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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笑走出大理寺,迎面就遇上了青溟子。
“道长。”林笑走上前去,冲青溟子深施一礼。“好巧,今日您居然在大理寺门口摆摊……”随即暗忖,大理寺周围不是不许商贩活动的么?就算是算命的出家人,应该也不可以出现在此地吧?何况,这可是衙门的大门口呀!又不是同福客栈的大门口……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青溟子看着林笑,笑得活像一笼屉热腾腾的狗不理——满脸都是褶子!
“找我?”林笑讶然,随即疑惑地眯起眼睛问道:“您怎知我在此?”
“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今日必来此地……”青溟子高深莫测地道,不过配上他那副尊容,却怎么看怎么像推销大力丸的江湖骗子!
“道长找我何事?”林笑笑问。
“你是不是很想救秋兰若?”青溟子眨巴着一对小眼,有些狡黠地看着林笑。
“……”林笑看着青溟子,半晌不语,过了一会猛地向青溟子一揖拜倒,“求道长指点!”
“好說,好說……”老道嘿嘿笑了,“先给我点银子……”
林笑哑然,看向老道的目光不由有些古怪了,青溟子也不在意,依旧笑嘻嘻地說:“贫道的铃铛押在‘富贵赌坊’了,得赶紧赎回来去,嘿嘿嘿,也不多要,你给我十两就够了。”
“噗……”林笑忍不住笑了出来,身边的龙卫们也露出好笑的神色。
“可是我身上没带钱啊。”林笑眨巴眨巴眼睛,探手叹了口气。
青溟子嘿嘿一笑,指指站在林笑身后的砾岩,嬉皮笑脸地道:“他带着呢!”
砾岩闻言立刻黑了脸,林笑无奈,只好回首对砾岩道:“砾岩大哥,借我十两银子,一会回了宫还你。”
砾岩无言地掏出荷包,拿出两锭五两的整银,递给林笑。
青溟子一看到银子,眼珠立马冒了光,笑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地一把抢过银子,喜气洋洋地放进自己怀里。
“道长,可否告诉在下,如何解救秋姑娘?”林笑看着他收好银子,才开口问道。
“去求你那个皇帝老爹!”青溟子满面笑容地說。“听我的没错!”
“……”林笑哑然,看着老道心中暗怒,这老道士简直是骗人么!谁不知道该求皇帝,可是怎么求皇帝才能让皇帝下决心放过兰若?
“看样子,你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青溟子挠挠脸皮,啧啧几声,“那我就再多說点吧!你就跟他說,四象之道,首在公平,若无公平,则万物失调、天道失衡。青龙为首,即为天地之柱基,青龙失仁,则四象俱损。你照着我說的,他必会有所触动。”說着,一看林笑的模样似乎还是将信将疑,青溟子撇撇嘴,对林笑說:“看你不信呢……告诉你,这几日你有血光之灾,少往人多的地方凑合,没事带着点防身之物……啊,对了,要离水远点,不然,可能还有更倒霉的事呢!”
“多谢道长指点。”林笑嘿嘿一笑,对青溟子再施一礼,“在下告辞。”
“走吧走吧!”青溟子挥着手,笑嘻嘻地摸摸怀里的银子,看着林笑等人走远,他仰起头看看天儿,嘿嘿笑道:“唉,收不着徒弟,跟他们诈点钱也成,哈哈哈哈哈哈……”刚刚說罢,蓦地里见到麒正带着几个亲随面色沉郁地走出来,青溟子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个手铃,一边摇,一边打着拍子,唱道:“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俱已足,又思娇柔美貌妻,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良田置得多广阔,出入又嫌少马骑,槽头扣了骡和马,恐无官职被人欺,七品县官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知到头骨R离,唧唧唧唧复唧唧,婚丧嫁娶无须啼!”
