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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柠在家里等到不想等了,才等来常天亮。
“三百六十天忙到头,过年了也不让喘口气。”
见常天亮不高兴,雪柠就问:“去哪里了?”
常天亮脱口而出:“偷偷摸摸的像个贼!”
后面的话常天亮没有说,雪柠也不催,一声不吭地等他再开口。常天亮将雪柠递过来的瓜子花生全部剥开,吃了里面的仁,剩下的壳儿在面前堆成不小的一堆。不时有大人过来提醒他们,不要只记得吃东西,大过年的,要多说话,莫像哑巴一样闷在那里。又吃了几颗花生,雪柠忍不住先开口:
“我晓得,你到别处贴标语去了!”
“我没贴标语,傅先生编了一些说书帽,让我一边说书一边作宣传!”
有了宣传这个词,雪柠就明白常天亮这些天都在外面做些什么。在武汉时,除了乌拉爱说宣传,街上那些凶神恶煞的警察和特务也爱说这两个字。那些人说这两个字时,前面或后面还带站一些充满威胁的词语,譬如共党赤匪等等。雪柠将一颗很长的花生剥开,取出包在里面的三颗仁塞到常天亮嘴里。
常天亮说这些话时,没有要求雪柠保证不告诉家里人。他一离开雪家,雪大爹就将雪柠叫到书房里。雪柠明白雪大爹的意思,当着爱栀和雪茄的面先问雪大爹:“你也想杀人了?”
雪大爹第一次摇头时还不坚决,他不得不坚定不移地摇了第二次。雪柠这才忧郁地告诉家里人,常天亮是说过一些话,自己只要往外吐露一个字,就等于杀了一个人!“不能杀人,谁也不能杀人!”雪柠将记忆中梅外公死后梅外婆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不要对杀人者开杀戒,对杀人者最大的惩罚不是回过头来杀了他,而是相反。杀人者其实最盼着有人再来杀他,只要有人杀他,他就不把自己的罪孽当罪孽。杀他是为他开脱。
连绵的冷雪冷雨下到最后一天晚上,冯团长领着十几个骑兵突然回到天门口。还没下马,急如星火的冯团长就要雪家赶快煎些糍粑,不求味道,熟了就行。冯团长说,他这一路去时就看出金寨、霍山等地的乡民是在准备暴动。等到返回来时,一支打着工农红军旗号的队伍,已经将霍山县城攻下了。围坐在火盆四周的那些骑兵,胸前都湿透了,被火一烤,升起来的白色水汽像雾一样。煎好的红糖糍粑源源不断地端上来,冯团长命令每人都要吃上两碗,他们要连夜赶路,中间不再休息。同时他又轻蔑地表示,就算那些人暴动成功了,来年回家过年,他还要从这条路上走。临走前,冯团长劝雪家人带上值钱的东西暂时离开天门口。他打了近十年的仗,伸着鼻子就能闻出哪儿有炮药味。何况论地理条件,天门口是闹暴动的理想地方。
圣天门口 二六(2)
冯团长的话没有得到雪家人的响应。冯团长在西河下游消失后的第二天,天门口来了几个野猪队打扮的陌生男人。其中一个人在杭天甲的陪同下走进绸布店,一边询问绸布行情,一边打听冯团长的情况。正在店里教雪柠打算盘的雪大爹如实说了。陌生男人听得很平静,杭天甲却有些沉不住气,不顾雪大爹和雪柠就在一旁,直截了当地对陌生男子说:“我们也要有骑兵。”陌生男人更痛快地说:“岂止是骑兵,你应该更大胆地想像,我们还要有能上天飞的飞机,能下海游的军舰。”
冯团长对暴动的预言,同柳子墨对气候的预言一样准确。
病刚好的阿彩还在吃药,杭九枫的手臂就戴上了红袖箍。
那一天的阳光照例是两头清冷中间暖和,雪柠蹲在门外的小溪边,看着一群小鱼儿从水底钻出来,露着半个白白的身子,去啄那顺水飘来的红纸屑。水面上的红纸屑很快就从一片两片变成十几片、几十片。太多的红纸屑以及不时出现的巴掌大小的红纸片,让小鱼儿们不知所措,纷纷躲进水底不再露面。雪柠站起来,沿着小溪往前走,越往上游走,红纸片越多。眼看就要到常家了,躲在墙角后面的段三国小声叫住她,递上一只刚从水中捞起来的红纸片,要她认认纸上的两个残缺的字,是不是“暴动”。第一个字缺得不多,上面是个田字,放在整个字里看,显然是多写了中间的那笔竖。有了第一个字,第二字缺得再多也不会妨碍雪柠的判断。雪柠没有将两个字连起来说,她说:“这是动字。”“这是暴字。”两句话的间歇里,她抬头看了看,有一朵翻滚着的灰色的云,仿佛就要落在常天亮头上。常天亮拿着柴刀,正在家门口砍削一块粗大的竹片。雪柠继续往前走。
段三国在身后小声说:“小心点,那些人正在常家开会。”
小溪里的水经过常家时流淌得最激烈。
雪柠将自己的手放进常天亮的手心里:“要暴动了?”
