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云的神识里,这人既非炼气士,亦非武者,居然敢对自己动脚,他冷笑一声,以更快的速度出脚,踢在那男人的脚踝处,他痛叫一声再次跌倒。
「住手,你好大的胆子敢对国舅爷无礼!」这时一个管家打扮的带着两个劲装打手冲过来,二话不说就一巴掌掴向谢青云的脸。
谢青云能惯着他?只屈指一弹,就把那管家的手弹开,那管家被莫名的力道推了一下,也倒在地上,但察知不到谢青云出手,是以只当自己跌了一跤,于是顺手就去扶高大男子。
高大男子正是吴国舅。他爬起来,咬牙怒道:「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来勾栏还能干什么?」谢青云迤迤然地越过去,「去给知微姑娘送诗,你这么匆匆忙忙的,不也是送诗来的?」
「就凭你?」吴国舅冷笑,挣开管家的搀扶,大跨步追赶上谢青云,「不管你是谁,今晚你要是敢跟我抢知微,就等着我找人废了你!」
「那你就来试试。」谢青云冷笑。
进入暖微阁,已有许多锦衣公子聚在一块,他们为了今日的「谈诗」似乎做了充足的准备,每个人都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厅门口,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看到谢青云眼睛微微一亮,便迎上去施礼道:「这位公子好面生,是头一回来?」
谢青云笑道:「难道所有来过的人你都记得?」
「那是当然,小姐都夸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小姑娘骄傲地说,「我叫杏儿,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谢青云。」谢青云微笑。
「谢青云?」杏儿只觉得在哪里听过,但她跟着知微外出巡演,并不知历国最近发生的大事件。
一旁的吴国舅瞳孔却是一缩,而跟在他后边的管家,则两脚发软,脸色发白,一步一步偷偷往后面溜。
「青云公子可有作品?」杏儿笑着说,「虽然你长得英俊不凡,但我家小姐只认诗才,所以没有作品我是不能让你上去的哦。」
「当然有。」谢青云笑了笑,要来纸笔,当场写了两句。
杏儿收下了,然后对一旁冷着脸的吴国舅道:「国舅爷又写了什么打油诗?拿来吧,让我替你转交给小姐。」
「拿去,叫她好好品。」吴国舅把一张小纸条递给过去。
杏儿便蹦蹦跳跳上去了。
幽阁香闺,凤纹薄罗,碧文圆顶,缎带飘飞,内间朦朦胧胧的水雾里,知微姑娘不着片缕地从浴桶站起来,重新穿戴整齐,掀帘出来,正撞见收集了诗词的杏儿回来。
「你呀你,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皮猴似的。」她轻声呵斥了一句,又问,「谢家二爷可来了?」
「谢家二爷没来。」杏儿做了个鬼脸,然后说,「倒是来了个叫谢青云的,听着也像谢家来的,会不会跟二爷有些关系?」
知微想起方才谢宝鲲专坐的雅阁里,分明多了个年轻少年郎,那人莫非便是谢青云?她有些恼怒,「我回来,他便只在那里看着,也不问问我这路上遭遇了什么,可受了委屈,他半点也不在乎我,我从此都不要再想他了……」
「这几年,小姐每回都这样说,又每回都要探听他的事情。」杏儿笑嘻嘻着,把怀里揣的纸条一张张在矮几排好。「历国太粗莽了,这些公子哥们写的要么金戈铁马,要么英雄豪情,一丁点儿女儿家的心思都不懂,还想成为小姐的入幕之宾,简直痴心妄想。」
知微到矮几前坐下,一张张地看着,果然如杏儿所说,没有可入眼的。不过,她很快发见到独有不同的两句,只见写着:夜放疏狂荡空庭,天兵十万压檐楹。
此二句虽亦有「凛凛」威煞,但疏狂的风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吹拂,
十万天兵则是黑压压的乌云所比喻的意象。这两句诗表面写「雨前」的景象,实际上写的却是一个人凌乱的心境。这凌乱的心境,与她此刻受相思所苦,想去找他又担心给对方浪荡印象的矛盾心里有异曲同工之妙,心里登时一动,「这诗是谁写的?」
杏儿看了眼,道:「是吴国舅。」
「他就是个草包,怎么能写出这等好句?」知微半点不信。
「许是听说小姐回来,就去哪里求的吧。」杏儿也有些疑惑,「不过,历国诗才甚少,请人写可要花费不少银子哩,这吴国舅哪来的钱?」
知微不想见吴国舅,但又想知道后边的诗句,心里犹豫着。杏儿看她为难,笑着说:「小姐,不是还有那个谢青云,你且看看他写的什么。」
「也罢。」
知微便在纸条里翻找,找到一张墨迹新干的,仔细一看,浑身顿然一震。
「小姐……」杏儿大吃一惊,因为她的小姐看着那两句诗,竟流下两行泪来。她凑上去一看,忍不住念道,「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这,这……」她竟讷讷无言,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层帷深垂,幽邃的居室笼罩着一片深夜的静寂,一个女子独处在这幽室里,思量万千而辗转不眠……画面感竟如此强烈,难怪小姐落下泪了,这可不就是她每晚的真实写照?
