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城城西的夫子庙,是一组规模宏大、占地极广的古建筑群,位于秦淮河北岸,为祀奉千年前的那位儒家至圣孔夫子而专门修建。
位列王朝内四大文庙之首,又被百姓称为“中土第一文庙”。
是夜。
凉意不浅。
暮色深沉。
有一名穿着深蓝色普通长袍的瘦弱儒士,在两个年幼侍童的陪伴下,徒步来到了那座圣人孔庙的所在之地。
经过开凿秦淮河而成的“泮池”后,一处高大庄严的白玉牌坊立在前头。
共有六柱三门。
六柱上头皆布满独特云纹,形即华表。
三门之间俱嵌有牡丹花砖刻浮雕,精美绝伦。
牌坊顶端挂有一块方正坊额,写着横平竖直的四个浓墨大字——“天下文枢”。
牌坊的东面是“魁光阁”,西面是“聚星亭”,东魁光西聚星,寓意天下学子及第登科,象征中原文风繁荣昌盛。
该处还设有一道能倚靠的石栏,那名儒士体格羸弱,身子骨实在纤薄得紧,堪堪行至此地时便需凭栏小憩,稍作修整后方能继续赶路。
走进牌坊,便是传说中的孔庙广场了。
广场东西两侧皆立有合围粗细的粗壮石柱,上刻“文臣武官至此下马”。
穿过庙前广场,儒士终于走到了孔庙的正中主殿——
大成殿。
该建筑高约六丈,歇山式屋顶设计,上面有许多奇特脊兽装饰,每种脊兽的数目和用法都有明文严格规定,此乃礼法也。
殿外有十分宽敞的露台,作为舞乐祭奠等活动的场所。
殿前两侧有长长的廊庑相连,用于供奉王朝历代知名大儒,以及摆放存储各种重要的礼仪祭器。
大殿其余三面皆环有石板栏栅,四角放置紫铜燎炉,其中燃烧着价值不菲的桐油。
火焰熊熊,光如白昼。
迈过着实不低的门槛,就此进入了那座灯火通明的巍峨大成殿的内部。
殿内正中央立有一块庄重的牌位,上书“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神位”。
大殿正北处摆有一座三四丈高的铜像,塑的正是那位儒教祖师爷——“万世师表”孔-子。
圣人的巨型铜像旁,还配有十二座约莫二三丈高的汉白玉石像,雕的自然便是那孔门里头最有名的十二位贤能弟子。
蓝衣儒士先是绕过了那块牌位,来到夫子铜像的前面,整了整自己的衣襟,随后屈膝跪在蒲团之上,恭敬地给儒家孔圣人磕足了三个头。
站在后头的那两个贴身儒童哪敢对至圣有半分不敬,当然也跟着主子跪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那名身子单薄,一看就很弱不禁风的清瘦儒士,正是白日里与魏颉一同在黄鹤楼顶层凭栏处饮用黄酒的秦淮城七品知县。
孟钰,孟颖川。
他饮酒醉后回了当地知县府中睡了几个时辰,醒来后已是深更半夜,换了件干净整洁的衣衫,便即携上两名贴身侍童,前往了城中的那座夫子孔庙。
这是他遭遇贬谪的这半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每个月的十五日,雷打不动的要亲自去大成孔庙里祭拜那位儒家始祖,天下所有读书人的“至圣先师”。
为何不天亮的时候去呢?
只因白日里前来此地游庙观景的人实在太多了,嘈杂烦闹得紧。
或求金榜题名,或求财源广进,或求加官进爵……名、利、财,诸事都求。
拜的哪儿是什么先生?
拜的分明就是一己私欲罢了。
如今已被从朝廷正三品吏部尚书贬为秦淮城小小知县的孟颖川,不屑与那些求名、求利、求财之人为伍。
给儒圣塑像行完叩拜大礼后,孟钰从蒲团上缓慢站起,转身见那两个儒童仍跪地不起,轻咳了一声,催促道:“该走了。”
两个幼小孩童仿佛耳朵聋了听不到此话,依旧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奇怪姿势,一动也不动。
孟钰皱了皱眉头,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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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弯腰伸手推了下其中一名儒童。
那瘦弱小童只被那么轻轻一推,便即往边上摔了开去——
嘴角赫然有猩红鲜血渗出!
死不瞑目!
