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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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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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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我们想上你家看看柳先生,可以吗?”阿彩说出这话后,小岛和子一眨不眨

    地看着燕子红。

    “中午吧!我也不喜欢那两个总在门口守着的卫兵。中午时,我想办法让他俩

    睡上一觉,进出就方便了。”

    太阳越升越高,很快就到了屋顶上。阿彩和董重里上了由独立大队队员拉的黄

    包车,往相反方向走了两条街,再换乘另一辆也是由独立大队队员拉的黄包车,还

    将身上衣服换了,才直奔目标所在的小楼。

    小岛和子果然明白他们的企图,早已等在门后。

    “子墨君睡着了,你们带他走吧!”

    “卫兵哩?”

    “也睡着了。”

    阿彩不放心地走过去看了一眼,斜躺在椅子上的那个日本人正好动了一下,阿

    彩没有犹豫,手起刀落,将一把尖锐的匕首迅猛地刺进用土黄色军装裹着的胸膛。

    接下来又借着身体的惯性之力,拔起匕首割断了第二个日本人的喉咙。

    “他们睡着了!我往汤里放了安眠药。”小岛和子叫了起来。

    “你的药失效了。”阿彩不由分说。

    董重里很快就将人事不省的柳子墨扛到楼下。小岛和子伤心地表示,柳子墨是

    她的爱人,请阿彩和董重里不要对他有任何伤害。离开小楼的情形与来时完全相同,

    经过一番有计划的绕行,他们才回到住处,掀开地D上的盖子,将毫无知觉的柳子

    墨放了进去。等到街上响起让人心惊胆战的警笛声,屋里早已恢复平静。

    各种各样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在门外的街上蹿来蹿去,不时有人闯进门来

    问一些让阿彩和董重里暗暗发笑的问题。阿彩在春满园和老四季美汤包店的短暂经

    历,让他们只注意她那头假发。让阿彩觉得为难的倒是那种不全是不怀好意的目光。

    “你真的戴着假发?“那个经常带人上门盘查的男人想摘下阿彩头上的假发。“不行

    !哪根指头敢动,我就剁掉哪根指头!”阿彩的话惹出一声冷笑,男人一挥手,他

    身后的那些人便蜂拥而上,将假发强行摘下,扔在地上踢来踢去。阿彩没有动,董

    重里弯下腰试了几次,才将散乱得再也无法称为假发的假发捡起来。一无所获的军

    警们迅速将大肆搜索的范围扩大到武汉外围,董重里也借口再给阿彩买一副假发,

    到归于平静的咸安坊探听动静去了。

    看看这一带没事了,阿彩掀开地D盖子跳了进去,扬起巴掌对着柳子墨的脸不

    停地扇。“难怪,武汉三镇都晓得我是癞痢,原来是你这狗嘴说出来的!”阿彩左

    手累了又换到右手,她恨死了柳子墨。最后一群上门搜查的人,无意中说起柳子墨

    眼光厉害,只在老四季美汤包店里瞟了一眼,就敢在门外同十三哥打赌,说阿彩头

    上戴的是假发,如果不是假发,就将小岛和子佩戴的银手镯送给十三哥。“我让你

    说!你说呀,再不说,我就将你的牙全敲掉!”吃过安眠药的柳子墨连翻身都不会。

    “明人不做暗事,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董先生不办理我与杭九枫离婚的事情,

    那就说明这些时他对我的好感,都被你这黑手抹去了。小岛和子能得到你的爱,雪

    柠也能得到你的爱,为什么我就得不到?都是你们这些高人一等的家伙从中作梗,

    坏我的好事。等到我也坐着小汽车在街上跑来跑去,莫说是二老板,就是大老板,

    我也要——”阿彩用手在柳子墨麻木的脖子上重重比画一番,不管他有无反应。

    董重里拿着新买的假发回来时,只看见阿彩在门后站着。相隔半条街,与站在

    二楼窗后的小岛和子遥遥相对。董重里根本没想起他和阿彩打赌的事,阿彩主动说

    :“还是你看得透,我输了,我保证不说二话。”

    “这事还没完。我们的努力还有可能前功尽弃。”

    一九四零年五月的最后一个夜晚,柳子墨刚刚苏醒,就将董重里的担心变成事

    实。已经到了夏季的武汉,地面和墙壁都是湿淋淋的,躺在地D里的柳子墨全身上

    下尽是水珠子,他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冲着头顶上的一线微光大声喊叫。听到声音,

    董重里马上俯下身子,贴着通气孑l 说:“柳先生,我们是来营救你的。现在的情

    形还很危险,你得安心地躲上几天,再找机会出城。”夜又深了一些,阿彩在窗后

    听了好半天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异常,董重里才将柳子墨放出来透透气。

    “我又没有要求,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柳子墨的话让董重里大为惊讶:“难道你忘了梅外婆受过的侮辱?觉得日本人

    还不够凶残?你不愿意回天门口,想留在这里助纣为虐?”

