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地粘着苍蝇的尸体;这是一天之中粘上去的。所有的东西都得时时遮盖,否则不是
成了苍蝇狂欢之处便是成了苍蝇的葬身坟场。苍蝇留下的小黑点肮里肮脏地附在家
具上,墙壁上和基兰搏百货店的日历上。
噢,还有尘土!简直没法把尘土弄干净,那颗粒细小的棕色粉尘甚至能渗进紧
紧盖着的容器里,把刚刚洗过的头发弄得毫无光泽,使皮肤粗糙,落满衣服和窗帘
的褶缝,在刚刚掸过尘土的光滑的桌面上落上薄薄的一层。地板上满是厚厚的尘土,
这都是人们漫不经心地擦靴子的时候留下来的,以及从敞开的门窗中随着又热又干
的风飘进来的。菲不得不将起居室里的波斯地毯卷了起来,让斯图尔特用她瞒着人
眼从基里的商店中买来的漆布将地毯包住。
人来人往最多的厨房铺上了柚木厚板,由于铁丝刷蘸碱皂Y的没完没了的擦洗,
柚木反被洗成了陈旧的骨头色。菲和梅吉想在上面撒一层据末,于是斯图尔特便仔
细地从木堆里收集来一些,将这些锯末掺上少许珍贵的水,撒在地上。然后将近些
湿漉漉的、发着刺鼻香味的东西从门里扫出去,从后廊中撒到菜园里,任其在那里
朽烂成为腐蚀质。
小河干涸成一连串的水洼之后,山凹里除了尘土什么也留不住,所以,从小河
里已无水可汲,来供厨房和浴室使用了。斯图尔特开着水槽车到远处,装满了水运
回来,将水再灌入一只备用的雨水箱里。女人们不得个习惯用这种可怕的水洗碟子、
洗衣服、给婴儿洗澡;这种水还不如那浑浊的小河水呢。这种腥臭的、发着硫磺味
儿的矿物性的水,得小心地从盘子上揩净;这种水使头发变得像稻草一样干燥、粗
糙。他们存下来的少量雨水被严格地用于饮用和做饭。
拉尔夫神父温和地望着梅吉。她正在梳着帕西那红色的卷发;詹斯乖乖地站在
一边,但是却颇有些坚定不移地等着轮到他;他那对蓝眼睛敬慕地望着梅吉。她真
像个小妈妈。他在沉思着:这中间一定会产生一种使女人特别着迷于婴儿的东西。
在她这个年龄,这种事与其说是一种纯粹的快乐,毋宁说是一种负担,人们本来会
尽快干完以便去做更有意思的事的。而她却不慌不忙地从头做起,将帕西的头发在
手指间卷着,把那些不听话的头发卷成波浪型。有那么一阵工夫,教士被她的动作
陶醉了,随后,他用鞭柄敲了敲满是灰尘的靴子的侧面,郁郁不乐地退到了走廊上,
向着大宅方向张望着、大宅掩隐在魔鬼桉和藤蔓之中,拥挤的牧场房屋和花椒树把
牧场工头的住处与这个牧场生活的中心分隔开来。那个老蜘蛛,她让她那张巨网的
中心又在搞什么鬼名堂呢?
“神父,你别张望啦。”梅吉责备着他。
“对不起,梅吉。我正在想事情呢。”他转过身来;她已给詹斯梳完了。在他
把那地双生子一边一个地抱起来之前,他们三个人一直站在那里期待地望着他。
“咱们去瞧瞧玛丽姑妈吧,好吗?”
梅吉拿着他的马鞭,牵着那匹栗色的抡马,跟着他上了路;他随便而亲昵地抱
着那两个孩子,尽管从小河到大它几乎有一英里的路,但他好像并不在乎。在厨房
里,他将这对双生子交给了欣喜若狂的史密斯太太,然后将梅吉带在身边,顺着走
道向上房走去。
玛丽·卡森正坐在高背椅中。这些年来,她很难得离开它走动走动:由于帕迪
督办诸事得力,什么都不再需要她费心了。当拉尔夫神父抱着梅吉走进来的时候,
她那恶狠狠的瞪视把这孩子搞得心慌意乱,拉尔夫神父感觉到梅吉的脉搏在加快,
便同情地紧搂着她的腰。小姑娘对她行了一个笨拙的屈膝礼,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
句问候的话。
“到厨房去吧,姑娘。和史密斯太太一起喝茶。”玛丽·卡森简短地说道。
“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当拉尔夫神父坐在那把他逐渐认为是为他准备的椅
子中时,问道。
“因为你喜欢她,”她答道。
“啊,得啦!”这是她头一次使他感到不知所措。“她不过是个流浪儿罢了,
玛丽。”
“你可不是这么看待她的,这个你自己清楚。”
那双蓝湛湛的眼睛讽刺地停留在她的身上;他从容得多了。“你认为我损害了
一个孩子吗?我毕竟是个教士啊!”
