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明寺出乎意料地没有被官军焚毁,只不过偏院厢房被糟蹋的乱七八糟,满地的粪便,污秽不堪,连门口的水井都被投入了秽物,吃水暂时要用咄咄寨旁终年流淌的那股山泉水了。
率队回山的龙谦心系着咄咄寨的伤病,没有在光明寺停留,让王明远和鲁山暂时将俘虏押进光明寺,带着江云大步流星往咄咄寨赶。封国柱叶延冰冯仑等人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晋国,二虎,”龙谦老远就大喊大叫。走近咄咄寨,官军显然来过这里了,八队和六队原先居住的房子,包括有围墙的jì寨小院,已成为一片断垣残壁。
“队长,你们终于回来啦……”第一个跑出林子的是一个叫费宁的兵士,龙谦认得他是鲁山一小队的兵,腿部负伤被留在了咄咄寨。
“老宋,龙队长回来啦!”尽管已经知道了大队顺利突围并且打了打胜仗的消息,看见龙谦,费宁还是兴奋的大叫起来。
龙谦惊喜地看陆续有人从暮山亭那边的树林里跑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了胡子拉碴的宋晋国。
“老宋,你看,我说的不错吧?咱们这不就见面了?大家都安好吧?”
握着龙谦的手,宋晋国流泪了,“就怕见不到你们了……大家都好着呢。见到二虎和江云,总算放了心。”
跟在宋晋国身后一瘸一拐跑过来的古小林也是泪流满面。
“我就猜到官军顾不上仔细搜山嘛。”龙谦微笑着拥抱了宋晋国,又拍拍前任护兵的脑袋。也就是几rì的工夫,老宋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憔悴不堪。
龙谦放开老宋,与后面跑出林子的部下一一拥抱,那几个jì女也跑出来,站在两丈开外看着返回的大队,脸上也写满了兴奋和激动。
“多亏了那几个女人。”老宋开口道,“官军烧毁房屋就撤走了,又等了一天,瞧着没事了,我们才从地窖里出来,不敢回光明寺,就是她们照顾伤号换药,做饭都不敢生火……”
“你将她们当人看,她们就将你当恩人看。就这么简单嘛。”龙谦低声道。目光转到为首的孙娟身上,“孙大姐,各位姐妹,谢谢你们了。”龙谦走过去,竟然深深地给女人们鞠了一躬。
七个女人惊慌起来。为首的孙娟侧身避让,哽咽道,“俺们可当不起,折杀俺们了。”
“当得起!”龙谦微笑道,“以后你们就是八队的兵,我们是战友了。”
“队长,当家的们还没回来,你没有他们的消息?”老宋没有看到一个头领。
“暂时还没有他们的消息。要回来就是这一两天的事,要不就不会回来了。伤号们怎么样?”