    这些话没有打动与往日判若两人的柳子墨。从窗外照进来的路灯光散落在屋子

    里,幽幽的柳子墨不需要更多的光芒。“董先生,我记得雪柠和梅外婆都对你说过,

    邓裁缝的旗袍店是那位名叫娜塔丽娅的俄罗斯贵妇最早开办的。救小岛和子的正是

    她。”小岛和子投海的地方正是当年与柳子墨初次见面处,那是一座临海的断崖,

    遭到QG的小岛和子一点也没犹豫,仿佛脚下遥远的大海是一张能供生命安睡的大

    床。“当时,娜塔丽娅正与几个在日本流亡的俄罗斯贵族在海上游玩,看到有人从

    断崖上掉下来便赶了过去。”复活的小岛和子一直躲着,直到小岛北战死在天门口,

    才不得不露面。这些年,小岛和子全靠娜塔丽娅的接济与帮助。“日本人抓住我的

    消息,很快就上了东京的报纸,为了能来武汉,小岛和子报名当了慰安妇,在上海

    一带过了几个月连畜生都不如的日子,直到在那些排着队往她屋里钻的日本士兵中

    找到一个愿意捎信的人。如果不是事先得到消息,偶然在什么地方碰上她,那种嘎

    白的样子,会让人以为她是鬼魂!小岛和子虽然没有死成,可以活下去的日子并不

    多。而且,她怀孕了。”柳子墨请阿彩和董重里不必对梅外婆、雪柠和已经略懂人

    事的雪蓝有所隐瞒,将一切如实转告她们。

    “你不要自作多情,小岛和子很开通,所以才出手相助。”

    “那是一颗飘零的心,不用爱来安放,很快就会死去。”

    柳子墨不肯离开汉口,必须躲藏时,他也没有令董重里为难。

    他觉得,莫看小岛和子能够大难不死,已经没有承受与自己再次离散的能力。

    僵持了两天两夜,董重里动了恻隐之心。阿彩却不依不饶:“你为什么要当众

    揭我的短?为什么?你好好记着,我这人报复心很重,你若说不出一个让人信服的

    理由,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的头上也长出癞痢来。”

    不等柳子墨开口,董重里抢先接过话题:“这是哪来的话!你我不辞艰辛,将

    人伦道德放在一旁,冒着生之危,死之险,来到龙潭虎X一样的地方,履行营救柳

    先生的大义,事情到了最关键处,你却将一己之私夸得比天还大。”

    二人争论起来,柳子墨反而在一旁化解,从他俩住进咸安坊,将生长在天堂的

    燕子红放在窗台上,他就明白这是冲着自己而来,且不说真动起手来太危险,单单

    将小岛和子丢在举目无亲的武汉,也是他所于心不忍的一件事。是自己一时心血来

    潮想得不周,以为那样做就能激走阿彩,并不是存心侮辱她。

    “其实,你们最应该问我,为什么不带小岛和子一起回天门口。

    在这儿只有我了解,让她去天门口,那将是天门口的灾难,也是她的灾难。算

    我求你们,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这里的事就会有所了结的。所谓一了百了,到时

    候你们不再帮忙,我也会想办法回去的。如果当年雪茄能忍下那一口气,阿彩你也

    落不到今日这种地步。“

    董重里明白,柳子墨的弦外之音是说,若不是往日被雪茄抛弃,阿彩不大可能

    成为现在这种样子,敢用刀在别人胸脯上捅出一只只血窟窿,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阿彩不满柳子墨对她说的那些话,一声声地斥责他,既然不明白她如今所追求

    的梦想,就不要说些黑白不分的混账话。

    又过了一天一夜,阿彩才同意董重里放柳子墨回去。临走时柳子墨叹息:“我

    有何德何能,这半辈子,就遇上两个好女人。”

    阿彩说:“你记错了,应该加上我,一共三个好女人。”

    柳子墨说:“只要不杀人,你还有机会做个好女人。”