边唱边走,待到唱完,人已经到了长街尽头,转眼不见了踪迹。
麒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老道唱得好生晦气,心里越发不高兴。
第三十九章 君 父
一只黄毛的小狗趴在墙角的Y影里,懒洋洋地打着呵欠。
麒玉瘫坐在竹椅上,失神地望着王府高墙外灰色的天空。林笑走到他身后,他依旧毫无所觉。
“七哥。”林笑站在他身后看了他片刻,轻声叫道。麒玉浑身一震,随即跳起来冲到林笑面前,一把抓住林笑的手,急切地问:“父皇怎么說?兰若怎么样?到底会怎么处置此事?……”
“我没有见到父皇,但是我刚刚从大理寺回来。”林笑說。“兰若姑娘还好,我刚刚看过她,而且,也请大理寺的少卿、右丞照顾兰若姑娘了。罗大卿不是鬼蜮龌龊之人,此事必能秉公处置,断不会如大皇兄所愿,而且,九哥也是监审,他不会坐视此事的。”
“……”麒玉看着林笑,神色渐渐稳定了一些,“兰儿昨儿才旧疾发作了一场,今日却就遭此大难……她……是不是病的很厉害?”說着說着就哽咽了,拉住林笑的手,泪珠稀里哗啦地就掉在了林笑的手背上,林笑的手不由一抖,愣愣看着手背上的水痕,半晌才說:“她没事,你放心吧。她让我告诉你,不要多想,你们俩都要好好地,熬过这一次。她很坚强,你也一定要坚强。”
“那我就放心了……”麒玉喃喃道,撒开手,慢慢退回竹椅上坐下。神思不属。
“这几日我会每天去探望兰若姑娘,七哥,你有没有什么要托我交给兰若姑娘的?”
“……能把我带到她身边就好了……”麒玉长叹一声。
林笑无语地看着他,不由也失神了。
太子坐在凉亭内,慢慢啜着一杯竹叶青茶,看着亭下的竹海,目中似有所思。
麒贤在亭中热锅蚂蚁一般走来走去,“这可怎么办……居然被押到大理寺去了……还受了刑,我们可怎么向七弟交待呀!”又走了一圈,长叹一声,“都是我太冲动了,不然也不会出这些事……都是我的错!”麒贤激动地一拳捶在凉亭的朱红柱子上,太子慢慢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然說:“没事,父皇不是让九弟去监审了么,我们就好好安心地等着九弟的消息吧!”
“罗大卿一向对十四弟另眼相看,若是十四弟能去见见罗大卿,向大卿求求情,或许此事就不必如此难办了……”麒贤忍不住說。
“不可。”太子淡淡說。“小十四不去求罗大卿,大卿还可秉公处置,若是去求了,反而落人口实,到时候还会被质疑大卿是看着十四弟面子才轻纵此案,以大皇兄和皇祖母的执拗,必然还要翻案。”
“皇祖母到底是怎么想的呀!”麒贤愤然道,“兰若不过是无辜的孤女,已经被贬为官妓、再不能生养子嗣了,皇祖母到底还要怎么样?!”
“住口。”太子断然道。“皇祖母此生最恨的就是薛慧妃一家人,当初薛慧妃得宠时,她娘家势力也对祖母与父皇多有所迫害,皇祖母费尽心思才保住了父皇的位置,会对旧仇念念不忘也是正常的——毕竟,当初祖母也未能在薛慧妃生前报仇雪恨,那恨一直积蓄在心里,如今爆发出来,自然无法遏止、不分青红皂白。兰若也是命苦,成了薛慧妃的替代品,祖母把积年的怨气都倾泻到她身上去了。”
“那老七和兰若岂非凶多吉少?”麒贤皱着眉头,郁郁地道。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太子出神地看着竹海,慢慢說,“我们能做的只是等待,各尽人事吧!”
“……”麒贤无语地看着太子的背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說什么了。
“其实,此事注定是会出的。”太子不回头,慢慢說。“大皇兄这般,反而让我知道了一件事——他已经沉不住气了。”
“他早不就沉不住气了么!”麒贤皱着眉冷冷說。“他这次借着此事无非就是想打击我们,还能拉拢皇祖母。”
“說不定,他是用此事试探父皇……”太子扬起头,看着天空,“并且,要借此打击我们的势力,争取在朝堂上压制住我们。有了太后的支持,很多人就会开始观望,甚至干脆倒向他。”太子猛地转过身,看着麒贤,沉声說:“我们必须慎重、隐忍!此时出头,明显是不智的!此时才刚开始,我们还要好好观望父皇的态度!”
“父皇?……”麒贤叹了口气,苦笑道:“父皇还不是跟以前一样,拿祖母没法子,宁可忍气吞声也不敢惹祖母发火。”
“不……”太子看着麒贤,坚定地說:“父皇会把此案交给罗大卿、又派九弟去监审,就說明了父皇的态度。他是表面上对祖母退让了,却还保留着自己的底线——一旦时机成熟,他一定会明确表达自己的意见,支持一方、打击另一方!”
