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少年的幻想终究是一相情愿,只见空中的千影夫人已无招架之力,嘴角不停地有鲜血淌出,染红胸前白衣,娇呼连连,声音透着虚弱,她几次欲从剑阵的薄弱处突围逃走,却均被四道剑芒死死地封住去路。
她的身法越来越慢,一个疏忽,左肩头被剑芒所伤,正待运起真气封住伤口,背后又中了一剑,同时,四道剑芒舞出无数光影,铺天盖地向她压来。
慌乱之中,身上又多处受伤,法力泄去,身形不稳,重重地向地下摔去。
她一落地,四柄长剑便一齐斜刺飞下,穿透了她的身体,没入砂石之中。
众弟子齐叫一声好,举剑喝彩。
任自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玉烟真人和三位师弟从空中掠下,围住了千影夫人,各自抽出插在她身上的长剑,然而剑上却没有粘血,再看地面,哪里还有千影夫人的身体?不过是一片衣角的白纱罢了。
易锦绣弯腰拾起白纱,惋惜地道:“这娘们儿用幻影术逃走了,给咱们玩了个金蝉脱壳!”
众弟子蜂拥过去,不见千影夫人,只见易锦绣手里的一片白纱,尽皆扼腕叹息,望空叫骂。
任自飞却暗自舒了口气,偷偷地抹掉了眼泪。
玉烟真人眉头紧锁,语气沉重地道:“没想到千影夫人重伤之下运起幻影术来,仍能瞒天过海,可见她的修为着实可怕!”
纪无声道:“师兄勿要伤怀,她纵然逃得了性命,但受伤不轻,一年半截难以恢复,不如我们趁机联合各大正派,合而围攻死神殿,如今神魁人走茶凉,其他五派未必肯出头相助,正是将其一举歼灭的绝佳时机!”
玉烟真人沉思有间,道:“此计甚妙,待六大派的首领来时,我们举行完盟主继任大典,便向死神殿进发!”
说着,将人群中的任自飞拉过来,摸摸他的头,呵呵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小盟主一上任,便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任自飞诚惶诚恐,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玉烟真人环顾了一圈众人,道:“树德务滋,除恶务本,那女魔头身受重伤,逃走时又施用了幻影术,真元已耗尽,应该逃不远,我等这便下山去周边寻查一番,若遇着,莫多言,一剑了结便是,以绝后患!”
众人齐声道:“是!”
摩拳擦掌,整装待发。
易锦绣道:“玉烟师兄,魔道中人怕不只来了千影夫人一个,你还是坐镇在此,若有异变,鸣钟知会我们,我们须臾便回。”
玉烟真人沉思片刻,道:“也好,他们的目标是自飞师侄,我虽然老朽不中用,但保护自飞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们务要小心,近期魔道中人在附近活动频繁。”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飞到空中,御风而去。
转眼间,地上便只剩下了玉烟真人和任自飞,还有千影夫人洒在地上的点点血迹。
玉烟真人道:“自飞,你与我去道清殿静候佳音。”
任自飞噢了一声,跟随玉烟真人去了道清殿,殿内清风徐来,香烟缭绕,令人心旷神怡,与适才生死相斗的场景自是两番天地。
玉烟真人叫任自飞坐在一张矮案前,自己在他的对面坐下来,两名道童端来茶水点心,摆在案上,倒了两杯茶水。
玉烟真人问任自飞的身世,任自飞照实说了,只是他不会渲染辞藻,三言两语便说完了,玉烟真人叹息一声,道:“你的生身父母定然不是神仙驿人士,那里民风淳朴,绝不会做出弃子之事的。”
又问任自飞杀死神魁时的细节,任自飞也照实说了,玉烟真人道:“果然是他自己想死,这倒奇了,神魁虽未修得正果,却也有了通天之能,怎地忽然想死呢?”
两人又谈了一些话,任自飞不会说,听又听得一知半解,玉烟真人颇觉无趣,站起来道:“我乏了,回后堂补个觉,有什么事,你呼我一声。”
任自飞道:“是,掌门师叔!”
玉烟真人便向后堂走去,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从袖口摸出一个紫色的小药瓶,拔掉木塞,倾出一粒黄绿色的丹丸,道:“这是我常服的丹药,于修行十分有益,你身子骨弱,多吃怕敌不住药效,反而有害,只给你一粒吧,改天我再炼制一些适合你吃的丹药。”
任自飞大喜过望,急忙起身接过丹药,揖了一礼,道:“多谢掌门师叔!”
