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一名全身沐浴着淡淡金光的神秘男子从圣人铜像中悠然走了出来,以极是稳健沉著的姿态来到了手持长剑罹棘艰的孟钰的面前。
男子个头高大,肩膀极为宽厚,脖子前伸,略微有些驼背,上身长而下身短,双臂自然垂落,明显超过了膝盖很多。
五官则由于光线的缘故,模糊不清,无法看得真切。
衣冠,皆十分正式。
金光男子站至蒲团前头,对着蓝衣儒士孟颖川轻轻挥动了一下手臂。
宽大的衣袖拂过后者的头顶,孟钰顿觉眼前一片茫然,天地仿佛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无物——
霎时,他的眼前出现了异常清晰的奇幻景象:
有人坐于杏坛授业解惑,三千学生垂首恭听;
有人因爱徒白日里睡觉,骂其朽木不可雕也;
有人竭力抵制新律变法,气急败坏击鼓而鸣;
有人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斥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人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自比于百岁老彭;
有人闻武城传弦歌之声,戏称割鸡焉用牛刀;
有人终日不食不寐以思,始知唯有学之方可;
有人宽容真诚心怀善念,躬自厚而薄责于人;
有人坚守道德宁愿受穷,视不义之财如浮云;
有人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有人讲究操守重视品行,问心无愧不忧不恐;
有人崇尚中庸过犹不及,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有人遭遇匡人半路围堵,以己为罪替人开脱;
有人被楚狂以凤歌嘲弄,欲与交谈而不可得;
有人因大弟子不幸早世,仰头嚎啕曰天丧予;
有人知苛政猛于山间虎,穷尽一生推行仁政;
有人东奔西顾四处传教,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有人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愿他日乘桴浮于海……
而立之年的孟钰被震撼得无以复加,手中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膝盖一屈,“咚”的一下,跪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这时,一个温顺而谦和的声音在其耳畔响起:“尔可愿传我浩然气数?”
孟钰亲眼见到了仰慕已久的文圣孔-子,激动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在……在下……愿……愿意!”
“哈哈,好啊!”孔-子纵情大笑了起来,“愿意就好,愿意就好!”
孟颖川仰视着眼前的这位衣冠整齐,全身都沐在金光里的魁梧男子,言语恭谦且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先生……您当真便是千年前的那位儒家创教之人?”
“称不上什么‘创教之人’,我不过是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传扬周公的礼法制度罢了。”儒学圣人用极度洪亮的嗓音回应道。
孟钰踌躇片刻,又开口问道:“晚辈无意冒犯,只是据史书记载,先生早在一千年前便已仙逝了……”
孔夫子再度放声而笑,道:“不错,我的肉身确已在千载之前被人打碎,而今旦凭一缕元神残魄苟活于人间。”
儒士孟钰一惊,连忙问道:“不知是何人害了先生?”
夫子沉吟半晌,答曰:“害我者,乃墨、法、兵、阴阳家四教圣人。”
吞吐清晰,字字如雷贯耳。
“四教圣人?!”孟颖川显然被这个答应吓了一大跳,“为何……为何四教圣人要害先生?”
儒圣缓慢地点了点头,沉声应道:“只因我那几名得意弟子皆先我而去,四教圣人趁我尚未定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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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人,集合四家之修为,联手将我的肉身摧毁殆尽,为的便是瓜分我儒家的‘气数’!”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的肉身虽遭彻毁,但所幸保住了部分元神残魄,本命气数并未损失太多……”
“居然有这样的事?!”孟钰无不愤慨地喊道,“亏他们还敢自称‘圣人’呢,这不分明就是强盗嘛!”
面容模糊的孔夫子继续说道:“四教圣人的‘分赃’图谋破灭后,四人俱一心想要控制并占有我的元神,以独享儒家正气。我肉身已丧,再无半分还手之力,为了不被他们发现,我只好独自守着莫大的气数,在天地间东躲西-藏,便如一条丧家之犬……”
孟钰本就一直跪在地上,听到这儿,狠狠地用拳头捶击了一下青石地面,咬牙骂了句:“可恶啊!”
至圣先师的语气仍是相当平淡,“我躲到超过一百年的时候,墨家首先放弃了对我的追杀;三百年时,兵家也不再找我的麻烦了;到了约莫六百年的时候,法家也停止找寻我的藏身之地。四教之中,只剩下精通异术的阴阳家的后人,笃定我的元神尚在人间,不愿就此善罢甘休,时至今日,仍在不断地察查我的所在……”
“真是欺人太甚!”怒极的孟钰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一千年了还不松嘴,莫非是属王八的?!”
孔夫子轻叹了一口气,哀声道:“一千年来,四教代代相传,薪火旺盛,唯我儒教,出的就只有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究其根源,全在于我啊!”
这位受到中原所有儒家子弟供奉尊敬的至圣师表,忽然提高了嗓音,他震声道:“儒家的气数,又被称作‘浩然正气’,而我一人,便占尽了世间九成的浩然正气!我孔-丘,愧对天下的读书人啊!”
孟颖川脸色大变,慌忙辩道:“先生,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若非有您坚守,儒家的正气早被别的教给抢去了!”
儒家至圣默然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名蓝衣读书人,忽道:“我,已经快要守不住啦!”