    一场经过精心谋划的营救,以最出人意料的结局收场。不肯走的柳子墨走后,

    不肯走的人变成了阿彩。

    站在窗后的董重里,透过在风中轻松摇动的燕子红久久地望着不远处的小楼,

    一群群的日本人不停地进出其中。

    阿彩不时过来看上一阵,每次来她都要贴着董重里的后背静静地站一会儿,又

    静静地离开,只有最后一次例外。“我们不走了,好吗?只要你不走,我这里什么

    都能丢得下。”说到一半,阿彩已伸出双手温柔地搂住董重里的腰。董重里不轻不

    重地挣脱开来:“我去邓裁缝那儿看看。”董重里往门外走,阿彩在身后叫起来:

    “你们真不明白我是个好女人吗!”董重里回来后,见阿彩依然情绪难平,就说:

    “不管好还是不好,这辈子我只有杨桃一个女人。”阿彩发出一声冷笑:“雪柠若

    是也像我这样喜欢你,你还能不动心!”董重里不说这些了,他让阿彩收拾一下,

    等邓裁缝一到,将一应琐事交代清楚了,马上启程回天门口。“不!我不走,就这

    样一无所获,我是不会离开武汉的。”阿彩的恶劣态度丝毫没有影响董重里:“起

    码在未来几年,傅朗西也好,杭九枫也好,都还统治不了这儿。早早地一个人守在

    这里,完全是活受罪!”说着话董重里已经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

    阿彩又温柔起来:“就这样,再住几天吧!”她一次次捉住董重里的手,又一

    次次地被挣脱。

    邓裁缝在外面咳嗽一声:“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要走!”

    董重里赶紧请他进来:“武汉太大,反而容不下我们。”

    阿彩却不讲情面,她说,这只是董重里的意思,她还没有住够,不想就这样人

    不人鬼不鬼地离开,董重里想走尽管走,说什么她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不如街上那

    些看上去既没有本事,也没有本钱,却敢花枝招展的女人。邓裁缝盯着他俩的样子

    好心相劝,夫妻俩莫说出门在外,就是在家里也要同心协力,这一趟来武汉也不用

    太遗憾,虽然没有登上春满园的大舞台,台下的这出戏,该勾魂的,该动情的,该

    提心吊胆的,全都还演得很出色,有这样的经历,去阳逻、团风也好,去兰溪、武

    X也好,那些码头虽然也会欺生,但比武汉强多了,打开场面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偏要在这里!我就不信武汉三镇的女人个个都能找上好男人!”阿彩将话

    说过头了,邓裁缝不再看她,一心一意地与董重里说些善后的事情。邓裁缝也要求

    董重里再住上两天,并不是还有扯皮拉筋的事要弄清楚,而是他正在为梅外婆和雪

    柠做几件秋季衣服,想托他们带回天门口。董重里却说他连一个小时都不能等,说

    完这些话后就得动身。实际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他用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说出立即

    离开武汉的决定后,阿彩惊讶得不敢相信,邓裁缝做的衣服,可以让雪柠她们变得

    更美丽,女人出于嫉妒不肯帮忙还能理解,男人哪会放弃这种可以从雪柠她们那里

    获取好感的事情!处处显得诚实可靠的董重里结结实实地告诉邓裁缝,如果他有机

    会去天门口走一趟,就会明白自己这样做,于情于理没有差错的。

    半个小时以后,董重里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走!”

    阿彩失望地眨着眼睛:“你也像杭九枫,却更可怕。”

    “走吧!废话少说。”

    “没想到你这样不爱听我说话。”

