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福地?」安然没听说过,就问叶君澜,「这是个什么地方?」
叶君澜遥望地平线,眼中似有怀念,情绪复杂,「百年前,神界的玄天真火逃逸,出逃时四散分离,其中一小簇落到缥缈宗附近。缥缈宗联合天衍宗将其捕获,费九牛二虎之力引来天雷,才用真火配合着炼出一块原铁。」
阴阳镜先前与她说的有关原铁的事情立刻浮现在安然脑海中,她不待他继续说下去,便一拍手,「我知道了。」
安然伸出食指指着脚下,「这是不是那个天衍宗和缥缈宗一起打造的试炼场?」
叶君澜没想到安然会脱口而出打断他,对她知道这个试炼场很是意外,「母亲知道这是个试炼场?」
「是啊。」安然看叶君澜的表情,便晓得这不是一个所有人都该知道的事情了。
恐怕还是个秘密之类的。
她稍稍含糊地解释了一下,「以前有人跟我说过。」
叶君澜恍然大悟,「那他一定是天衍宗或者是缥缈宗里颇为优秀的弟子。」
天衍宗优秀的弟子?
安然想想阴阳镜那屁颠屁颠捧着自己高贵的神器身份时的样子,心中暗暗笑着。
这岂止是优秀,都能与天衍宗的开山祖师爷相提并论了吧。
大概,地位还要在祖师爷之上?
她莞尔,「它确实优秀,掌门长老们都对它器重得很。」
叶君澜不疑有他。
他道,「这个试炼场是秘密的,只有两个宗门里少数的弟子才知道。」
安然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少数弟子?」
「是啊。」叶君澜说,「沧澜福地本是一个散修的大能者逝去之后留下的洞府,被两个宗门改造成保存原铁的地方,因洞府中诡谲万变的阵法,也被定为弟子们的试炼之处。」
「不过,一般弟子实力太弱,根本进不了这里,才限制到一小部分人。」
他说着,笑了笑,「就算是这一小部分人,也很少能有真正从福地中毫发无损地出来的。」
安然不解,「既然这么凶险,怎么还叫它「福地」呢?」
「祸兮福所倚,虽然有危险,可这洞府中的奇珍异宝也不少。」
「若是能进去探索一番,收获也会很大。」
叶君澜从背后解下那把古琴,横着拿在胸前,一手很是珍惜地在琴弦上缓缓抚了过去。
赤色流苏在琴尾坠着,轻轻摇晃,于天边瑰丽渐变色彩的映衬下,笼罩上一层浅淡的暖光。
「这把千幻古奇琴,便是我母亲从沧澜福地中经过历练带出来的。」他说到一半,察觉出自己说的有歧义,顿了顿。
指尖压在琴弦上,又松开,叶君澜说:「我的意思是,我在这个幻境中的母亲。」
安然表示理解,同时在记忆里翻了翻。
林檀尔当时好像跟她说过,叶君澜在幻境中的母亲是林夫人的闺中密友。
若是叶君澜的母亲能够进入沧澜福地,还带出了一把琴,那她必定是个很厉害的女子。
安然心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升起了几分钦佩,「那她很强啊。」
「确实如此。」叶君澜提到他这位母亲,面上升起淡淡的笑意。
可是很快,那笑便如石板上的细沙被风吹去般模糊不见了。
「只不过,在福地中,她深受重伤,根基被毁,后面身子日渐虚弱……」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最后轻不可闻。
安然明白,一般有天赋能够修仙的人,随着修为的增长,寿命也会延长,与普通人撑死一百多年的寿命相比,修仙之人能活得更久。
寿命长到一定程度,有的人就会消耗几百年寿元去窥探天机。
像那些老怪物,或者说大能者,这几百年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洒洒水罢了。
但是,若修仙之人的根基被毁,那就意味着他不仅失去了修仙的资格,还在正常情况下身体遭受莫大的损伤,反而会比普通人死得更早。
所以呢,修仙有风险,主要就是要去各种秘境洞府探索,以及一些意外的起了歪心思的人进行杀人夺宝。
不去探索是不行的,就算不是为了那些灵丹妙药和法器,为了修为的精进和突破,也必须主动去。
安逸地缩在一角不会对修仙之人有任何助益,反而使人落后。
而一个人的修为越高,能力越大,触碰到的世界越大,他要面对的未知的危险也会越多。
从这一个角度来讲,当一个普通人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他不用为了提高修为,费尽心思去各种地方历练,不用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普通人的烦恼也会是普通的烦恼,大部分都不会上升到性命攸关的地步。
而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时刻准备着身受重伤是一个必备的念头。
受伤也是家常便饭。
光是这个,就筛掉修仙道路上的许多人。
有很多年纪轻,定力不高的人,就是因为在一开始无法克服这种恐惧,进而生出了心魔,然后无法继续走下去。
能够挨过这一关的人,也会在长久的修行之中知道,这不过是最基础的门槛罢了,以后的艰难,还要多得多。
毕竟他们所图的实在大而多,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不会只是一点点。
安然在心内叹了口气,安慰叶君澜,「生死有命,都是常事。」
