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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吆,就是吆喝,这是对敲锣的一种补充,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招揽观众。“嗳嗳听清楚了——前面老 先生,后面老师伯”,这是他们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也是他们千篇一律的演说引子。他们都有一班人,除了 师傅坐在一侧观看动静外,其他当徒弟的,往往文武搭档,在圈子内,窜来窜去,演起双簧。文的角色有男 有女,拉琴、说书、说相声或变魔术,等等,花样很多,他们的嘴功特别好,什么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什么天有三宝日月星、人有三宝精气神,等等,你来我往,一唱一和,惊惊乍乍,历数江湖道德和人生浮 沉,让人听得晕晕乎乎。武的角色皆一律为男性,他们绝大部分为青壮年,即便是隆冬时节,也赤L上身, 坚硬的R疙瘩上热气腾腾。他们或借助板凳、椅子表演倒立、穿D等杂技,或借助砖头、火把、G棒、刀枪 等玩意表演武术节目,让人看得有滋有味。当然,大家来看做把戏,主要是想看师傅表演功夫,所以眼睛总 忘不了往师傅身上瞄。但每逢这个时候,坐在一侧的师傅,口似乎特别渴,老是将茶杯不断地往嘴边送,而 脸上始终洋溢着笑意,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三耍,就是耍功夫。这功夫是师傅出手,很刺激,场面往往很抓人。师傅除了打拳和耍弄刀枪G棒、锏 戟飞镖等器械外,还常常表演苦硬功夫,节目如“劈砖裂石”、“一指穿砖”、“顶捣臼”、“顶石条”、 “滚钉板”、“砸刀震砖”、“枪顶咽喉”、“刀砍无痕”,等等。不过,天下所有的师傅都一样,他们天 生不直爽,不痛快,而嘴巴却出奇的油滑,话多得不得了,一个好端端的节目,总是让他磨磨蹭蹭,给弄得 支离破碎。观众常常喊:“师傅,你别光说不做呀!”而师傅总会这样回答:“不要急嘛,我马上就来了。 ”有时观众催急了,师傅觉得不好意思,便采取迂回战术,他先是回答说:“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便 下去喝茶,接着折回来,“噗”的一声,喷了自己一手臂的水雾。观众见状,便两眼发亮,兴奋起来,但没 承想,师傅却拍拍胸脯,又高声喊道:“嗳嗳听清楚了——前面老先生,后面老师伯……”于是,全场一片 嘘声。
四抖底,就是连哄带骗,让人糊里湖涂地掏钱买膏药。江湖界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把戏是假的,药 是真的”。其实,借用这种话公开行骗,这是江湖界的一种普遍现象。现摘录《江湖药郎做把戏》(见2003 年6月29日《汕头日报》,作者庄意光)里的一段文字,对“抖底”现象作一形象描述:
汉子(指师傅,引者注)又用砖头在手臂、胸部上一阵猛敲,留下青一块紫一块的血痕,如果没有人鼓 掌,他甚至会用刀在身上划出血来。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经被调动起来,汉子才拿出一个纸包,倒出一些粉末 ,口里含着酒,粉末敷在创伤处,再喷上口里的酒。说来也怪,顶多一根烟的工夫,汉子身上的创伤就全部 好了。汉子开始发话,我这里有50包跌打伤药,为了感谢大家的厚爱,有5包免费赠送,余下的每包收x元 钱,兄弟我只混车租点心钱。这时,有好几个人叫得最凶,好像是要买药去救命的,其实他们是卖跌打伤药 的汉子事先串通好的。潮汕人称为“洗火炭”。观众经不住诱惑,也纷纷掏钱,一桩买卖终于成交。
上文提到的“洗火炭”,就是芙蓉人所说的“火媒头”。
