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当玛丽·卡森从客厅的窗口向外张望的时候,拉尔夫神父正和梅吉从大宅尽头
的马厩那边走过来,再往远处就是牧场工头的住所。牧场工人骑的是一辈子也没有
进过马棚的骨瘦如柴的牧羊马。当这些马圈起来准备使用时,就散放在院子里,当
班的时候,便在家内圈地的草场上蹦来蹦去。但是,德罗海达是有马厩的,尽管眼
下只有拉尔夫神父使用它们。为了让拉尔夫神父有好马骑,玛丽·卡森保留了两匹
喂养精良的骑用马;他从不骑那些骨瘦如柴的牧羊马。当他向她询问,梅吉是否可
以使用他的坐骑时,她并没有过分反对。这姑娘是她的侄女嘛。他是对的。她应当
能够体体面面地骑马。
骄横张狂、满腔尖酸的老玛丽·卡森本来希望梅吉会拒绝这个要求,或者自己
与他们一起马上扬鞭。怎奈梅言既没有拒绝,而自己也再不能翻身上马了。眼下看
到他们一起走过草坪,不由使她怒火中烧。男的身穿马裤,白衬衫,蹬着高腰靴,
就象舞蹈家一样优雅。姑娘穿着短马靴,身材颀长,稚雅俏丽。他们之间洋溢着和
谐的友情。有无数次玛丽·卡森心中感到纳闷,为什么除了她以外,竟然没有一个
人为他们这种密切的、几乎是亲昵的关系感到痛心疾首。帕迪认为这种关系好极了,
菲——她简直是根木头!——什么都没讲,象平常一样,而那些男孩子们把他们当
成兄弟姐妹。是因为她爱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才使她窥见别人所看不到的东
西吗?或者这是出于她的想象,而这里除了一个30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与一个还完全
未长大成人的姑娘的友情之外,别无其他?废话!没有一个30岁上下的中年男子—
—连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也算在内——能对妍艳盛开的玫瑰花视而下见。就连
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也概莫能外吗?哼!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尤其看得清,
什么都逃不过这个男人的眼睛。
她的双手发抖了,钢笔中的墨水在信纸的下方洒下一串深蓝色的点子。那嶙峋
的手指从文件格中抽出了另外一张纸,钢笔又在墨水池里蘸了蘸,不假思索地像第
一回那样把那些词句又写了一遍。随后,她吃力地举步,移动着臃肿的身体向门口
走去。
“明妮!明妮!”她喊道。
“老天爷吩咐,是她!”女仆的说话声从对面的客厅里清晰地传了过来。她那
张总是显得年轻的、长满了雀斑的脸从门后仰了出来。“亲爱的卡森夫人,我给您
拿些什么呀?”她问道,心里惊讶这老太太怎么没象往常那样,打铃叫史密斯太太。
“去找修篱工和汤姆。让他们马上来见我。”
“我是不是该先告诉史密斯太太一声?”
“用不着!就按吩咐去做吧,丫头!”袱卷的流浪汉,17年前在这儿当临时工;
他后来爱上了德罗海达的花园,不妨离去了。修篱工完全是个天生的流浪汉,他被
留在牧场里没完没了地用铁丝缠紧那些木桩,为了这次宴会正修理着庄园的白色栅
栏。这次召唤使他们诚怕诚恐,没用几分钟就赶来了。他俩穿着工作裤和法兰绒汗
衫站在那里,两手紧张地搓弄着帽子。
“你们俩都会写字吗?”卡森问道。
他俩点了点头,咽了口唾沫。
“好。我想让你们看着我在这张纸上签字,然后,紧接着我的签名,签上你们
的名字和住址。明白了吗?”
