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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居”内,正在饮宴的郭默等人,也被楼下的喝骂声惊扰了。
“老大,要不要下去看看?”
坐在门口位置的陆冠英,看着郭默问道。
因为一同参加的“武举”,很可能今后就一起共事,郭默不愿意陆冠英,当众总是“师姑夫”地叫着自己。
又不能像其他袍泽一样,称兄道弟的,因此郭默就恶趣味地,让陆冠英称呼他“老大”。
郭默也不确定这个年代,是否已经有了这种称呼,只是感觉后世的黑帮,这样叫来挺“过瘾”的。
“不用,等他们上来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楼梯口一阵响动,一连串脚步声传来。
“在哪儿呢?‘麒麟居’在哪儿呢?”
一个难听的声音,吵吵着就过来了,正是刚才楼下叫骂之人。
三楼面积也不小,只是被合理地分为五个顶级包房。
分别取用了五圣兽的名字,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和麒麟。
五大包房,按方位排列,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各自占据一角,保证每个包房,至少有两面窗口临街。
“麒麟居”独占中心位置,几面有内置的窗户,雕花造影的,而最独特的,要算顶部的设计。
有些类似蒙古包的顶部,竟然用无数透明的紫色琉璃做成,里边内衬一层薄纱状的隔帘。
白日里,太阳可以全方位照射下来,几乎采光无死角。
晴朗的夜晚,撤去隔帘,甚至可以在这里观星。
也不明白上届老板出于什么考虑,郭默他们盘下来之后,也没改名字,只是进行了必要的装潢。
在这五大包房中,还就属“麒麟居”生意最为火爆,即便要价高于其他四个包房,依然供不应求。
从楼梯上来,右手边两丈距离,就是“麒麟居”的房门。
“来人,去把‘麒麟居’的房门给老子砸开。”
立刻就有两名恶奴上前,就想砸门。
这时,“麒麟居”的房门,从里边被打开了。
陆冠英和雷鹏,一左一右走了出来,剩下几位也出了“麒麟居”,来到三楼的空旷处,
“就是你们几个小子?哪冒出来的,竟然敢强占了‘麒麟居’?”
来人看到从“麒麟居”出来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方才还稍稍有点儿提着的心,顿时完完全全放回了肚子里。
毕竟,能来“三元楼”定顶级包房的人,一定非富即贵,更何况还是这个炙手可热的“麒麟居”。
来人也是常年混临安城的,那些不能惹的存在,多少还是心里有些数,看到眼前都是些完全陌生的面孔,就觉得自己能吃定了他们。
郭默这一行人,要说跟官府打过交道的,无非孟珙和秦钜二人,碰巧孟珙曾经奉父命进京公干,还真见过来人一面。
孟珙看到是他,顿时有些恶心。
“莫公子,今日是新科武状元,郭默郭都统在此宴请,你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孟珙虽然觉得郭默可能有些背景,但却未必能斗得过对方,就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上前答话道。
“你他妈的是谁啊?敢跟你大爷这么说话?牙酸口臭的,你漱口了吗?”
“原来是武状元啊?我呸——那是老子没参加,老子要参加了,有他娘的什么事儿?一个小小的芝麻小官,还值当在大爷面前卖弄?”
孟珙息事宁人的态度,非但没有打消来人的念头,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正在这时,来人背后有一位,悄悄地拉扯一下他的衣服。
“莫公子,这位新科武状元不简单,被官家直接晋为‘敦武郎’,任命为‘敦武军’的统领。”
说话的原来是章策,虽然也是嚣张之辈,但是真正动过手了,他当然知道郭默的厉害,更知道在场那几位,他也都不是对手。
没想到,章策和李耿拒绝了郭默的邀请,竟然还是来到了“三元楼”。
他们也是被人请来祝贺的。
除了章策和李耿,还有几位一同都是今科上榜者,而眼前这位莫公子,就是请客之人。
“我呸——还‘敦武军’统领?那也算个鸟官?我爹要是不给他们吃喝,饿都能饿死他们这帮八丘。”
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这位莫公子是彻底放心了。
郭默看着孟珙出面不好使,就从后边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请了,在下就是今日做东之人郭默,不知令尊是谁,公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郭默这话说得异常平和,还微微露出不屑地问道。
“你就是武状元啊?那你小子可要听好了,家父乃我大宋的户部侍郎莫泽,掌管大宋的粮仓、钱袋子,你说能不能饿死你们这帮八丘?”