“你首先是个男人,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当教士使你感到安全,就是这
么回事。”
他吃了一惊,然后大笑起来。不管怎么样,今天他无法搪塞她了;就好像她在
他的铠甲上发现了裂隙,将她那蜘蛛毒慢慢地从那里渗透进去了似的。在基兰搏,
也许他起了变化,变得老了,变得甘愿心和为贵了。他的激情正在熄灭,或许,现
在这激情是为其他的东西而燃烧吧?
“我不是一个男人,”他说。“我是个教士……也许,天气太热,到处是尘土
和苍蝇……但我不是个男人,玛丽,我是个教士。”
“哦,拉尔夫,你的变化有多么大呀!”她嘲弄地说道,“让我听听,这样能
成为德·布里克萨特主教吗?”
“这是不可能的,”他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愁苦。“我想,我再也不想当主教
了。”
她站了起来,在她的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她望着他。“你不想了吗,拉尔夫?
不想了吗?喂,我让你再多烦恼一会吧,但是你估计的那个日子快来了,这是毋庸
置疑的。也许两三年还不行,不过这一天会来的。我会像撒旦一样,并且给你提供
机会!但是,千万别忘了,我会让你苦恼的。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迷人的男子。你用
你的英俊当面嘲弄我们,蔑视我们的愚蠢。但是,我会让你尝尝自己弱点的苦果,
我要让你像任何一个描眉涂唇的妓女一样出卖自己。你对此表示怀疑吗?”
他往后一靠,微笑着。“我不怀疑你会一试。不过,我并不认为你象你自己想
象的那样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吗?时间会证明的,拉尔夫,只有时间才能证明。我老了,留给
我的除了时间以外就一无所有了。”
“那么你认为我有什么呢?”他问道。“时间,玛丽,除了时间我一无所有。
只有时间、尘土和苍蝇。”
天空中浓云密布,帕迪开始觉得下雨在望了。
“这是干风暴。”玛丽·卡森说。“这种天下不了雨,我们会很长时间见不到
雨水的。”
如果说,克利里家的人认为他们见到的是澳大利亚能够出现的最糟糕的气候的
话,那是因为他们未曾经历过干旱的平原上的干风暴。由于失去了令人感到快慰的
潮湿,干燥的大地和空气互相摩擦,使土地L露、龟裂;一种令人恼火的摩擦力愈
来愈大。只有到这种巨大的累积能量耗尽,才算完事。云层低压,天昏地暗,菲只
得打开了室内的灯;在外面的牲畜围场里,马正在发抖,微微S动地跳着;母J在
寻找栖息的地方,忧惧地将头缩在胸前;狗在厮打着、吠叫着;牧场垃圾堆边上的
猪把鼻子拱进土里,那闪闪发光的、胆颤心惊的眼睛住外看着。天空中黑云低压的
力量使一切活着的东西都惊惶万状,厚密无垠的云层完全遮住了太阳,好像在准备
让太阳的光焰突然喷S到大地上似的。
愈来愈响的雷声从远方传来,摇曳不定的闪光在地平线上闪动,雷声如涛,清
晰地映出了起伏不平的地平线;漆黑、深邃的夜空中,令人惊骇的白色闪光在发怒,
在舒卷。这时,怒吼的狂风卷起了尘土,打在人的眼上、耳上、口上,生疼生疼的;
天地大变了。人们不再把这想象成《圣经》中上帝的天谴神罚,他们顶住了这场灾
难。当惊雷炸裂的时候,没有人能不吓一跳——它轰然炸开,好像要狂怒地把世界
炸成碎片——但过了一会儿,住在一起的这一大家子人就习惯了。他们提心吊胆地
走到外面的走廊里,眼光越过小河,凝望着远处的牧场;闪电的巨大火舌象脉络似
地漫天交叉闪动、天空中一刹那出现十几条闪电:倏忽即逝的链状闪光在云层里驰
掣游动,时而飞出云底,时而钻入云中,明明灭灭,蔚为壮观。草原中被雷电击中
的孤树散发着焦糊味,冒着烟;他们终于明白这些孤零零的牧场卫士为何死去了。
空中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神秘的色彩,尽管空气中没有火,但却不再是不可捉
摸的了。它发出粉红、淡紫和焰黄的幽光,弥漫着一股久留不去的甜味,和难以辨
别的、不可言喻的香气。树林在发着微光,火舌在克利里家人的红头发上加上了一
