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穷途落月,莫道黄泉路遥遥。
楼兰夜雪,大漠孤谣,残穹烟消云寂寥。
荒冢易老,半醒年少,剑影不过浮生傲。
宫闱墙高,闲坐纷扰,平生寂雨听风涛。
王清离是何许人也,那时黄泉和陆昭华早已熟知,并且是他们唯一带上醉不归客栈四楼喝酒的知己,王清离生性洒脱,据他说来,他本是流离四方的独行客,性本豁达,来去自如,不受四方之境困扰。
黄泉初次看到王清离在翠微阁的平楼上写下这句诗的时候便一心想着一定要引以为知己,黄泉一直认为这首诗是为自己而作的,但是,他是贵族公子,过不得碧海青天和楼兰大漠的孤苦日子,于是,他想,自己有朝一日能脱离这个满城敬畏的公子头衔,做一个如好友王清离那样的逍遥子弟也是一桩美事。
黄泉向来是羡慕王清离的,自从三年前在醉不归客栈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他身上有自己没有的俗世气息。也或许并不是羡慕王清离,但总觉得其中还有种种牵扯让他突然无法言说。
清净出离道者。由从此后,为令修道所断烦恼、永得清净;修出离道故。
由此道理,菩提分法、如是次第。
这便是他名字的含义吧!
一年前。
醉不归客栈门前的梅花树似乎从来是枝繁叶茂,永不衰败的模样。一二三楼也似乎一直都是宾客盈门。醉不归的顾老板在洛雪城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这头脸也皆因四楼时常光顾的两位客人,四楼的客人就连温酒的器具都是独独一份,温碗是一朵盛开的雪莲花的形状,上面立着一直金鸾雏凤,紫砂也纯厚,若不是客人尊贵,谁能用上这三百年前的温酒器。
顾老板年过四十,体态瘦弱,几乎没有任何面部表情,但从他将客栈取名为“醉不归”的时候便注定他也是位识风月的主。
顾西绸正用那三百年前的“凤莲”碗温好了一壶青桑酒,青桑酒的容器也是醉不归独有的,深褐色的紫砂瓶身上镌刻着一个“醉”字,瓶盖处也栓了两根浅色的流苏,很是好看。他小心翼翼地从温酒器中取出酒瓶,放置于托盘之上又随手放了三个夜光琉璃杯,便往四楼走去。
转过四楼的楼梯,有三男子早已等在那里了,一人一身明黄色的衣袍,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气,一人一身素色流溪香锦纹束手衣,清俊如玉,还有另外一人,那人一身浅麻色的素衣,模样确是生得不俗,俊朗不凡,眉眼如画,又却洒脱不羁,音容笑貌皆是玉树临风,爽朗清举。顾西绸心中所想,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与这二位公子独上四楼。
“顾老板今天怎么亲自送酒上来了?”陆昭华见了说到,说完便起身去从顾西绸手中接过托盘。
“两位公子有朋友来,顾某岂能怠慢!”顾西绸说完老向了那素衣男子。
王清离对着顾老板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也没说话。
顾西绸下楼之后,三人聚拢在桌边,陆昭华为三人斟满了酒杯。
“王公子,你说你要离开?”黄泉问到。
王清离点点头道“是啊,舍弟生来受恶疾缠身,痛不欲生,听闻这北境只有一物可医,而这一物就在荒州,不日或许现身,我便打算亲自过去一趟。”
“是何物如此稀世?”陆昭华也来了兴趣。
王清离欲言又止,思考了许久,便说到,“漠上花”。
黄泉和王洛阳听到这三个字一脸惊讶。
传闻“漠上花”千年才开一次,世上罕见,能活死人医白骨,亦可得以永生,但已无活人见过此花。又传闻,世上根本就没有“漠上花”,只是荒州长老们胡编乱造出来的。
荒州是个什么地方,五行属木,但北境的东极,鲜有外族侵入,仅一望无际绵延千万里的漠漠黄沙便足以让外人望而生畏了。
自从黄泉出生以来,便只有从易长老那里听闻过关于荒州的零星事件。若不是北境四方割据,这个种族听起来就像仅存在传说中一样。
而“漠上花”这三个字,黄泉翻到典籍的时候,后面只跟了“不详”两个字而已。所以到底世上有没有此花,只有去了荒州才知道。
陆昭华说到:“据我所知,漠上花世间无人见过,王公子是从何听说此物现身了?”