知微突然冲出了闺阁,来到楼内大厅,「青云公子,青云公子在哪里?」
谢青云走到中堂,举头看着她,微笑说道:「在下便是。」新
满堂哗然,知微少有看得入眼的诗词,而情绪失控冲出来见写诗之人,更是绝无仅有的头一回。
「请公子入阁一叙。」知微也发现了自己的冲动,俏脸微红地说完,就想跑回去。
「且慢!」吴国舅不甘地道,「他写了什么,怎么可能比我的好?」
「青云公子不妨把剩下的诗句念出来,大家一起品鉴品鉴?」有公子哥也起哄了,他们都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句子,竟让知微姑娘不顾仪态。
「公子可否为知微作完全诗?」知微也充满期待地看着谢青云。
谢青云正有此意,那闺阁搞不好是未来二婶婶的,怎能随便乱进,于是笑着念道: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知微听到这里,肩膀不住地耸动起来,「神女生涯」可以解释为与谢宝鲲的爱情,那原来不过是场梦境,小姑居处本无郎,则又带着某种暗示:她所寓居的,是会被人所议论的地方,所以用「本」十分贴切。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这两句让她想起巡演东离路上遇到的种种龌龊,虽然最终保全了自己,但总难免要受到一些委屈的。菱枝本就很柔弱,但那些人偏不信,而用风波来摧折,又得不到「月露」的同情和帮助。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尽管如此,尽管波折重重,她仍然没有放弃自己对爱情的信仰,她的心里仍然住着那个男人,即使了无益处,也不妨抱着痴情怅惘终身。
这首诗塑造了一个在近乎幻灭的情况下仍坚持不渝地追求爱情的女子,那份相思的刻骨铭心,直入人心底,也把知微的心境完整展现了。
公子哥们虽没有多少才学,但欣赏能力是有的,这一听直接自叹不如,摇着头走了。吴国舅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跺了跺脚,走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她听完已快没有力气站住,只能扶着栏杆,「敢问公子,此诗何名?」
「无题。」谢青云道。
「无题……」知微喃喃念着,岂非暗合自己有名无姓的贱籍?
谢青云笑了笑:「此诗乃是我二伯谢宝鲲所作,知微姑娘还不明白吗?」
知微眼眶一红,带着哭腔喊道:「杏儿,杏儿,快去请二爷来……」
「好嘞。」
杏儿「蹬蹬」跑下楼,却发现谢青云已经不知去向,她一路小跑着来到谢宝鲲专用雅座里,门也不敲就推进去,吁吁地喘着,「二爷,快,小姐不行了!」
「杏儿?」谢宝鲲一愣,「什么不行了,怎么就不行了?」
「小姐想念你想念得不行了,你再不去,可要出大事了!」杏儿严肃地说罢,就去拽谢宝鲲,谢宝鲲无奈被拽着来到暖微阁,一径地来到香闺里,只见知微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看起来似乎很平静。
「知微……」谢宝鲲才刚喊了一声,却见知微站起来,转身,泪流满面地投入他的怀抱,「二爷,你可知我在路上有多么想念你,你为何如此狠心,都不来看我?」
谢宝鲲有些懵,他只是带侄儿来开荤的,正要说些什么,却已被知微用嘴唇堵上了。柔软的唇瓣一经碰上,立刻就把他给点燃了,这种火焰是绝难熄灭的。
「知微……」他无意识地充满爱恋地呼唤着。
「我在,我一直都在……」知微喘息着。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譬如干柴和烈火的碰撞。
二人的衣物一件一件脱去,直至坦诚相见。
不知过去多久,激情退去,眷恋犹存。悄悄话说不上几回,谢宝鲲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简直哭笑不得:「那诗非我所作。臭小子,我带他来开荤的,想让他变成个真正的男人,结果反倒是他帮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