层光晕,他们胳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奇光异彩整整持续了一个下午,直到太
阳落山,才慢慢地消失在东方。他们从这可怕而又迷人景观之中缓过气来。感到心
绪激动、紧张、烦躁、恨郁不乐。天上一滴雨也没有落下来,但是他们都觉得这简
直象大难不死,又重返阳间,从天地的雷霆暴怒中安然无恙地活了过来。这件事他
们大家差不多在嘴边挂了一个星期。
“还有更糟糕的呢,”玛丽·卡森厌烦地说。
确实还有更糟糕的。第二个干旱的冬季比他们想像的要冷,本来他们以为就是
无雪而已。夜里,大地冰冻数英寸,狗蜷缩在窝里,冻得直筛糖,靠大吃袋鼠R和
庄园时杀牛剩下的脂肪来取暖。这种天气至少意味着人们用牛R和猪R代替了那水
不改受的羊R。他们在房子里生起了呼呼作响的火,男人们夜间在牧场里寒冷难耐,
不得不尽量回家来。可是,当剪毛工们来到的时候,他们却欣喜若狂,因为他们可
以快点完事,少流汗水了。在宽大的羊圈中,每个人的剪毛架都是一个圆形的地板,
这些地板的颜色比其它羊圈的地板都浅得多。50年来,剪毛工们站在那里,汗水洒
在木板上,使木板都变白了。
很久以前的那场洪水过去之后,这里依然有草,但是草长得很细、这是不吉利
的。日复一日,天气总是Y沉沉的,江线昏暗,可就是不下雨。呼啸的风刮过牧场,
天好像刚刚要下雨。它就旋转着把大片棕色的尘土刮到天上。让人误以为是漫天水
气,空受折磨。风吹起来的一团一团的尘土看上去活像是积雨云。
孩子们的指头上部长了冻疮,他们尽量不笑,因为嘴唇开裂了。脚跟和小腿在
流血,他们不得不把袜子脱去。狂风尘厉,脸上简直暖和不过来。尤其这房子的设
计,使得它把每一股流动的空气都兜了进来,而不是将其拒之门外。他们在寒可结
冰的屋子里上床睡觉,又在寒可结冰的屋子里起床,等待着妈妈能从炉旁铁锅架上
的那口大锅里剩下一点热水,这样洗脸就不会成为牙齿捉对儿打战的苦事了。
一天,小哈尔开始咳嗽,呼哧呼哧地直喘,接着,病情急转直下。菲调起了粘
乎乎的热木炭敷糊剂,在他那吃力地喘着气的小胸脯上摊开,可这好像并没有使他
好转。开始,她并不感到特别忧虑,但是一天拖下来,他的病情迅速恶化,她就不
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梅吉坐在他身边,绞动着双手,不断地嘟囔着,祈祷圣父和
圣母玛丽亚。当帕迪6点钟走进来时,从走廊里就听得见那孩子的喘息声;他的双唇
发紫。
帕迪马上就动身到大它打电话去了。可是,医生远在410英里之外。出门看另一
个病人去了。他们装着了一盘硫磺,将它举在锅上,企图让孩子将那慢慢地窒息住
他喉咙的粘痰咳出来;但是,孩子已无法使自己的肋骨收缩,粘痰咳不出来。他的
脸色变得更加发紫了,呼吸发生了痉挛。梅吉坐在那里,抱着他,祈祷着;她的心
痛苦欲裂,因为那可爱的小家伙每呼吸一次都挣扎一下。哈尔在所有的孩子中是和
她最亲的一个,她就是他的母亲。以前,她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成为一个成年的母亲,
认为那样她就成了一个像菲一样的女人了;不管怎么样,她有使他痊愈的能力。菲
力法使他痊愈的,因为菲不是他的母亲。她慌乱而又恐惧地紧紧抱着那呼吸吃力的
小身体,想帮助哈尔呼吸。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死,甚至当菲和帕迪跪在床前祈祷着,不和如何是好的
时候,她也没想过。半夜,帕迪掰开了梅吉紧紧抱着那一动不动的孩子的胳膊,轻
轻地将他放在一堆枕头旁。
梅吉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她已经是半睡半醒,平静下来了,因为哈尔不再
挣扎了。“哦,爹,他好些啦!”她说道。
帕迪摇了摇头,他显得萎靡而衰老,他的头发上结起了点点霜花,一个星期没
刮的胡子上也结满了点点霜花。“不,梅吉,哈尔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好些了,不过,
他获得了安宁。他到上帝那儿去了。脱离了苦海。”
“爹的意思是说他已经死了。”菲冷冷地说道。
“啊,爹,不!他不能死啊!”