“我也只是听说,并不确定,四方之内已有大批人马不日将会齐聚荒州。近日天象大变,星轨有异,也许听说并非空穴来风。”
陆昭华听闻抢了一句:“王公子还识得天象?”
王清离微微一笑到:“不过是修了些卦理,略知一二而已。”
黄泉便说“此去荒州,千难万险,小心为上。”
王清离便点了点头。
他说完便看向了陆昭华,眼神流转,满脸堆笑。陆昭华早已熟知黄泉习性,看到他作此表情,不由得心中有数,但从他神色看来,他似乎并不认可黄泉接下来的打算。于是便躲开了黄泉的眼神,低头去斟酒。
黄泉一把拍向陆昭华,脸凑了过去,对他说到:“昭华,你觉得呢?”
陆昭华向旁一闪躲开了黄泉,:“我觉得什么啊?”
“唉哎,你不要装模作样了,你知道我心中所想。”
“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黄泉说:“那我就直说了吧,王公子此去生死未卜,你我作为好友,是不是该一同前往啊?”
王清离听了也惊讶起来。一边笑着摇了摇头说到:“正因为是好友,我才不愿你二人为我涉险。”
黄泉说:“你这是说哪里的话,能一起在醉不归喝酒的,定是生死之交。”
陆昭华笑说:“王公子也知道你武艺不精,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又如何,你想那可是大场面啊,四方有志之士都会聚集荒州,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荒州人长什么样子呢!”
“人还能长什么样子?不过是两只眼一个嘴。”陆昭华说到。
黄泉横了陆昭华一眼又转过头来看看王清离,脸色又变喜悦,“不能帮着抢花,却能陪着喝酒啊!”说完对着王清离一笑,这一笑,却让王洛阳一时不知如何答复。
酒微醺,大雪纷飞,梅开正好。少年正是好时光。
黄泉喝到夜色降临才离开醉不归,送他到皇城门口的还有陆昭华。
陆昭华的车是由两只驯鹿拉着的六角飞檐香苏车。这两只驯鹿体态健美,深褐色的细绒毛紧贴着皮毛,神采奕奕,矫健敏捷,驯鹿是洛雪城人民惯用的交通工具,耐寒且气力惊人。车身呈六角,每一角都有飞如云霄的姿态,周围是明黄色的绸缎织锦,只在车前挂了一只流溪香锦缎面的灯笼,便也无人敢惊扰。
两车夫是陆昭华府上的人,衣着也是明黄色的束手衣衫,不过做工就明显不如陆昭华那一身精致高雅。
车一到皇城门口,守门的卫兵问也不问便直接放行了,走过弯弯绕绕的大小亭台楼阁,车停在了闲云潇湘门口。
翠绡微雨早已等在门前,见是陆昭华的车便赶紧上前来帮忙着掀开车身的门帘。
陆昭华探出头来说到:“你们公子又喝多了。”
微雨说:“有劳陆公子。”
翠绡微雨两人合力将黄泉从车上搀扶下来,对着陆昭华的深深地道了谢便将黄泉扶进了屋子。
陆昭华看着黄泉远去的身影,呆呆地愣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人为止,他才对车夫说到“回吧!”
夜色渐深,呦呦鹿鸣和咿呀车声消失在皇城外。
再说黄泉那边,翠绡微雨将黄泉扶进闲云潇湘,翠绡说:“公子,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黄泉抬头到:“我没有醉。”
“你这一身酒味,路都走不稳了,还说没醉!”
“酒是喝了不少,但我还很清醒。”
翠绡微雨皆是无话可说,黄泉又问:“陆公子走了吗?”
