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和鬼主出去后,换了幽都的四大妖进门。
泽禹一进来,便惊喜地吸了吸鼻子,问:「难道是望月?」
桃夭笑,随手挥出一坛子望月,招呼四大妖坐到桌前。
她为每只大妖倒了一盏望月。
看着青绿色的酒水,泽禹难掩怅然:「没想到,我还能在世间再闻到望月的酒香。」
「不倒翁,你既还活着,又何必怕天地之间再无望月?」
这话立刻叫泽禹大笑起来,他端起望月,豪爽地一饮而尽,饮完他将酒盏砸在地上:「你说得对,我还活着,望月就不会消失,水月楼和重泉也终有重建的一日!」
桃夭颔首,为生性豁达的泽禹,不过……
「不倒翁,本君的酒盏好歹是仙器,你说砸就砸了?」
「呃……」泽禹色讪讪,望着碎成渣渣的仙器,有些不好意思。
但,冬青立刻说:「小龙,你不好意思什么?想当初北冥神君说自己是妖的时候,可没少占你水月楼的便宜,光望月,她都不知道顺走了多少。」
说着,冬青也喝完了杯中酒,然后将酒盏摔得粉碎。
「……」
紧接着,梵音和晏华有样学样,喝完酒就砸杯子,本是一尘不染的地面,立刻被闹得满地狼藉。
她除了长叹一口气,便只能拂了拂袖,将狼藉扫出去,然后又变出四只杯子,继续给他们倒酒。
不管怎么说,一千年前,妖族会落得这般下场,她不是一点责任也没有的。
冬青和晏华抓起杯子又想砸,却叫梵音和泽禹一左一右,各自抓住手腕。
「阿弥陀佛,女施主对妖族有恩,难道你们打算恩将仇报?」
晏华挑眉,神色极差:「梵音,你怕不是真对她动了心思吧?否则,你何以能说出她对妖族有恩这样的鬼话?
想当初,若不是她隐瞒身份在先,何至于叫她那该死的哥哥利用,激得乐正景之发了疯,杀得妖族毫无还手之力?!」
冬青点点头:「这一波,本座站狐狸。」
「……」
桃夭没说话,她甩袖,变出了数百个杯盏:「三毛儿,不倒翁,你们松手,既美人皮和白斩鸡喜欢砸杯子,就让他们砸个痛快,反正本君手里不缺杯子。」
梵音和泽禹松开了手,然,真得了自由的晏华和冬青,却又不砸了。
晏华憋了半天,愤怒地拍桌:「老子不甘心!」
冬青也拍桌:「对,不甘心!」
梵音默念阿弥陀佛,泽禹看着怒气难消的晏华和冬青,也不由地轻轻一叹:「北冥,妖族不能甘心。」
「嗯。」
泽禹再道:「妖族并不畏惧与人一战,但妖族希望他们能堂堂正正,哪怕当初神仙人合力围剿幽都,能杀得光明磊落,妖族都不至于不甘心至此。」
桃夭颔首:「嗯,本君明白。」
「既北冥神君明白,那便也不必我们多说什么,就该知道幽都会怎么做了。」
「诶?」
「诶什么诶?」晏华挑眉,「要不是看在你为了妖族也不容易的份上,妖族早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
「对。」冬青点点头,杀意尽显,「神仙滚去了九天,妖族奈他们不能,但凡人还在人间,妖族自是要拿他们血祭我王!」
桃夭默,这才知道,为何昆仑最后也没能摆平纷争,原来是因为妖族要杀人报仇。
以妖族现在的能耐,人间敌不过。
「行了。」冬青甩甩袖子,「梵音说要知会神君,本座已经知会了,现在,该是本
座去大杀四方的时候了!」
说完,冬青要走,然,他刚走到门前,就叫结界拦住去路,出不得。
冬青气得调动妖力,要和桃夭发难:「北冥,你若敢拦着本座,你信不信本座头一个拿你祭天?!」
「你可以试试。」
冬青立刻杀意倾泄,杀了上来。
但,他还杀到桃夭跟前,却叫突然出手的梵音制住:「住手!」
「秃驴,松开!不然,本座连你一块杀!」
梵音亦怒,佛珠一甩,紫色的珠子,化作一条锁链,困住了冬青,勃然大怒的冬青拼尽全力,试图破开佛珠。
但,以他现在的本事,根本不能。
梵音目色沉沉:「冬青,你若不曾死,你若还是你,或许能和女施主过上两招,可现在的你,将将复归,也就只能和人间那些个大拿战一战!
不仅是你,整个幽都复归的大妖们,几乎个个都是如此!若你非要带着大妖们和人间杀一场,除却杀出一个两败俱伤,难道还能有第三个结果吗?!」
一道裂痕,自夜叉面具的额头,蜿蜒向下,一息后,面具碎裂。
面具下的冬青,双目血红如鬼魅:「那又如何?!」
「说得好。」晏华嗤笑,神色扭曲,「我王说过,生而为妖,求得不是永生不死,而是痛快活一世!