言语中,透露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之感。
“怎,怎么会……”孟钰颤声道,“先生,您……”
“我尽享一教气数,得以长久留存天地之间,苟延不灭。但即便如此,一千年也差不多就是极限了。”孔-丘肃声叹道,“而今我的元神一天比一天虚弱,不仅随时都有寂灭消亡的可能,连隐匿气机的能力也变得愈来愈差了,一旦被阴阳家的后人发现了我的踪迹,他们必然火速赶来,不把儒家正气全数侵吞誓不罢休!唉,我本已做好了自主遣散元神的打算,将气数分入这座天下,虽然最后难免还是要为人掠夺,但总也好过被阴阳一家全都抢去了……”
圣人悠悠抬起那只泛着微弱金光的大手,指向了跪在石板上的孟颖川,“直到你的出现,事态貌似又有了转变。”
孟钰大感惶恐,嘴巴张得有些难以合拢,结巴道:“什,什……什么?”
儒教孔圣温言说道:“你乃我教‘亚圣’之投胎转世,本就心境和融、莹彻无瑕,后天又用功志学,二十余载苦读不辍,胸中怀有鸿鹄之志,不甘于一生庸碌平凡,试问这天底下,可还有比你更适合传承我儒家气数的人了?”
“先生,晚辈……”孟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晚辈何德何能……”
“莫要多言了!”夫子严肃道,“你既已拜入我儒家门下,为何不自称‘学生’?还这般违拗偏执,不肯遵从我的心意?”
“亚圣”转世的孟颖川即刻噤声,额头死死抵在了青石板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儒家千古第一圣”孔-子将自己的双臂同时往下一震,衣袂鼓荡飘展,有浓浓的金色粉状物从两个阔大的袖口中倾泄而出,恰如天河瀑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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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数散落在了孟钰孟颖川的身上。
身着蓝色儒衣的他,很快被耀眼金粉彻底裹挟,整个人逐渐漂浮上升了起来。
待粉末朝四周飘散而开,一个崭新的身体从半空缓缓落地。
只见孟颖川全身皆呈现出了如同翡翠般莹洁的碧绿色,衣着和容貌也与往日大不相同——
戴高冠。
穿长衫。
系博带。
身材,高挑闲雅。
容颜,清秀俊美。
恍若从上古画卷中走出来的神异人物!
刺客刘传嗣心知大事不妙,忙爬过去从地上拾起了那柄“罹棘艰”,撒开步子,竭力施展起“魅影身法”,慌不择路地就逃离了那座孔庙大成殿。
“这,这……”孟钰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己身上的那些焕发着萤绿色光彩的绚丽衣物。
孔-子言语温煦地说道:“我已将自身蕴存千年的气数都转入了你的体内,现今的你,已坐拥天下九成的浩然正气了!”
孟颖川“扑通”一下再度跪倒在地,磕头叫道:“晚辈……不,学生谢过先生!”
大成殿内,铜像之前。
孔圣那具极高极宽厚的金色身躯开始一点点暗淡下去,“终于啊,一千年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先生!”翡人惊恐万分地大喊起来,“先生您……不要……”
“我已无任何气数傍身,元神残魄再也支撑不住了。”儒教始祖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了下去。
孟钰面露愁容,更咽道:“学生向来崇敬先生,还没和先生说多少话啊,您怎么就……就要……”
“想和我说话么?那就去读书吧。”圣人的声音已淡得近乎无法听见了,“我想说的话,都在书里面了!”
“会的,学生一定会好好读书的!”孟钰垂泪道,“先生……”
那位享誉天下,被世人尊称为“儒圣”的教书先生,在元神须臾便要消散之际,胸中并无丝毫遗憾,他用极其畅快的语气,留下了仅有三个字的遗言:“仁,存矣。”
亲眼看着先生的身体伴随这三个字烟消云散,高冠博带的“亚圣”孟颖川伏倒在地,放声大哭。
良久,孟钰哭声渐歇,他尝试着隐匿起浑身不断往外涌溢冒出的莹莹绿光,随后慢慢从石板地上站了起来。
此刻的他,意气风发到了极点,仿似天地日月、江河湖海都蕴藏在了自己的胸中。
孟颖川闭着眼睛努力感受了一会儿,睁开双眼,那张俊秀脱俗的脸上显出甚是欣慰的神色,他仰头望向大殿内孔-子的铜像,激动无比地叫道:“先生,原来苍天之下、人烟遍及之地,皆有我儒家气数!”
孟姓儒士眼神坚毅,高声喊道:“学生绝不辜负先生的殷切期望!”
刹那间,身材高挑的孟钰疾速飞掠出了那扇巨型殿门,随即轻轻一纵,来到了大成殿的歇山式屋脊之上。
星空下。
夜幕里。
这位亚圣转世投胎,如今又获得了“天下九成浩然正气”的儒家后辈子弟,站在六丈高的屋顶上面竭力大喝一声——“书来!”
声震寰宇。
那一夜的秦淮城。
有无数本被洁净绿光萦绕起来的儒家经典书籍,浩浩汤汤地飞向了那座专门供奉夫子的孔氏文庙。
天空如若罩了一张绚烂无边的“绿幕”。
景象之壮观。
千古罕见!
城中有幸见到这一场景的百姓纷纷跪拜磕头,只道是儒教圣人显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