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以北凉州镇凉城,一匹白色高头大马慢慢悠悠地朝镇凉城而来,镇凉城城门大开,一名头戴天明军盔的卫兵从城内快步跑来牵住了缰绳。领着骑马之人一步一步往城里走去。
骑在马上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长发扎成一束一束的辫子,缠着六七种颜色的发带,身穿一袭白衣,斜肩披着一块银色狼皮。男子一手攥着马缰,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镇凉城的风光。
镇凉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热闹,行人来往匆匆,一辆辆马车接二连三从男子身旁掠过,当男子驾马经过,所有忙碌的人纷纷放下手中忙活的事情,齐齐右手握拳立于胸口。男子也报以微笑回应,看上去一派祥和。
“毌丘尚为何不在此城?”男子悠悠问道。
牵马的卫兵急忙答复。“毌丘将军带兵去了北凉城。”
男子又问道:“巴图洛呢?”
“巴图将军负责打理安凉城呢。”
男子点了点头,想了想便再度问道。“那篾尔干又去了哪个城?”
卫兵摇了摇头,表示不知。男子见状也不再过问,任由卫兵牵着马领路前往镇凉城城主府。
城主府前,一名容貌与天明人无异的男子,穿着一身北荒服饰,肩头也披着一块银色狼皮。在北天狼部,能够获得一块兽皮披肩多是各部子嗣后代或立有功劳之人,而像毌丘尚能够披一块狼皮的人就要少了许多,大多曾是某个部落的领袖,或是被北天狼部首领赐予领军名号的大将军。至于能够披有银色狼皮的,除了北天狼部首领拓哉余外,授予出的仅有两块,其中一块是北天狼部的大祭司,而另一块就是眼前这个天明人——张元。
“张先生可真是雷厉风行呀,我这还没进城,没想到张先生已经将镇凉城打理得井井有条。”骑马男子冲着张元说着话,一个翻身从马上跃下,顺了顺马鬃,任那牵马卫兵将马牵走。
张元恭敬拱手一拜。“见过拓哉首领。”
“诶,你我何须客套。”拓哉余大步迈上台阶,张元随其左右一道进了城主府。
张元给拓哉余简单汇报了一下凉州各城各郡各县的情况,又将坤坎军陈肆所传递的信件交给拓哉余。
“凉州终归还是要交还给陈肆,依照先生所见,应该如何才能让我北天狼部不虚此行呢?”拓哉余扫了一眼信件,又还给了张元。
“这也是在下早您一步前来凉州的原因,若是我等如以往那般打草谷,只怕凉州生灵涂炭。我等意不在凉州,又何必因此得罪了拥兵自重的陈肆呢。”张元娴熟地将信件折收了起来。
“的确,不过我不知道为何先生却不调兵去幽州,反而将各位将领都分派去了这凉州各城?”拓哉余并没有怪罪张元的意思,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腰间的水袋拧开塞子递给张元。
张元摇了摇头谢绝了拓哉余递来的水袋。“杀鸡儆猴。”
“哦?愿闻其详。”见张元谢绝,拓哉余也不客气自己饮了一口,水壶里并不是水,而是北荒的一种烈酒。拓哉余长长呼出一口暖气,继续听着张元的讲解。
“我北天狼部缺衣短食,此番大举乘虚入侵天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坤坎军陈肆有意拥兵自立,但天明可不仅仅只有坤坎军一支大军。其余三方军队用兵远胜我北天狼部,更不必说京州三支禁军。天明地大物博,人口繁多,一时的失利也不过九牛一毛,而我北天狼部人烟稀少,自然无法和天明长期抗衡……”
“张先生所言差矣,我北天狼部一统北荒,也多次与天明交战,况且我们作战勇武,各个北天狼部好汉皆能以一当十。单就武道修为,天明自打那始皇帝起废绝武道,至今即便那朱康重新开辟所谓武宗学府也不过堪堪不足十年。再说朱康早年也不是几度举大兵攻伐我北荒各部,但也败多胜少。”