常天亮松开她的手:“不要问瞎子!瞎子可怜!”
一阵风吹过来,常天亮身后的门开了一道缝,传出傅朗西的说话声:“请大家牢记我的话,温情脉脉代替不了革命!暴动免不了要杀人,免不了要人头落地!失败的教训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再也不能重犯过去的错误。虽然不能大开杀戒,但也不能只是小开杀戒!依我看中开杀戒是很合适的!”
雪柠不想听,正要走开,从昏暗里的屋子里探出董重里的半个身子。董重里的脸色比那红纸还要红,他将一把红艳艳的碎纸屑扔进小溪,见到雪柠,没有张嘴也像是笑:“不要怕,暴动只是为了推翻反动的国民政府,与你们雪家不相干!”
夜里,天门口人都知道第二天这个时候就要暴动了。在下街的穷人中暗地里流传着一种说法,只要杭家人扛着铁沙炮,对准县城一轰,城头上的士兵就成了纸人纸马。随着城门一开,所有金号钱庄里的财宝,就会顺着西河倒流到天门口。不参加暴动的人也跟着参加暴动的人一起兴奋。董重里在小教堂里说书时,鼓点子敲得特别响,嗓子也比平时亮,听说书的人隔一会儿就要莫名其妙地吼几声好。
董重里叫得最响:“从明日起,所有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常守义站起来,举着拳头带头喊:“我们就是要过好日子!”
在董重里往日的说书里,好日子是嫖客对婊子说的:哪对男女在妓院里相互动了真情,嫖客没有钱替婊子赎身,两人合计好如何私奔后,一定要说这样的话。那些私订终身的书生和小姐,分手时也要说这样的话。所以,一说好日子大家都觉得亲切,同时也想到在好日子到来之前,少不了会有许多磨难。
圣天门口 二七(1)
舜帝过后出大禹,夏侯禹王号文明,受舜天下管万民,国号有夏治乾坤。他的父亲名叫鲧,以土掩水事不成,天上盗息壤,上帝发雷霆,斩于羽山尸不烂,后生大禹一个人。禹王治水多辛勤,疏九河来铸九鼎,从此九州才有名。三过家门而不入,决汝汊,淮泗,凿开黄河龙门口,引得万水归海中,十三年来得成功,天下无水不朝东。禹王诰命涂山上,涂山氏女化石像。行至茂州遇大江,黄龙负舟来朝王,大禹仰面告上天,黄龙叩首即回还,渡过黄河到涂山,天下诸侯都朝见,黎民都乐太平年。禹王为君真贤能,左规矩,右准绳,不 失尺寸于百姓。禹王在位二十七,南巡诸侯至会稽,一旦陨落归天去,至今江山留胜迹。从此帝启撑乾坤,帝启生太康,太康生仲康,仲康生帝相,帝相生少康,少康生帝杼,帝杼生帝槐,帝槐生帝忙,帝忙生帝泄,帝泄生不降,不降生帝局,帝局生帝廑,帝廑生孔甲,孔甲生帝皋,帝皋生帝发,帝发生履发。父传子,子传孙,夏朝共传十七君,禹王丁巳把位登,桀王甲午败乾坤,共有四百八十春,成汤出来动刀兵。
黄昏到来之前,杭家屋里传出一阵罕见的吼声:
“你们不听我的话,那就莫动我的铁沙炮!
杭家只在绿林行走,不可以与政府作对!”
杭大爹吼出来的每一个字,天门口人都能听清楚。
杭九枫往小教堂跑了三次,第一次是请杭天甲,第二次是请傅朗西,第三次是请董重里。三个人都去了杭家,杭大爹的声音终于平息下来。
随着杭家的大门在一阵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杭家老三和老四,还有一位大个子铁匠,一位大个子榨油匠,终于抬着铁沙炮大张旗鼓地走出来。这是杭家多少年来第一次允许自家以外的人参与对铁沙炮的C纵。
几百号人借着铁沙炮的威风齐声高喊:“暴动了!”