当然,江湖客所卖的药,真假不能一概而论,其中有些确实是根据祖传秘方研制而成的,对医治伤病很 管用。所以,在芙蓉街,也有个别师傅,在推销药品时,没有与火媒头串通起来哄人骗人,而硬碰硬全靠自 己的功夫行事。比如推销行气散之类药品,作师傅的往往先将徒弟的手折到脱臼,并让哀哀叫痛的徒弟,垂 着已经不能动弹的手臂绕场几周,让观众看个仔细,待大家明白他的徒弟千真万确受了伤之后,他再施以接 骨推拿之术,并敷上行气散等药品;然后,过了10分钟左右,他再次让他的徒弟上场,巡回展示其手臂的受 伤处——果然,原先痛得不能动弹的手臂,现在已痊愈,其上下左右运动,灵活如初——待观众确认了这一 事实之后,他忽然又让刚刚治好伤的徒弟表演起拳脚功夫,借以证明他所卖的药是真货色。又如推销火烫药 ,作师傅的有时索性作贱自己,闭起眼睛,咬着牙,让徒弟将烧红的火钳吱吱吱地烙在自己的手臂上(这时 ,手臂上往往冒起一股青烟),接着抹以火烫药,而稍待片刻之后,再将恢复如初的手臂展示给观众。这些 真实而近乎残酷的功夫表演,往往会引起现场观众的热烈反应,其结果,一是药品往往热销或脱销,二是师 傅往往被包围,在现场为伤病者做起治疗。
做把戏(3)
江湖规矩与占地盘
我发现,做把戏的这一行,内部也有规矩,他们很懂得相互避让,几乎没有两班或两班以上人马同时在 芙蓉街占地盘的。听说,有时彼此有牴牾,就由当地的调停人说了算。调停人往往有一身好功夫,又坐地, 谁也不敢惹他们,他们说出的话抬不动。
据说,芙蓉街担当调停人的是梁公友,他是洪宝的父亲,人们习惯称他为洪宝大。“大”是土话,就是 “父亲”的意思。洪宝大跟洪宝一样,名气很大,谁都说他功夫很深,可他们父子俩从未当众露过一手。他 们成了神秘人物。一天,平阳一班师傅在天后宫表演拳术,洪宝大一直坐在台下看,他始终不吭一声。大家 拿眼睛看台上表演,又看他的脸色变化,累得很。最后他微微一笑,点点头,表示满意。于是全场鼓掌呐喊 ,台上的平阳师傅也松了口气,连连抱拳致谢。听说,凡是江湖客来芙蓉街,第一要紧的事,就是登门拜访 洪宝大。洪宝大点头,就表示许可,否则,擅自占地盘,就有你好看的。
“火盆里抓饭吃”的营生
众所周知,做把戏是靠功夫吃饭的。不论是卖真药,还是卖假药,江湖客的功夫必须要服人,否则,就 会砸锅。但功夫饭实在不好吃。特别是在芙蓉街,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占地盘的。芙蓉街人平时把戏看得 多,眼光特别挑剔,你如果是“三脚猫”,没有什么真功夫,想在芙蓉街占地盘,那是过不了关的。
这种事,早年我也不少见过。
一次,一班江湖客在上街桥头做把戏,作师傅的吹牛,声称自己单凭一个大拇指,就能将一枚铁钉揿入 凳子,然后再用大拇指和食指将这枚铁钉拔出来。这显然是句戏言,是说着玩的。但这位师傅万万没有想到 ,观众却与他较了真,大家始终抓住它不放,老是一个劲地催他:“师傅,你别光说不做呀,快拿钉啊!” 这位师傅下不了台,只好装聋卖傻,表演起了“一指穿砖”、“铁板击胸”等其他功夫。但观众不买账,齐 齐喊起倒彩,甚至有人趁他不备,抢过那铁板和砖头,先是当众将铁板放膝盖上予以折弯,证明铁板不坚硬 ,接着又高声喊叫:“这砖头肯定有问题,大家看看,大家看看呀!”结果,全场哗然,嘲笑声、嘘声、骂 声一片,那位师傅及其徒弟个个脸红得像猴子P股,他们狼狈不堪,只得连连抱拳致歉,急急收拾起家伙跑 了。的确,这是一件很冷酷的事情,因为这班江湖客今天落荒而走,就意味着他们今后就没有资格再来芙蓉 街占地盘了,这就等于断了一条生意路。
还有一次,一班江湖客在下街街口表演功夫。那天人出奇的多,大家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密密匝匝 。我站在人群最外层,虽说脚下垫了两条凳子,但看功夫表演仍很费力。也许由于人太多的缘故,那位掌班 师傅感到特别兴奋,牛皮轰轰,说了许多过头话。于是,大家不服,便串通起来算计他。当他表演“砸刀震 砖”这个节目时,大家便推出一位壮汉,让他抱起大石头砸刀——刀是大刀,七八十公分长,二三十公分宽 ,刀刃很锋利,它就架在师傅的左手腕上,而师傅的左手腕底下,叠着一米来高的砖头。按照规矩,师傅运 气作功后,点点头,抱石头的人就可以出手了。但那天抱石头的壮汉却故意使了一个假动作,他看到师傅点 点头,便先是虚晃一下,然后才将那块近百斤重的石头砸了下去。结果,这就出了事,石头“嘭”的一声砸 在刀背上,师傅手腕底下的那些砖立即崩裂倒地,而同时,师傅飞快地抓过一条白毛巾,捂住了左手腕—— 只见白毛巾渗出了红红的一片,鲜血很快从他的指缝间滴了下来。于是,全场哗然,一片混乱。
事后大家才知道,那天,幸亏那位师傅多留了一个心眼,基本上躲过了假动作——就在石头千真万确砸 向刀背的一刹那,他手一别,石头砸偏了——要不然,那天,他的手臂肯定一半在太行山,一半在王屋山, 必断无疑。这件事,今天我想起来,心头依然怦怦直跳,它是多么的可怕啊!