“方才首领也说了武道一途,天明当今皇帝虽然多有人言昏聩,但所图之物乃我北天狼部至宝,相信这点首领也很清楚吧。”
“是啊,不过说起来这不也是张先生的主意吗?”一边说着拓哉余从身上取出一件用兽皮包裹并用朱砂画符的一件神器。“从感应上来看,另外几件也都在这天明之地。我倒是真佩服张先生,竟然能够说动那祭司老头主动贡献出三件神器。”
“此乃驱虎吞狼之计,首领稍安毋躁,且听在下……”张元只看了一眼拓哉余手中的神器,神器外包裹着的兽皮所绘朱砂符文正是出自北天狼部大祭司之手,是一种封印手段,可以相互隔绝神器之间那与生自来的互相感应之能。
“不必,用天明的话来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拓哉余学识浅薄,既得张先生相助,自然一切相信张先生的安排。况且,连祭司老头儿都愿意听你安排,我又有何不可呢。”
“多谢首领,不过还请让在下多言几句,事关我北天狼部。”
“先生请讲。”拓哉余表现得很虚心,甚至连装着酒的水袋也丢在了一边。
张元分析了一番天明的局势,逐一为拓哉余进行解释。
“就先拿凉州而言,依照我们与陈肆的约定,凉州还是要还给陈肆的,但我们自然也不可能白来一趟。于是我用首领所赐银狼皮之权限,命令几位将军前往凉州各城洗劫一些豪门大户,至于百姓商贾在下也严令善待。原因倒也简单,豪门大户的那些世家位高权重,但如今天明治下大多贪生怕死,所敛财物宝贝又刚好可以补充我北天狼部粮饷,此为其一;天明各州城池大多也都是这些世家所掌控,如今凉州世家尽数被劫掠,其他各州的,特别是云幽两州自然兔死狐悲,望风而逃。世家逃了,剩下的平民百姓又被我等善待,他们又何必殊死抵抗呢,所以这边是杀鸡儆猴,此为其二;我北天狼部人烟稀少,现今要图谋天明三州,自然需要民心所向,而今天明皇帝昏聩,朝廷内部暗潮不断。虽然世人皆知北荒之人凶残,但如今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正好可以为首领积累民望,此为其三。”
“陈肆拥兵自立的消息恐怕短时间不会暴露,我们只需要与陈肆打好交道即可,至于天明皇室,近期必有大乱,而我等先期发兵凉、幽、云三州,届时反而可以坐地起价与天明和谈。”
“陈肆……此人虽然投了我北天狼部,但此人以我所见恐怕另有图谋。”拓哉余对陈肆并没有充分的信任,若不是张元主张,拓哉余断不会举族之力进攻天明。
张元却不以为然。“陈肆此人不过为了权利,目光短视不足为据,更何况他还不敢大张旗鼓地反叛,要知道坤坎军虽是他所掌军,但实际却依然是天明的有生力量,而且为了提防我们可谓是天明军力最为强盛的一支队伍。敢问首领,若是除了陈肆和他的亲信之外,其他将领得知陈肆与我北天狼部有所苟合,吞并凉、幽、云三州皆为陈肆所授,那他可还有大军可用?我等所畏不过坤坎大军而非陈肆寥寥数人。”
“先生高见。”
“另外天明皇室,宦府卫魏肃恐怕也会借着我们攻取三州的机会将太子扶持登基。”张元笃定道。
“哦?”拓哉余不可置信地发出疑问。“我听闻那朱康虽然体衰,但还算健康。难不成要弑君杀父?”
“不无可能,此事恐怕和首领手中之物有关。”
“对,先生今日不妨借此机会为我解惑,究竟此物为何?”拓哉余对手中的神器也一无所知,但碍于此物乃是大祭司历代所守护,无论是自己的北天狼部还是其余各部都从未对此物产生贪图欲望,这或许也与北荒的信仰有关。
“在下也不瞒首领,其实在下前往北荒也是为了此物。”
“那先生拿去便是。”拓哉余毫不在意,直接将手中的兽皮包裹递给张元。
张元摇了摇头。“此物非是在下能够僭越,相信首领殿下清楚,此物在我等人手中不过一件摆设,说是鸡肋也毫不为过。”
“所以先生才将另外三件给了天明?可是区区鸡肋于我等无用,难不成于天明就有什么大用吗?”