他们点点头。
“像往常那样把你们的签名写清楚,然后用印刷体清楚地写上你们的永久住址。
我不管邮局的差役是否能把信送到那里,反正能通过那个地址找到你们就行。”
这两个人看着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她仅有的一次正正规规的签字。汤姆
走上前去,他把钢笔按得劈啪作响,吃力地在那张纸上签了名;接着,修篱工用又
大又流畅的字写上了“蔡斯·霍金斯。”并且写上了悉尼的一个地址。玛丽·卡森
毫不松劲地看着他们;他们签完字之后,她给了他们每人一张暗红色的10镑票子,
随后,为了使他们不露出口风,便毫不客气地将他们解雇了。
梅吉和教士早就不见踪影了。玛丽·卡森沉重地坐在书桌旁,往面前抽出了另
一张纸,又开始写起来。这封信可不像上封信那样轻而易举地一挥而就了。她一次
又一次地停笔想着,然后缩缩嘴唇,毫无幽默感地露齿笑笑,接着往下写。她好象
有许多话要写,因为她写得很潦草,字都快成了一堆,可是,她依然需要第二张纸。
最后,她把她写的东西看了一遍,把两张纸叠在一起,塞进信封,用火漆在背面封
了口。
去赴宴会的只有帕迪、菲、鲍勃、杰克和梅吉;休吉和斯图尔特被认为是小家
伙,比他们自认为的要小得多。玛丽·卡森一生中只有这一次是慷慨解囊。每个人
都穿得一团簇新,这些衣服是基里边地方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衣服。
帕迪、鲍勃和杰克被浆过的衬衫、硬衬胸、高筒袜、白蝴蝶领结、黑燕尾服、
黑裤子和雪白的背心裹得动弹不得。这是一次正规的宴会,所以男人得戴白领结,
穿燕尾服,女人得穿拖地的长裙。
菲穿着一身绉纱礼服,色泽富丽的深灰,别具一格,和她很相配;柔软的褶层
拖在地上,领口开得很低,礼服紧紧地裹在腰身上,缀满了珠子,颇具玛丽女王时
代'注'的风格。她象傲慢的贵太太那样,把头发高高挽起,掠到脑后一梳成蓬松的
一团;她戴着基里商店里出售的一种仿造的珍珠短项链和耳环,它们几乎可以乱真,
只有近看才知道是赝品。她手中的驼鸟毛扇子染成了和她的长裙一样的颜色,取得
了完全和谐的效果,头一眼看上去,不显得那样卖弄。天气依然十分炎热,晚上七
点钟,气温还有华氏100多度。
当菲和帕迪从他们的房子里一露面,那些男孩子们都目瞪口呆了。他们一生中
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父母如此出众的漂亮,如此陌生。帕迪看上去还是61岁的样子;
但是这种非同凡响的打扮使他俨然象个政治家;而菲则乍一看去,就像比她的48岁
的年纪顿然年轻了10岁似的,楚楚动人,充满生气,一笑百媚。吉姆和帕西哭喊了
起来,不肯望妈妈和爸爸,他们惊惶万状,大失体统。但妈妈和爸爸的举止一同往
昔,不一会儿,这对孪生子也就赞羡地微笑起来了。
但是众所瞩目的地是梅吉。也许是因为基里的女裁缝依然对自己的少女时代萦
怀难忘,并且对其他受到邀请的年轻女郎全都在悉尼定制自己的长袍恨恨不已,她
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投进梅吉的这套服装之中去了。这是一套无袖、带褶、低开领
的服装;菲曾经苦苦恳求大截缝不要做成这种样子,可是女裁缝却向她担保,所有
的姑娘都会穿这种衣服的——难道她想让她的女儿穿着过时的服装,土里土气,让
人笑掉大牙吗?于是,菲便通情达理地让步了。这件用细薄绉纱和层层叠叠的雪纺
绸做成的服装,仅仅在腰部稍微收紧了一些,但是在髋部却有一条用同样的料子做
成的带子。这身衣服的颜色略有些发暗,灰中呈浅粉,那时候,这种颜色被称为玫
瑰灰。女裁缝和梅吉两人面对面地把这件长袍全部绣上了粉红色的小玫瑰花苞。梅
吉把她的头发尽可能地剪短,做成了短发型,甚至连基里的姑娘们都对这种发型感
到骇然。当然,卷发更为时髦。不过,对梅吉来说,短发比长发更相宜。
帕迪张嘴喊出了声,因为她不是他的小丫头梅吉了。但是,他又无言地闭上了
嘴;很久以前,他在神父宅邸中,在弗兰克那里他已经领教过这种情形了。不,他
不能永远把她当作一个小姑娘,她已经是个年轻女郎,已经在镜中含羞地凝望自己
的花容月貌了。为何要让这可怜的小家伙过得苦上加苦呢?