孟颖川身为一介文弱书生,哪儿见过这种血腥可怖的死人场面,登时大叫了一声“啊呀”,吓得险些没能站稳。
此时,一名身穿夜行服的纤瘦男子从大成殿门口闯了进来。
那名不速之客用黑布遮住了鼻子和嘴巴,右边的眼睛则被一个黑色眼罩挡了起来。整张脸上唯一能让人看见的,就只有一颗精光闪烁、寒气阵阵的左眼。
黑衣人右手握有一柄极细极长的出鞘锐剑,刃身呈幽蓝色,泛着煞是骇人的凌冽芒光。
“你……你是什么人?!”秦淮城知县孟钰即便身处绝险之地,仍然强装出镇定的模样厉声质问道。
黑衣剑客“嘿嘿”冷笑数声后,将面纱缓缓摘去,露出了一副堪称“鹰头雀脑”的丑陋相貌。
那独眼男子习惯性的捋了捋下巴处蓄着的稀疏短须,凝视着站在自己前头的那位蓝衣儒士,自报家门的说道:“反正你也要死了,告诉你我是谁也无妨。听好了,老子姓刘名传嗣,江湖人称‘摧心剑’,天下十大杀手排行老十!”
所谓“天下十大杀手”,乃是世人为江湖上十名刺客杀手定下的一个排行榜单。若想要跻身此榜,单有高深的武学修为是不够的,还务须要有足够出俗的轻身功夫、足够强横的夺命手段以及足够光辉的暗杀记录。
三者缺一不可!
有些刺客的轻功造诣确已臻至化境,向来神出鬼没,也曾杀死过不少狠角色,可惜捉对厮杀的本事太弱,往往一与敌人狭路相逢,便要落个轻功无用武之地,惨死于敌手的悲催下场。
有些刺客除了拥有最基本的暗杀技巧外,更擅长与人在市井暗巷中厮斗搏斗,也曾做掉过很多江湖名流,美中不足的就是轻功不够好,以至于最终免不了死在官府或是仇家的手里。
还有些刺客不论是轻功还是杀人手段俱算得上绝佳,唯一的缺陷就是胆识和气魄过差,只能挑点软柿子来捏,一贯不敢去触那些大人物的霉头,故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暗杀记录,自然也入不得此榜。
刘传嗣虽远远无法与那位既是天下十大魔头之一,又被称为轻功、杀人双无敌的“白昼幽灵”柯卿相提并论,但他毕竟也算是勉强跻身进了天下十大杀手之列。
能够有资格进入此榜的,焉有等闲平庸之徒?
“摧心剑”刘传嗣曾是淮南道峥嵘剑派前任掌门的二弟子,其修为境界与剑术造化与大师兄“万人敌”公祖雄不分伯仲。后来师父寿终正寝,为了争夺掌门的宝座,刘传嗣与师兄公祖雄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夺位”大战,最后那一战以刘败北宣告结束。
那天以后,公祖雄顺理成章当上了峥嵘剑派的新任掌门,而那个战败被刺瞎右眼的刘传嗣则一气之下永远的离开了宗门,在江湖上干起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造孽活计——
俗称“杀手”!
靠着一柄蓝等品级的稀世剑胚“罹棘艰”,以及一身从峥嵘剑派前任老掌门那儿学来的高明剑术,没过几年,剑修刘传嗣便在“暗杀”这个短命行当里混得风生水起。
前年机缘使然,居然让他从一大户人家的地窖秘库里搜得了一部上乘武学秘籍,那功法乃是一门世间少有的轻功绝技,唤作“魅影身法”。此功一旦练成,身法即如鬼似魅、如幽似影,可谓变化万千,叫人半分也捉摸不透。
刘传嗣亦凭借着此等轻身功法,一举迈入了“天下十大杀手”的门槛,摘取了这个世间不知多少以暗杀为生之人眼红耳热的霸气头衔。
“你……是谁派你来刺杀我的?”蓝衣儒士孟钰的身子微微颤栗,“我那两名侍童,也是被你害的?!”
绰号“摧心剑”的黑衣刺客随意点了点头,继而露出一抹狂妄自负的神色,“适才我用的那一记杀招叫作‘亡命十里’,顾名思义,只要此招一出,纵是与我相隔再远的人也须乖乖被剑气震碎心脉,悄无声息的暴毙而亡!那两个小家伙能死在这等神妙超绝的剑术之下,也算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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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杀手偏过头看了会儿自己的那柄幽蓝色的心爱佩剑,表情玩味的说道:“你问是谁派我来的?呵呵,你自己心里难道没点数么?”