“父皇一向不喜锋芒毕露,凡事总是尽量低调处理,有时候更是不表态、不鼓励、不支持、不反对,他怎么可能会支持一方打击一方?”麒贤泄气地說。“哥你别想得太好了!我可不敢对父皇抱那么大的信心。”
太子看着麒贤,目光渐渐有些无奈了,“老六啊,你对父皇,还真是太不了解了!”太子长叹一声,“父皇是智珠在握,运筹帷幄,才凡事低调,你仔细想想,父皇哪一次遇到大事时优柔寡断、临机不决过?”看着麒贤,太子继续苦口婆心地說:“当初先皇对改立太子心有犹豫,于是夜召父皇,父子对谈,父皇明知先帝有废立之心,却以纯孝感动先帝,打消了先帝之念,那可是朝中无数大臣以及后宫的妃嫔们你死我活争斗不休都未能做到的事,父皇一局棋、几句话就办到了千万人无法办到的事,让一场大祸消弥于无形,那时父皇才8岁!换了你我,谁能有此心智手腕?能对帝心把握得如此之准?父皇乃是天生的皇者,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先帝才不再动摇!要說保住帝位的最大功臣,绝对不是皇祖母!”太子断然說,麒贤听得不住点头,太子继续說:“后来,经历了丞相徐攸支持毅王造反的事,刚即位半年的父皇竟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手段大清洗徐党人众,亲率龙骑将毅王的十八万人马消灭在龙峪关前,整个造反仅仅历时27天就被平定,那时候,父皇才12岁!”太子目中现出神往和崇拜之色,“后来的北朔侵边、萧国夺冀州,父皇以少年天子之身数次亲征,哪一次不是化险为夷,扬我国威?那次之所以会向萧国低头,将十四弟以质子身份送往萧国,其实并不是出于皇祖母授意,实在是北朔侵犯我国,而灾荒让国祚不稳,S雕、西燕蠢蠢欲动、萧国也似有北下之意,父皇不得不低头,这才以光儿为质取信萧礼宗,获得萧国钱粮兵力的支持……”太子叹了口气,“可是此事一直是父皇心中解不开的疙瘩,不灭萧国他永难咽下这口气!所以苦心筹谋这么多年,一点一点毁掉了萧国的朝政、人心,最后时机成熟,便命我们大举进兵,彻底消灭了萧国——你可还记得,当时父皇举剑劈断御案时所說的威武之言?——敢言不可出兵者,有如此案!……”太子微笑着回忆着,“那时候,我就知道,纵使玉石俱焚,父皇的主意也不会更改,后来他夜召我们兄弟及淳于元帅,制定进攻计划的时候,你忘了他的谋划是多么缜密多么精准,那是只有每天每夜都在思索如何毁灭萧国的人才能制定的闪电出击计划!我们按照父皇的布局顺利地进攻,可有一丝意外之事出现?六弟,你觉得,父皇是那种懦弱无能之人?”
麒贤听得满面羞惭,垂下头去。
“何况,父皇既然派了我们去消灭萧国,把这个最大的功劳给了我们,就是說明他从未属意于我之外的任何人做继承人!”太子目中精光暴现,唇角现出一丝笑意,“大皇兄,只是我的试刀石罢了,父皇就是要用大皇兄来考验我,看我到底有没有为君之力!哼,这次的事,父皇就是在看我们的临机应变之才!”
麒贤面现恍然大悟之色,“那……我们该怎么做?”
“现在,我们要静观其变,什么都不要做。”太子微微一笑,“能不自己出手就解决问题,又何必乱C手、徒耗力气呢?”
“你的意思是?……”麒贤迟疑地问。
“老九、老十四自然会帮我们解决这些的。”太子淡淡道。“老九现在只能跟我们合作,就算不甘心,也会倾尽全力为我们做事的,老十四……”太子叹了口气,“他这个人,聪明有余,就是心思太简单了,他只想做个好人而已。”
“要是父皇不帮我们呢?”麒贤忍不住說。
“不会的。”太子淡淡說。“就算是祖母,最后也会让步的。”
“……”麒贤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祖母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子嗣们,如果老七为此痛不欲生,太后最后一定会为此让步……”太子淡淡道。“她不会愿意亲手*死自己最心爱的孙子。何况此事还牵涉到了九妹。”
麒泰坐在马车里,闭目沉思。
马车在太子府前停下。
麒泰走下马车。看着太子府门前的麒麟兽石雕,慢慢拾阶而上。
他刚自皇宫回来。他一路上都在回想刚才和龙煊烨的对答。
跟龙煊烨禀告了审案的经过之后,龙煊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說:“你如何看待此事?”
