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天明城,明皇宫,天际远远浮起一片鱼肚白,微微光亮顺着宫闱黄瓦上开始蔓延,幽深的长廊走道还未被初升之日照亮,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枝梢头不时传来三两声鸟鸣。
长廊里传来一阵快步声,飞鸟也似受惊扑腾扑腾远远遁走,只听得仓促的喘息声回荡在长廊之间。
“咱家和你说过,凡事哪有这般毛毛躁躁。”长廊深处传来魏肃的声音。
“干爹,陈肆那厮带着坤坎大军往禹州去了。”魏让急忙停下脚步,探着头朝长廊深处喊道。
深幽的长廊尽头,魏肃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在他身后不远,隐约可见一间不大的小屋,在整个明皇宫之中也显得格外不起眼的小屋便是这天明皇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宦府卫大总管的居所。
“哦,咱家知道了,可还有其他消息?”魏肃步伐轻盈,每一步都如同踩着羽织,无声无息。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魏让的身边,但这也只有眨眼工夫。
“戍策司的人都关在囚车里头,他们出了镇凉城就用布给遮住了,却也看不真着。另外北荒那边,北天狼部集结了大批部队,人数众多。”魏让将分身看到的消息一一汇报。
“这是你在凉州看到的消息?亲眼所见?”魏肃沉疑着问道。
“是儿子亲眼所见,而且整个凉州已经没有多少守备力量,坤坎军开拔后,镇凉城的城主也不见踪影,恐怕……”
“哦。”魏肃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又问:“屠小子可还在凉幽边境?”
“干爹,屠墨书现在人在巳幽城,儿子的另一个分身就跟他在一块儿。”魏让肯定地回答道。
“你让屠小子去拦下陈肆,让他先不急着动手。你让那些分身也都回来吧,看看,你又瘦了,干爹可不忍心啊。”魏肃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轻轻拍了拍魏让的脸颊,一道暖流顺着魏肃的手掌传递魏让全身上下。
“多谢干爹,儿子肝脑涂地也难报干爹大恩。”魏让说着便欲下跪叩首。
魏肃一把拉起了魏让的胳膊。“等你分身归来,干爹再传你一套秘传武技。”
“多谢干爹。”
“行了行了,棋子落盘,咱家也该去面见太子殿下了。”
魏让搀着魏肃一道往太子府走去。
太子府的位置距离魏肃的宦府卫并不算远,但和其他三司四卫比起来,却又距离朱神康的明皇大殿要远了不少。如果说明皇大殿是一环,那三司所在便是二环,其次的四卫则是三环,再往后还有其余各部的朝廷命官办事的地方,最后才轮到太子府和其他明皇子嗣、亲王府邸。
太子府周围林林总总也有七八间府邸,都是朱神康其他子嗣的居所,和他们相比,太子府却显得多是荒废模样,年久失修,甚至就连花草树木也都尽数枯萎无人打理。天明太子朱武自立为太子以来也有近二十年,平日里鲜少离开太子府,与其说是太子,倒不如说更像是个被幽禁冷宫的囚犯。朱武生母本是朱神康的第一任皇后,诞下朱武后便意外离世,朱神康遵照皇后遗愿册立了尚在襁褓之中的朱武为太子。其后钦天卫又为太子朱武占卜命象,千年未有之阴寒体魄,克亲之命,恐难可继大统。
随着时间推移,朱神康又多次纳妃立后,诞下子嗣不计其数。朱神康也曾多次想要废旧立新,可是却难以找到任何令人信服的理由去废掉朱武。直到朱神康窥得天明神器的消息,一心寻那传说神器重塑修炼之体。待到飞升天际与苍穹齐肩,又哪还管的上黎民百姓,有道是得道飞升,哪还管什么洪水滔天。
以至于无论是太子朱武也好,还是天下黎民百姓民不聊生也罢,又或是那北方虎视眈眈的北天狼部,都不及神器更令朱神康瞩目。