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温和地笑着。“哦,梅吉,你真可爱啊!来,我要亲自
陪你去,鲍勃和杰克会陪你妈妈去的。”
她只差一个月便17岁了。帕迪在自己的一生中第一次感到自己垂垂老矣。可是,
她是他的心头R;什么也不能破坏她成年后参加的头一次宴会。
他们缓缓地向庄园走去,比第一批来客到的要早得多。他们约好和玛丽·止森
一起进餐,并且站在她的旁边和她一起接待客人的。谁都不愿把鞋弄脏,可是在德
罗海达的尘埃中行走一英里,就意味着必须在厨房里站一站,把鞋擦亮,将裤脚和
裙裾上的尘土刷去。
拉尔夫神父穿着他日常的法衣,这件法衣式样简朴,只有几道闪光的线条。法
衣前身:数不清的小黑扣从袍边直扣到领口,扎着紫红边的教长饰带。这身衣服很
适合他,任何男子的晚宴服装都抵不上这身服装的一半。
玛丽·卡森选择了一套白缎子服装,白花边,白色驼鸟羽毛。菲呆呆地盯着她,
尽管菲养成了冷漠的习惯,也不能不为之震惊——她干嘛把自己打扮成这副样子,
就像一只昏庸的老蜘蛛玩弄出嫁的把戏一样呢?她老年发福,这对她是大为不利的。
可是,帕迪好象没发现有任何不当之处;他走上前去挽起他姐姐的手,满面笑
容。尽管拉尔夫神父半觉有趣,半觉超然地看着这不小的场面,但依然觉得帕迪真
是不可爱的人。
“哦,玛丽!你显得多好看哪!就象个年轻姑娘!”
确实,她那副模样简直和维多利亚女王'注'死前不久摄下的那幅照片上的神态
差不多。专横的鼻子两侧各有一道深深的纹路,执拗的嘴显得不屈不挠;那双略有
些凸出的、冷冰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梅吉。拉尔夫神父那双缥亮的眼睛从侄女
的身上转到了姑妈的身上,又从姑妈的身上转到侄女身上。
玛丽·卡森向帕迪微笑着,用手挽住了他的胳臂。“你陪我吃晚饭吧,帕德里
克,德·布里克萨特神父将陪着菲奥娜,男孩子们必须让梅格安坐在他们中间。”
她转过头来望着梅吉。“你今晚跳舞吗,梅格安?”
“她太小了,玛丽,还不到17岁呢。帕达连忙说道。他记起了自己身为父母的
又一条缺陷,他的孩子们全没学过跳舞。
“太可惜了,”玛丽·卡森说道。
这是一个壮观、豪华、侈糜、煊赫一时、欢天喜地的宴会;至少,四处都是这
样纷纷传说的。罗亚尔·奥马拉偕妻子、儿子们和他的独生女从200英里以外的因尼
斯莫瑞倾家而来。尽管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基里的人是很少想到跑100英里去
看一场板球赛,更不用说是一次宴会了。还有从伊奇—乌伊斯奇来的邓肯·戈登,
谁也不能说服他解释一下,他为什么把他自己那个远离海洋的牧场称之为“猎海马
的苏格兰盖尔人'注'农场、与他同来的有马丁·金、他儿子安东尼和安东尼太太;
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牧场主,由于玛丽·卡森是个女人,所以他无法常常登门造访。
还有从被人们念成布雷基普尔的布雷恩·y·普尔地区来的伊万·帕;有从比班—比
班来的多米尼克·奥罗克;从比尔—比尔来的霍里·霍伯顿,以及其他几十位来宾。
他们之中大都是当地信奉天主教的新兴家族,能够以盎格鲁—撒克逊姓氏炫耀
一番的家族是很少的。来宾中的爱尔兰人、苏格兰人和威尔士人差不多相等。不,
倘若天主教徒在苏格兰或威尔士的话,他们既没有指望在那个国家中取得统治地位,
也得不到世居其他的新教徒的同情。但是,在这里,在基兰博周围数千英里方圆的
地区,他们这些贵族是可以公然蔑视英国贵族的,他们是他们所能看到的一切的主