“死了两个,其余的还好。”老宋有些黯然。
“不要垂头丧气嘛。”封国柱握着老宋的手,“咱们八队这次发了大财,打下了毛阳镇,光是俘虏,就捉了一百多!还有一个洋鬼子,也给队长带回来了。”
七个女人发出大声的惊叹。
伤号们能走动的都出来了,龙谦一一问了他们的情况,总体上很不好,有些人身上发出刺鼻的臭味,估计是伤口化脓了。好在这次带回来一些绷带和中药,龙谦点了数,连同不能行动的伤患,一共二十三人。这样加上回山的大队,总共是一百四十八人,不足八队和六队开战前的一半人马了。但是这些人经过了这次生死大战,都会是最坚强可靠的战士。
当然,还有被“裹挟”回山的百余名俘虏。
不过,留在咄咄寨的三个重伤号在龙谦看来怕是不成了。他们中两个中了枪,都伤在了要害,另外一个是被枪刺刺穿了腹部,已经化了脓,别说是眼下山寨被毁,缺医少药,即使是山寨兴旺之时,如这般重伤号,那几个被孙德旺裹挟上山的大夫肯定是束手无策。在龙谦看来,那几个大夫也就是治疗下一般(w)ìng的伤风感冒,外科手术基本按照兽医的法子治理。土匪也是可怜,生病受伤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不过,在这个年代,即使是高官巨贾,也常因为一点本不致命的伤病要了命。
这是个人命贱于牲畜的时代。
“先不说别的,大家都饿了,开灶,先吃顿饱饭再说。”龙谦用力挥下手,“国柱,延冰,你们几个带人将负伤的兄弟都送到光明寺安置,这儿咱不住人了。”
回山的大队早已饥肠辘辘。顾不上说别的,立即生火做饭,将干粮和带回来的磨好的面粉倒在大锅里煮了一锅糊糊,放了盐巴,大家吃的贼香。
回到光明寺,龙谦吃了两大碗“面糊糊”,抹了把嘴巴,“老宋,”他对宋晋国喊道,“你带封国柱的人清点咄咄寨的物资,彻底清点。明远,鲁山,”他对蹲在一边仍狼吞虎咽的两个亲信喊道,“吃完饭,你们跟我去东寨,将来俘虏将安置在那里。其余人清理光明寺,打扫干净,我们要长期住在这儿了,搞的干净些,别像猪圈似的。”
咄咄寨藏起来的物资都在,那些东西都是宋晋国亲手掩埋的,完好无损。
龙谦用过饭后带着王明远鲁山全山走了一遭,东寨已被烧毁,不过石砌的墙壁还在。
“明远,你把俘虏带到这儿干活,先伐树将房子修起来,今晚你的小队负责看押俘虏,以后每天换一个小队干这件事。”
“那个洋鬼子也带到这儿?”
“不,那个美国人跟我住一起,另外,给他的伙食安排的尽可能好一点。”
“为什么呀?不过是个洋鬼子﹍﹍”冯仑不满道。
“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龙谦不满地盯了眼冯仑,“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冯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傍晚时分,龙谦将队伍带回到咄咄寨,下午已有一个重伤号死去了,与前面死去的兵士包上带回来的白布,与先前死去的人合葬在一个原先存放粮食的大坑里。龙谦找了块木板,写上战友之墓四个大字,后面将他们的名字都写上了,在墓前祭奠一番,然后第一次正式对部下做讲演。
“弟兄们,”看了眼队列后面蓬头垢面的七个女人,龙谦没有更改自己的称呼,“弟兄们,躺在我们前面这块土地下面的死者,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的战友。他们的死是为了我们更好地活着。他们已经尽到了他们的责任,我们的责任却因为我们还活着而任重道远。”龙谦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于文绉绉了,咳嗽了几声,他加大了声音,“死去的这些兄弟,他们都有自己的亲人,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但是,他们的亲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死去,再也不会相见。我们这些埋入黄土的兄弟甚至不能享用亲人的祭奠,他们的灵魂不会得到安息。所以,我在这儿立个规矩,凡是我们的战友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死去,我们这些活着的兄弟都要为他们立个碑,刻上他们的名字,逢时过节在他们的墓前献上我们的祭祀,让他们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注视着我们,保佑着我们。而我们,要永远记住他们,记住他们是我们的兄弟,是曾经与我们并肩战斗的战友,将来我们与他们还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相会,继续我们的友谊﹍﹍”龙谦继而转过身,跪在坟前,站在龙谦身后的男女们也都跪下了,恭敬地三叩首。