参加暴动的人汇合在小教堂门前,虽然穿得五花八门,却一律头戴着绣有红星的有檐军帽,手臂上还有一只更显眼的红袖箍。肩上斜披红布带的傅朗西,领着相同打扮的董重里、常守义、杭天甲,还有杭九枫,站在一溜摆开的三只八仙桌上。傅朗西一点也不咳嗽了,放开嗓门大声宣布,自己是暴动总指挥长兼独立大队的指挥长和政委,董重里则是独立大队副政委和天门口苏维埃政府主席,杭天甲当上了独立大队的参谋长,常守义的职务全在苏维埃里,一个职务是苏维埃副主席,另一个职务是农会主席。傅朗西每宣布一句,杭九枫就在旁边带头呼喊:“拥护!”傅朗西宣布他的职务时,他也喊着“拥护”。参加暴动的人突然快乐地笑起来。杭九枫的职务虽然只是独立大队下属的敢死队队长,得到的欢呼却最多最响亮。最让大家高兴的是傅朗西脸上泛起的红瓶桃般的颜色。这种新起的鲜艳比那飘扬在火光中的红旗还要动人,傅朗西自己也激动无比,频频挥动的手汇聚了从未有过的力量,他坐在一架黑布抬椅上,将手臂指向县城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出发!”好像觉得有所欠缺,傅朗西回头示意杭九枫,杭九枫就猛地跳起来:“打下县城,再过一次年!好不好?”杭九枫的声音还不如傅朗西的响亮,四周却回应了一声雷鸣般的——“好!”许多人都在不停地重复着董重里的说书,大家一唱一和。“就看哪个胆子大,一鸣冲天地也惊!”
经过一夜狂奔,独立大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于第二天清晨赶到县城。无论是抬着铁沙炮的人,还是抬着傅朗西的人,都没有掉队。让人抬着身体不好的傅朗西是常守义的主意。董重里开始不同意,他以为常守义要让傅朗西坐轿子。傅朗西自己也没答应,他觉得暴动刚开始,自己就处处与众不同,会使普通人产生不值得为革命胜利而浴血奋战的想法。其实常守义最初设想的是让人用运东西的抬杆抬着傅朗西,后来又想起请人做了一架黑布抬椅。董重里这才同意了。
常守义不无自豪地谈到先前在金寨那边接受训练的经历,他的体会是先搞革命、先闹暴动的人当然要比后来的人高级。
跑在最前面的杭九枫藏在县城城门外的大树后面,C纵铁沙炮,对着城门轰了一炮。铁沙炮一响,城墙上的自卫队士兵便胡乱放起枪来。敢死队的人并不冲锋,他们躲在隐蔽处,大声喊着要自卫队士兵投降。二百多号攻城的人中只有像杭天甲这样的负责人才明白,傅朗西是在等着内应的信号。没过多久,城内响起一阵机枪声。相伴的还有吆喝与嚎啕。又过了一会儿,城墙上突然飘起一面红艳的旗帜。头上缠着绷带的萧队长亲自打开城门,带着近三十名起义的自卫队士兵,列队站在两旁。
马鹞子也在那些士兵当中。见到杭九枫,马鹞子主动上前,学着傅朗西与萧队长,想要热烈地握他的手。杭九枫记着先前的仇,嘴唇一嘟,冲着伸过来的手吐了一泡痰。董重里马上过来当众数落杭九枫,要他有一些气度,马鹞子既然起义了,就是自己人,就算是“箍皮油”那样的仇恨也不要再往心里放了。董重里的话让杭九枫想起自己已是敢死队队长了。尽管马鹞子戴着红袖箍的样子让人看着难受,杭九枫还是没有再刁难他,甚至还同意董重里的意见,让马鹞子当了一名小队长。
圣天门口 二七(2)
独立大队这时已扩大到近四百人。按杭天甲和杭九枫的想法,那所新修的学校正好可以让大家集中住在一起。董重里不同意,有县国民政府的房子,加上空出来的牢房,足够四百人住了。董重里说,不管谁来执掌政府大印,都不应该以任何理由亵渎学校。傅朗西同意董重里的话,杭九枫再次住进牢房。他在那间被“箍皮油”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屋子里,细细回忆着当时的情节。马鹞子也在牢房里住着,两人每次见面,马鹞子总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因为暴动成功的喜悦,杭九枫没有留意马鹞子的目光里不同寻常的东西。不过两人单独 碰面的机会只有一次,马鹞子问杭九枫还记不记得圆婊子。马鹞子说,后来他用杭九枫教的办法试过一次,果然立竿见影,圆婊子的腰再也不能挺得像那挑炭人的弯扁担。杭九枫笑得很开心,样子像一个胜利者。
受到纪律制约,除了少数识字有文化的人可以出门,就是杭九枫也不能到街上乱逛。住在牢房里,听着别人喊杭队长,杭九枫在心里掂量,要不要去妓院里看看圆婊子。