人。德罗海达这片最大的产业比些欧洲公园的面积还要大。小心呀,摩纳哥'注'的
王侯们,列支敦士登'注'的君主们!玛丽·卡森是他们中间的佼佼者。他们在打扮
入时的悉尼乐团的伴奏下,随着华尔兹舞曲飞快地旋转着,或站在一边、随孩子们
去跳查尔斯顿舞,大嚼着龙虾馅饼和冻生牡蛎,畅饮着保存了15年的法国香槟和保
存了20年的苏格兰淡麦芽酒。如果让他们说心里话,他们倒宁愿吃烤羊腿或腌牛R,
宁愿喝廉价酒、烈性的邦达伯格产的兰姆酒或成桶的格拉夫顿苦啤酒。但是,体味
一下生活中更美好的东西也不错,这正是他们所追求的。
是的,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都遇上了歉收年。好年景的时候,他们小心翼翼地
将经过检验的羊毛收藏起来,以防恶劣气候的袭击,因为谁也无法预言是否要下雨。
但是,气候不错已有一段时候了,而且在基里花销也很小。哦,一旦降生在大西北
的黑壤平原上,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得上这地方了。他们并不恋旧,不
想重返故国去朝圣。澳大利亚因为是个信奉天主教的国家而倍遭歧视,但是除了这
种宗教信仰的歧视之外,他们没有任何不顺心的事,大西北就是他们的家乡。
再说,今天晚上的开销也都是由玛丽·卡森包下来的。花这笔钱对她来说算不
上一回事。据说,她连英国的王位都能买下。她的钱以钢铁公司的形式存在着,以
银矿、铅矿和锌矿的形式存在着,以铜币或金币的形式存在着,以数百种不同的形
式存在着,大部分这类东西都毫不夸张地意味着能变成钱。德罗海达已经有很长时
间不是她收入的主要来源了,它只不过是一个有利可图的消遣之地罢了。
吃饭的时候,拉尔夫神父没有直接和梅吉搭话,吃完饭以后也没和她讲话;整
个一个晚上他故意不理她。不管他在客厅的什么地方,她都拿眼睛找他,她的感情
受到了伤害。他发觉了这一点之后,在她的椅子旁边站下来,向她解释,如果他在
她身上集中的注意力超过了对卡迈尔克小姐、戈登小姐或奥玛拉小姐注意,那对她
的声誉(或他的声誉)都是不利的。像梅吉一样,他不跳舞,也像梅吉一样,许多
双眼睛都在注意着他。毫无疑问,他们俩是这间屋子里最漂亮的人。
他不理她一半是由于不喜欢她今晚的外表,那短短的头发,可爱的装束,和那
双精巧的玫瑰灰色便鞋和两英寸高的后跟;她的个子长高了,身材发育得女性感十
足;一半是由于她的丰采使其他所有的年轻女郎黯然失色,这使他倍感骄傲而又不
知所措。卡迈尔克小姐外表显得很有教养,但没有那橙黄色头发的特殊光彩;金小
姐梳着优美的亚麻色发辫,却没有那柔软的身材;迈凯尔小姐身段极美,但那张脸
却活象钻过铁丝栅栏偷吃苹果的马。但他总的反应却是失望的,有一种恨不能把日
历往回倒翻的深感痛苦的愿望。他不希望梅吉长大,希望她是个小姑娘,能让他把
她当作自己所珍重的孩子。在帕迪的脸上,他看到了一种与自己颇有同感的表情,
便不禁会心一笑。哪怕他一生中将自己的感情仅仅表达出一次,该多好啊!可是,
他的习惯、所受的训练和谨慎小心是根深蒂固的。
随着晚宴的进程,舞蹈越来越不受拘束,香槟酒和威士忌换成了兰姆酒和啤酒,
晚宴的活动变得更象一次剪毛棚的舞会了。凌晨两点的时候,就连牧场工人和女工
也完全看不出它和基里地区那种完全平等相待的一般娱乐会有什么区别了。
帕迪和菲仍然在场,可是,半夜的时候,鲍勃、杰克和梅吉迅速离去了。菲和
帕迪都没有发觉,他们正在自得其乐。如果说他们的孩子不会跳舞的话,他们自己
却会跳,而且跳了;基本上是他们俩在一起跳的。在拉尔夫神父看来,他们似乎突
然显得互相协调了,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相互在一起松驰一下,快乐一下的机会太少