龙谦站起身,“兄弟们,你们已经为了我们这个团队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我们现在实在没办法为你们打造一副哪怕是最简单的棺木,对不起你们了。但是,我发誓,只要条件许可,一定请出各位的遗骸,装入棺木,重新安葬。”
除掉龙谦,在场的百余人,包括那七个卑贱的沦为**的女人,都被一种他们所没有经历过的庄严所笼罩,气氛变得肃穆。
龙谦转身看着大家,“大队离开蒙山了,如果他们顺利突围,我估计暂时不会再回山了,他们可能向蒙yīn一带发展。如果他们不能顺利突围,回山的可能(w)ìng也不大。我们该怎么办?大家说说看。”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八队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山寨几位当家的亲信,期盼大队回山的并不多。而六队的几十人经历了这几天生与死的转换后,心情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我们为大队断后,九死一生,现在总算暂时安全了,以后怎么办,听队长的。”鲁山叫道。
“鲁山哥说的对,我们听队长的。”接话的是王明远。
他俩是八队最有威信的两个小队长,于是众人乱糟糟地应道,“我们听队长你的。”其中包括叶延冰和冯仑。
四天的生死历程让这些劫后余生的人们彻底地信服了龙谦。
“那好,以后便按我的规矩来。”龙谦对此并不意外,“我们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我们活下来了,官军已经退兵,我们暂时是安全了。但也不排除官军再来一次清剿,这是很可能的,狗官们总恨不得将我们斩尽杀绝。”
龙谦的话让大家再度恐惧起来。
“要获得真正的安全,真正像个人一样活下去,我们还不够条件。我们这些人,在山下外的村民眼里就是贼,如果以前凭借着山寨的威望,可以不动刀兵地取得银两粮草布匹药材,以后怕是做不到了。周围的山寨或许会生出觊觎,哦,就是打我们主意的意思,绿林朋友从来都是靠实力说话的,这也没什么奇怪。就算我们可以在蒙山上活下去,那么我们这些人注定一辈子为匪了,我们娶不到老婆,不会有自己的后代,我们生病得不到及时的医治﹍﹍我绝对不是威吓大家,事实就是如此!”
不等底下的人完全泄气,龙谦提高了声音,“但是,我们会坐以待毙吗?我们会在山上自生自灭吗?不会。我们不是傻子,我们要寻找自己的出路。我向你们保证,我会带你们找到一条更好的路,沿着那条路走,会有个大家想不到的结果。大家会杀下山,到蒙yīn,到沂州,到济南府,到京城,不是被砍头示众,而是带着我们百战百胜的军队,去做那些城市的主人。对,我们不再是土匪了,是军队,从现在起,我们叫做蒙山军了。”
底下听龙谦讲话的百十个萎靡不振的山贼们开始交头接耳。
“你们不要怀疑我说的话。这个世道是他妈的混蛋透了,没什么指望了。我们这些人原来也不是贼,之所以变成贼,每个人都有一个可以讲上半天一天的故事。你们也不要怕官军,官军是怎么样的你们都见过了,也与他们厮杀过了。假如我们的人马再多一些,武器再好一些,我们完全可以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那时,我们就成了剿匪的官军,他们很可能就是贼了。所以,我们活下来的人,要做的是先将自己的武艺练好,先将自己匪的身份变成兵!以后你们就会知道,兵与匪是完全不同的。”
龙谦停顿了一下,“兵与匪最大的区别在于纪律,不能说匪没有纪律,或许比跟我们作战的官军还好上几分,但跟我心目中的兵,差的远。铁的纪律会让你们脱胎换骨,会让你们在今后的所有战斗中无往不胜,会让朝着你们愿意看到的目标大步前进。你们想知道我要求的纪律是那些吗?”
龙谦望着大家,很多人的眼中带着深深的迷茫,他知道面前的都是一群无知的文盲,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没有去过沂州,更不要说省城济南府了,他们不知道现在的天下大势,不知道明年会怎么样,后年会发生什么,他们希望的就是吃饱肚子,如果有酒有肉,那就更好了,如果晚上能睡个娘们,那就美得上了天。
“今天就这样,鲁山,今晚你的小队负责放哨,山寨的几处要点都要设岗,我会检查的,不要马虎。明天早饭后在光明寺前集合,我给大家讲几件事情。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