就在这时,傅朗西突然发出从县城撤退的命令。独立大队只在县城里呆了三天。派往西南方向的侦察员回来报信:逃走的黄县长请到保安团冯团长的援兵,已经到了一个叫二分垸的地方。从二分垸到县城的距离同天门口到县城的距离差不多。傅朗西说,攻打县城,扩大影响的目的已经达到,独立大队应火速返回天门口,在易守难攻的地方建立根据地。
命令既出,反对声几乎响破了天。独立大队磨磨蹭蹭地半天站不成队伍。杭九枫说,不想走的人,就在这儿等黄县长带着政府军回来,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县城又没长脚,摆在这儿就在这儿,要不多久,我们就会再来的。杭九枫的话很管用。回到天门口,常守义将段三国拉进新成立的农会里,加上杭九枫,几个人一起去富人家里借了几头肥猪,让那些在县城里一点好处也没得到的人放开肚皮吃了几天。天门口同雪家差不多的富人有七八户,为着先从哪家开始,常守义请示傅朗西,要不要来个中间开花。傅朗西当然明白雪家住在小街正中,所以他说:“东西东西,先东后西。”农会的人按着从东到西的顺序,一家家排过来,眼看就要轮到雪家了,冯团长的援兵像冬天里的雷一样冷不防地出现了。
其时,暴动总指挥部来了命令,让傅朗西火速翻过天堂,去金寨面见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派来的高级巡视员。傅朗西上路后,不甘心只在县城住上三天的独立大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准备,由杭天甲和萧队长领着在河滩上进行演练。
冯团长的军队一向会打仗,他们不走大路,出了县城就往相反的方向走。独立大队的侦察员小看了政府军的保安团,以为他们是要回到背靠长江紧*西河的白莲河一带。骗过独立大队的政府军,往西南方向走了十几里,便回头杀气腾腾直奔天门口而来。雪家的猪还是没能活到下半年。雪家的猪R格外香,能够吃上它的一百零几人是从四百多人里剩下来的。其中既没有带领县自卫队起义的萧队长,也没有浑水摸鱼的马鹞子。政府军偷袭独立大队的行动得到了马鹞子的内应。
那一天,独立大队正在河滩上演练,河岸上突然有人开了一枪。萧队长正要发问,带队放哨的马鹞子从河岸上站起来大声说,是哨兵不小心走火了。杭天甲不像萧队长那样放心,他发现正在天上飘荡的那团乌云里隐藏着一股杀气。他没有放过心中的疑惑,让老三老四扛上铁沙炮,外加自己临时指挥的几十个人,借口演练冲锋,一口气涉过齐腰深的流水,爬上西河右岸。多年之后,雪柠说的那句白云也通人性的话,最为赞成的就是杭九枫。如果不是杭天甲从云彩里看出人世的秘密,成立于天门口的独立大队早就全军覆灭了。那河岸上的第一声枪响,是马鹞子开的。马鹞子不允许哨兵向萧队长报告迫在眉睫的敌情。
第二声枪响也是马鹞子开的。政府军秘密运动到西河左岸时,已经回到萧队长身边的马鹞子,冲着他的后背毫不留情地扣动了扳机。
S入他身体里的那颗子弹,曾经在马鹞子的鞋底上反复磨擦过,成了一颗听着就让人害怕的开花弹。钻进去的地方只有筷子头一般的小眼,冒出来的前胸上却是碗口般大小的血R翻花。枪声再起,河滩上的独立大队立刻炸了窝。那些往水里跳的人基本上没有死,就近往河岸上跑的人,不管手里有没有武器,全被政府军的机枪和排子枪放倒在地。架在西河右岸的铁沙炮及时响起来,没被打倒的人全往水里跑。在这场偷袭中,独立大队损失了三百人。留在河滩上的尸体只有三十几具,其他受伤和没有受伤的人,大都一哄而散,像惊飞的麻雀一样不再回头。但政府军对西河右岸的攻击遭到铁沙炮的顽强阻击。老三往炮筒里大把大把地灌足铁沙,杭天甲还嫌少,*着他又塞了两把。巨响之后,密密麻麻的铁沙风一样刮过去,有人打人,没人之处击起来的水花如同雾幛。挨了十几炮的政府军,放弃了过河的设想,随着血洗天门口的命令,扭头杀向近在咫尺的镇子。
圣天门口 二七(3)
根据马鹞子的情报,独立大队的人马都在河滩上。骄横的政府军以为闹暴动的天门口人已经吓破了胆,瘫在家里,任由他们砍头剁颈。没有想到,敢死队队长的杭九枫居然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天门口布置成一座陷阱。对政府军的杀戮是杭九枫最先动手的。西河里枪声初起,杭大爹将束手无策的董重里甩开,将蚂蚁爬进热锅一样的杭九枫臭骂了一顿。见惯了血风腥雨的杭大爹,适时地教导杭九枫:“对付仇人的最好办法就是与他们对杀!他们不是用柯刀杀了你二父吗?为什么不取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哩!”