    出城之后,阿彩和董重里在阳逻镇附近的一个垸子里小住几天。留在后面探听

    消息的独立大队队员追了上来:董重里的预感一点也没兑现,咸安坊上没一点不对

    劲的地方,日本人并没有像董重里想像的那样大肆抓人,邓裁缝的旗袍店门前一如

    既往地美女如云。董重里成了一行人当中最不高兴的,往回走的一路上沉默寡言,

    想听说书的人提起过多次,却没有得到过一次满足。阿彩明白董重里内心的想法,

    在白莲河边,她问,回到天门口,见着梅外婆和雪柠,能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们,

    柳子墨娶了死里逃生的小岛和子,秋后的某一天,他们会有一个孩子降临人世。董

    重里没有被阿彩问得哑口无言,他要阿彩莫为这样的事C心,更不要用一己之心来

    揣测天下人。阿彩很想告诉董重里,不要总是像对待猫狗一样对待她。两天后,阿

    彩在西河右岸的一座小山上远眺天门口,像当初下山时一样灿烂地笑着。随行的独

    立大队队员们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女人身边有了一个男人,上上下下的模样就要大

    变一场。

    一0二

    曾几何时,董重里没想到自己会重回独立大队。白云苍狗,日月如梭,董重里

    再次离开独立大队的决定却是从回来的第一天就想好了。

    与留守樟树凹的独立大队主力会合的第二天,阿彩就要离队去见一个人。董重

    里以为这个人是杭九枫,他在心里哼了一声:“天上飘的抓不到手,又要回头将地

    上跑的用绳子系在腰上。”来去只有短短十天,阿彩白嫩的脸庞上就浮现出一层焦

    黄。在不得不与阿彩同睡一张床的那段日子里,董重里的心里就有了一条界线,将

    自己与阿彩彻底分开。阿彩的极度疲倦似是夫妻间贪恋天伦之乐的征兆,董重里当

    然不会去做细致入微的分析与琢磨。“九枫他们现在哪里?”“你忘了自己说过他

    像土匪?要进土匪窝,就得用黑布蒙上眼睛,我又不像常天亮有本事看见鬼!”阿

    彩不说,董重里也不多问。董重里决定下山时,阿彩拦在路上提醒,切莫让雪家女

    人迷得不明白自己该哪一面朝前。阿彩要董重里早些回来,过些时她还要离队外出

    一趟。董重里还是没有往深处想,这一阵天门口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一片安宁,以女

    人的水性之心,杨花之情,不偎在某个男人身边才是不可思议。阿彩一肚子怨气还

    没散,硬说董重里此去天门口,是想用柳子墨的消息来取悦梅外婆和雪柠:“你以

    为她们爱听小岛和子的故事?等见面了你才明白什么叫打错主意!”董重里走在通

    往天门口的路上,心里很想学杭九枫也骂一句癞痢婆。

    湖北省国民政府天门口乙类测候所的招牌被风雨吹打了几年,和旁边那块新添

    的黑板一比便显得更旧了。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当天的气温、风力,有时候还会预报

    第二天的大雨或小雨、晴或Y、多云或少云。董重里进入镇内那天,测候所的黑板

    上清楚地写着:“今日天气晴朗,少云,最高气温35c,最低气温26c,阵风二至

    三级;预计后半夜有零星小雨,明日白天各项气象指数大致与今日相似。柳子墨先

    生因故没来测候所值班,以上预报为实习者雪柠所观测并推断,只可作为日常起居

    或出外劳作之参考。”董重里被这段话弄得心里一沉,先前犹豫不决的心一下子坚

    定起来。他没有去雪家,转过身来一边叫着段镇长,一边跨进九枫楼。董重里被撤

    的县长之职,已经依照鄂东行署的命令由马鹞子暂时代理。

    由马鹞子主持当地军政大事,对于代表独立大队一方的董重里来说并不是一件

    太坏的事情,依照马鹞子的秉性,西河沿线军情、政情和民情不会立即发生很大变

    化。董重里一说要军饷,段三国就笑:“这几个月独立大队跑到日本人占领的白莲

    河一带袭扰了几次,据说收获颇丰。董先生刚回来,是不是不了解实情?”仿佛由

    于女婿正在代理县长,段三国说话时底气比从前厚实许多。董重里本来就是将这事

    作为借口,不让别人注意自己下山的真正目的,他要段三国多少筹集一点,段三国

    也会意地要常天亮带着账本,先去雪家要二十块银元,等到年底再一起算总账。董

    重里连忙拦住常天亮:“钱就不要了,想办法找些治枪伤的碘酒和磺胺给我们,多

    少都行!”段三国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吩咐常天亮按董重里说的去有西药的人冢

    问一问。常天亮刚出门,段三国就告诉董重里,驻扎在天门口一带的自卫队被马鹞

    子撤走了一半。董重里明白这话的意思,明确地说,自己之所以答应傅朗西的请求

    重回独立大队,就是不想让独立大队再与自卫队开战。“我同梅外婆议论过这事,

    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可马鹞子不放心,好几个月没有你的音信,他还以为你是在

    搞Y谋诡计。”段三国这种往深处试探的话,对董重里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写在测

    候所门前黑板上的那些文字,将董重里的心堵得结结实实的,有关营救柳子墨的事,

    他不可能说出来。

    常天亮还没回,董重里装着到街上走走,路过铁匠铺时,将事先用米汤写好的

    一封信秘密交给林大雨,让他通过更加秘密的方式送到傅朗西手上。这才是董重里

    来天门口的真正目的。在信中董重里坦言自己当初答应接替傅朗西,只是要借独立

    大队之力营救柳子墨,如今这个心愿已经不了了之,况且以天门口为中心的独立大

    队传统活动区域久无战事,因此自己已没有继续留在独立大队的必要了。又因为有

    前车之鉴,他不想再草率地一走了之,希望明明白白地将此事作一个了断。如能如

    愿,也好继续在天门口谋得一块落脚生根之地。

    “若是傅朗西死了,要不要我帮你送到阎王殿去?”还记着夺妻之恨的林大雨

    变相咒骂了一通。董重里提醒他:“阎王殿是傅朗西开的,要想有个好下场,就不

    要跟他玩花招。”“你也要当心点!你同阿彩一张床上睡了那么久,莫指望说几句

    好话就能冰消瓦解。”