吧。在他的记忆中,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们,身边总是至少有一个孩子。他曾想过,
大家庭的父母一定是很苦的,除了在卧室里以外,他们简直没有片刻机会能单独呆
在一起。在他们的头脑中,觉得在卧室里谈一谈倒不如干些别的事;这也许是可以
谅解的。帕迪还是那副和蔼可亲、兴致勃勃的老样子,可是菲今晚上确实是丰采照
人。当帕迪应付差使地去邀请一位牧场主的太太跳舞的时候,她是不乏早就渴望与
之一舞的舞伴了。这间屋子里有许多比她年轻得多的女人,因为没有什么人邀舞而
无精打彩地坐在椅子上。
但是,拉尔夫神父观察克利里夫妇的机会是有限的。他一看到梅吉离开了这间
屋子,顿感年轻了10岁,变得生龙活虎了。他和霍普顿小姐、迈凯尔小姐、戈登小
姐和奥玛拉小姐翩翩起舞,跳得好极了。他还和卡迈克尔小姐跳了布莱克·鲍顿舞
'注',这使她们大为吃惊。可是在这之后,他又轮流和这个屋子里的每一个未婚姑
娘跳了一圈,甚至连可怜巴巴的、相貌丑陋的帕夫小姐也和他跳了一回。此时此刻,
由于每个人都彻底放开了,洋溢着友善的气氛,谁都没有对教士有丝毫的责备之意。
事实上,他的热情和友善反倒受到了交口称赞。谁也不能说他们的女儿没和德·布
里克萨特神父跳过舞。当然,如果不是私人宴会,他是不能下舞池的,但是,看到
这样一个漂亮的男人真正自得其乐了一次,是令人高兴的。
3点钟,玛丽·卡森站了起来,打着哈欠。“不,别让这场庆祝活动停下来!要
是我累了的话——我确实累了——我可以去睡觉。我真想睡了。不过,这儿有的是
吃的、喝的,已经和乐队打好招呼了,只要有人跳舞,就伴奏。有一点和吵闹声反
倒能使我更快地进入梦乡。神父,你能帮我上楼去吗?”
一出客厅,她没有向那威严的楼梯走去,却领着教士向她的休息室走去。她沉
重地依在他的胳臂上。这扇门是锁着的,在他用她递过来的那把钥匙开门的时候,
她在一旁等着,随后,在他的前面走了进去。
“这是一次很不错的宴会,玛丽,”他说道。
“我的最后一次宴会。
“不要这样讲,亲爱的。”
“为什么不?我活够了,拉尔夫,我要停止生活了。”她那冷酷的眼睛放着嘲
弄的光芒。“你怀疑我的话吗?70多年来,当我想做什么事的时候,我都毫无问题
地办到了,所以,倘若死神以为他想让我什么时候死,我就什么时候死,那他就大
错特错了。当我选择好时机的时候,我就会死去的,而且用不着自杀。活着保持我
们的反击力,是我们的意志,拉尔夫,假如我们真的想停止生活的话,这并非难事。
我厌倦了,我想要停止下来了。这非常简单。”
他也感到厌倦了,但却不是厌倦生活,而是厌倦无休无止地保持着表面的东西,
厌倦这里的气候,缺乏具有共同旨趣的朋友。这间屋子仅仅点着一只高高的、价值
连城的红宝石玻璃油灯,光线昏暗。玛丽·卡森的脸上被投上了一层排红色的半透
明的Y影,恍恍惚惚地使人觉得她那种倔强的样子带上了些鬼气。他的脚和后背感
到疼痛,有很长时间他没有这样大跳其舞了,尽管他为自己能够赶得上所有最新的
时尚而感到骄傲。年已三十五,作为一个农村教士,他在教会中有影响吗?他还没
有起步就已经收场了。啊,年轻时代的梦想啊!还有年轻人那种说话时的漫不经心,
和年轻人暴烈的脾气。他还没有坚强到足以经受考验。但是,他决不会再犯那个错
误了。决不会了,决不会了……
他烦躁地走动着,叹息着;这有什么用呢?时不再来了啊。到了坚定地面对这
个事实的时候了,到了抛弃希望和幻想的时候了。
“拉尔夫,你还记得我说过,我要让你吃惊,要让你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吗?”