这些话是一杯闻着就能让人热血沸腾的烈酒,给了杭九枫巨大的胆量。他将常守义等骨干叫到一起,说出要与政府军对杀的话时,他的两眼S出绿色的光。暗暗称奇的杭大爹忍不住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能放绿光,自家的四个儿子已经够狠了,他们的眼睛还不能放绿光。杭大爹点着名说杭九枫:“你的眼睛绿了!”杭九枫说:“这是恨的,杭家的死对头来了!”眼睛里冒着绿光的杭九枫带上二十几个骨干,拿着柯刀藏到临街的窗户后面。眼看着政府军的尖兵们平端着枪,顺着小街缓缓走近了,杭九枫一声不吭地从窗户里伸出柯刀用力往前一推,脆响之下,一颗戴着军帽的人头在小街上打了几个滚,扑通一声掉进小溪里。
十来个尖兵中,只有一半的人逃了回去,剩下的或是胸口中了从猫狗进出的门D里捅出来的柯刀,或是被从阁楼小窗里降下来的柯刀勾住了某处要害。遭受暗算的政府军主力随后发动了两次进攻都被打退,因为他们无法对付不知会从哪个方向出现的柯刀。进攻被打退后,政府军想要放火烧房子,但富人们纷纷从自家的阁楼里探出头来大叫,不让政府军采取这种玉石俱焚的办法。政府军只好强攻。马鹞子掇着一挺机枪,对着小街右边有可能冒出利器的地方一路扫S,小街左边交给了另一个机枪手。两挺机枪在前面开路,柯刀威力全无。小心翼翼的政府军到了小教堂门前,刚刚喊着要全镇的人都出来时,杭大爹从钟楼上扔下来几罐炮药。巨响之下,七零八落的政府军仓皇逃到小街外面。被炮药炸得头昏眼花的马鹞子,藏在最靠近街口的那棵木梓树后,大声骂着杭大爹。马鹞子说,杭大爹就算是暗地里当土匪也不该同政府作对。杭大爹也不客气地大骂马鹞子。通过马鹞子两面三刀,白天做人,夜里做鬼的行为,杭大爹更加认定自家老二是死于马鹞子之手。杭大爹只佩服那种当面锣,对面鼓的人,假如老二死得明明白白,哪怕是枉杀,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也会认了,毕竟马鹞子与杭家往日无冤无仇。可惜马鹞子用黑手走错一步棋,硬要与杭家做对头。马鹞子只说了一句,这是天大的枉冤,就被常守义的话打断了。常守义有一只喇叭筒,他用力喊出来的话被喇叭筒放大后,藏在里面的心虚就被掩饰了。常守义极力喊着为死去的革命兄弟报仇,政府军的子弹击中了喇叭筒也不能让他闭嘴。
这番舌战尚未停歇,杭天甲领着独立大队的残部回到西河左岸,与政府军背水一战。配合着独立大队的冲锋,扛在杭家老三老四肩上的铁沙炮一连放了十几炮。武器精良的政府军不想再死人,丢下十几具尸体,一路退回县城。
独立大队一共死了四十五个人,轻伤重伤加在一起有二十几个。政府军的死伤人数大致差不多。天门口公祭独立大队阵亡者大会举行之前,匆匆赶回来的傅朗西一踏上傍着西河的大路,就看见路边的大树上挂着一排戴着政府军军帽的人头。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人头上爬满过冬的苍蝇。被太阳晒醒的苍蝇格外黑,像是穿着一身孝衣。董重里捂着鼻子冲傅朗西发脾气说,常守义和杭天甲根本不听他的话,他们认为傅朗西一定会支持他们这样做,这都是傅朗西的怂恿造成的恶果。河谷里的风迎面吹来,地上随处可见一摊摊严峻的血,傅朗西喉咙里痒得厉害,随时随地会咳嗽起来。傅朗西要董重里对这些纯朴感情的人多些理解,活生生的战友死了那么多,轰轰烈烈的暴动被打得冷火青烟,他们对敌人的仇恨自然会沉重许多。见傅朗西又要咳嗽了,董重里不再多说,只是强调,老想着报仇和报复的人,成不了革命者。傅朗西从随行的警卫班里叫出两个士兵,加上正在附近转悠的段三国,三个人将人头取下来就地掩埋,还给每个人头立了座坟头。