「再说了,修仙之人也不过是寿命比普通人长了些,就算飞升,也终有死去的一日。」
「她,不过是提早走了一步。」
叶君澜面露悲伤,没有应声。
安然的说辞尽管透着点冷酷,却是事实。
他沉默了一会儿,「您说得没错,只有神才是不死不灭的,除了神与天道,世间万物都将消逝,不可永留。」
安然拍拍叶君澜的肩膀,「你能想开就最好了。」
「修仙之人,心胸阔达也是必须的。」
适当的时候也要对情感淡漠一些,才不大可能被心魔所缠。
安然本来想说这句话,忽然就哽了一下。
她想到了孟子苓。
算了,还是别说了吧。
那个杀千刀的为了成神居然杀妻证道。
这已经不是情感淡漠了,这简直就是人性的泯灭,活该他成神失败。
叶君澜可不能学他。
安然扭头瞅瞅四下,想等叶君澜情绪好些后问问他为什么把两人带到这儿来。
「其实,我很不明白。」叶君澜近乎自语但那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安然耳边。
安然便重新看向他。
叶君澜低着头,天边余晖将他半边面庞染上了一层华彩,令他眉眼灼灼生辉。
像是一把擦拭干净,绽放出锐利光芒的剑。
然而他的情绪又是如此柔软而忧伤。
跟林檀尔一样的矛盾。
「你不明白什么?」她问。
他随着安然的问话抬头,英气逼人的脸完全迎上了彩色的光。
「有天赋的人想成仙,成仙的人想成神,都是为了欲望,这样的天赋和欲望,将人分出了如此多的不平等,带给人那么多的危险,意义何在?」
「难道,要认为是存在即合理
么?」
这孩子是陷入了某种迷思和疑惑。
但安然无法真正地开导他
因为这种问题的答案对不同的人来讲本就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她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也还远远不够。
安然柔了声线,将手摊开,掌心向上,「谁知道呢?」
「也许以后的世界就不会是这样的了。」
安然随口就说:「神不见了,也不会有仙,妖魔鬼怪都不会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许多其他新鲜的事物。」
叶君澜疏忽转头看她,极为认真。
「真的?」
「从道理上来说是可行的。」安然耸耸肩,「你可以期待。」
按照当下的这种情况来讲,无论是人的修仙,还是山野精怪或者魔与鬼的存在,本质上来讲都是因为天地间的生机浓郁充足,才能在维持天地循环的同时,分出一部分来催生出它们。
而这些存在呢,实际上是在消耗生机,并不能完全反哺给天地。
等到某一天生机被消耗到只能维持循环的时候,就什么也不可能多出来了。
人也别想修仙,动植物也去别想有自主意识。
至于魔和鬼,可能在刚形成的一刹那就被吸收了吧。
当然更多的可能是连形成的机会都没有。
她想了想,对神采奕奕的叶君澜讲,「不过你可能等不到那一天。」
真到了那个地步,天地会首先把神仙等的力量吸收回去。
那时候叶君澜肯定就不存在了。
这么说来对他们还有些残酷。
安然决定不把自己的思考全盘告诉叶君澜。
反正他现在开心着,未来的事也与他无关,讲那么多干什么呢?
与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相比,安然更想跟叶君澜说的话是——
「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又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林府?」
叶君澜怔住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确实是没跟她说过。
「而且……」安然眼神落到他手上,示意他,「你拿着这琴这么久,不累吗?」
这么说来,的确手有些酸痛。
这古琴还是挺重的。
叶君澜把琴背了回去,活动了一下手腕,「它的级别比储物锦囊要高出许多,不好放进去,我这才一直背着的。」
脖子左右歪了歪,他松散了一下筋骨,方才想起亲人去世的感伤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叶君澜正经起来。
是时候说正事了。
「您让我去天衍宗查询白心的踪迹,我到了那里后,留意到了一些线索。」
终于说到安然关心的事情了,她竖起耳朵听得认真,务必不错过叶君澜说过的每一个字。
「再过不久就是三年一度的沧澜福地开启的时机,但今年的沧澜福地不知为何,尤其不稳定,甚至提早开启了。」
安然云里雾里,「什么意思,天衍宗和缥缈宗不控制一下么?」
叶君澜摇头,「沧澜福地真正开启的时间是不受人控制的,只是我们大致掌握了它开启的时间规律,辅以天衍之数和天机秘术,才能比较准确地知道它真正开启的日子。」
「天衍宗和缥缈宗都有设下通向福地的入口,等到福地开将要启之时会自动打开,将准备好等候着的弟子吸入其中。」
他道,「因为福地提早开启,一些弟子在路过时被无故吸了进去。」
「我用追踪符追寻白心,它停在了禁地周围。」
说到这儿,叶君澜神色凝重起来。
「而天衍宗通向福地的入口,恰好也设在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