但是。那枕堆中的小东西已经死了。她一看到这情形心里就明白了,虽然她以
前从来没有见过人死去。他看起来像个玩偶,不像个孩子。她站了起来,到外面去
找那些弯着腰围坐在厨房的火旁心神不安地守夜的男孩子们。史密斯太太坐在旁边
的一把硬椅上,照顾着那对孪生子。为了取暖,他们的摇床已经移到厨房里去了。
“哈尔刚刚死了,”梅吉道。
斯图尔特从思驰神骛的冥想中抬起眼来。“这样要好一些。”他说,“想一想
那种宁静吧。”当菲从过道走出来的时候,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没有碰她。
“妈,你一定累了,去躺躺吧,我会在你的房间里生个火的。来,躺一躺吧。”
菲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跟着他去了。他们两人向外面的过道走去。剩下的男孩
子们坐在那里互相推诿了一会儿,随后也跟他们去了。帕迪根本没露面。一言不发
的史密斯太太将走道角落里的童车推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把熟睡的詹斯和帕西放了
进去。她看了梅吉一眼,泪水挂在她的脸上。
“梅吉,我要回大宅去了,我得把詹斯和帕西一起带走。明天早上我回来,不
过,要是这两个孩子能与明妮、凯特和我一起呆一会儿的话,是再好不过的。告诉
你妈一声。”
梅吉坐在一张空椅子上,两手交叉着放在下摆上。哦,他是她的,可是他死了!
小哈尔,她曾经照看过他,爱过他,象母亲般地保护过他。他在她心目中间占据的
空间还是实实在在的,她依然能感到他那热乎乎、沉甸甸的身子靠在她胸前。当明
白他永远也不会再在这里依偎着,真是太可怕了;她感受到他那沉甸甸的身体依偎
在这里已经有四年之久了。不,这不是一件痛哭一场就能罢手的事!她曾经为艾格
尼斯流过泪,为脆弱的自尊心受到损伤而流过泪,为永远一去不复返的童年时代流
过泪。然而,这个重负她却得担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人虽死了,但他的音容将继
续留在梅吉的心中。有些人活下去的愿望十分强烈,有些人并不那么强烈。在梅吉
身上,生的愿望就像钢缆一样顽强而又富于韧性。
当拉尔夫神父和医生一起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她已经打起了精神。她默默地指
了指走道,但是并不打算跟他们去。由于玛丽·卡森给神父宅邸打了一个电话,教
士久藏在心中的一桩心事才如愿以偿:那就是到梅吉身边来,和她在一起,把他这
个局外人的某些话告诉那个可怜的年幼的女性,就是告诉她本人。他怀疑,是否还
有另外一个人能完全理解哈尔对她意味着什么。
但拉尔夫还是忙了半天才抽开身。在灵魂尚未离开尸体的时候,要进行最后的
礼拜式,还要去看望菲,看望帕迪,给他们一些实际的建议。医生已经走了,尽管
他情绪十分沮丧,但是,由于医生长期习惯于这种不幸,以及他那无所不包的业务,
这种事对他来说已经是例行公事了。据人们说,无论如何,他是帮不上忙的,这里
离他的医院和那些受过专门训练的医护人员太远了。这里的人们得碰运气,得面对
着恶魔,硬挺下去。他的死亡证明书将写明是“哮吼”'注'。这是一个信手拈来的
病名。
拉尔夫神父终于没有什么人可看望了。帕迪到菲那儿去了,鲍勃和其他的男孩
子到木工房去做一具小棺材。斯图尔特呆在菲卧室的地板上,他那完美的侧影和窗