公祭大会开得冷冷清清。董重里朗读公祭词时,连同独立大队的人,到场的人总共不到二百。从上街到下街,私下里人们说,马鹞子在天门口安下了密探,不管哪一天,谁放的P只响不臭,谁放的P只臭不响,谁放的P又响又臭,马鹞子都会一清二楚。面对一系列由失败导致的后果,傅朗西决定,哪怕冒险也要再次攻打县城。杭天甲首先为这个决定叫好,他用山上的野猪打比方,没受伤的野猪还好对付,一旦它被打得半死不活,打野猪的人心劲松下来,被绝境中的野猪杀了回马枪,可就惨了。杭天甲说他身上的力气越来越足,杭九枫也说他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傅朗西的决定一传达下去,独立大队的人也都兴奋地说他们正愁有力气没地方使。
圣天门口 二七(4)
为了防范政府军的密探,独立大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打的旗号说是去金寨一带与那里的暴动队伍会合。顺着西河往上走到鬼鱼潭附近,分散上了三只,头上顶着油布,顺水直奔县城而去。在西河里走了两天两夜,有人问起,公佬们一律说是运茯苓。越往下游走,河面越宽,水也越深,有空歇下来,fjf?fjj公佬们便让董重里隔着油布小声说书。如果喝了酒,公佬们就会念叨,他们是担心独立大队寡不敌众,连累董重里也要吃政府军的亏,才答应帮助独立大队的。第三天黄昏,结伴而行的三只fjf?fjj终于停 在离县城不到两里远的两河口。靠着公佬的指引,独立大队悄悄靠近通往城内的一条Y沟。公佬们不乐意接受傅朗西的感谢,他们不喜欢暴动。因为痛惜董重里,他们愿意出两个人帮助独立大队。董重里当然不会答应留在上,他对公佬们说,自己心里也有一种和他们对说书的痴迷一样的理想。
董重里没有留在上,留在上的是傅朗西。四月份下半夜的Y沟水对一个正在咳嗽的男人,哪怕他意志坚强,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与傅朗西做伴的还有铁沙炮。因为没有可以包住它的大张蜡纸,独立大队无法通过Y沟把它带进城里。J叫两遍后,杭九枫和杭天甲带头脱光衣服,捏着鼻子从水底钻过城墙,潜入城里。除了妓院里还有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大街小巷处处静若无人。董重里带着几个人悄悄摸到城门边,顺利地缴了几个正在打瞌睡的哨兵的枪。主力则由杭天甲和杭九枫带着直奔政府军的营房。枪响之后,董重里便打开城门,还故意放了把火,模仿政府军慌慌张张地大声叫喊,谎称工农红军第三十三师主力来了,再不逃命就来不及了。独立大队连枪带铳只有四十几件,与政府军硬打,肯定要吃大亏。杭天甲带人只攻东面、北面和南面,惊惶失措的政府军果真顺着西边的缺口逃出城去。
天亮之前,傅朗西也进到城内。他亲笔写了一张告示,贴在茂记绸布店的墙壁上。告示重申前次攻占县城时的声明:独立大队只打与苏维埃为敌的人,宁可饿肚皮也不抢夺他人财物。白纸黑字的告示在独立大队内部引起的震荡,远远大于对城内民众的影响。告示上保证的是不扰民,在独立大队内部,傅朗西的命令是不许扰民。无论是富得流油的商号店铺,还是坏得透顶的贪官污吏,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动他们一指头。杭九枫为此与董重里吵了一架,但他没有与傅朗西争吵。他用一种正告的口吻说,傅朗西也好,董重里也好,都不如他了解天门口的民众,真如布告保证的那样去做,暴动胜利之日,就是革命失败之时。第二天早上,傅朗西还在睡觉,指挥独立大队出C的杭天甲闯进来向他报告,队里只剩下五十多人了。独立大队在县城呆了两天,逃走的政府军还没开始反攻,傅朗西就下令撤兵。这期间只有十来个新人报名参加独立大队。开拔之际,杭天甲代表傅朗西宣布,不想继续干下去的人可以自愿离开。新加入的那些人不约而同地站了出来,与他们站到一起的还有几个老兵。傅朗西神情悲哀地看着他们放下武器,隐身于布满各式店铺的街道。