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妖命不可惜
上仙久久未归。
他不归,难道桃夭还真的听话地留在销恨山喝风吞雪吗?就算她肯,岑夫子也不肯。
鉴于销恨山的环境实在恶劣,用岑夫子的话来说,好好一条活鱼,等他送到销恨山,都成了冻鱼,鲜美生生少了一半。
于是乎,为了能够吃上一口新鲜的鱼,岑夫子居然在销恨山隐秘的一角,根据桃夭的描述,悄悄装了玄幻世界的第一部“电梯”,也就是建木。
自打有了建木,桃夭每日的生活,才骤然敞亮起来。
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等到岑夫子送来起床号,她方懒懒起床,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乘坐建木去寻备好食材的夫子,化生勤劳的厨娘。
夫子常不屑,骂她毫无做姑娘的自觉。
桃夭甚是不以为然,上仙不在,她美给谁看?
犯不着。
等吃过饭,夫子继续去寻晚饭的食材,桃夭就躺在四危山的参天大树下晒太阳,若她心情好,便拿破书消遣一二,若心情不好,就一觉睡到夫子喊她起来做晚饭。
等日落西山,她再提着孤灯,乘着建木回销恨山。
漫漫长夜里,她开始默写四大名著打发无聊,能不能真默出一本《红楼梦》不是重点,重点是等上仙回来,她哭诉自己思念上仙时,能哭得有所依凭。
至于她到底写了一些什么,无所谓。就北冥君那一出烂牙的臭话本,上仙都能默默看一千年,上仙之赏文水准,实在一般。
这不,吃饱喝足的桃夭又躺下了。
今日的四危山,多云少阳,最适合以天为席,以地为枕睡大觉。只可惜,她还有一条鱼待吃。
倒不是她想吃,是夫子丢给她,让她务必吃完。秉着不浪费的精神,尚且腹中饱胀的桃夭举着鱼,悠哉地晃着二郎腿。
说来也怪,夫子自来胃口好,最近更是越吃越多,彷佛每一餐都是最后的晚餐,夸张的时候,一餐饭吃个十条八条鱼不在话下,今日却不同往日,他统共只捕来三条半大不小的鱼。
回来时,他满头大汗,说这鱼不一般,摸着手指算,祈夜大陆总共也不会超过十条,还说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来的,让她定要对此感恩戴德。
夫子这货为了吃,确是很努力。
谁知鱼下了锅,半点不好吃。于是三条珍稀鱼,桃夭得了两条。
仰面躺着的桃夭,望着蓝白的天空,不由地感叹,今儿真是一个好天气——
感叹没叹完,天空骤然落下一个重物,重物先是撞到她的手,将她捏在手里的烤鱼,弹飞了出去,又扑到她脸上,盖住了她的眼睛。
桃夭急忙挥开不明物体,去寻没了踪影的鱼,只见那条狭长的鱼,顺着山坡咕噜咕噜地滚出老远,消失在她的视线。
“麻玩意儿,竟敢打搅老娘吃鱼?!”
定睛一看,砸了她的,是一只鸟。
不,不是鸟,是一只鸟族的小妖,且是一只奄奄一息,一只爪子踏入鬼门关的意识不清的小妖。
妖兽和野兽虽只有一字之差,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野兽只有兽性,妖兽却似人,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此刻,落在桃夭身边的小兽痛苦又绝望低喃:“救我,救救我……”
说实话,桃夭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问一句对方好不好?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瞬间,天空骤然暗沉,桃夭刚要抬头,却见许多只小妖,像是下雨一般地,接二连三地从半空坠落。
如此场面,桃夭多少有些骇然。且每一只落了地的小妖,都和刚才的那一只一样,翻着一对白眼,一副命不久矣的可怜模样。
不仅如此,每一只落了地的小妖都发出了同样的呢喃:“救救我,救救我……”
一声微弱的求救,或许能叫人忽略,但几十只,上百只小妖一起呼救,这叫声便大到不可忽视,甚至能直击妖心。
是的,她是一只妖,所以能听懂这一首死亡的哀歌里,藏了多少的不甘和无望。她不由地走进一只小妖,半蹲了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将死的鸟妖。
一身冰冷的小妖,挣扎地抬起颤抖的头,那双死白的双目,在触及桃夭的瞬间,因为惊恐而骤然滚圆。
“别杀我。”它说。
桃夭想要说些什么,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冽到极致的声音:“你,让开。”
她回身,看到了一个御剑飞行的昆仑弟子,将将落到参天古木旁。
这是一个脸生的弟子,五官还算清俊,然一双写满倨傲的眼眸,却生生令他的面目看起来有些可憎。
他穿着一身紫色长袍,头戴一顶高玉冠,手里执着的长剑缀着两颗紫色宝石,他微眯着眼睛,不耐地对桃夭说:“让开,本尊要杀妖。”
“你要杀妖?”杀一地看似活着,其实就要死的鸟妖?
“不错。”
“它们就要死了,不用你来杀。”
面目傲气的昆仑弟子冷冷地摇头:“它们还没有死,所以本尊有义务送它们一程。你,给本尊让开。”
桃夭应该让开。
即便她不让,小妖们也会死。
但桃夭并没有让开。
凭什么叫她让开?她是景之上仙的徒弟,就算大师兄在这里,也不敢叫她让开,区区一个不知是谁的小弟子,居然敢命令她?!
