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微微发亮,郭旭站在船头,看着下面忙碌的人群渐渐显出身影,对军中工匠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有这帮弟兄做桩子,再勇敢的武士也搭不起巴掌大的篱笆。
装车的大船吃水深,没法靠近岸边,所以要先在大船甲板上装好一个大支架,配上粗大的麻绳和木滑轮,像长臂猿摘果子一样,把战车吊装到中型战船上。
中型船也不能直接靠岸,它要在尽量靠岸的地方抛锚。从抛锚点到岸上的这段距离,用小船和木板搭一座浮桥。
只要一声令下,战车就可以沿着斜搭的木板,滑到浮桥上。在那里,熟练的马夫会迅速给战车套上马匹,这些久经战阵的大牲口会安然踏过浮桥,把战车拖到战场上。
工匠们用布匹裹了车轮和马蹄子,罩住了马嘴,用桐油涂了滑轮和绳子,在浮桥的木板地下衬上棉垫,让所有碰撞和挤压带来的声响,都消弭在黄河的涛声中。
所有这些器具、零件这些天一直在大船底仓加工,军匠们一夜之间把他们组装起来。
居然不用灯。
月末的暗夜,非但不磕碰他们,反倒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这是自晋朝在江东立国以来,多年苦修水师内功的福报。水军的匠人,必须学会摸黑干活。
月有阴晴圆缺,感谢上苍今夜不遣清辉。
水有波峰浪谷,感谢河伯今夜不兴狂涛。
人有一张一弛,感谢敌人今夜悠闲放松。
鲜卑士兵前半夜纵酒醉生,后半夜沉酣梦死。
整个夜晚,没有一个鲜卑斥候发现异动。
现在,100辆车已经全部吊装到中型战船上,只要一声令下,就要鱼贯上浮桥。
每车配弓箭手7人,先头700死士全部来自白值队,由丁旿带队登陆。
郭旭的骠骑队精选2000锐卒,由军主朱超石直接指挥,按计划在丁旿列阵完成后第二波上岸。
太阳将升,东方云色如火。
郭旭整个人都被晨曦染红,红披风和盔顶的红缨络在风中飞扬。
刀在鞘里嘤嘤作响。
黄河无语东流,像无穷无尽的男儿血。
角声沉雄,从帅船响起。两面红色大纛旗升上久违的旗杆,在风中兴奋地展开。一面中间是“晋”字;另一面边上绣着“太尉、中外大都督”,中间是“刘”字。
这同时也是信号。
战车后面有绳子拽,前面有长木顶,车轮缓缓地驶下滑板。一在浮桥上站稳,立刻套上马匹,迅速通过浮桥。第一辆还没上岸,第二辆已经下船。卸完车的战船马上离开锚位,第二艘立刻顶上来,严丝合缝,绝不拖泥带水。
丁旿手下700人,预先进入固定在浮桥边的小船,每上岸一辆车,立刻就有7个人跟着上岸,如同一群忠于职守的蚂蚁簇拥着它们的蚁后。每个人都带着一张大盾牌。车辆抵达预设位置后,这些盾牌立刻被固定在车上,战车就地变为一段加固的城墙。
这些天从来没见战船演练过,所有这些配合,都是在刘裕的帅船上,用沙盘反复推演的。
郭旭站在船上看着船、车、人、桥动静井然,紧张而有序,恍然觉得自己是在看八音齐奏。
100辆车,700死士,转眼全部登岸。所有战车疾驰百步后止步不前,解散马匹,一字长蛇,车辕接车尾,连成一条弧线,弧线两头扣在河岸上,以黄河为弦,以车阵为弓,画出一轮弯弯的明月。
此月带刃,无光华有杀气。
此月无声,不照花只映血。
郭旭想:难怪太尉说这叫却月阵。
也许是听到了晋军的号角声,也许是睡够了,鲜卑人开始稀稀拉拉地钻出帐篷。
晋军在他们眼皮子地下摆了一串车。
看不清这个战车长墙背后有什么把戏。
他们从没和晋军正面交过手,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法。
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当兵的没有军令就是一地树桩,不会自己手痒去冲杀。
那就先看热闹呗。
许多人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