    董重里决定带人上武汉时,曾经通过林大雨向傅朗西作过汇报。

    作为交通站长,发生在独立大队的任何事情都无法瞒过他。“这种无聊的事我

    连想都不去想!”“当初阿彩同邓巡视员扮夫妻,也不是太无聊了才那样做,还不

    是美其名日斗争需要。”董重里毫不含糊地回答:“他们需不需要是他们的事,我

    是没有这种需要的。”

    有来有去,有去有来。西河上下看不出什么时候会再次爆发一群群人性命投入

    的搏杀。回到山上的董重里对阿彩说:“女人是儿女情长之物,对你来说想见杭九

    枫更是天经地义的事,趁此风平浪静之际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去,只要动身前让我晓

    得就行。”

    阿彩第二次下山,与第一次一样带回许多疲惫。

    董重里也再次离开樟树凹来到天门口街上。

    他从铺满枯草的下街口进来的,先到铁匠铺,递上几十颗子弹壳,请林大雨把

    它们做成孩子们过年时最爱玩的“落地开花”。林大雨告诉他,傅朗西从安徽省泾

    县来过一封信,是给杭九枫的,此后再无音信,上次送出去的信,只怕还没有到他

    手上。董重里问杭九枫和傅朗西之间是不是常有信件往来。一开始林大雨不肯回答,

    这也是做地下交通工作铁打的纪律。最终还是那难以释怀的仇恨起了作用,他说:

    “董先生,你是不是又想脱离独立大队?”林大雨的话反而让董重里放下心来,按

    道理,傅朗西接到自己的信后,要安排什么对付自己的狠招,一定不会露出蛛丝马

    迹。如果傅朗西已经接到信了却不肯回复,无非是想将自己的光明磊落借题发挥,

    最多也只是佯作不知情,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董重里越是希望傅朗西没有其他Y谋,

    只是不肯让自己的辞职坏了他在天门口昀战略部署,越是不愿像从前那样横下心来

    撂下两百多条枪的独立。

    大队拍P股走人。董重里将自己的判断说给林大雨听了,林大雨连忙解释,这

    些都是他坐在屋里胡思乱想的。只有杭九枫曾经在他面前说过,凡是跟着野男人跑

    了一圈又回家的女人,哪怕打断她的腿,她也要跑第二次和第三次。董重里人回独

    立大队,心却野了,留在外面收不回来,迟早还要离开。林大雨再三说,杭九枫这

    些话与傅朗西无关,据他所知,傅朗西从没有流露过类似的想法。

    董重里不管这些,既然傅朗西有事去了安徽省泾县,那就再写一封信送过去,

    免得路上周转太多而错失了。

    阳历年过后半个月。有人将做好的“落地开花”送到樟树凹。

    董重里数了三遍确认双数无误后,第三次来到天门口镇内。

    这是他与林大雨约好的:“落地开花”为双数时,表示傅朗西的信来了,天门

    口镇内没有特别的变化,可以卞山取信;单数则表示情况有变,下山取信要冒很大

    风险。董重里换了一个方向,从上街口往镇内走,路过九枫楼时,他故意大声叫着,

    自己先去铁匠铺,请林大雨再做二十个“落地开花”,樟树凹一带的孩子个个都想

    要玩王参议发明的东西,回头上段三国家吃午饭。一进铁匠铺,林大雨便迎上来问

    :“收到信了吗?”“你还没出手,我往哪儿去收!”林大雨用嘴朝对门的缫丝人

    家努了努,解释说,那天刚托人将“落地开花”

    捎走后,正好细米她父有事要去天堂,就将傅朗西的信交给他了。

    “交通员说这信是十万火急,我又不能亲自去见你,不得不这样做。”见董重

    里露出责备的神色,林大雨忙说:“你放心,不会误事的,细米他父欠我一把锄头

    的钱,说好信送到了,才能销账。还有,细米已同我好上了,她父也晓得,前几天

    她父还要她传话,让我早点找个媒人,将这门亲事定下来。”董重里既不责备,也

    不露一丝悦色,他心里在想,仅仅回自己的信用不着十万火急,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林大雨讨好地告诉董重里,新编第四军在安徽省泾县一带闹出一场天大的事情,

    死了很多人,因为信是一站一站送过来的,与林大雨交接的交通员也不知详情。董

    重里马上想到,杀高政委之前,他就听说正副军长面和心不和:是不是其中一位见

    势不妙,便施以人们惯用的先下手为强之法,导致大规模的火并。林大雨的想法与

    董重里大同小异,董重里只想不说,林大雨却是想到了就要说:“说句觉悟不高的

    话,这些年自己人在一起火并的事太多了!