“的确有用,因为此物本就不是北荒血脉能够激活。”
“啊?那天明得到此物岂不是如虎添翼?”拓哉余一惊,万没想到手中这只会偶尔发光的东西竟然是因为血脉缘故而毫无作用。
“在下师门人丁稀少,但却有不少上古藏籍。故而在下师尊派我前往北荒,一方面是为了重塑完整神器,另一方面也是为报答北天狼部大祭司们无数代的守护。”
“先生既然为了重塑神器,可又为何要将另外三件交给天明呢?眼下神器也不知踪影,倘若全部落入天明皇帝手中该当如何呢?”拓哉余也是知晓张元的目的,重塑神器自然需要天明血脉才能激活。
“此物名唤北冥剑匣,乃是上界法器,据我所知除了北天狼部曾拥有的四件外,还另有一件下落不明。首领手中为匣首,而天明所得三件则为匣身,其实早在下前往北荒之前就早有打算,于是将此物说成天明神器。”
“这就是先生所说的驱虎吞狼?”
“没错,单凭北天狼部恐怕是无法寻得完整剑匣,而此地天明地广物博,若是得知此物即可增进武道修为,又可延年益寿,更能开天飞升……”
“那所有人都会设法寻找第五件神器?”
“人的贪念无穷无尽,在下不过是利用这一点,一来我们可以寻得完整剑匣,二来天明混乱,北天狼部步步蚕食自可图谋发展,不需多久便可分庭抗礼。”张元边说边动手比划。“而北天狼部,不,应该说是北荒之地,由于血脉限制,此物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况且在下师门也将允诺庇护,甚至连老祭司们也可以得到解脱不再一代一代看护此物,自然他们也乐于将三件匣身贡献出来。”
“原来如此。”拓哉余仔细回味张元所言,说的不无道理,手中这北冥剑匣对于北天狼部毫无作用,倒不如借花献佛还能得到张元师门的庇护,更甚还能借此搅得天明自顾不暇,趁机掠地拓土。“那依先生所见,我们何时兵发幽州?”
“明日便可动手,相信幽州抵抗不过三日,我们便可兵至云州。而云州才是我们与天明谈判的本钱,不出意外那宦臣魏肃也会在这几日动手,一旦新帝登基首当其冲便是要与我等决战已绝外患。所以云州要打,但并不一定要拿下,也好作为一个缓冲,好给我们充足时间平定凉州。”
“那就依先生所言。”拓哉余很高兴,自从张元来了北天狼部之后,谋划之事皆是交由张元来定,而自己也从中获利不少。“张先生当真不来一口酒?”拓哉余又拿起丢在一旁的水袋问道。
张元说的话不少,此时也有些口干,结果水袋饮了一口,直到那火辣辣的酒入口才想起来喝的竟然是酒,一瞬间脸红得好似苹果。
“水,水!”张元慌忙跑去找水,见状拓哉余也开怀大笑,自顾自拿起水袋畅饮了起来。
次日一早大批北天狼部自镇凉城而出,兵发幽州边境的消息也随之传入京州。
朱神康听得奏报恼羞成怒,虽前些日子魏肃又来报告北天狼部对凉州屯兵无数虎视眈眈的消息,但还没等朱神康决断此刻再听闻已经是凉州陷落,幽州告急。
一旁魏肃低着头沉默不语,朱神康的暴怒在他的预料之中,北天狼部南下凉州兵发幽州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就连此时坤坎军陈肆屯兵云禹边境还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就是事事预料,可魏肃却总有一丝不安萦绕心头。“接下来该是太子弑君登基,陈肆发兵云州抵抗,可还有什么事情呢?难道是北天狼部来得太早?听说北天狼部的军师是我天明人士,这没来由的不安难道是因为他?不应该,魏让也调查过,那人不过山野村夫毫无背景。那还会是谁?陈肆?区匹夫而已,不过是为了割据一方罢了。戍策司?也不至于,即便有侥幸活口也只会将矛头指向朱康,届时朱康一死一切也就无所顾忌。那还有谁?神器……倒是有可能……”魏肃在心中盘算着。
“魏肃,朕令群臣进宫怎么还没有动静?”朱神康压下怒火,沉声说道。
“老奴再去问问。”魏肃叩首正准备朝大殿外走,却见大殿门被推开,朱武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朱神康见朱武进殿,虽然有些诧异,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朱武名义上还是太子,太子进宫又有何妨。
