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头时,桃夭堪堪给岑夫子送完火锅,正要回逍遥游。
提着酒壶的桃夭一边走,一边碎碎念,盖因被岑夫子折磨得一肚子气。
夫子这老货端得狡诈,寻来的食材全丢给了她,唯独扣下烈酒,说等她拿火锅做交换。可怜她才做完一锅鱼汤,没喝上半口,又被差去弄火锅。
好在老货贪吃归贪吃,说话倒算数,她才奉上火锅,老货便将酒壶给了她,还说东西不多,绝对是以一敌百的好东西。
至于以一敌百这样的吹牛之词,她委实没放在心上。
桃夭捧着酒壶,借着莹白的月光低头一看,酒壶上居然写了一个大大的“水”字。
“哈?”她不会被坑了吧?别说,老货是个门儿清的人,在欺骗她和得罪上仙之间,他没道理选择她。
桃夭震怒,气得她砸了手里的酒壶,然,酒壶重重落进厚厚的积雪,愣是没碎,桃夭可不更气了吗?
脚一抬,她正要踩,岑夫子的声音从酒壶里传出来:“小道友,你的手艺委实不错,你既待我好,我便该投桃报李。
景之上仙是个聪明人,未免你的不轨之行不能得逞,我特意在酒壶上写了一个水字以作障眼法。怎么样,夫子我是不是很聪明,你是不是很佩服?”
“……”
是,桃夭对老货的智商盆地,佩服地五体投地。
想来是老货忍不住,偷尝了两口酒,否则怎么能想出这么馊的蠢主意?便就是要掩耳盗铃,不写也就是了,做什么多此一举?
难怪昆仑十万余修者,无一人想和他讨教。要真有谁去了,那才叫侮辱智商。
到了逍遥游院中,桃夭将酒壶放在圆桌,仔细端详一桌子火锅宴,确定色香味俱全,再环顾四周,漫天白色中,斑斓的兔儿灯闪闪发光。
灯火所及之处,一层淡淡的粉色桃花瓣绕着火锅宴,围成一颗巨大的爱心。此情此景,何其浪漫。
至此,谢师宴万事俱备,只欠两股东风。
一股,是她自己。
桃夭返身进屋,将自己精心地雕琢了一番。
北冥君的旧物,她是一件没寻得,但她有脑子,懂推测。以逍遥游的布置,北冥君无非喜欢黄色和桃花。
于是乎,她额外托岑夫子,将上仙赠她的火山云丝变成了黄色,虽说这黄黄得有些深,能和人类的排泄物同辉。
她又托夫子在屎黄色衣裳上点缀了无数的桃花,花色倒不差,十分鲜亮,犹如一朵朵将将被人从枝头摘下的新花。
装扮完的桃夭对镜自照,对美到不可方物的自己,表示了满意。
而后,桃夭出门,立在细雪纷飞的院落里,遥望第二股东风,也就是今夜的男主角,她家上仙。
风萧萧兮,不见上仙身姿。
桃夭抬袖,将双手拢成桶状,而后朝着无尽的夜色怒吼:“师尊,开饭啦!”
无人应答。
别问她为何要站在门前大喊。若非她便寻销恨山,找不到上仙住处,何至于只能如此?
他家上仙啊,虽说面上冷情,实则对自己的魅力很清楚,所以才要将院落藏得不见踪影,如此才能避过有心人夜探香闺。
桃夭喊了,但上仙不答。
她该怎么办?
桃夭垂眸,发出一声可惜的长叹,而后,她一边伤心抽涕,一边缓缓脱衣服:“师尊,和师尊相识,是弟子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师尊待弟子这么好,弟子无以为报,只能请师尊吃一口热饭。
可师尊不肯赴宴,想来是弟子做错了什么,弟子很难受,难受到恨不能以死谢罪。师尊,你再不来,弟子便当你是盼着弟子去死。”
足足五分钟过去了。
那死做威胁都没用?
照理说不可能啊,毕竟北冥君的死,是上仙千年难解的痛,如今她这个有些相似北冥君的大活人,难道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不,桃夭不能相信,她咬咬后槽牙,屎黄色的火山云丝落了地。
“阿嚏——”一阵妖风刮来,吹得桃夭瑟瑟发抖,然,苍茫的夜色里,依旧没有回声,不见人影。
桃夭抹抹鼻子,将手搭在第二件衣服,哀伤到极致地低喃:“看来师尊是真得不在乎弟子是死是活,那弟子又何必要惜命?”
又一件衣裳落了地。
“阿嚏——”好冷。
碎雪落到她的娇肤,激起片片细小的鸡皮疙瘩。桃夭暗猜,此刻的她,看在躲在暗处的上仙眼里,可还算活色生香?
她换了个姿势,让自己看起来多几分魅惑。
这是她和上仙之间的一场比拼游戏,要么是她今夜为上仙裸奔,要么是上仙与她共饮。所以,会是哪一种呢?