“那个老东西早已昏聩糊涂,若是本太子继位……哼,还不是钦天卫那群狗东西,造谣本太子,等本太子继位一定要屠了他们祭天。”
朱武在听闻了魏肃带来关于近期天明所发生的事情后,不免气愤难平。
“师傅,你来说说,本太子继位当如何?”朱武抬手敲了敲桌子上的茶杯,很快魏让就为朱武斟满了茶水。
朱武虽然足不出太子府,却也通过魏肃和魏让能够随时得知天明的任何一处消息。魏让本就是朱武的随行太监,起初魏让入宫被魏肃收为干儿子时还曾喜出望外以为可以鸡犬升天,但结果却被魏肃安排伺候了太子朱武,这可让魏让心中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毕竟人人都知道太子朱武被废与否不过时间问题。但世人却并不知道朱神康的心思,也只有魏肃却告诉魏让,太子朱武必将可继大统,而魏让伺候朱武,将来一日鸡犬升天自是顺水推舟。在这其中魏肃又贵为太子师,只因宦官身份以及太子的传闻,朝堂皆知魏肃乃是宦府卫大总管,却不知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太子朱武的师傅。
“老奴又岂敢左右太子殿下的想法呢,老奴只知为殿下执鞭随蹬。”魏肃端起茶杯,这杯中与其说是茶水,却清澈无比,丝毫没有茶味,说它只是一杯白水也不为过。魏肃又放下了茶杯。“殿下,君子有道是淡漠如水,水流无常……”
朱武以为魏肃所说的乃是这白水茶。“这茶水清淡也有清淡的好处,明皇宫里锦衣玉食也鲜少有这般清寡,就当换换口味。”
魏肃欲言又止,余光扫向魏让。魏让点了点头,去到堂后,又换了一壶新茶。
“师傅,这茶……”朱武瞧着魏让新斟的一杯茶,端起来又嗅了嗅。“这般茶倒也清香。”
“太子殿下若是不喜欢,老奴便叫魏让丢出这太子府,省得扰了太子的清寡雅致。”魏肃不露颜色,慢悠悠地开口。
朱武一听魏肃要将这茶给丢了,立刻急了。“且慢且慢,师傅赠茶,徒儿岂有不受之礼。”
魏肃摇了摇头,缓缓叹了口气。“太子殿下不想知道此茶是何处而来的吗?”
“愿闻其详。”
“此茶名作被荒神茶,叶片如锋,茶香幽淡苦涩,自北而来,顺势而为。”魏肃拈指沾了茶水在方桌上一边勾勒一边给朱武讲解。“凉幽之地紧邻北荒,此茶亦是生长于北荒,谣传此茶可令人修为大增,也可延年益寿,更有甚者说饮罢此茶还能通天地。”
朱武不由得对这杯中茶产生好奇,旋即一饮而尽,口中回味着茶叶的芬芳。“好茶,此乃神茶呀,师傅,我感觉自己的武道修为又精进了!这可是好东西啊!”
魏肃见朱武这般举动倒也不觉得好笑,毕竟人人都希望天赐宝物应该具有功效才是,却从未有人去思考,这般天赐宝物究竟为何有此功效。
“师傅,您怎么不喝呢?”朱武端着饮尽的茶杯,询问道。“对了,魏让,给我再来一杯!”
魏让很清楚这茶叶哪里是什么北荒神茶,只不过是来时路上魏肃让自己随手揪下的几片枯叶而已。但眼下太子朱武还在讨要茶水,他也不敢透露真相,只得端着茶壶来为朱武斟茶。
魏肃一把按住魏让手中茶壶,挥手示意魏让退到一旁,这才再度开口:“太子殿下感觉到武道精进了是吗?”
朱武肯定的点头回应,却换来魏肃的嘲笑,这让朱武很是不解。
“师傅有何可笑?难道徒儿领会错了这茶的饮法?”
“老奴且告诉太子殿下,这茶并非是什么北荒神茶,世上又哪里有这种北荒神茶呢,不过都是老奴一人之言罢了。”魏肃抬起手指朝着魏让手中茶壶一勾,茶壶从魏让手中悬浮而出,慢悠悠地落在了魏肃与朱武中间。只见魏肃掀开壶盖,里面却只是枯叶败草,哪有一丁点儿茶叶的模样。
朱武旋即大怒,拍案而起,冲着魏让咆哮道:“混账奴才!尔竟敢拿这种东西糊弄本太子!”说话间,翻手聚起一道寒意便要对魏让动手。
而魏让却不躲不闪,下意识间竟然凝起武道气息试图抵抗。
“太子殿下息怒,此乃老奴授意。”魏肃挥手散去朱武凝聚掌心的寒意,同时以掌画圆,中和了朱武的掌劲,同时又反手一掌打散魏让凝聚的气息。
“师傅?”朱武瞠目,只得作罢,一甩手,又愤然坐下。“师傅何故欺我?”
