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当年的谢予辞,对太阴幽荧一往而深。
他与祂相交莫逆,倾心爱慕到了哪怕祂对这份情毫不知情、哪怕她还未曾幻化出性别,他依然愿意为了她放弃自我,自锢己身的程度。
那时候的谢予辞,究竟奋不顾身到了什么程度呢?
为了祂,他可以耗时百年将仙山岱舆从一片荒芜之境,打造成了海外一片世外仙源;
为了祂,自己那只堪比上神半颗元神之力的天生第三目“穷奇珠”,他亦可以毫不犹豫的亲手剜出放弃;
为了祂,他更是不惜自损修为,在凡间替她吸纳凶煞戾气近百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他被打回神胎,重新修炼,变成穷奇钧别以后,居然会爱上了别人?
难道自己曾经所以为的那般炽热如火般的爱意,居然也会掺杂杂质吗?
原来他居然是这般见异思迁、心思不定之人吗?
作为谢予辞时,他尚且会爱上生而为神、未能分化出性别,且神性昭然、无情无欲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
那么,他后来又是为何会作为钧别,却爱上了与他注定没有结果的凡人女子虞阑?
最可耻的是,在被虞阑婉拒后,他却没有再坚持,亦不曾放下一切去寻找过她。而是认命一般回到了岱舆,认命一般去了九重天任职神官,从此与她死生不曾相见。
——如此这番,错的亦是他!
是他对不住虞阑。
可是,他怎么可以用感情的“杂质”来比拟虞阑?
虞阑本是这世间最最纯净的女子。
让他的爱不再坚定的人是太阴幽荧,而让爱意生出杂质的人却是他自己。
从始至终,虞阑何其无辜?
谢予辞目光沉沉的看着面前的萝蒲挂穗,忽而无声的自嘲轻笑。
其实,此时他已想明白了这其中迷惑了他许久的关节。
为何当年的钧别刚刚回到仙山岱舆,一切事态发展便失了控?
又是为何当年太阴幽荧诏命他去九重天任职历练,他便不得不从,不敢违逆?
因为在那时的自己心中,哪怕是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但是却依然始终没有任何人或物,能越过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在他心中的分量。
即便是虞阑也不行。
往圣帝君只需要淡淡说上一句:“若是本君非要你去呢?你可要违本君之命。”
——他便只能弯下双膝,跪在冰冷的白玉地砖上,依礼面朝玉阶之上,重重叩首称臣!
祂甚至不需要说一句重话,只要一个眼神,便可以让那时的钧别焦灼忐忑。
少年钧别爱的卑微,爱的胆怯,爱的低入尘埃。
更可悲的是,直到他拿回“穷奇珠”恢复记忆,直到属于“钧别”的一生彻底完结的那一日
——少年钧别都不曾真正正视过自己对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究竟是何种感情,也不曾意识到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于他而言到底算是什么人。
钧别曾经以为他对往圣帝君的感情,不过是经年的孺慕,是深深的崇拜,是崇高的敬爱。
但其实,都不是。
那是谢予辞数千年独自仰望九重天时,希翼而又绝望的情动。
那亦是谢予辞对太阴幽荧,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情难自控。
他是钧别,钧别亦是他。
可他又不是钧别,钧别亦不完全算是他。
但是同样的一个人,哪怕被打回原形神胎、重头再来,曾经属于谢予辞的感情依然影响到了当年的钧别,让那个尚且不知情为何物的少年只想仰望她,只想靠近她。
就如同一个多年在一片漆黑寂静中独自摸索爬行的人,忽然发现了一道皎洁清冷的月光,而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追逐那束月光。
所以哪怕重历一世,更名唤醒为钧别,哪怕失去记忆,前尘尽忘。
此番心悸,亦不能忘。
少年钧别,曾经是真真切切的钦慕过虞阑的,这不可否认。
但是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凡人女子虞阑的很多性格和习惯,确实与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十分相似。
前事不知的钧别不懂,但是谢予辞却清楚知道,当初“钧别”对凡人虞阑的一腔倾慕,何尝不是一种对于往圣帝君错位般的移情?
因为不敢奢望抓住高悬于九天的那一览明月,遇到了湖水中投映的相似的月之倒影,便忍不住凑近、探身去捞取。
这对虞阑,又是何其的不公。
谢予辞此时倒是微微怅然的松了口气,他居然有点庆幸了。
庆幸当初的虞阑,并未答应少年钧别的一腔情动如火。
也许,虞阑亦是一位冰雪聪慧的女子。她担心少年心性未定,尚且无法分辨自己的真心,所以没有草率应承他的这份情。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好像各有安排。
若是当年的虞阑不曾不辞而别,而是应承了钧别的心意,或许钧别当真会与她在一起相守一生。
那么之后,他便必然不会丢下凡人爱侣,独自去九重天堕神汀神殿任职为一名神官。
而他若是不做堕神殿的神官,便没有机会认识灵蓉与晚青。
如此这般,他亦不再有机缘拿回那颗属于自己的“穷奇珠”,更不会恢复记忆。
但是若当真如此,前事不知的“钧别”,便永远不会变回凶神“谢予辞”,从此另觅别爱,一生一世做一个所谓正道的仙兽仙官;
而太阴幽荧亦从此端坐仙宫,无情无爱,永远都是那位三界敬仰、苍生朝拜的往圣帝君。
祂将与天地同寿,千万年一成不变。神途流转,岁月不息。
若他们之间最终是这样的结局,那么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谢予辞沉默的看着脚下那澄碧的洛神湖湖水。
他忽而全面推翻了自己前面的所有推论!
不!
他凭什么就要按着她安排的路去走,去演完她安排给他人生的这一场大戏?
她若直言坦白厌恶他的相伴纠缠、厌烦了与他相交一场,他谢予辞也并非不懂自尊、强行叨扰不休的人。
但是她却万万不该强行抹除他的记忆,将他当成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妄图摆布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