“儿臣认为,此案本就属于无中生有,别有用心,审与不审,都没什么区别。皇祖母要是非要问罪,还不如直接一道懿旨,处置了秋兰若,省得浪费大理寺时间,罗大卿又非那种谄媚之人,恐怕倒要令皇祖母失望了。”麒泰沉声說。“父皇,儿臣不想再做监审,儿臣不想看着大皇兄折磨一个弱小女子……太下作了。”
龙煊烨闻言不由笑了,看着麒泰,淡淡說:“你退缩了?”
“儿臣没有退缩!”麒泰立刻激烈地說,“儿臣也不会退缩!只是此事令儿臣深觉郁结,皇祖母是一心要问莫须有的罪名,什么审理都是走个过场罢了!根本没有任何公正可言,罗大卿在堂上就数次被大皇兄以皇祖母的名义压制掣肘,后来甚至被*得不能不对秋兰若动大刑,儿臣明知此事中间的龌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父皇,儿臣胜任不了……您另择贤人吧!”
龙煊烨看着他,过了一会始叹了口气,“那你给父皇推荐一个人选如何?”
“……”麒泰沉吟了一下,“二皇兄,麒旭。”
“你觉得,你二皇兄会比你更胜任此事?”龙煊烨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旭儿一向心慈面软,身体虽差,脾气却耿直,从来不善应对,所有的兄弟里,只有比他还不会跟人打交道的麒镇跟他交好,若是将这个差事交给了旭儿,你觉得他不会当堂跟你大皇兄杠上?”看着麒泰,继续說,“然后你皇祖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旭儿也和玉儿一起圈在府里思过了。”
麒泰无言地听着,面上现出一丝尴尬。
“你說你没有退缩,可是你就是在退缩。你在逃避,你不想当帮凶,你不想手上染上秋兰若或者你七哥的血……或者,你也不想得罪你祖母,于是你要求我启用你二哥,让旭儿去得罪人……”龙煊烨看着麒泰,目中渐渐显出嘲弄之色,“明哲保身谁都会,可是你这样的做法,实在令人心寒!”
“不!”麒泰忍不住激动地說:“不是这样的!父皇!儿臣不是那样想的!”
“你的确不是那样想的,你最主要的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你太子哥哥利用。”龙煊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泰儿,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心思就比别人多,想得事也比别的孩子深,除了你太子哥哥,朕还真没见过一个像你一般喜欢琢磨人的孩子。”龙煊烨的目中现出一丝怜悯,“你一直过得很不容易,朕心里清楚。”
“父皇……”麒泰不由垂下头,“儿臣……”
“朕小时候,和你很像。”龙煊烨看着他,慢慢說。“喜欢琢磨事、琢磨人,因为不这样,就活不下去,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戕害。朕一死,站在朕身边的人也会全跟着朕倒霉,朕必须保护他们,必须活下去——只有胜利者才能面对最少的威胁。”龙煊烨轻轻叹了口气,“你也一样,从你母后去了,你就觉得你必须保护你的兄弟姊妹们,你一直很隐忍,你没有更大的野心,你总是只想在别人的争斗中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所以现在你跑过来跟朕說,你不干了,你不想做帮凶。”
麒泰额角都冒出细密的汗珠,鼻尖上也都是汗,沉默地听着龙煊烨說话。
“可是朕告诉你,你必须干!而且还要给朕干好!”龙煊烨断然說,“凭着你的良心去好好办这个差!不要再跑到朕面前說这些狗P不通的废话!天塌下来自然有朕顶着,你怕什么?你胡思乱想什么?你信不过自己,难道连朕都信不过么?难道你以为,罗卿家是纸糊的老虎,像你一般无用么?”
“儿臣不敢!”麒泰猛地跪下来,“儿臣惭愧!再也不敢言退!请父皇宽恕儿臣!儿臣一定好好办差!”
龙煊烨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吧……”
……
走进太子府,看到麒浩跟麒贤悠然地坐在凉亭上品着茶,麒泰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向他们。
“九弟,父皇怎么說?”麒贤一见麒泰,立刻站起来问。
“我想,关键时刻,父皇会为七哥他们做主的。”麒泰看着他二人,缓缓說道。
林笑回到宫中,第一件事就是去见龙煊烨。
彼时龙煊烨正在御花园里陪董美人赏月季。
“儿臣参见父皇,恭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笑给龙煊烨下拜见礼,随后又拜了董美人。
“唉……”龙煊烨叹了口气,“今日你们这些孩子是一个个的不放过朕了。說吧。你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儿臣……”林笑忽然有些犹豫了。迟疑了一下,继续說,“儿臣最近在街上认识了一位道长,那位道长跟儿臣說了些很有意思的话。”
“哦?”龙煊烨闻言,不由来了精神。“都說了些什么?”
