姐,你们都是好人,是我和弟弟的恩人,我愿意替你去死,只希望你能找到你的亲人。”徐葭强忍着泪水,仰头对殷白盛说道:“你要怎么对我们,我没有二话,只求你放过这俩孩子。”
老马头也被文英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小心地说道:“老大,这这”他看了一眼殷白盛,不敢再说下去了。
殷白盛想了一下,朝徐葭说道:“好,我答应你。”然后突然问道:“你是南阳人?”
“是的。”徐葭回答:“娘家南阳,夫家襄阳。”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去找我丈夫,我们打听到他在扬州。”
“扬州?你们要去扬州?”殷白盛和老马头等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是的,怎么啦?”见他们这种表情,徐葭的心一下就揪紧了。
“难道你们不知道?扬州被北兵包围了几个月,现在恐怕都被攻下来啦,你们去了只能去投奔北夏人了。”殷白盛觉得徐葭又在忽悠他,刚刚下去的怒火又升起来了,而这变化徐葭看在眼里,她招呼着文英回到先前坐的地方,坐下后,望着殷白盛平静地说道:“殷将军,你们作为大杭官军,那襄阳保卫战你们肯定知道吧?”
“岂止听说过,当时老大还带着我们前去救援,只是范虎那个老贼临阵脱逃,才导致救援行动功亏一篑。”说道襄阳保卫战,老马头激动起来,抢先答道。
“那有没有听说过帮助官军守城的张家庄庄兵?”徐葭看着老马头。
“听过,听说那些庄兵非常勇敢,打破了北兵的包围,一直打进城里去了,不过死伤也非常惨重。”老马头比划着。
“那些庄兵都是襄阳庄家庄的,也就是夫家,带领庄兵的庄主正是家公。”徐葭的声音低沉,“我丈夫为了保护年迈的家公,不顾家公和婆母的劝阻,一定要随军出征,从离家那天起,去的几百人没有一个人回来,那里面还有我弟弟,他跟着我从南阳逃出来,是我唯一的亲人,却闹着要跟随他姐夫一道去守城!”她痛苦地闭起眼睛,头靠着舱壁,文英紧紧依偎着他,怯怯地叫着“大姐姐”,她将脸靠在文英的头上,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老马头和另外两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殷白盛没有说话,眼里愤怒少了,但明显看得出怀疑。舱里没有任何声音,张穆不愿意徐葭去讲述那痛苦的事情,他接过话道:“后面的事我来说吧!”接着他把张家庄后面发生的事情细说了一遍,他知道,这个时候没必要隐瞒什么,于是把路上怎么救下文英姐弟、如何到的甄家庄,银锭和弯刀的来历都一一说清楚,其他人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舱里只有他悲怆的话语。直到他讲完了,所有人都默不作声,老马头耷拉着头,其他人则看着殷白盛。只见殷白盛站起身来,走到张穆面前,看着张穆通红的眼睛,双手抱拳说道:“殷某有眼无珠,差点害了我大杭的英雄。”说罢,突然朝自己脸上狠狠地打了一耳光,这一耳光力气很大,半边脸立刻就肿了起来,嘴角也流出血来,把老马头和另外两人吓了一大跳。他迅速转到张穆身后,一刀割掉了绳子,扶着张穆坐下,另两人见状,马上过去割掉了徐葭和文英姐弟身上的绳子。
这时老马头慢慢起身,低着头无比愧疚地朝殷白盛说:“老大,这事是我引起的,还还搜了张夫人的身,我该死。”突然抄起桌上的弯刀就往脖子上抹去,没有人料到他会做出如此激烈的行为,就站在他旁边的两个人都来不及阻拦,这时,就见张穆手一扬,一段绳子飞了出去,将他手上的刀打落在地。老马头见状,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就让我去死吧,我还有何脸面活下去啊!”徐葭过去将他扶起来,安慰道:“不知者不为过,现在北兵正在到处屠杀大杭人,我们的命要留着和北兵战斗!”
殷白盛趁机接话道:“张夫人大人大量原谅你了,还不谢过?”老马头赶紧道谢,殷白盛又吩咐道:“赶紧去弄些酒菜来,给张夫人和张兄弟压惊。”老马头如蒙大赦般地匆忙出去了,殷白盛又对另外两人说:“陈伟、陈军,你们两兄弟也去,给老马头帮下忙!”。
靠水吃水,这大江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鱼了,不多一会儿,几盆热气腾腾的水煮鱼、油炸鱼就上了桌,舱内顿时鱼香四溢。点起油灯,殷白盛给客人倒满酒,首先起身端起酒碗道:“张夫人、张兄弟,今日殷某和属下兄弟差点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先干一碗赔罪!”说罢,一饮而尽,转头看了一眼老马头和陈伟、陈军两兄弟,三人立即干了碗里的酒,老马头一直低垂着脸,不敢面对徐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