桃夭丝毫不惊慌,狭路相逢,自来都是不要脸的胜出。
上仙不怜惜她,难道也能不怜惜北冥君?
“看来,是弟子徒生贪念,以为师尊待弟子有几分不同,便觉自己有望接替北冥君,陪在师尊左右。既师尊瞧不上弟子,那弟子不如去寻北冥君作伴——”
“胡闹。”上仙骤然出现,脸色凛冽,只见他一个拂袖,桃夭将才脱下的衣裳,全回到了她的身上。
暖和,真暖和。
客人已入宅,主人便该殷勤迎客,桃夭扬起十二万分热络的表情,伸出手臂,欲请上仙入座:“师——”
“桃夭,为师以为你是个自珍自重的人,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轻言生死,你当真令为师失望透顶!”
失望?这是嫌弃她脱少了?
“桃夭,生命诚可贵。”
“师尊说得是,生命诚可贵,可爱情价更高,若为师尊故,与弟子而言,两者皆可抛。”
怎么可能?
俨然一副无怨无悔表情的桃夭,熟练地抹眼角,豆大的泪滴哗啦啦地落。若有生之年能穿回去,她定要去试试苦情戏的选角,私以为,现如今的她,拿一尊金鸡奖,不是问题。
桃夭含泪看上仙,是时候表达她的一片痴心了:“师尊,难道是弟子愿意轻言生死吗?难道不是因为师尊您长得太美太诱人了吗?”
“……”
“弟子知道,在师尊眼里弟子什么都不是,弟子也知道弟子在师尊心里什么都不是,弟子不敢僭越。
可人心是不能被左右的,弟子明知不可以,却无法自持,且不知为何会如此,彷佛师尊早已深埋在弟子心里。
师尊,莫不是前世的弟子,曾经见过师尊?”
上仙眼神怔然,不由自主地倒退半步。
能逼到上仙的,终究只有一位北冥君。
还真是一位纯情又执着的上仙,这一刻,若说桃夭对已故的北冥君没有半点羡慕,那无疑是骗人的。
女人嘛,有几个能拒绝又深情的美男子的?
况且她自来庸俗。
其实吧,她也不是很抗拒和上仙生出一段情,有这样一个要相貌有相貌要本事有本事的前男友,倍有面儿。
上仙回神,淡言:“桃夭,为师还有事,你——”
“师尊!”桃夭蹭得上前半步,揪住上仙衣衫一角,动情呐喊,“师尊,弟子什么都明白,其实弟子请师尊用膳,便是有心摆正位置,弟子想把师尊当师尊般尊敬、孝敬,弟子这般努力,师尊却避而不见,是师尊不愿意给弟子机会,还是师尊心里对弟子也有——”
“没有。”
“哈?”
上仙又退,被桃夭揪住的衣角自她掌心猝然滑落,上仙对着桃夭,义正言辞地又强调了一遍:“桃夭,你是为师的弟子,终其一生,都是。”
呃……本来是这样的。
啊呸,什么本来就是这样的。
应该说,对上仙来说,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现在,似乎不是这样了?
毕竟,只有急着掩饰的人,才会着急否认某些看似荒唐,实则正中红心的事。
难道说,替身美学的进展,超越了她的预估?
电光火石之间,桃夭迅速对她和上仙的关系进行了更新。
所以,一个想要掩饰自己真心的人,通常会做什么来证明自己心无旁骛?
桃夭狡黠一笑,计上心来:“师尊是说,弟子误会了?”
“嗯。”
“师尊不想弟子误会?”
“嗯。”
“那师尊就该入席,和弟子同饮同食,否则,师尊又如何证明自己对弟子没有多想,叫弟子死心呢?”
“……”上仙张口欲言,几次抬眸,却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最终他沉着脸,坐上了火锅宴。
哈哈哈……得亏上仙处处都强,唯独嘴皮子最差,否则,怎能叫她成功忽悠?
桃夭一边蹭到离上仙最近的位置坐下,一边在心里嘀咕,北冥君,等过了今夜,她定去烧香拜谢。
桃夭拿起筷子,夹了一颗已经煮熟的丸子:“师尊,这个丸子贼好吃。”
“……”
上仙不动,看来是不喜欢丸子,无妨,那她就换一个:“师尊,这个鱼也好吃,今日刚钓的,来一口?”
“……”
还不喜欢?
桃夭起身,将火锅里看起来熟的,不熟地,一股脑全夹进上仙的碗,上仙乃人间第一,肠胃功能之强,也该是人间第一,是以,菜熟不熟这种小事,不必在意。
桃夭一通狂夹,瞬间将上仙面前的小碗堆成山,眼看山要塌了,上仙还是不动筷子。
难道要直接上酒?
到也不是不行。
桃夭的手,正要伸向酒壶,却听上仙说:“桃夭,你要吃席,为师可以陪你食,然,为师辟谷千年,无需食饮。”
手,拿酒的手,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