玉烟真人呵呵一笑,背着手回后堂去了。
任自飞爱不释手地将那枚丹药捏在指间,反复端详,只见它晶莹剔透,随着光线的不同变换着颜色,时而黄橙橙,时而绿油油,流光溢彩,宛若一颗宝石,香气丝丝入鼻,沁人心脾,那种舒爽之感,令任自飞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知道爷爷便是常服喜鹊山的仙丹才那么康健,现在他自己上了喜鹊山,原以为要到了一定的年岁才可服用仙丹,没想到掌门师叔如此厚爱,他才刚来一日,他便给了他一颗。
喉结耸动,咽口口水,捏住丹药便要往嘴里送,忽地又忍住了。
任自飞想到,自己年龄尚小,来日方长,不如将这颗仙丹保存起来,待有机会回到神仙驿时,送给爷爷吃吧,只望他长生不老,好让自己将来好好尽孝。
想到此处,便小心翼翼地将丹药塞入袖口内的口袋之中,心想,得空在山上捡个药瓶,洗净了,将丹药装入瓶内方为保险。
孩子心性,想到什么干什么,反正没人陪他,自己又无所事事,无聊得紧,便跑出了道清殿。
在山林间弯腰寻觅,一如当初在神仙驿时的情景。
还未进入任士法的学堂之前,任自飞在砍柴劈柴之余,常跑到附近的垃圾堆上刨挖,别人家弃之不用的各种稀奇古怪玩意儿,他往往视作珍宝,都藏在柴房的床铺底下,闲时拿出来把玩。
一番寻觅之下,终于拾到一个空药瓶,赶忙跑去伙房,用水洗干净了,将那粒丹药装入瓶内,藏在袖口里。
做完这些,便又无事可做了,在山上四处晃荡。
山上的人少了许多,大概都下山寻找千影夫人去了吧。
任自飞想,不知大哥和三弟有没有下山,他俩不会飞,应该没去,转念一想,他俩都忙着呢,顾不上陪自己。
不知不觉又到了鹊桥下面,坐在崖边,望着对面的瀑布怔怔地出神。
大哥说,瀑布后面有个山洞,是喜鹊门的禁地,只有掌门师叔可进去,那么自己当了掌门以后也要进去,不知里面有没有水,自己怕水怎么办呀?
清涯姐姐说,她住在水里,即使将来他找到她,也见不到她。
不行,一定要学会不怕水,要学会像鱼儿一样在水里游来游去的本领。
瀑布下面必有河流,不如趁现在无事,下去找个浅水处练习练习吧。
望望崖下的深谷,深不见底,雾霭阻断了视线,再不耽搁,运起飞行术向谷底飞去。
一阵俯冲,穿过层层雾霭,下到谷底来,双脚踏在实地上,抬头向上望,喜鹊山果然是高可接天,云遮雾罩,竟望不到顶端。
谷底又是另一番景象,林木茂密,百花盛开,各种鸟雀在空中飞来飞去,松鼠、野兔等小动物不时可见,并不怕人,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住任自飞看。
那道瀑布宽约五六丈,惊心动魄地从天而降,落到谷底的一弯深潭里,溅起水花一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潭水奔流不及,四散流开,最后汇入一条丈余宽的小河中。
任自飞看看脚下的小河,水流湍急,不知深浅,鼓鼓勇气,到底没敢下去,心想,去下游看看吧,那里的水应该没这般急了。
便迈开脚步,沿着小河向下游走去,解下背上的铁剑,边走边用铁剑试探着河水深浅。
走不多时,眼角的余光忽地瞥见崖边的林木间似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揉揉眼睛细看,仿佛躺着一个人。
任自飞吃了一惊,是谁呢?怎地躺在这里睡觉?
略一迟疑,便向那里走去,走几步,顿一下,见那人仍一动不动地躺着,身体扭成一个奇怪的姿势,看不到脸面。
及至走到那人身边,才知那人并不是睡着了,而是受伤昏迷了。
这时任自飞看到了那人的脸面,吓得啊呀一声,转身便逃,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要来杀他的千影夫人!
跑出几步,正欲运起飞行术飞上山顶,又犹豫了起来,回头看看,见千影夫人兀自未醒,便仗起胆,又走了过去,只见她的口鼻耳眼七窍出血,染红了一张脸,那条红绫缠在身上。
任自飞轻呼一声:“千影夫人!”
千影夫人没有应答。
任自飞蹲下来,摸摸她的鼻息,已无气息;再摸摸她的胳膊,已是冰凉。
按理说,这个女人死去,任自飞解除了性命之忧,应该高兴才对,可不知为什么,他突感一阵悲伤自心底喷薄而出,克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哽咽了几下,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