    我也是不怕事的人,这一次,如果交通员说的是真话,不管是谁杀谁,往后再

    有他们的信来,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概丢进火里,烧成灰不说,还要和上水,

    让它变成一堆卵屎。“董重里意识到林大雨的分析绝对不是空X来风。

    如此一琢磨,董重里心里就Y暗下来,外面的太阳再好也照不亮他的脸。路过

    测候所时,心意惶惶的董重里掩饰地伸手摸了摸站在黑板前面认字的一镇和一县。

    没想到他俩人小鬼大地跳起来,气势汹汹地说:“男人头不许别人摸。”

    “男人的卵子能不能摸?”此话一出,董重里突然苕了。

    后来段三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心事所在:“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这

    几天马鹞子每天都要打两遍电话,问独立大队有没有异常行动。依我看,一定是时

    局起了变化。董先生还是赶紧回樟树凹去做些准备,你准备得越好,马鹞子就越不

    敢动。你也不要管雪家人的想法了,这些话我都同梅外婆说过,正是她说这几天你

    一定会到镇上来的,我才没有去樟树凹。”

    董重里觉得确实没有多说的必要。他匆匆吃完段三国妻子做的、线线亲手掇到

    他面前的一大碗J汤挂面。临出门时,丝丝站在门槛后面问:“阿彩是不是死心塌

    地不和九枫做夫妻了?听九枫说,自从你回独立大队后,阿彩就躲着没让他见过一

    面。”董重里有些不相信,从武汉回来,阿彩正式请过几回假,他还以为是去同杭

    九枫团聚哩!“董先生又不能处处跟着阿彩,恐怕其中有诈!九枫这人粗话也说,

    痞话也说,但从不说假话。”董重里想不出阿彩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天堂,除了

    去见杭九枫还能去哪里,干什么。

    结在西河水流平缓之处的薄冰挺过正午阳光的灼照,开始随风撒播又硬又冰的

    刺痛。一个挽着小竹篮的少妇,小心翼翼地将右脚放在桥墩上,左脚踏在桥板上,

    等着迎面而来的董重里。董重里走近了,正要做出同样的动作错位而过,少妇身子

    一晃将他拦在独木桥上,温柔地问他躲在樟树凹那种鬼不生蛋的地方有什么好处。

    少妇非要董重里来一段说书,好久没听他的说书了,少妇形容自己心里痒得像有猫

    在抓。董重里正要答应,一抬头发现右岸上还有几个女人在等着上桥。回过头来再

    看面前的少妇,那眸子里闪动的灵光让他突然明白,女人们这样做一定是经过谋划

    的。改变主意的董重里马上声明自己已不说书了。少妇哪肯相信,一定要董重里来

    一段最撩人的说书帽。董重里也不多说,蹲在狭窄的桥面上将自己的一只鞋脱下来。

    听董重里说宁肯蹚水过河也不受人强迫,少妇慌了,连连劝他莫做蠢事。董重里不

    听,还要脱第二只鞋。少妇着急起来,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大声叫嚷:“谁敢在今日