外夜空衬托出的菲的侧影是如此相像。她正躺在枕头上,抓着帕迪的手,菲压根没
注视过投S在寒冷的地板上的杂乱的暗影。时间已经是早晨5点钟,雄J在昏沉沉地
S动着,但是天还要黑好一阵呢。
拉尔夫的脖子上依然绕着紫红色的圣带,他已经忘记还在戴着它了。他俯身把
厨房里奄奄一息的火拔旺,燃起了熊熊的火苗,又把身后桌上的灯拧小,在梅吉对
面的木凳上坐了下来,望着她。她已经长大了,穿上了一步能跨七里格'注'的靴子;
这预示着他将要被甩在后面,被她超过去。他望着她,这时,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
满足的感觉;在以前的生活中,他经常怀疑自己的勇气,但今天这股不满足感却比
那种令人痛苦、困惑的怀疑来得更强烈。他到底怕什么?他不敢正视的到底是什么?
他能够做到比别人都坚强,都无所畏惧;然而,恰恰在他最不希望那个莫名其妙的
东西出现的时候,内心深处却偏偏期待着它的出现;它悄悄地溜进了他的意识,使
他尝到了恐惧的滋味。可是,比他晚生18年的梅吉却不理会他的恐惧,径自长大成
人了。
她并不是一个圣女,或是比最好的东西还要美好的什么。她只不过是从不抱怨,
她具有善于容纳一切的天赋——或许这就是祸根?不管已经失去了什么,或将要有
何遭逢,她都能勇敢地承受下来,将其储藏起来,投进她生存的熔炉中当作燃料。
是什么教会她这样的?这本领能教吗?或许这只是他在幻想中臆想出来的她?这实
际上有关系吗?有一点更为重要:她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他认为她是个什
么样的人?
“哦,梅吉。”他无能为力地说道。
她转过身来,凝视着他,尽管她很悲痛,还是向他投来了毫不掺假的、充满了
爱的一笑。这是恣意纵情的笑,在她的世界中,还没有成年妇女那种清规戒律和压
抑收敛。这样的爱使他神驰意荡,魂夺魄消,使他渴望向自己时时怀疑其是否存在
的上帝发誓,让自己成为人类中的一名重要人物,但这人又不是拉尔夫·德·布里
克萨特。这就是那未知的东西吗?哦,上帝啊,为什么他这样爱她?但是,像往常
一样,谁也不能给他答案,而梅吉仍然坐在那里向他微笑着。
黎明时分,菲起来做早饭了,斯图尔特在帮着她。这时,史密斯太太和明妮、
凯特回来了。四个女人一起站在炉旁,压低嗓音,用单调的声音交谈着;她们组成
了一个充满了悲伤的小团体,这种悲伤梅吉和教士都无法理解。吃过饭之后,梅吉
去给男孩子们做就的小木箱子铺衬里,想方设法将它弄得光滑一些,做些修饰。菲
默默无语地给了她一件白缎子睡衣,由于年深日久,这件衣服已呈牙白色了;她将
睡衣上的条带固定在那木箱内部的硬框上。在拉尔夫神父把一条毛巾布垫料放进去
的时候,她用缝纫机将缎子块缝制成了衬垫。然后,他们一起将村里用图钉固定在
适当的位置。这些做完之后,菲给那孩子穿上了他最好的丝绒衣服,将他的头发梳
好,放进了那柔软的小窝里;这小窝散发着菲的气味,而不是曾做过他母亲的梅吉
的气味。帕迪将盖子合严,他落泪了;这是他失去的第一个孩子。
多年来,德罗海达的那间接待室一直当作小礼拜堂使用。它的一端经过了改建,
悬挂着玛丽·卡森为圣玛丽·杜梭修女们置办的金光闪闪的服装,花了数千镑在上
面缀满了花纹。这间屋子是史密斯太太装饰的,祭坛上放着从德罗海达的花圃里采
来的冬季的花朵,有香罗兰,早发的根株,迟发的玫瑰和石竹之类的一团一簇的花