“他让儿臣跟父皇說,四象之道,首在公平,若无公平,则万物失调、天道失衡。青龙为首,即为天地之柱基,青龙失仁,则四象俱损。”林笑仔细回忆着青溟子的话,亏得他一向记忆惊人过目不忘,青溟子說的那番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的话居然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龙煊烨蓦地沉下脸,“你恢复记忆了?”
“唔?……”林笑一呆,讶然看着龙煊烨。
龙煊烨定定看着林笑,忽又笑了,“原来不是……”微一思索,问道:“那道长什么模样?”
“形容猥琐。”林笑简洁地回答。
“啊……”龙煊烨哑然。忽然扑哧一笑,“原来如此。”
“父皇?”林笑疑惑地看着他,“那位道长还算定儿臣最近有血光之灾,还說不可近水。”
“那就小心些吧!”龙煊烨呵呵笑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是。”
龙煊烨拍拍董美人的粉腮,笑道:“回去吧!”然后立起身,对林笑說:“跟我们一起走走,跟父皇說說,你是怎么遇到那位道长的?”
麒贤坐在马上,耳边传来市肆的喧闹之声。
四顾一圈,忽见三个北朔人抱着几个包袱,嘻嘻哈哈地走过去。
麒贤心中一动,回头吩咐亲随:“我们去一趟北朔的驿馆吧!”
第四十章 爱
他骑着通体纯黑的骏马,手上却拿着灿烂而红艳的一捧月季花。
出现在曲灵烟面前的时候,骄傲的模样如同手中的花,盛放得无比寂寞而清晰。
“你怎么来了?”曲灵烟看着麒贤,淡淡地问。
把花递给她。
幽黑的眸子看着她纤细优雅的颈项,“忽然想起你,所以过来看看。”麒贤盯着她的脸,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似乎有话想对我說?”敏感的女子接过美丽的花,递给身边局促的侍女。“你的神色告诉我,你想对我說什么。”
她真的很美丽。也很聪慧。麒贤看着她,默默地想。
她的眸子明亮而放肆,带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诱惑,看向别人的时候总感觉像在挑衅。她是同样骄傲而不知保留的女子。
她令人瞬间深陷于她的美好,然后漫不经心地伸展出自己柔嫩的花瓣下尖锐的刺,让妄图采拮她的人血流不止。
看到她的第一眼,麒贤就知道,自己爱上了她。想要得到她。
想用干燥稳定的手指,抹去她唇边那肆无忌惮的笑意。从此只为他一人而绽放那骄傲无比的笑容。那双明亮诱惑的眸子,只能映照出他的脸。
“嫁给我。”麒贤看着她,坚定地說。
“好。”她漫不经心地答应。
那么轻易和草率。
带着一丝鄙夷和认命。
麒贤蓦地向她伸出手,用力把她抓到怀里,强行亲吻。
她的身躯柔软,富有弹性。她的唇柔嫩,如同花瓣。带着一丝甜香,面庞滑腻。
他的吻霸道不留余地,他的唇舌其实很僵硬。
这个吻似乎耗尽了他的勇气,于是这个吻之后,他匆匆地跳上马背,扬鞭离去。
背后看去,他的脖梗都红透了。
曲灵烟站在院中,轻轻抚摸了一下嘴唇。
他爱上她了,却不愿意承认。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只好落荒而逃。
林笑从没有和一个人相处这么久,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一个人忙碌。
龙煊烨面前的奏折从几大摞到一小摞,渐渐的摆在案上的奏折都进了一个藤编的大筐里。
他不抬头看人,也不說话,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奏折。然后提起笔来,圈点、批示。他认真投入的模样就像考场上的高考生,令人动容。
虽然早就知道他工作起来便十分忘我,可是依旧没有预料到,他会这样令林笑感慨。除了在脑科手术的手术台上,林笑从没见过一个人如此专心致志,严肃忙碌。
他会是一个极出色的脑外科医生。林笑想。然后忍不住笑——如果他能去到林笑的世界的话。
夜色阑珊,华灯初上。
他终于结束了工作。
六出传膳。
一碗青梗米粥,四盘素菜,两碗汤。
龙煊烨和林笑面对面坐着进食。一国之君的晚餐如此简单而清淡。
林笑忽然想起,似乎龙煊烨从不吃R食。偶尔用些瓜果,几口就放下。大量地喝水,或者酒。