    下水,就是我生的!”董重里一怔,天门口女人们最爱骂的一句话,被用在自己身

    上却是头一回。他将鞋穿好,慢慢地从少妇身前绕过,右岸上的女人还没上到桥上,

    便又退了回去。从被太阳映照在河面上的影子里可以看出,身后的少妇正频频向同

    伴摇摆着手臂。

    走过站在右岸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几个少妇,登上与河堤紧紧相连的山坡,

    再回头时,一股歉意油然而生,董重里喘了一口气,突然一扬嗓子高声唱了一段。

    三岁四岁女,聪明多伶俐,长到五六春,替娘穿得针。长到十二三,家事替得

    娘一半。长到十七八,婆家来过礼,前头摆猪羊,J鱼R鸭都成双。家人都拢来,

    打起架子床,铺盖红罗帐。到了五更头,脚踩升和斗,哥哥背上轿,嫂嫂锁轿门,

    娇女一去别乡人。到了婆婆家,拜了天地成夫妻,交杯酒一喝,外头就喊喜。早晨

    交了亲,哥嫂要回程,眼泪汪汪送出门。

    一节唱完后,少妇们遥遥地接着他的词儿往下唱。

    怀胎正月正,水上的浮萍没安稳。怀胎二月过,新接的媳妇脸皮薄。怀胎三月

    三,茶水都不沾。怀胎四月八,多喂J子少养鸭。怀胎五月五,实在怀得苦,一心

    只想李子熟。怀胎六月热,实在怀不得,只怪情哥缺了那个德。怀胎七月半,扳着

    手指算,算来算去还得几十天。怀胎八月八,烧香拜菩萨。怀胎九月九,实在怀得

    丑,儿在腹中打个倒跟头。怀胎十月尽。

    肚子有些疼,丈夫你走开,妈妈快拢来,是男是女都莫怪。

    董重里心里一热,先前的种种紧张变成一股风帮助他快速登上往天堂深处延伸

    的大山。

    “三班长!”在离西河最近的山顶上,董重里连叫三声仍没有听到回应。

    董重里没有带枪,这是他通过段三国向马鹞子郑重声明、马鹞子也通过段三国

    郑重保证过的君子协定,这样他才可以独自进出天门口而无任何阻碍。董重里也不

    是没有做准备,每次离开樟树佃下山,他都会将火力最强的一个班留在这座山上。

    现在让董重里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半点搏斗痕迹,十几

    个身经百战的队员,十几支弹药充足的长枪短枪全不见了。

    董重里明白出事了。回樟树凹的路有两条,他决定,依然顺着来路走,因为对

    手一定以为他在发现情况有变后会改变路线。明知P股有屎,偏要伸手去揩。蛇越

    多,越去蛇窝。杭大爹生前爱说的两句话,成了董重里心中此时此刻的真理。

    天还没黑,阳光还能照进山坳,正沿着看不出有何异样的山路快速前行的董重

    里突然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就在他失去重心行将倒地之际,几个脸上涂

    满锅灰的粗壮男人拔地而起,有的蒙眼睛,有的捆手脚,有的往嘴巴里灌酒,最终

    将失去一切应对能力的董重里绑在一只由两个人抬着的躺椅上。

    一0三

    天亮之前,一股在身体上缓缓流动的暖流弄醒了董重里。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正用一块在热水中浸泡过的手巾在他身上轻轻擦拭着。董重里吓了一跳,连忙扯过

    被子紧紧裹在身上,连连问那女人要干什么。女人冲着他灿烂地一笑:“我叫圆!”