以及几幅褪了色的画。屋子里充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香味。拉尔夫神父就是在这里
穿着不带花边的白长袍和没有任何装饰的十字褡做追思弥撒的。
与内地人多数大牧场一样,德罗海达死去的人都葬在自己的土地上。墓地在园
地的外面,靠近小河那柳树成荫的岸边,周围是一圈上了白漆的熟铁栅栏。即使在
这种干旱的时候,墓地依然一片葱翠,因为这里是由庄园的水箱灌溉的。迈克尔·
卡森和他那个早夭于襁褓中的儿子就葬在这里的一座堂皇的大理石墓X里;顶部的
人字墙上有一个握着出鞘利剑的、真人大小的守护神,护卫着他们的安息。但是,
在这座陵墓的周围,大约有十来个不那么夸饰的坟,仅仅立着素白的木十字架,白
色的槌球状铁环整整齐齐地拦出了它们的墓界。有些坟上只孤零零地写着名字:一
个在工棚的打架中死去的不知其亲戚是何人的剪毛工;两三个在有生之年最后一个
落脚之处是德罗海达的游民;几个在牧场中发现的性别不明的无名氏的遗骨;迈克
尔·卡森的中国厨师,他留下的坟墓上是一座古雅的红色飞檐式墓碑,忧伤的小铃
似乎在不停地敲出他的名字:“郗新,郗新,郗新”;还有一个买卖牲口的商人的
坟墓,他的十字架上仅仅写着:“塔克斯坦德·查理。他是个好伙计。”此外还有
一些女人的坟墓。但是产业主人的内侄哈尔的墓可不能这么寒伧。他们将那自制的
箱子寄放在陵墓内的一个架子上,把上面那扇锻制的青铜门合上。
过了一会儿,除了偶尔提上几句之外,他们都不再谈起哈尔了。梅吉将她的哀
伤独自留在心头,她的痛苦有一种孩子们所特有的、莫名其妙的凄楚,既夸张又神
秘;然而小小年纪的她却把这种感情掩藏在日常的活动之下,使它的重要性降低了。
除了鲍勃之外,这件事对其他男孩的影响甚小,鲍勃已到了钟爱他的小弟弟的年龄
了。帕迪深感悲伤,但是,谁也不知道菲是否伤心。她似乎离丈夫和孩子们愈来愈
远,离一切感情愈来愈远了。正因为这样,帕迪对斯图关注他母亲的作法感激不尽;
斯图对母亲充满了一种深沉的柔情。只有帕迪才清楚菲是怎样看待他没和弗兰克一
起从基里回来的那一天的。那时,她那双柔的和灰眼睛中没有情绪激动的光芒,没
有冷酷之色,也没有责备之意,没有恨也没有悲伤。仿佛她就是束手等待着这一打
击的到来,就像一条被判死刑的狗在等待着那致命的一枪,明知是命中注定,但又
无计规避。
“我早就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她说道。
“他也许会回来的,菲,只要你尽快给他写封信。”帕迪说。
她摇了摇头,但是菲这个人是不会做出什么解释的。弗兰克远离德罗海达和她,
去过一种新生活,这样倒好一些。她深知自己的儿子,确信她说一句话就会把他召
回来,所以她决不能说那句话。假如因感到生活失败而觉得时日悠悠、痛苦辛酸的
话,她一定要默默地忍受下去。帕迪不是她所要选择的男人,可是世上决没有比帕
迪更好的人了。她不是那种感情强烈得无法自恃而还俗偷生的人,她曾经有过严酷
的教训。差不多有25年了,她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不使自己激动,她深信坚持到底
就是胜利。
这片土地上无穷循环的生活在有节奏地进行着。第二年夏天,雨来了;这不是
季雨,而是季雨的副产品。雨水注满了小河和水箱,救活了干渴的草根,揩尽了悄
然四落的尘土。男人高兴得几乎流出了泪水,他们做着这一季节中固定要做的营生。
人们心里有了底,牲口再也用不着手工喂养了。草地绵绵延延,一直伸向长势茂盛