董重里没有悲哀,脸上甚至还显出高兴的迹象。他将目光转向余下的四十几个人,连续三次追问是否还有人想走,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不想在独立大队呆下去,尽管拍P股走人。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走了的人,可以过他想过的好日子。董重里还指名道姓地说,包括杭九枫、杭天甲和常守义,只要想走,绝没有人刁难他们。那些怀着与远大理想格格不入目的的人都走了,反而是天大的好事,剩下的人可以确保独立大队不再像野猪队的变种,不再是乌合之众。董重里没有得到他要的回答。杭九枫当众说,他是有理想的人,要将理想进行到底。杭九枫说的理想,就是杭家人的一副牛脾气,宁折不弯,宁死不屈,哪天独立大队被政府军打得只剩下一个人,这个人一定是他。独立大队出城时,两天前钻Y沟时粘在身上的黑水和臭泥,还在队伍中闪烁着。杭九枫不在队伍里。与杭九枫一道消失的还有另外几个人。出城不到半里,坐在黑布抬椅上的傅朗西就让士气低落的队伍停下来。杭天甲不理解傅朗西的指挥,在这种进不能攻退不能守的地方,一旦遭到政府军的偷袭,真是C翅难逃。催了几次傅朗西还是不着急,直到杭九枫带着几个人匆匆追上来,队伍才继续赶路。一路上马不停蹄,董重里在左,杭天甲在右,听着傅朗西说:既然攻克县城也不能让独立大队的士气振作起来,就得想别的办法。杭九枫晚一个小时出城,是他的指示。城里的那些有钱人,总是阳奉Y违,明明白白地筹措经费,他们一个比一个会叫穷。上次打下县城只筹到几百块银元,这次更惨,舌头说起泡了,筹的钱也没到一百。傅朗西将杭九枫重重夸奖一通:才两个时辰,就弄回五千块银元。傅朗西只说了这些,有关茂记绸布店王老板的胳膊被扭断等情况,都是杭九枫自己说出来的。
圣天门口 二七(5)
爬上军师岭,傅朗西给独立大队的每个人发了十块银元。四十多个人手拿银元,举在空中,翻山越岭而来的风吹在上面,宛若一派欢歌。杭天甲说,如果能发一百块银元,就等于打下省城了。杭九枫不稀罕手里的十块银元,他看重的是重新回到队伍中的那股不可阻挡的欢乐。趁着休整,傅朗西召集董重里等人开了一整夜会。
杭九枫硬征强筹五千块银元的效果,最大限度地印证了常守义的主张:“要尽快让民 众尝到暴动的好处与甜头,落实动员民众暴动时的诺言,真打土豪,真分田地。”
常守义一个时期以来的表现,让董重里再也不能说他是投机分子。董重里只能用欧洲列强做例子,解释暴力革命并不是要在所有方面一律使用暴力,暴动成功,建立政权了,就应当将暴力放置一旁,以怀柔之策团结大众。董重里说:“雪家几代人经营绸布店,精通各种丝绸麻布的生意经,什么样的年成卖什么样的布,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布最实惠,其中经验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学到手的,如果将雪家当做土豪打掉了,天门口人就有可能买不到合适的布料,穿不着价廉物美的衣服,从长远来看,反而要吃亏蚀财。”董重里的本意是先入为主,将话说在前面,真要打土豪,也不至于在雪家头上动土。春风得意的常守义P股跷得比天还高,他向傅朗西建议:“要打土豪就得先打雪家,以雪家的地位,哪怕只动雪老爹的一个指头,也比把开饭店的麦香绑在柱子上点天烛更能获得人心。”
傅朗西立刻指着常守义的鼻子斥责他信口开河:“麦香只是做个小本生意,怎么可以用她来与雪家做比较!”
山上的风越来越大,独立大队又出发了。
傅朗西却站在路边发呆。董重里说:“走吧,再不走,你又要咳嗽了!”
傅朗西说:“革命一词是谁发明的,竟然如此深刻!”
董重里敏锐地问:“你心里有犯难的想法了?”
傅朗西闪烁其词:“我在想梅老先生,就是雪大爹的亲家,被人杀害的深奥之处!”