微雨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已空无一人,便说:“走了。”
黄泉听闻立马直起身子来就要向门外走去。翠绡微雨连追过来拉着他:“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去鹤如松。”
这样一折腾,黄泉也清醒了大半,洛雪城的夜本就清凉袭人,冷风吹过,翠绡微雨都不禁裹紧了衣衫,黄泉酒劲未过,浑身发热,自是不以为然,丝毫不觉得寒冷。
“鹤如松”是洛雪城长老易云的住所。
黄泉一行三人在皇城内顺着宫闱高墙走了好一段路方才见一静谧所在。门廊上一只亭亭玉立的鹤正闲庭信步地踱步,雪中的鹤如仙子下凡,绝世出尘。门下一人正盘腿坐在门边,身着青色单衣,发髻高束双眼微闭,大雪已将他大半个身子都深埋,但他却无动于衷,似乎并未被雪打扰到修行。
见人来,如松睁开双眼,站起身来说:“参加殿下。不知殿下此时到访有何要事?”
黄泉说:“我来找易长老。”
话音未落,从门里便走出另外一与如松同样打扮的人,如鹤说:“师傅说,请殿下屋内议事。”
听到此话,黄泉与翠绡微雨面面相觑又叹了一声:“真是神了!”
黄泉踏进门里,翠绡微雨便跟了上去,如鹤伸出手两二人拦在门外,翠绡喊了一声“公子”黄泉才回过头,他看了一眼翠绡又看了一眼如鹤如松,便说:“你二人就在门外等我。”说完便进去了,如鹤也跟了进去。
翠绡被拦在门外之后心中不服,对着如松说到:“不是打不过你们,是我家公子让我等在门外候着的。”
如松说:“翠绡小公子修的是武艺,如松修的是道行,道不同,不可相比。”
再说黄泉进了鹤如松后,夜色中一片雪白,鹤如松里一切从简,只有几棵两人身量高的寒山松,和几只自在悠闲的仙鹤,如门廊上那只一样,自得其乐,但也仿若仙境。
如鹤将黄泉领至一双门外,便退下了。
黄泉刚到门口,门便从里面拉开了,一鹤发颓颜地老者站在门内说:“殿下,请。”
“殿下此时来找易云,所谓何事?”
“长老,你知道,漠上花不日将会出现在荒州吗?”
易云转身去关门,昏黄得发白的眼珠里波澜不惊。
“长老,我记得你说过漠上花可使人起死回生,果真有此奇事吗?”
“殿下从何处听说漠上花会现身?”
“王公子说的。”
易云听了这三个字便沉默了半晌。他说到:“关于这个漠上花,易云近日来也偶有听闻,若真有此事,城主的意思是想尽一切办法得到此物,我已安排了如鹤如松即日启程前去荒州。”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也知道了?看来传言确实不假。”
“没错。”
“父亲大人想要他来做什么?”
“做君主的,哪个不希望能长生不死!”易云仰头对黄泉说到,又仿佛在喃喃自语。
黄泉听后,心中思量片刻,说到:“长老,您替我转告父亲大人,这花,我去帮他取。不劳烦如鹤如松二位小长老了。”话虽这样说,到底黄泉只是任性少年,对未知的危险和人心的险恶还未认知。
“殿下突然决定此事未免太过草率,还是等明日一早,易云与城主大人商议之后再做打算。”
“长老,我等不了了,父亲大人肯定不会同意让我去的,您别商议了,直接告诉他我去了就成。”
“如鹤如松相护,为保殿下周全。”
“他们就好好呆在鹤如松继续修行,我自有全身而退之法。”
易云也不再和黄泉争论,他知道,只要是黄泉决定的事,他是无论也改变不了的,只好任由他去。
“危机关头,易云自会相救。”
“多谢。”
是夜,黄泉回到闲云潇湘便躺下了,只是面对未知的凶险,他兴奋不已辗转难眠。
那之后,黄泉便离开了洛雪城,当然,一起离开的还有王清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