这莫公子,左一句八丘,右一句八丘的,他身后这几位听着,也异常刺耳,谁让大家都是当兵的呢。
郭默心里笑了,还真是冤家路窄啊,刚没多久死了莫泽的侄子莫青,竟然又碰到莫泽的儿子了?
看来,自己跟这帮人,还真是缘分不浅啊!
“原来是莫泽大人的公子当面,失敬失敬!不过莫泽大人是莫泽大人,莫公子是莫公子,不能说因为你是莫泽大人的公子,就能在这‘三元楼’如此嚣张吧?”
“做买卖自有做买卖的规矩,既然我们先定了这个‘麒麟居’,莫公子就不用再纠缠了。”
“若是真的财大气粗,干脆自己也开一家高档酒楼多好,何必出来跟他人争抢?”
郭默有意无意地用言语刺激道。
“什么?你小子竟敢笑话本公子没钱?那是我爹低调,要不然像‘三元楼’这种破烂玩意,买个三家五家的,绰绰有余。”
争吵了半天,三楼的另外几个包间,也早被惊动,纷纷掀开帘子,向外观瞧。
有多数人是认识来人的,户部侍郎莫泽唯一的公子莫莱,大家背后都管他叫“莫赖”。
听到这小子,居然当众扬言,他们家的钱,能买下三五个“三元楼”,有些人不屑一顾。
但有些聪明人,却泯然一声,在心里骂声“蠢货”。
郭默等得就是他这一句话,故意瞪大了眼睛,装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然后,无意中向前挪动了两步,眼看着就距离莫莱两尺的距离。
“莫公子好大的口气,说句不敬的话,就凭令尊的俸禄,不吃不喝,估计三十年也未必能买下一座‘三元楼’,你居然还敢说能买下三五座?”
郭默越说,口气中透露着更多的不屑。
孟珙在旁边听了,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走上前来,一反常态道。
“莫公子,你就别死鸭子嘴硬了,真想进这‘麒麟居’呢,就跟郭都统说说好话,也不差你这一双筷子,兴许就让你进来了。”
孟珙说完,旁边的几位不觉都一阵好笑。
“我去你妈的——”
这莫莱从小到大,哪受过这份窝囊气,听孟珙说完,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声怒骂还不解气,飞起一脚就踹了过去。
别说,这个莫莱比死去的莫青,身手还真强上一些。
即便如此,他也没敢找上郭默,而是一脚踹向旁边的孟珙。
“啊,你怎么这样?”
孟珙似乎躲闪不及,被莫莱一脚踹个正着,随即倒在地板上。
“莫公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当众殴打‘天子门生’,朝廷命官啊。”
“冠英,去通知‘皇城司’进来拿人。”
郭默见孟珙恰如其分地倒地不起,急忙出声呵斥,并让陆冠英让“皇城司”来拿人。
话音刚落,从二楼就上来了四个身材健硕的汉子。
“参见‘提点’大人——”四人对着郭默行了一礼。
众人似乎才意识到,郭默除了是武状元,被晋为“敦武军”都统制,同时还兼任“提点皇城司”。
“这位莫公子,当众殴打‘敦武军’副都统制,证据确凿,你们把他带下去好生录个口供。”
“另外,方才莫公子一再声称,莫泽大人颇有家资,能买下三五个‘三元楼’,你们务必严格审查,问出口供后,第一时间报向宫里的‘提举’大人。”
“代我转告‘提举’大人,务必到现场去考察一下,咱们不能让莫泽大人平白背这个黑锅。从速办理,下去吧。”
四名“皇城司”人员,上前去不容分说,就将莫莱,抹肩头拢二背、寒鸦凫水四马倒攒蹄,给绑了个结结实实。
怕他叫喊,顺手从桌子下沿掏出一块抹布,给他塞住嘴,带下楼去。
整个过程,从郭默叫人,到“皇城司”来人把莫莱带下去,也就盏茶的功夫。
跟随莫莱一同上楼的几位,还没来得及反应,莫莱的人就已经被带走了。
章策等人还想着去救人,却也被孟珙几个,有意无意地围在了中间。
这孟珙,不知道何时已经从地上起来了。
笑呵呵的,身上哪有半个脚印?