“太子何故入宫?朕未曾宣你入宫吧。”朱神康表现得有些不悦,但语气却并未责备。
朱武拱手拜见朱神康。“父皇,儿臣听闻北天狼部攻取凉州,兵发幽州,此等国仇大事,儿臣寝食难安,特来觐见父皇。”
朱神康瞥了一眼魏肃,要知道朱武足不出太子府已有多年,能够得知此事北天狼部战事,只有可能是通过魏肃这个太子师。虽然朱神康因为听了钦天卫为太子朱武的占卜之言几度欲另立太子,可自从得知了天明神器一事后便不再顾虑后世天明社稷,也并不在乎太子是谁。
“我儿有心,不过国家军机大事非同儿戏。咳咳。”朱神康一连多日噩耗比比皆是,先是丢失神器,再来戍策司反叛,现在北天狼部轻而易举拿下凉州陈兵幽州。愤懑成疾,又加之自身体质缘故,不由得气火攻心咳嗽起来。
“父皇,儿臣近日寻得一批茶叶,听说能够延年益寿,袪疾养身。”朱武余光看向魏肃,又很快转回目光。“父皇积劳成疾,为我天明社稷,儿臣还望父皇饮上一杯。”说着掏出之前魏肃给的那包寒毒散。
“太子殿下有心,老奴这边去。”魏肃上前接过药包便先退下。
朱神康倒也没有拒绝朱武的一番孝心,看着魏肃出了殿,又看看朱武,倒也没有再开口。父子两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沉默不语,等着魏肃端茶再度回来。
见朱神康饮下茶水,朱武这才开口。“父皇,儿臣愿率京州神禄军前去抵御北天狼军。”
“军国大事岂能胡闹,太子若是没事就退下吧。”朱神康冷冷说道。
“父皇难道是害怕儿臣立了功劳更加无法废了儿臣太子之位吧。”朱武此时也不藏拙,厉声质问道。
朱神康倒是微微一笑。“哦,倒是有点道理。你看你那些弟弟们,哪一个不比你优秀呢。若不是看在魏肃是你太子师的份上,朕会见你?你该不会以为仅凭敬献着区区茶叶就能和朕指手画脚耀武扬威了吗!”朱神康将手中茶杯摔在朱武脚边,严词呵斥。“你想当皇帝还差得远呢,你不会以为朕不知道你这些年的算计?朕也不怕明白告诉你,你现在还是太子,待到朕传位之时,你若安分守己,传位与你也无不可。但你若还藏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你以为你还能继续安稳当你的太子?”
魏肃也没想到朱神康和朱武会这么快就撕破脸皮,可转念一想倒也并不奇怪了。
“行了,下去吧,看你还是太子,朕……”话音未落,朱神康心头一紧,捂着心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魏肃,又瞪了一眼朱武。“你……”朱神康还不等抬手就没了气息,头一歪,整个人瘫在金座上。
“魏师傅,没想到你这寒毒散效果这么好啊。”朱武已经彻底不再掩饰,大大方方的供出了魏肃。
魏肃沉默倒也没有说话,走到这一步其实有三个原因。
其一,根据魏肃偷偷翻阅古籍所见,神器开辟天道需要献祭,而所献祭之人武道修为必须足够高才能稳定所开天道。朱神康妄图飞升,显然目的是为了献祭自己;其二,魏肃自戍策司手中夺得其中一件神器,也是有所图谋,如今戍策司夷族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剩下知晓神器之事也只有朱神康;其三,朱武心狠手辣但却更好利用,加之自己开辟天道也需要献祭祭品。一来二去,无论是哪一条,朱神康都是非死不可。
当魏肃重新抬头去看,金座上的人已经换成了朱武。
“师傅,你看朕坐这位置如何?”
“陛下圣明,老奴早已为陛下准备了登基大典所需一切,只待登基大典一成,陛下便可名正言顺。”魏肃叩拜道。
“好,那就有劳魏卿了。”朱武笑着冲魏肃摆了摆手,目光冷冷一扫被扔下金座的朱神康。“将先帝厚葬,并宣群臣觐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