的树林,在那里被矮树丛截断;草地要应付使用已经是绰绰有余了。但并不是基里
的所有牧场都是这样的,一个牧场到底要养多少畜口,全要看放牧人如何进行管理;
对于德罗海达这样广袤的牧场来说,它的牲畜饲养数量是不足的。这就意味着青草
可以支持得更久。
接着,就是给母羊接羔,要乱哄哄地忙上好几个星期,这是牧羊日程上最繁忙
的季节。每一头生下来的羊羔都得抓住,在尾巴上套上标志环,在耳朵上打上记号;
如果是一只公羊,没有喂养的必要,就得将它阉了。洗去羊羔身上的血是一件腌(月
赞)而又令人生厌的活儿,但它是在短时间内从成千上万只羊羔中吃力地阉割雄羔的
唯一方法。羊的两只G丸被手猛地捏住,用嘴咬掉,吐在地上。羊羔的尾巴用无法
伸缩的薄箍带套上,这样无论是雄羔还是雌羔,它们的尾部都逐渐失去维持活力所
必需的血Y循环,于是便开始发肿、萎缩、脱落。
这里的羊是世界上毛最细的绵羊,其规模之大,用人工之省,在别的任何一个
国家都是闻所未闻的。所有的一切都适合完满地生产出质地上好的羊毛。先是羊臀
去毛工序:绵羊臀部的周围。恶臭的粪便和蝇卵与涂伤口的焦油黑呼呼地粘成一团,
这一部位必须不断地仔细剪去。或加上t字型撑架。这是一种比较轻松然而却让人很
不愉快的活儿,臭气熏人,苍蝇乱飞。因此,付的工资要多一些。然后是浸洗工序:
成千上百只咩咩叫着的、活蹦乱跳的小羊被连赶带拉,弄得晕头转向;它们进进出
出地经过苯溶Y洗浴,消灭掉它们身上的扁虱、害虫和寄生虫。还有灌肠工序:所
施用的药物,通过一个大注S器从羊的喉咙强行注入,以驱除其肚内的寄生虫。
羊身上的活儿永远是没完没了的,一件工作刚刚结束,也就是另一件工作的开
端。它们被聚拢成群,分成等级,从一个牧场赶到另一个牧场;有的进行交配,有
的不进行交配;有剪毛的。有加支撑的,浸洗,灌肠;有的屠宰,有的运出去卖掉。
德罗海达养了大约一千头与绵羊一样上好的第一流的菜牛;但是,绵羊要赚钱得多。
所以在好年景,德罗海达差不多以每两英亩的土地养一只羊。大约共有12万5千只羊。
由于这些羊都是美奴利细毛绵羊,所以从不当作菜羊出售。每年美奴利绵羊剪完毛
之后,便将它们变为皮张、羊毛脂、羊油和胶出售,这些东西只对制革者和无用家
畜收买者有用处。
逐渐地,那些丛林文学作品'注'变得有意义了。对克利里一家来说,读书比以
往变得更重要了。由于德罗海达与世隔绝,因而他们与大千世界的唯一接触就是通
过那些妙不可言的文学。但是,和韦汉一样,附近既没有借阅书籍的图书馆,也不
可能每个星期到镇上去取一趟邮件和报纸,或借阅图书馆书架已新到的书籍,这也
和在韦汉时一样。拉尔夫神父弥补了这一欠缺;他把基兰博图书馆、女修道院和他
自己的书架搜罗一空。他惊讶地发现,他还没有把这些藏书全部搜罗完,就已经通
过布鲁伊·威廉姆斯的邮政卡车搞起了一个流动图书馆。这辆卡车总是不断地装着
书籍——这些破旧的、翻烂的书在德罗海达、布格拉、底班—底班、布鲁恩·y·普
尔、坎南穆塔和伊奇·乌伊斯奇之间的道路上旅行着,吸引了那些渴望精神食粮和
渴望逃避现实的人。珍贵的故事书总是只有其去而无其还:不过,拉尔夫神父和修
女们仔细地记下了哪种书在外面保持的时间最长,然后,拉尔夫神父就通过基里新
闻社订购几套,并且若无其事地在玛丽·卡森那里报帐,作为她对“圣十字丛林文
学藏书协会”的捐赠品。
那时候,要是在书中发现一个纯洁的亲吻,就算是运气不错了;那是个性A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