“老奴不过是想通过这般告诉太子殿下一个道理。”魏肃弹指将桌上茶杯击飞,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魏让的脚边。“退下吧。”
魏让颤颤巍巍弯下腰拾起地上碎裂的茶杯,额头上冷汗直冒,回想起刚才的一幕,若不是干爹出手,只怕自己就会暴露武道修为。拾起了茶杯碎片,魏让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余光却也见到魏肃那冷若冰霜的眼神,不由得一阵寒颤。
见魏让退下,魏肃这才重新回望还在生着闷气的朱武,那冷若寒霜的眼神也又变得温和起来。
“太子殿下也该知晓当今圣上为了寻得那所谓天明神器一事吧。”
“这事情不也还是师傅告知的吗?老东西为了长生不老闹得朝堂内外怨声载道,所以徒儿才说他已经昏聩胡涂,可是师傅刚才……”朱武说话间不禁想起方才魏肃与他谈及那北荒神茶一事,恍然醒悟。“莫非,那所谓的天明神器也和刚才的北荒神茶一样?”
“人会为了自己所以为的东西而去追求,得不到自然会觉得珍稀难得,得到了却也希望它具有价值。就如同这北荒神茶。”魏肃拈起茶壶中的一叶枯草。“方才太子殿下不也觉得这茶能够精进武道吗?”
朱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老奴已将天明神策、神武二军调离天明城,只留了神禄军拱卫京师。”魏肃此时话锋一转。
“此事当真能成?”朱武有些犹豫,虽然他早已有了替位登基的心思,而且魏肃也一直在协助谋划,但心中还是没有万全把握。
“不知殿下还曾记得国士蔡康安?”
“蔡康安?我记得好像就是那个给老东西提议建立天明学院,一统学林的那个家伙吧?”
“不错,太子殿下居然对此人还有印象。”
“可是不知此人?”
“殿下何不允诺此人相助,蔡康安虽然武道修为不高,但毕竟贵为国士,不少徒子徒孙也都授命于朝廷。”魏肃继续说道。“圣上一心为求飞升,无暇他顾。而蔡康安却是殿下可继大统笼络朝内最大的助力。”
朱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开玩笑地埋怨起魏肃来。“师傅早有此计,为何不早早告诉于徒儿,若是徒儿早几年得知,又岂用多受这些年委屈。”
魏肃缓缓站起身来。“老奴为殿下布局良多,此刻天明内忧圣上昏聩无道,臣子离心离德。外患北天狼部虎视眈眈欲要南下夺州。”
“还请师傅赐教!”朱武旋即单膝跪地拜求魏肃。魏肃岂敢受此大礼,立刻搀起朱武。
“殿下可以亲自前去拜见国士蔡康安,允其未来可开学府笼络人心。圣上日前丢失神器已是勃然大怒,若是此刻再听闻北天狼部入侵凉幽二州,自然会召集群臣商讨对策,届时太子殿下便是时候觐见面圣了。”魏肃从袖里掏出一副药包。“此乃寒毒散,无色无味,殿下阴寒之体自然不受影响。”
“多谢师傅考虑周全。”朱武难掩心中喜悦,不免得笑了起来。
魏肃此时却摆出一副疲态,用袖子掩住口鼻,轻声咳嗽。“殿下可继大统乃众望所归,老奴为了殿下和天明皇朝万世长存,自甘背负着万世骂名。”
“师傅如此大义,为我天明忠肝烈胆,徒儿岂能令师傅寒心。师傅放心,只要徒儿登基,定要叫天下无人不称颂师傅功德!”朱武义正言辞地允诺道,可一转头却又将其抛之脑后。自然魏肃是不会知道的朱武心中所想,当然魏肃也并不相信朱武所言,只得报以欣慰的微笑回应。
朱武送别了魏肃出了太子府,一同与魏肃离开的还有魏让。依魏肃的建议,朱武安排魏让前去拜访国士蔡康安,而自己随后便到。
离去路上,魏肃训斥了魏让一顿,自然是魏让暴露武道修为一事,一番叮嘱,魏肃便告知魏让,抓紧吩咐屠墨书动手,而自己则进宫面见朱神康。
接下来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如同魏肃所料发生在了同一时间,魏肃禀报了朱神康戍策司在被押运途中传言似乎私藏了一件神器,借由神器之威发起叛乱。
朱神康勃然大怒,下令魏肃率领宦府卫全力搜捕神器下落,并又传令衙内司即刻拘捕戍策司,夷灭三族。
魏肃得了皇命,告退出了大殿。出了大殿的魏肃却并未走远,反而眺望远方夕阳余晖,一日便又要过去了。
片刻沉默,魏肃转身又朝大殿走去,双手推在大殿门前,深吸一口气,这才推开殿门。
“陛下,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