    仿佛这句话就能说明一切。董重里霍地一伸腿,自称圆的女人挨了一脚,踉踉跄跄

    地退到门边,仍不气恼。“你被人灌醉了,吐得一塌糊涂,都是我一把把地帮你洗

    干净的。”董重里看了看,四周果然还有一些呕吐痕迹。“有人花钱请我,要我好

    好伺候你。你还没有醒到头,等醒到头了,你会觉得更舒服。”董重里突然想起来,

    站在面前的女人一定就是那位口口相传的圆婊子。

    董重里同多数天门口人一样,关于圆婊子的一切都是从杭九枫和马鹞子那里听

    来的,独立大队几次攻陷县城,圆婊子不是事先被客人带走,就是趁着破城时的混

    乱溜之大吉,总也没有与董重里见过面。圆婊子不在乎对自己的称呼有多难听,只

    说自己忙了一夜,“真累呀,吊颈也得歇口气,该我睡一会儿了。”圆婊子一把把

    地将身上的衣物脱了,往董重里身上一靠,长长的睫毛像风过茅草那样由动到静,

    温软地搭在下眼睑上。董重里爬起来徒劳地找了好久,只见到从圆婊子身上脱下来

    的衣物。像是睡着了的圆婊子突然开口说:“你走不了,门外上着锁哩!”董重里

    光着身子走过去抓着门闩拉了几把,又冲着大门踢了几脚。山里人盖房子最舍得用

    木料,大门都是用合抱粗的大树锯出来的。这样的门不怕豹子抓,不怕驴子狼撞,

    只要没有惹上白蚁,足以用上百年护佑三代。“莫在那里同自己怄气,留着力气等

    我睡好了再用吧!”这句话惹怒了董重里,回头冲到床上,双手掐着圆婊子的脖子,

    威胁着要她说出背后的C纵者。圆婊子见过太多世面,董重里越急,她越要卖关子,

    慢吞吞地说有人花钱抬着轿子请她,说好离县城不到五里,哪知一下子就过了军师

    岭,随后就被蒙上眼睛带到这间屋子。董重里脑筋一转就想到了马鹞子。圆婊子说

    :“一般的人都这样想,如果这是美人计,使计的人一定是马鹞子。他已经三次利

    用我使这种计策了。这一次却与他毫无关系,说出来怕你不信,是杭九枫派人请我

    来招呼你的。”圆婊子拍了拍一旁的枕头。董重里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神

    情一变,冷笑着躺下来,与同样赤身L体的圆婊子保持着若即若离的一点点距离。

    深山里的清晨十分寂静,北风掠过屋脊,吹断屋檐上的冰吊儿,凌空坠地的种种声

    响清晰可闻。圆婊子翻过身去,将后背对着他,没过多久就睡着了。有女人的被窝

    格外温暖。董重里想不明白:杭九枫这样做,可能并不是为难自己,而是想通过此

    事来羞辱阿彩。这样一想,董重里也像圆婊子一样,很快就睡得人事不知,鬼事不

    知。赤身L体的一对男女睡在一起竟然相安无事,一天一夜,两天两夜,要吃要喝

    时有人从门缝里递进来。第三天夜里,圆婊子沉不住气了,与一般女人一样地数落

    董重里,就算下面没长嘴,上面的嘴巴总不会见花谢呀,三天三夜不说话,自己憋

    不死,也会憋死旁边的人。

    “信不信由你,不是明日早上,就是明日上午,真是杭九枫的活,他会来找我

    的。”说完这几天中的第一句话,董重里又睡着了。

    一觉醒来,从亮瓦里透进来的阳光正好照在床上。闭着眼睛的圆婊子用那精细

    自瓷一样的手臂搂着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

    董重里正要将刚刚过去的一些事情回忆并梳理一番,就听到杭九枫在外面喊:

    “董先生,阿彩找你来了,你想见她吗?”董重里躺在床上不知如何回答。

    “要不你们先穿好衣服,等会儿我再开门?”杭九枫继续问时,看似睡着了的

    圆婊子突然替董重里回答:“三天前你们拿走的衣服就没有还回来,我们拿什么穿

    呀!”

    董重里一挥手打断圆婊子的话:“有种的现在就进来!”

    门上的铜锁响了响后又静下来,片刻后又响了响,犹犹豫豫地反复几次,那扇

    门才完全敞开。站在前面的杭九枫闪到一旁,久违的阳光推着满脸疑惑的阿彩滞重

    地走进来:“是真的吗,不是我眼瞎了吧?”

    “这还假得了,昨夜我在这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可惜你没赶上,就像董先生的

    说书,简直是前无古人惊天地,后无来者泣鬼神,真正是个风流才子。”杭九枫替

    董重里和圆婊子作了回答后,阿彩眼圈一红,看似伤心,冒出来的却是怒火,转身

    走到门外后将一封信甩在地上。

    杭九枫没有马上跟出去,仍旧站在床前说:“董先生放心,我没有伤你的意思。

    傅政委早就给话了,就连你身上的一块死皮都不让我动。阿彩这些时候太不像话了,

    与你假扮夫妻过了几个月,回来后不仅不来与我这做丈夫的团聚,还三番五次往外

    跑,到处找傅政委,要他做主与我离婚。”见董重里不相信,杭九枫委屈地表示,

    自己活了这么久,什么都做过,就是没有说过假话,用这种方法来冤枉阿彩更不是

    他的为人:“你们在武汉的事别人向我报告了。阿彩以为你是怕我为人太狠才不理

    她,才在那里白日做梦,要傅政委同意她与我一刀两断。我是想让阿彩死了这条心,

    让她明白在你心里,她连婊子都不如。说实话,我真不晓得你又犯了见花谢的毛病。

    你可不要生我的气。”

    圆婊子从被窝里探出身子捡起地上的信交给董重里。屋里已没有其他人。粗略

    一看,写这封信的人不像是傅朗西写的,既没有一以贯之地用米汤密写,字迹更是

    与傅朗西那漂亮的草书有着天壤之别。展开读后,内容却让董重里大为震惊。

    一九四零年十二月八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致电第八路军以及新编第四军,

    要求其所属黄河以南的军队全部调赴黄河以北。

    十二月九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最高统帅亲自发布命令:长江以南的新编第

    四军必须于十二月三十一日前开到长江以北地区;黄河以南的第八路军和新编第四

    军限期于一九四一年一月三十日前开进到黄河以北地区。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因而不

    得不一再致电新编第四军:“你们不要对国民党存任何幻想,要有决心有办法冲破

    最黑暗最不利的环境。如有这种决心、办法,则虽受损失,基本骨干仍可保存,发

    展前途仍是光明的;如果动摇犹豫,自己无办法无决心,则在敌顽夹击下,你们是

    很危险的。全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你们这样迟疑犹豫无办法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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