“郭郭都统,那毕竟是莫泽大人的公子,少不更事,您就大人大量,放他一马吧。”
李耿相对性子还好一些,知道自己这几个人,要是动武根本不可能是对方的敌手,索性好言相求道。
“我记得你叫李耿对吧?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们是一再忍让,莫公子出言不逊也就罢了,孟兄居然被他踹倒在地。”
“好歹也是官家亲封的‘敦武军’副都统制,就算孟兄大量不予追究,此子竟然一而再地,污蔑莫泽大人,还是让‘皇城司’审查清楚得好。”
“诸位既然都是今科的同年,相请不如偶遇,正好郭某在此摆酒,就一起喝一杯吧。”
“武掌柜,再来十坛好酒,三楼其他包房的,每间也送两坛,都算在郭某账上,不醉不归。”
完了,李耿明白,这是郭默要将他们都拖在这里,不让前去给莫泽大人报信啊。
不仅如此,连整个三楼在场的见证人,也被郭默给暂时管控了。
不过大家倒不介意,既看了一场好戏,又能收到武状元亲自赠送的美酒,何乐而不为呢。
十坛酒抬上来,一同拍开封泥,整个三楼都沉浸在酒香之中。
郭默让人给所有人都满上,浩浩荡荡的,五个包房也有大几十号人的。
“诸位,今日恰逢郭莫跟一众同年在此庆饮,刚刚出了点小状况,惊扰到诸位了,郭默仅以此酒聊表歉意。”
说完,郭默自己先干了一碗。
“状元郎太客气了——”
“我等谢郭都统的美酒——”
“饮胜——”
相和之声不绝于耳。
郭默八人再次回到“麒麟居”包房。
“郭都统,您刚才是有意激怒那个莫莱?”孟珙低声问道。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郭默没有再说话,继续喝酒。
在场诸人,没有一个是傻子,听到郭默这句话,一个个激动不已,对郭默的认同和佩服也直线上升。
“郭兄,小弟年轻不懂事,在比试场孟浪了,今后还请郭兄多多指教。”
岳翱端起一碗酒,来到郭默近前。
郭默当然知道岳翱在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把一旁的秦钜拉了起来,岳翱的脸就更红了。
“岳秦两家的恩怨,郭某深知,在坐诸位深知,天下人也深知。”
“但秦钜兄是怎样的为人,可能大家还不是很清楚,恰好郭某知道一二。”
“秦兄祖上虽然是奸臣秦桧的义子,实则跟秦桧并无半点血缘关系。而秦兄自己,更是忠贞之辈,为国为民,舍生忘死。”
“岳老弟,愚兄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还是要劝老弟一句,不是所有的秦姓之人都是恶人,也希望老弟不要再继续迁怒于秦兄。”
郭默说完,一仰脖,将一碗酒喝的干干净净。
岳翱闻言,自是羞愧不已,其实他自己也听说过秦钜的事迹。
金人进犯之时,临危受命,以县尉之身,率领兵卒誓死相抗,脸上那道伤疤就是最好的见证。
冷静下来之后,岳翱就有些后悔了,幸亏当时郭默及时出手,避免了一场惨剧。
现在,郭默又这样耳听面命的,让岳翱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也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郭兄,您的金玉之言,小弟铭记,今后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又来到秦钜面前,郑重其事地深施一礼,却被秦钜及时拦住,秦钜更是满含热泪。
“岳武穆乃大宋的战神,秦某也一直引为自己奋斗的目标,如贤弟不弃,今后于抗金战场,福祸相依、生死与共。”
“福祸相依、生死与共——”
或许是大家都喝了不少的酒,或许是秦钜这个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汉子,身上特有的感染力,让“麒麟居”内这几位都血脉喷张。
作为这个时代的男儿,除了战场厮杀,似乎酒场上的豪饮也同样壮烈。
郭默却知道,经过今夜之后,自己收获了几位了不得的同僚,亦或兄弟、朋友。
福宁宫,御书房内。
已经开始掌灯,官家正在观看今科武举的策论。
老太监急匆匆从外边走了进来,挥手让殿里服侍的人都出去。
“怎么,你这老货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官家随口问道,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手中的文稿,正读到孟珙的策论试卷。
“启禀官家,刚刚‘皇城司’递上来一份口供,老奴请旨,想亲自走一趟。”
说着,老太监将手中的供词,向上递给了官家。
官家接过去,凑着灯光,仔细观瞧。
“这个小七,说他是爱折腾呢?还是真的是朕的一员福将啊?吃顿饭,都能吃出这么大的动静?”