那干涩、衰老的声音使他从由于碌碌无为而引起的沉思中惊醒过来。他向玛丽
·卡森望去,微笑着。
“亲爱的玛丽,我决不会忘记你说过的任何一句话。过去的七年中,什么事情
少了你都办不成。你的精明、你的怨恨、你的D察力
“要是我再年轻一些的话,就会用另一种不同的方法得到你了。你决不会明白,
我是多么想把我的年纪从窗户里扔出去30年阿。假如魔鬼走到我面前,以重返青春
的代价买去我的灵魂的话,我会立即就卖出去,决不会象老白痴浮士德那样愚蠢之
极地对这桩交易感到懊悔。可是,魔鬼是不存在的、你知道,我实在不能使自己相
信有上帝或魔鬼。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们实际存在的丝毫证据。你呢?”
“没见到过。但是,信仰并不建立在存在的证据之上,玛丽,它存在于信念之
中,信念是教会的试金石。没有信念,就一无所有。”
“一个非常短命的信条。”
“也许吧。我认为,信念产生于一个男人或女人的内心。对我来说,这是一个
不断斗争的过程,这一点我承认,但是我决不会屈服的。”
“我倒愿意让你失败。”
他那双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在灯光下变成了灰色。“哦,亲爱的玛丽!
这个我知道。”
“可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一种可怕的敏感使他感到颤栗,要不是他拼命地抗拒的话,这种感觉几乎充溢
了整个身心。“我知道是为什么,玛丽,请相信我,我甚感抱歉。”
“除了你母亲以外,有多少女人曾爱过你?”
“我母亲爱我吗?我怀疑。不管怎么样。她临终的时候是讨厌我的。大部分女
人都是这样的。我的名字本来应该叫希波吕托斯'注'。”
“哦——!这就向我说明了许多东西!”
“至于说到其他女人,我想只有梅吉爱我……可她是个小姑娘。要说有几百个
女人想得到我,也许并不过份;但是,她们爱我吗?我对此甚表怀疑。”
“我爱过你,”她忧郁地说道。
“不,你没有爱过我。我是你暮年时期的刺激物,如此而已。当你看着我的时
候,我使你想起了你由于年纪而不能干的事。”
“你错了。我爱过你。上帝,我是多么爱你呀!认为我的年龄能自然而然地排
除这种爱吗?哦。德·布里克萨特神父,我告诉你一些情况吧。在这个蠢笨的身体
之内,我依然是年轻的——我依然有感情,依然有愿望,依然有梦想,依然生气盎
然;这些东西由于受到了我躯体的束缚而焦C难忍。衰老是我们那富于报复性的上
帝加给我们的最厉害的报复。为什么他不让我们的思想也衰老呢?”她靠在椅子上,
合起了双眼,愤怒地露出了牙齿。“当然,我将要下地狱的。但是,在我下地狱之
前,我期望我能够有机会告诉上帝,他是个自私的、满腹恶意的、可怜地为信仰进
行辩护的人!”
“你孀居太久了。上帝给了你选择的自由,玛丽。你本来可以再婚的。倘若你
没有选择再婚。结果使你处于无法容忍的孤独之中,这是你自己造成的,而不是上
帝造成的。”
有那么一阵工夫,她一言不发,两手紧紧地抓住椅子的扶手;随后,她渐渐放
松下来,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在红色的灯光下熠熠闪光,但是没有泪水;只是由
于某种难以忍受的情绪而显得更亮罢了,他屏住呼吸,心中感到恐惧。她看上去就
像是一只蜘蛛。
“拉尔夫,我的写字台上有一个信封。你能把它给我拿过来吗?”