“晚上陪朕一起在这边歇着吧!”龙煊烨說。“跟朕讲讲你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儿臣并没有做什么。”林笑有些抗拒。他不喜欢皇帝把他当成小孩子一般对待,动不动就让他留宿在皇帝的身边。林笑早就过了和大人一起睡觉才有安全感的儿童期,但是龙煊烨似乎很享受这种哄小朋友的感觉。或许曾经的麒光也很享受那种被宠爱的感觉。可林笑不行。
他受不了躺在一个成年男人的身边,在他宠溺的目光注视下睡去。十足娘娘腔和小儿科。恶心的很。
但是龙煊烨不由分說,于是林笑屈服。
认命地躺在龙床上,享受慈父的关爱。龙煊烨在床上还看着一本书。
《太平经要义》。
“《太平经要义》?”林笑无聊地念着书名。龙煊烨笑了,放下书,对林笑說:“是太平道的李志宏写的经义,每一个太平道的信徒都要倒背如流。他說此书是他梦中由神仙所授,凡信他的,皆得永生。”
“他把自己当上帝了。”林笑忍不住嗤道。“装神弄鬼,招摇撞骗。”
“但是他的话有些很有道理,百姓很容易被他打动,继而相信他的宣传,进而被洗脑,成为狂热的信徒。”龙煊烨抓起那本《太平经要义》在林笑面前晃晃,“朕看着都很佩服他,有这般的见识,可惜竟然用在了邪魔外道上。”
“父皇,你居然佩服这种邪教之人?”林笑讶然。
“唔,他可算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是为官,或许可以成为一任能臣——若为佞臣,则也必为大J大恶。”龙煊烨叹了口气。“为父这几日都在看这本书。越看越觉得,此人颇有本事。”
林笑不由默然不语。
“有些人,就像锥子,就算放在层层的麻袋中,最后也会戳出来。”龙煊烨出神地說,“这个人就如此。”
“只怕戳出来的是野心和贪欲的锥子。”林笑忍不住說。
龙煊烨不由失笑,看着林笑,“你对太平道似乎十分厌恶?”
“邪教而已,不过是迷惑煽动无知百姓,利用百姓为自己的野心铺路。人才么?我不觉得。”林笑淡淡說。“人渣还差不多。像这种人渣,越是有头脑,为害越大。”
“哈哈哈哈……”龙煊烨忍不住大笑。
林笑看着他的笑脸,忽然觉得他笑起来居然并不讨厌。那种平日里有些Y沉严厉的神色瞬间一扫而光,深邃的眸子居然也能闪耀着欣喜的光芒,单纯畅快地笑。
笑过之后,龙煊烨忽然瞬间收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林笑,說:“你怎么看你大皇兄?”
“……”林笑哑口无言,这人的脸变得好快,简直让人反应不过来。“大皇兄……儿臣不曾深交,是以并不十分了解。”想了想,斟酌着词句回答他。
龙煊烨嘿嘿一笑,“是么?”
“……”林笑觉得自己冒出了冷汗。
“那,太子你走动得还算勤,跟朕說說,太子如何?”
“太子哥……”林笑又噎了,半天才苦笑着說,“太子哥深不可测,儿臣怎么說的清呢?”
“哈哈哈哈。”龙煊烨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孩子还真是狡猾,居然一个都不肯评价。小滑头。”
“不是儿臣不愿意說,只是根本不了解,怎么說呢?”林笑眨眨眼睛,說。“儿臣本就笨得很。”
“你若是笨,那天下还有几个聪明人?”龙煊烨深深看着林笑,意味深长地說道。“罢了,你既然不愿意說,那朕就不*迫你了。”
“父皇……”林笑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何事?”
“父皇晚安。”
看着林笑的睡颜,龙煊烨忍不住叹了口气。
恬静安然,毫不设防的模样,甜美得令人失神。
孩子的天真,成人的魅力。
就是注视着他这样的睡颜,那些人才一个一个沉沦其中无法自拔吧?
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摩他粉嫩的唇瓣,触感柔软,细细的呼吸喷吐在手指周围,蓦地里令人口干舌燥。
猛地缩回手,龙煊烨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指,随即像被电了一般从床上跃下,脸色古怪而恼火。
赤足站在冰冷的地上,龙煊烨忽然有种想一头撞死的冲动。
青溟子站在一根巨大的毛竹的最顶端,足踏细韧的竹枝,随着风轻轻摇摆。
夜色下看来,他倒真是仙风道骨。
“啊,太微星动,荧惑如珠,唔……异象……帝星怎么了?……”他喃喃自语着。“看着居然和红鸾星成了三角……诡异之象阿!”
