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冷风如泣,依然不知疲惫地在陆家庄的上空回响着,黑暗之中,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而落,仿佛缕缕幽魂,在这世间悄然游荡——山石、草木、村落……周遭天地风侵雪染,步步沦陷。陆家庄中,几多烛火映上窗格,透出浅浅的光晕,衬着漆墨夜色,反倒格外有些扎眼。风雪飘摇,间或舍中零星数点微光,虽未近前,烛影夜话却已似在耳畔。
一阵窸窣声响,雪夜之中,有人踽踽独行——衣衫破旧,驼着脊背,满头白发在风雪中颇显蓬乱。此刻,风欺雪染,这人却也不急赶路,闲庭信步,踏雪徐行,好像这纷纷雪落中,藏有无尽景致一般。“咯吱!”随着脚下积雪又是一声轻响,来人立身山坡之上,许久动也不动,如同顽石。老者眯着双眼,凌厉目光透出,有如一道利箭,射穿前方重重雪幕,落在远处那片幽邃空寂之地——陆家庄,似被水墨重重染了一笔,在这风雪茫茫之中,变得缥缈难辨。一切仿佛陷入暗涌当中,撕扯纠缠,永无休止。
突然,老者喉头“咔咔咔”地发出一串异响,周身之上腾起一片血雾,弥漫翻腾间,几乎将他整个身子裹了进去,而在此时,就在老者体内竟有阵阵怪笑传来,颇为诡异刺耳。那笑声未落,一个个小脑袋竟是从老者前胸后背诡异地探将出来,仰面朝上,对着老者发出阵阵“桀桀”笑声。这些脑袋皆由血气凝结而成,瞧来不过拳头大小,面容更是生得狰狞可怖,怪张着一对对骇人血目,嘴巴猩红,数根寸许长的獠牙上下相对,森然外露,此时虽然在笑,却是教人不寒而栗。这些怪物脑袋一旦探出,也不停留,就听“刷拉拉”一阵风般,纷纷窜出老者体外,荡在空中。老者身周汹涌血气,也在这时倏然而散,没了踪影。
一时之间,这低矮的山坡上方,竟是变得怪影重重,鬼气森森,放眼看去,一众怪物竟有一十二道之多,它们皆罩血气斗篷,高有尺许,都是悬在半空,发出一声声的森森诡笑。“去罢!”施展秘法,召出十二血灵之后,那老者半眯着双眼,忽然冷冷地道。十二血灵又是齐齐咧嘴尖笑,声音中更是透出莫名的兴奋。夜空之下,十二血灵不约而同地转动身子,道道血目寒光阴鸷,一齐盯着山坡之下,那边寂夜之中的陆家庄,早应裹了层层皑皑白雪,宛如入梦婴孩一般酣然而眠。突的,十二血灵倏然而散,像是当空撒开了一张大网,掀得风雪激扬。它们身形迅疾,趁着浓浓夜色,朝陆家庄直逼而去。
“桀桀桀……”很快,一阵诡异笑声有若枭啼,袭临庄子上空,惊得下方暗处犬吠顿起。此刻雪势正紧,十二血灵疾若鬼魅,向着庄中悄然四散而落。小小山村,犬鸣声声之中,似乎又是起了一片骚动,只是,尚未宣泄开来,便被这番风雪掩盖过去,竟消匿得几无声息。天地间雪飘如絮,依然簌簌而落,一如岁月流沙,埋尽所有。
“桀、桀、桀!”怪笑声中,一只血灵舔舐着嘴角,诡异身影凭空而现。这里是一处极普通的农家院落,夜里风雪拍打着房舍的门窗,时有“嘎吱”响动。这时,院中忽有两声狗叫,跟着一道矫捷身影自黑暗中窜将出来,正是白天和陆离戏耍的大黄,当下呲牙朝向半空,嘴里发出“呜呜”低吼,显得十分警惕。
屋内终于有了动静,起初似有男女低语,接着,便听男人粗声骂了一句,窸窣过后,突见堂屋一亮,烛光昏黄,登时透过板门罅隙,点点洒将而出。男人嗓中微微清咳,脚下迈步,随着光影晃动,但听“吱呀”一响,茅屋门板被他拉开半面,男人手托烛台,挤出身来。带上房门,他嘴中没好气地嘀咕着,寒气袭来,不由地缩身打了个哆嗦。
朔风夜雪,烛台简陋灯罩之下,火光摇曳不定,将周围映照得昏沉难明。男人一边呵斥大狗,眼光就势朝上看去,赫然便见一对血目正在凌空瞪着自己。“啊!”惊呼声中,男人顿时吓出一声冷汗,烛台高举,暗黄烛光抛上,这才隐约看得清楚——那双血目似是嵌在一团血气当中,下方嘴巴咧开,露着几对锋利獠牙……这时,那怪物忽又出声尖笑,音如金石砥砺,甚是刺耳,暗夜之下,听来尤为瘆人。男人大骇,再也不敢细瞧,连忙退步,急欲躲入屋内,不料一团浓郁血雾早已兜头罩下,男人眼前一黑,身形顿紧,仿佛被捆了千万道绳索,自己未及挣扎,竟已半分动弹不得,他想喊叫,口中却是发出“呜呜”一阵低哑闷响。“啪嗒!”男人手头一松,烛台跌落,滚倒在旁。
出手缚住对方,那血灵怪笑着就要冲进屋去,斜刺里黑影一闪,却是大黄护主心切,凶猛地扑将上来。那血灵停也不停,身上血色斗篷鼓荡之间,又是一团血雾疾速涌出,正将大黄卷住。“扑通!”不过瞬间,一具干瘪狗尸坠下半空,当场摔入院落积雪之中。这血雾竟极为厉害,大黄一声哀鸣未发,周身精血便已被其吞噬殆尽,终是猝然而亡。就见这团血雾迅疾无比,仅在大黄身上一掠,便已冲破门板,挟着一股寒风冷雪,涌入房舍之内。
风歇夜深,一切静得那么突然。织雪如云,飘若絮花,悄没声息的在地下铺开,仍是一层叠着一层。偏有几处火光,此刻刺破冷夜长空,像被撕开的一道道伤疤,惊心触目。这时的陆家庄,一如孤舟覆渊,竟是陷入了莫名的死寂。
燃烧的房舍前,血灵微闭双目,凌身半空,瞧来十分得闲,在它身下,三个人形血茧大小不一,依次摆在小院当中。白雪纷落,尚未触及血茧,便被其上无形气劲一激,立时朝旁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