读书人孟颖川思索片刻,蓦然瞪着眼睛问道:“莫非……是那当朝宰相祁密?!”
刘传嗣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高高竖了个大拇指,笑着赞许道:“不愧是昔日的正三品大员,果真聪明,一猜就给你猜中了!”
儒士孟钰紧咬牙关,吱吱作响,惊怒交加的大叫道:“祁密那佞贼……我不过是说了他一句坏话而已,何苦非要赶紧杀绝啊!”
姓刘的著名杀手撇了撇嘴巴,淡淡然说道:“祁大人留你在这儿秦淮城里多苟活了半年,已算是仁慈之至了,你也就知足罢。”
说完,刺客缓缓走了上去。
他大方地将手中那柄极其细长的蓝等剑胚主动递到了孟颖川的手里,咧嘴笑道:“喏,这柄‘罹棘艰’乃是削铁如泥的名-器,你拿着它来砍我,我保证不还手,你若有本事,尽管杀了我便是!”
蓝衣儒士双手紧紧握住剑柄,盯着眼前那名口气遮天的黑衣刺客看了良久,一咬牙,猛地甩开臂膀,大力挥剑朝刘传嗣劈去。
“呼”的一声,长剑劈了个空,连刘传嗣的衣服都没能碰到一下。倒是孟钰脚根不稳,差点被长长的剑身带动着摔到地上。
“喂,你行不行啊到底?白给你杀我的机会都不中用!”黑衣杀手刘传嗣玩性大增,“这样,我再倒数十个数字,你若能杀了我呢,那最好,若不能杀了我,那我也就只好勉为其难的把你给弄死咯——开始!”
随着刘传嗣喊出那个“十”,孟颖川大喝着抡起胳膊又砍出了一剑。
理所当然的又被轻松躲了开去。
“九!”
一剑挥下,还是无用功。
“八!”
仍没有伤到敌人半根汗毛。
“七!”
“六!”
“五!”
儒士孟颖川生平除了提笔弄墨外,甚至连稍微繁重点的体力活都从未做过,那柄蓝等剑胚足有将近二十斤左右的重量,他仅仅将之拿在手里就已甚感吃力,更别提要挥着剑去斩人了。
而那个身穿夜行服的杀手刘传嗣却早就过惯了刀口上舔血的亡命日子,生平与人交战拼杀不下百次,打斗经验丰富,能够提前预判每一剑的来势,再结合那门上乘轻功“魅影身法”加以灵活闪避,纵使是一般的寻常武夫都根本碰不到他。
而像孟钰这样的文弱书生、武学门外汉若想要打中他一下,那无疑更是难逾登天了!
“四!”
“摧心剑”刘传嗣怀着猫戏耗子的恶俗心理玩弄着自己的那个“猎杀目标”,孟钰挥剑挥得越是猛烈尽力,他瞧着便越是心情愉悦、浑身舒畅。
“三!”
剩余的几个数字,刘传嗣故意喊得极慢极缓,他想要让眼前的这个蓝衣儒士多挣扎几下再去死。
“二!”
嘿嘿,你吖来砍我呀!
我站着让你砍你都砍不到!
天底下的读书人怎么都这么没用啊!
还好老子当年练的是剑,你他-妈读书破万卷有屁用啊?还不是挨不过我一剑?
“一!”
最后一个数字报完。
眨眼间,刘传嗣一个跃身纵高,如黑猫疾蹿,已稳稳地站在了那尊儒教孔圣人的铜像之上。
黑衣杀手威风凛凛的立于大成殿内最高处,他挺直腰杆,俯瞰着地下的那个已经快累得不行了的蓝衣儒士,放声大笑道:“废物,真是个十足的废物!不单单你是个废物,连被我踩着的这个‘儒家圣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废物!你们这种光读书不习武的废物,就只配被我辈武人踩在脚下羞辱、践踏,哈哈,哈哈!”
蓦地里,那尊高达三四丈的巨型铜像不可思议的绽放起了极为耀眼的神圣光辉,整座大殿内部都被映照得无比亮堂。
“摧心剑”刘传嗣大吃一惊,急忙展开轻身功夫,从塑像上头掠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