他觉得身上发痛,心里害怕。他站起来,向她的写字台走去,拿起了那封信,
好奇地看了它一眼。信皮上空空如也,可是,信的背面却用火漆紧紧地封着,并且
盖上了写着一个大“d”字的公羊图章。他把信给她拿了过去,放到了她的面前;可
是她没有接那封信,而是向他挥挥手,让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这是你的,”她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拉尔夫,这是有关你命运的文件,
就是这么回事。这是我对咱们之间长期争论的最后的、最有力的一击。我不能在这
里看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了,真是可惜。但是,我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因为我了解你,
我对你的了解比你认为我对你的了解要沉刻得多。你身上有一种令人难以容忍的自
负!在那个信封里放着你的命运和灵魂。我肯定把你输给梅吉了,但是我坚信她也
得不到你。”
“你为什么这样恨梅吉呢?”
“以前我告诉过你一次。因为你爱她。”
“但不是那种爱!她是个我永远也不会得到的孩子,是我生活中的一枝玫瑰花。
梅吉只是一个理想,玛丽,是一个理想!”
但是,那老太太轻蔑地一笑。“我不想谈你那宝贝的梅吉!我不会再见到你了,
所以,我不想跟你谈论她而浪费时间。关于这封信,我希望你以一个教士的身份立
誓,在你亲眼见到我的死尸之前不打开它,但是在我下葬之前,你马上就打开它。
起誓吧!”
“这没有起誓的必要,玛丽。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去做的。”
“对我起誓,不然我就把它收回!”
他耸了耸肩。“那么,好吧。我以教士的名义起誓:在我没有见到你逝世之前,
不打开这封信,然后,在你下葬之前打开它。”
“好,好!”
“玛丽,请不用担心。这只不过是你的想象罢了。一到早晨。你会笑话它的。”
“我不会看到早晨了。我今天晚上就要死,我已经虚弱到无法等待着再见到你
时的喜悦了。这是怎样的一个急转直下啊!现在,我要上床去了,你能送我到楼梯
上去吗?”
他并不相信她的话,但他明白,争论是没有用的,再说,她也没有股开这个念
头而高兴起来的情绪。只有上帝才能决定一个人什么时候死,除非他将一个人停止
自己生命的生由意志交给这个人。但是她已经说过,她不会这样做的。于是,他便
帮她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楼梯,在楼梯顶上,他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中,低头吻
了吻她的手。
她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不,今天晚上不能只吻我的手。吻我的嘴,拉尔夫!
吻我的嘴,就象我们是情人一样!”
枝形灯上有四百支蜡烛,照亮了整个宴会厅。借着这辉煌的灯光,她看到他脸
上露出的厌恶的表情,一种本能的畏缩;这时,她盼望着能死去。她渴望一死了之,
急切难耐了。
“玛丽,我是个教士,我不能!”
她刺耳地、令人毛骨悚然地笑了起来。“哦,拉尔夫,你多虚伪啊!虚伪的男
人,虚伪的教士!想一想吧,有一回你实际上鲁莽地要向我求爱呢!你是这样自主
我会拒绝吗?我多希望我当时没拒绝啊!要是我们能让那天夜晚再回来的话,我情
愿出卖我的灵魂,来看看你是如何千方百计地摆脱那天晚上的困境的。虚伪,虚伪,
虚伪!你就是这么回事,拉尔夫!一种软弱的、无用的虚伪!软弱的男人,软弱的
教士!我想,你在圣母玛丽亚的面前还能装模作样,并巨装到底吗?德·布里克萨
特神父,你一直就是这样装模作样的吧?虚伪!”
庄园的外面还没有透出曙色,没有一点亮光。夜色柔和,黑暗沉沉,炎炎暑热
笼罩着德罗海达。这场狂欢达到了极其喧闹的地步,如果这座庄园有领居的话,那
警察就会因此而登门了。有人在廊檐下兜心翻腹地呕吐着;一片灌木丛膝朦胧影下,
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紧紧地拥在一起。拉尔夫神父避开了呕吐者和那对情人,踏着
松软的、刚刚修剪过的草坪悄然无声地走着。他的心头十分烦乱,不知道也不在意
他在向什么地方走去。他只是想离开她,那个可怕的老蜘蛛坚信她在这美好的夜晚
正在织着自己的死亡之茧。已经是凌晨时分了,热气依然未消敞,微风沉闷地拂过,
芸香和玫瑰花丛悄然地散发出一股令人倦怠的香气;这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