昆仑弟子扬起手中厉剑:“本尊要你让开,你竟敢当做没听见?看来,你是在同情这些妖,天道之下,凡是敢同情妖的修者,格杀勿论!”
“哈?”桃夭怒而抬手,“喂,你莫要信口雌黄,我不过是躺在树下晒个太阳,怎么就成了同情妖了?你要再污蔑我,我去告诉大师兄!”
脸生弟子冷冷一笑,眉目间的不屑越发地浓烈:“刚才滚下去的那条金龙鱼是你烤得吧?”
“关你什么事?”
“昆仑仙境只有三条金龙鱼,全是大师兄的心爱之物,他若知道被你烤了一条,你说大师兄会不会把你踢出昆仑?”
呃……她不是烤了一条,她是烤了三条!
喵的,这事儿可不能怨她,毕竟她只管杀和煮,又不管抓。鱼是岑夫子抓来的,大师兄便是要问罪,那也是由夫子担着。
但,大师兄敢问夫子吗?
不,他不敢。
那大师兄还能问谁?
“让就让,谁还不肯让了?大家都是同门,你便是客气地说一句请,能死啊?”桃夭一边碎碎念,一边小心地挪了挪位置。
上仙人不在山中,未免大师兄见鱼死而对她起杀心,她还是退一退地好。
桃夭默默敛眉,看着躺了一地的垂死小妖,无奈腹诽:那个,不是我不想拦着这个疯子啊,但他手里有剑,我实在拦不住。
再说,你们反正要死了,我拦或者不拦,对你们委实没多大意义,等你们死了,我保证给你们多烧点纸钱。
陌生弟子一个响指,横在地上的小妖忽然全烧着了火,本就绝望至极的它们,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哀嚎中,陌生弟子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享受又冷血的微笑。
这是一个令人莫名恶心的笑。
“喂,住手。”
喊完话的桃夭立刻捂住嘴,她喊了什么?
不是,她干嘛要喊?
想不明白的桃夭,已经站到陌生弟子的对面。
她这人自来胆小怕事,又自私自利,还很没下限。
但没有下限,却不代表没有底线。
譬如这一刻,以她胆小怕事的逻辑来说,该立刻转身跑得无影无踪,但她不能,这个不能,无关乎她是不是一只小妖。
她只是单纯地认为,无端的屠杀是错误,尤其是对弱小无辜者的屠杀,更是可耻至极。
陌生弟子笑意一收,充满杀意的眼神直射桃夭:“你果然是在同情这些妖。”
“放屁。”
昆仑弟子愕然:“你敢骂本尊?”
“你算老几,我有什么不敢骂的?”
“你——”昆仑弟子横剑,“找死。”
喵的,既然已经对上了,不如正面刚,她是上仙首徒,还能真怕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弟子?
桃夭昂首:“你,把火灭了,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来啊!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
“……”她来什么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修为也一样,可怜她一个上仙首徒,居然奈何不得一个小弟子,最悲惨的是,这会儿她还不能报上上仙姓名,毕竟,她才烤了大师兄三条金龙鱼。
罢了,她干嘛非要自降身份去和一个小弟子针锋相对?他敢杀妖,是天道之下,妖该杀,但她不是妖,是昆仑弟子,他还能真杀她?
既不能,她何必怕?
昆仑弟子不肯灭火,她受累,自己灭。
桃夭转身,脱下火山云丝,然后以云丝去包裹那些个着了火的小鸟妖。
根据化学理论,再旺的火,离了氧气,也烧不起来。果然,着火的小妖,被火山云丝包住后不久,身上的火便熄灭了。
见此,桃夭松下一口气,加快灭火的进程。
这些妖必死无疑,她唯一能做的,是让它们平和的死去,而不是在巨大的折磨中死去。
她告诉自己,要快,要再快一点。
就在她全神贯注救小妖的时候,昆仑弟子突然飞来一掌,重重打在她的后背,桃夭瞬间被击飞,正面倒地的她,胸腹翻涌,吐出一口浓血。
此时,她身下压着一只小妖,小妖弱弱抬眸,可怜巴巴的眼神里写满对桃夭的担忧:“人修,你没事吧?”
她怎么可能没事?
这厮下手根本没有留情面,只一掌,便几乎震碎了她的五脏六腑。
好痛苦。
陌生弟子缓步走到桃夭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哪家的弟子,怎么上得昆仑山?本尊不过用了三分力,便叫你伤成这样,委实没用。像你这等无用的修者,何必还活着给昆仑山丢脸?倒不如死了干净,你说是也不是?”
不是。
当然不是。
既是活了下来的生灵,便该有继续活下去的权利,谁也无权剥夺,但这话,桃夭说不出口,因为她快痛死了。
昆仑弟子一边朝桃夭残酷冷笑,一边抬脚碾死了一只还在喘气的小妖:“你看,譬如妖族这些苟延残喘的妖兽,活着也不过是丢了曾经妖族昌盛过的好名声,倒不如死了,回头叫凡人著书,还能落得一行显赫一时的夸赞。
也譬如你——”
冰冷的剑,被陌生弟子狠狠扎进泥地,距桃夭喉咙,只一寸之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