对妖族来说,重要的不是报仇成功,而是报仇本身,只要能杀得人间血流成河,哪怕要妖族死绝,妖族亦不会退缩!」
晏华的话,引得冬青桀桀大笑:「说得好,只要能痛快杀一回,哪怕要妖族再亡一次,又何妨!」
「……」梵音长叹,满面无奈,他一边尽力制住癫狂的冬青,一边无力地看着桃夭,「女施主,能说的,该说的,贫僧说尽了,但妖族的恨意已经融入骨血,若不见血,怕是不能消。」
这就是妖族,三界六族活得最肆意的存在。
桃夭笑,朗声答:「既不能消,那便不要消。」
「诶?」梵音大惊,连带着泽禹,晏华,冬青的面色都一般惊诧。
见他们一个个都蠢成了傻子,桃夭忍俊不禁:「怎么,难不成你们觉得本君会拦着你们报仇雪恨?」
梵音喏喏:「女施主是要妖族和人间打一场?」
「……」桃夭挑眉,翻了一个白眼,「冤有头债有主,人间是杀了许多妖,可若不是有神仙撺掇和撑腰,他们敢杀?!」
「难道女施主是要妖族杀……神仙?」
「不然呢?」
「……」
见四大妖沉默,桃夭不屑反问:「怎么,不敢杀?」
晏华头一个跳起来:「谁说的?」
敢杀就好。
梵音收起失态,闭了闭眼,平息眼底的纷乱,然后,他目光冷静地对上桃夭:「女施主的话,是认真的?」
「千真万确。」
暴躁的冬青,以及不忿的晏华,双双勾起雀跃的唇角,泽禹和梵音却在彼此对视的目光中,露出了深沉的忧虑。
「女施主,不管是要杀人,还是要诛神,妖族都无所畏惧,只人在眼前,想杀就能杀,神仙却不然。」
梵音指了指天幕:「是,乐正景之以身化石,将天和地再一次连接了起来,可神仙后面站着天道,天门若不开,神仙便永远不可以企及。」
心生雀跃的冬青和晏华,笑容骤消。
晏华怒骂:「该死的神仙,过去是骗子,如今是缩头乌龟,偏偏这样的存在,却能立在云端,傲视三界,天,果真是瞎了!」
梵音不管晏华骂了什么,他只对桃夭说:「女施主
,妖诛不了神。」
「三毛儿,在妖族之冤屈被昭雪前,你敢相信,有一天神仙的丑恶嘴脸,会叫三界六族尽知吗?」
梵音怔然,若有所悟。
「江离说过,妖族本心洒脱,故而当遵己心,而非狗屁的天道。本君之所以喜欢江离,便是因为他有这份连神仙都不敢有的傲气!」
说着,桃夭半抬眸,透过门扉看高耸的天:「梵音,天道从来不是绝对不变的,天道就像是一颗墙头草,遇弱则强,遇强则弱。
过去的一千年,世间六族,唯神仙二族独大,天道的心意自然不会回旋,可若人,魔,鬼,妖能勠力同心,那么我们不会输。」
梵音沉眸:「女施主的意思是,天门或能开启?」
「不是或,而是一定会!」
「女施主为何这般肯定?」
「因为销恨山在,因为本君活着。」
梵音松开了对冬青的钳制,着急喊打喊杀的冬青和晏华,立在逍遥游内没有动,他们的目光全在桃夭脸上。
冬青说:「北冥,若天门真能开,本座可以先不杀人。」
「但你还是会杀。」
「是。」冬青果决地点点头,「北冥,千年大战神仙固然是主谋,可人若不被贪念主导,那么妖族不会被屠。」
是。
人间犯下的罪恶,不可被洗刷,更不可被抹去。
桃夭敛眉,声色哀伤:「冬青,人间可恶,可妖族的一线生机,却也是一个人谋来的。为了替妖族谋下一线希望,为了让妖族有朝一日拥有向神仙二族复仇的可能,他不仅祭了自己,还祭了魔鬼二族。」
「他是活该!」
桃夭颔首:「对,他活该,人间活该,但他可以不这么做。」
「……」
「他之所以这么做,不仅仅是为自己赎罪,为人间赎罪,更是为了从此以后,天下再无一族,会像妖族这样,被无情的屠戮。」
冬青沉默。
冬青不言,梵音却问:「女施主呢?」
「我心同他心。」
人有错,魔鬼有错,神仙有错,但最错的,是天道。若天道不能改,那么妖族的惨剧,终有再一次上演的可能。
梵音点点头,回身和三大妖对视,他们没有开口说什么商量的话,他们只是用简短的眼神交流,就得到了桃夭想要的答案。c
梵音双手合十:「女施主,若天下真有佛,你便是女菩萨。」
「哈?」
「妖族之恨不可消,但也因为妖族经历过不能言语的痛,才最明白,这样的痛,不该一再在世间被重演。」
哪里她是女菩萨,明明是梵音将要成佛。
桃夭摆摆手:「行了,本君不许你们杀人,但没说不许你们逗着人,好好玩一玩。」
冬青和晏华面色一转:「随便玩?」
「嗯。」
两妖一听,哪里还肯继续逗留,一个更比一个快地没了踪影。
剩下心思重的梵音,以及脾性洒脱的泽禹,杵在房里,似懂非懂地看着桃夭。
「人若不被逼一逼,能乖乖听话?」
梵音这才笑了起来,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拖着泽禹,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