偏着头思忖半晌,接着忽然笑了,“这一劫还真有趣……混沌阿混沌,你什么意思嘛……”
“早知道你不是个东西,没想到你这么不是东西……嘻嘻嘻嘻……”青溟子嘻嘻笑着,随后仰天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这么恶整老龙的儿子的……真彪悍……啊哈哈哈……”
笑了半天擦擦眼角泌出的眼泪,捂着肚子道,“这热闹不看就可惜了……嘿嘿嘿……”
罗振纲还未睡。
他在给母亲洗脚。
罗老夫人忽然說:“纲儿,你有心事?”
“无事。”罗振纲忙說。
“休要欺瞒老母!”罗老夫人沉声道,“你今日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快說吧!因何事迟疑不决?”
“……公事罢了。”罗振纲不愿多說。“但是有人可能医治您的眼疾。”
“他用此事要挟于你?”
“不不不,不是的。”罗振纲忙說。“其实是十四殿下听說了您的情况,想给您看看,但是因为最近有件案子牵涉到七殿下他们,所以,孩儿回绝了……孩儿不孝……”
“纲儿,你回绝得对!”罗夫人立刻断然說,“你乃是国家刑统,绝不可因私废公!纵然是为母亲,也绝不可动摇意志!此头一开,一切尽付东流!若是母亲因此拖累了我儿,我宁死而已!”
“母亲……”罗振纲感动地看着老夫人,“母亲,其实孩儿确实遇到了为难之事。”于是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对老夫人說了,然后跪在罗老夫人面前,沉声說:“儿臣若是因此得罪了太后,只怕日后必遭报复,恐连累家人,儿……儿不孝……为国尽忠,却无法全孝道……母亲……”
“孩儿,你差了!”老夫人微笑着,伸出手摸索着去够他,罗振纲跪地膝行至老母身前,握住母亲的手。老夫人摸着他的脸,道:“我儿,你端方君子,不欺暗室,做事要凭良心,不能秉公断案,你生而还有何信?凭什么坐此高位?凭什么立身持正,以身作则?难道就因为太后想诬陷人,我儿堂堂君子便要为其鹰犬,行小人之道?你如退让,则老母真是枉自教养了你这么多年,罗家祖宗都要在泉下蒙羞了!”說着微微一笑,道:“人生在世,不能顶天立地,要长命百岁何用?宵小鼠辈,纵然长寿,也是行尸走R般活着,英雄丈夫,就算夭折,也要留清白名声在世,为后人传扬!如此方是真孝道!流芳百世,后人余泽;遗臭万年,路人皆耻。你如因此被太后忌恨,老母倒要为我儿骄傲!哼,罗家男儿,没有一个孬种!我的孩子,怎么能对一介睚眦狠毒的妇人低头?”
“好孩儿,娘亲没有白教导你!好孩儿!”老夫人纵声大笑,连连拍着罗振纲的肩膀。“娘……”罗振纲虎目含泪,看着豪迈大笑的老夫人,哽咽难言。
麒玉站在院子里,饭菜放在玉石桌上,早已冷透。
他已经一天未进食。
林笑走后,他便一个人呆立在院中。
王府里的人都担忧地看着他。
没有人会问他“为谁风露立中宵”,人人都知道他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那个美丽命苦的秋姑娘。
麒玉看着王府的高墙。
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痛恨这面墙。
他是如此渴望出去。
“兰儿……我真没用!”喃喃自语,失魂落魄。
“我该怎么办?……”
兰若躺在冰冷的囚室中。
一个送饭的牢子看看她一口未动的饭菜,叹着气,开了牢门。“上司行刑,不过要你招认,你何不早招认了?女人家犯Y,极重不过是杖罪,何况你若自行承认过错,罪无重科。何苦舍着身子,熬这种苦楚?”
良久,兰若叹了一口气,說:“我为官妓,纵使与七殿下交好,也料不会是死罪,认了也没有什么大害,而且可以一走了之。但是,这个天下,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岂能顾惜自己的身子,信口夸大,陷害友人,今日我宁死,要我诬陷殿下,断然不可以。”
“唉……”牢子看她面色憔悴不堪,却辞色凛然,不由长叹一口气。“我去叫我浑家来,侍候你吃点饭食吧!这般饿着,可要熬坏了身子,明日只怕还要提审你……姑娘,你人品我也敬重,但愿你熬得过去——几位大人都吩咐了我照顾你,你熬住了,那几位殿下贵人才不白为你这事忙活啊!”