“你就亲自跑一趟吧,既然要出手,就要利落一点儿,别闹的虎头蛇尾的,徒惹人笑话。”
“另外尽量别把小七牵扯进来,那边要真需要证人出面,就这个孟珙吧,朕瞧着是个不错的人才。”
说完,把供词又退给了老太监,继续看他的策论。
老太监接过供词,转身急匆匆离开了。
“麒麟居”的酒宴,虽然喝的热闹,大家却也有所克制,无人真的醉倒。
到了定更天,众人就纷纷告辞,各归去处,约好三日后军营再会。
“师姑夫,您觉得这次能扳倒这个莫泽吗?”
残席早已撤去,重新上了茶水,就剩下郭默和陆冠英二人,整个三楼也已经人去楼空。
“那要看那位可爱的莫莱公子,能够交待些什么,‘皇城司’又能在莫泽府上找到些什么了。”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安分的夜晚。
临安城内,大大小小的酒肆,都在谈论着,今日白天“五凤楼”前的大比,谈论着那前十名“天子门生”。
尤其是那一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武状元郭默。
每个年代,人们都对“屌丝逆袭”的戏码,格外的钟情,满满的正能量,三杯两盏之后,又代入感十足。
临安城西的丞相府花厅,也置了一桌小宴,在座的只有三人。
当今丞相兼枢密使史弥远,吏部尚书薛极和户部侍郎莫泽。
“会之啊,你说我们把这个叫郭默的,捧到‘提点皇城司’的位置上,真的合适吗?”
史弥远浅浅喝了口酒,问旁边的薛极。
“恩相,夏震的身手,恐怕已经难以恢复,咱们暂时也没有合适的人手,去接任‘提点皇城司’。”
“这个叫郭默的年轻人,属下还真认真分析了。此子为人左右逢源,滴水不漏,而且貌似真有天纵之才,文韬武略恐怕直追当年的岳武穆。”
“这种人才,要是不能把握在恩相手里,就会被官家给收入囊中啊,官家要是将此人留给那个太子,恐怕就对我等不利啊。”
薛极分析的完全正确,现在立的太子赵竑,对史弥远跟杨皇后内外勾结一事,十分不满。
这些事,史弥远是完全都知道的,可是他又找不到废除太子的理由,只好千方百计地,削弱对手而壮大自己。
“而且,无论官家出于什么心思,这个‘敦武军’咱们一定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想办法让它变得越发强大,官家最终只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三人都会心的一笑,仿佛又看到一支劲旅,收入自己的麾下。
“莫侍郎,这件事情,你要多多上心啊。本相已经知会三衙,让他们三日后,挑选两万名精锐禁军,交付给郭默。”
“从两万名精锐里,选出五千人,怎么练都不会太差,你务必保证他们的军需供应。区区五千人,朝廷还不缺这几个小钱。”
莫泽自然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一名丞相府的下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老爷——”
“嗯,成何体统?没看到本相有客人在吗?”
史弥远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启禀老爷,外面来了一位,自称是户部侍郎莫大人的家人,火急火燎地要找莫大人,而且来人浑身是血,好像是杀出重围一般。”
下人赶忙跪倒在地,但还是一板一眼地将事情交代清楚。
史弥远感到不解,望向莫泽,莫泽也一头雾水。
旁边的薛极说话了。
“恩相,咱们还是让来人进来,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再做计较。”
也只能这样了,史弥远一摆手,让下人去将来人领过来。
“大人,完了,全完了——”
一阵哭声从外面传进来,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壮汉,从外边冲了进来。
“天虎?你这这是出了什么事?”
莫泽见到来人大吃一惊,来得非是旁人,乃是他府上的护卫统领莫天虎,绿林道出身,也算是他的一个远房本家。
“皇城司包围了咱们莫府,强行入府搜查,您书房的密室,也被他们发现了。”
“啊——”
莫泽闻言,大叫一声,仰面摔倒,顿时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