董重里说:“敲山震虎,杀J吓猴。还可以用杭九枫的哲学:让女人最伤心的办法,是男人打自己的卵子!”
董重里心里还有一个想说的词没有对傅朗西说,苦心经营多年才搞成这场暴动,竟让自己如此失望。董重里将失望二字紧咬在臼牙上。傅朗西脸色潮红,有寒风冻深了的因素,也有肺上毛病加重的因素,最主要的还是他心里有了新的决定。这项决定的重要性让傅朗西无法控制内心的激情。
董重里越来越了解傅朗西,他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句:
“雪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董重里一直在想,说书中的惊堂鼓并不难学,但它却是说书人代代相传的绝技。
圣天门口 二八(1)
独立大队逆势而动再次胜利攻占县城,迅速引起一种不安的气氛,弥漫在天门口上空。下街的穷人们经常凑在一起挖古,有事没事就将话题扯到几户富人身上。平时,穷人对富人议论再多也是正常的。这一阵的不正常集中表现在一张张焦急的笑脸上,好像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们。感觉越来越不踏实的雪大爹让雪茄去小教堂探听虚实,和颜悦色的傅朗西三次表示,没有任何针对雪家的计划与安排。暴动的目的是以暴制暴,像雪茄这样手无寸铁的读书人,应该高枕无忧。傅朗西说话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笑里藏刀。董重里和雪茄的关系不如 傅朗西亲切,他说话的表情也不如说书时丰富。面对雪茄的试探,董重里只是反复回忆,往日来天门口,如果不是雪大爹带头捧场,自己能否在此地立足都很难说。从小教堂里得来的轻松非常短暂,几家自觉会有厄运的富人,暗地里邀约着外逃了,家中只留下走不动的妇孺老人。雪大爹对此无动于衷。当年长毛军几十万人马犯境,雪家也没离开天门口。雪大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杀人如麻的长毛军更凶恶的人。几家富人一走,雪家在天门口更显孤立,而且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所有离开天门口的人,都必须持有盖着苏维埃大印和常守义私章的路条。雪大爹仿佛仍旧没有想走的意思,他对家里的人说,多想快乐的事,多做快乐的事,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自己为难自己。早上的太阳不疏不密地照在窗纸上。同所有富人家一样,紫阳阁临街的墙上只有阁楼上开了几扇很小的气窗,其余的窗户全都开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以往,雪家屋里的事情,只要不往外说,别人从来不会知道。雪家窗户上的纸从来也不会破。可是今日,天还冷着哩,窗纸就被人故意捅破了几个窟窿。透过这些窟窿,往日柔情似水的阳光,粗鲁地晃着雪家人的眼睛。雪柠不怕这样的阳光,但她被窗纸后面那只窥视眼睛吓着了。雪柠的惊叫震撼着全家人的心。特别是正在枕衾之间缠绵的爱栀和雪茄,二人一跃而起,身上的羞处正好露了出来。爱栀和雪茄的睡房窗纸上也有夜里新破的窟窿,因为怀疑被人窥视了,爱栀羞得捂着被子不敢哭出声。雪茄气急败坏地站在院子里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以为是妒火中烧的阿彩干下这种缺德事,他刚叫了两声,阿彩就跑过来,委屈地说自己屋里的窗纸也被人抠了几个大D。这件事很快就弄清楚了,是农会的人捅破了窗纸,他们还遵照常守义的命令,开始早晚两次盘查所有的富人,不让他们有串联的机会。雪茄没有听从雪大爹的劝告,执意来到小教堂,冲着傅朗西和董重里发脾气,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惹动心火的傅朗西当场警告他,要对自己所说的话负绝对责任。
天黑之前,紫阳阁大门上第一次被人贴上布告:“自即日起,无论白天黑夜,下列对苏维埃政权心怀不满的人家一律不许反锁大门,随时准备接受相关检查。”在名单上,雪家位于榜首,段三国家押后。
太阳更加暖和了,雪家人感受不到,恐慌与恐惧导致的寒冷,让他们总也脱不下过冬的寒衣。爱栀更是这样,头天夜里说好,明天一定不再穿那雪狐皮大衣,待到第二天起床,透过窗纸上的窟窿看看外面的动静,又不得不将柜子打开,要雪茄帮她披上雪狐皮大衣。常守义他们认为这是“乌龟晒太阳——摆阔”,更难听的是“睡在棺材里搽粉——不知死活”。
纷乱时,被雪家好饭好菜养得面如桃花的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