兰若忍不住也叹了口气,“谢谢大哥……兰若……兰若今生薄命之人,怕是没机会报答您的恩德了……”
“别說这话了,听着人心酸。”牢子忙說。“你好好躺着吧。我去找我浑家来。”大理寺的差官一般都家住大理寺后的巷弄之中,离着衙门极近。很多家属也都给衙中做些洒扫煮饭的活计,借此赚点外快。
兰若听着他脚步远去,泪水不由扑漱漱落下来。
第四十一章 谁更重要
云心在慈明宫内跳着凌波舞。太后看着她有些僵硬的动作,却未加指责。
她明显的心不在焉,但是太后不想說话,因为太后也心不在焉。
当初,那个薛慧妃最善折腰舞,纤细的腰肢如一株嫩柳,柔韧款摆,盈盈地扭动,蛇一般灵活婉曲,令人目迷。真真十足妖女。
太后看着莲池中粉红的花瓣,忽然有些想笑。
那样一个女子,终究命薄如纸。爱又如何?到底也救不活她的性命,眼睁睁看着她红颜憔悴,年华枯萎,好好的绝色佳人,就那么容颜惨淡,一命呜呼。
只是原来他爱的不光是她的姿色。
那样一个皮包骨头、容色尽毁的女人,他居然能守在她身边衣不解带地服侍半年之久,在她死后,他还痴心不改……他真痴情。
——只可惜,却是以对妻子无情为代价。
他背叛了自己的发妻,还想废掉儿子的太子之位——就为了那个女人!
当年,他是那么信誓旦旦,那么甜言蜜语,說什么一生一世,說什么至死不渝。可他居然如此轻易就爱上了别人!
原来朝三暮四与至死不渝的区别就是——朝三暮四持续的时间远远超过至死不渝!
可笑。可叹。可恨!
太后用力捏住念珠,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
这么长久的时光,居然还要为此倍受折磨。太后恨自己不争气,但是她更恨那些让她无法轻释过往的人。他们把她变成了这样一个女人。他们居然还能毫无负担地死去?……这不公平!
那个小姑娘第一次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太后就注意到了她。
总有种莫名奇妙的熟悉感。
那即使年幼却无法遮掩的明艳动人,那小小年纪却不由自主吸引人注意的光芒四S,那蕙质兰心的温婉可人……处处都那么像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小的时候,大概就和那个小女孩一样,那么惹人注意吧!
及至见过那小女孩的母亲,太后才断定了一点——原来直觉是正确的,这小姑娘果然和那个Y魂不散的妖女是一路货色。
她们根本就是有血缘的一家人!
美人胚子?呸!根本就是一窝狐媚妖女!
居然还想嫁给哀家心爱的孙儿?做梦!
太后恨恨地笑了。眼角细长的鱼尾纹带着丝讥诮冷酷地皱起。她端丽的脸庞陡然蒙上一层森寒的杀气。明媚的眼波宛若锋锐的刀子,若有实质地穿透了这个晴朗清晨的美好逍遥,凛冽地令慈明宫的每一个人战栗。
垂拱殿内,龙煊烨端坐肃容,听着大臣奏报萧地太平道似有与萧乾勾结的动向,然后又有大臣出列,說白练河泛区瘟疫出现,大批疫区民众外逃,恐有疫情泛滥之险。
麒贤则通告了一个好消息,日前清平关总兵陈祖寿歼灭了一伙人数三千的乱军,大胜。附近的山贼草寇为此纷纷来降,清平关匪患已无。
闻听此事,龙煊烨面上才露出一丝微笑,轻轻颔首。“重奖陈祖寿。他给缴匪开了个好头。”
白鼎臣出列,恭敬地禀奏道:“陛下,白练河泛区如现瘟疫,而百姓又纷纷出逃,则疫情势必迅速波及其余地区,一旦形成燎原之势,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请陛下降旨,从速安抚百姓,派医官前往救治疫区民众、遏制疫情传播,不然,只怕瘟疫蔓延,人心浮动,会让国基不稳啊!”
此言一出,朝堂上不由一阵S动,龙煊烨轻咳一声,众臣又恢复了安静,龙煊烨出神地看了一会白鼎臣,才說:“白卿,你可有良策?”
“臣以为,首先,要控制疫区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