有人说,江湖客过的是一种“火盆里抓饭吃”的营生,看来,这话确实一点不假。的确,江湖客吃功夫 饭也太不容易了。
有这么三位江湖师傅
也许正是因为功夫饭不好吃,平时在芙蓉街经常出没的江湖师傅就很有限,其中大家印象比较深刻的似 乎只有三位,一位是永嘉岩头的金壳彪,一位是乐清白象的大鼻头,一位是乐清虹桥西横街的赵金标。
金壳彪给人的感觉就是可怕。别的不说,光他的名字,就有七分威武。人们叫他,都是“金壳彪”、“ 金壳彪”——连名带姓一起叫的,从来没有谁叫他“老金”、“金师傅”或“壳彪”、“壳彪师傅”的。他 的名字就像一座坚固的城堡,是不能拆开的。金壳彪身子长得粗壮结实,也像一座坚固的城堡。他最可怕的 地方,集中在三个“格格作响”上:他双手戴着锃亮的钢珠拳套,全身一发力,先是牙齿格格作响,接着全 身骨骼格格作响,最后是打出的拳头,钢珠磨擦格格作响。好家伙,听了这三个“格格作响”,谁都害怕得 心里“格格作响”了。
大鼻头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叫,我也就这么叫了。大鼻头确实长着一个大鼻头,不 过,他个子高大,脸膛方正开阔,这鼻头倒也匹配,让人看起来比较舒服。其实,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比较舒 服,肤色长得白白净净,说话和和气气,又年过花甲,头发已发白,一副慈祥相。他同金壳彪完全不同,他 每次来芙蓉街做把戏,总是坐在圈子内侧的凳子上咪咪笑,看着徒弟表演功夫,他自己从来不露一手的。他 的徒弟好像特别多,其中有他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年龄最高的50多岁,年龄最轻的不到20岁,他的 这些徒弟个个功夫不凡,不论拳术、棒术、刀术,都有过人之处,人们看了都叫好。俗话说,名师出高徒。 大鼻头自然是一位名师,他尽管不显山露水,但他的功夫显然了得。因此,芙蓉人都很敬畏他。
做把戏(4)
赵金彪这个人,长得魁梧强壮,他不光名字威风,功夫更威风——他有一件兵器,全身铁制,锃光闪亮 ,模样跟《水浒》中描述的鲁智深所使用的禅杖差不多,重20来斤,它放在他手中舞起来,就像长着眼睛一 样,能准确无误地从左到右,或从右到左,将头发梳理得纹是纹、路是路,井然有序。更令人吃惊的是,有 时,他放开双手,单凭肢体的扭摆,禅杖居然能自动地在他的手臂、肩胛和背脊之间上下左右滚动,由于禅 杖上拴着许多小铁环,因而每当此时,你耳边总是一片哗啦哗啦声,听起来既悦耳,又刺激。赵金彪嘴功也 不错,他口中冒出的笑话、顺口溜特别多,观众常常被逗得哈哈大笑。
为何像时日总未逗留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做把戏的这一行,已全面走向衰落——老一辈江湖客绝大部 分已谢世,他们的姓名及有关故事慢慢为人们所淡忘,而他们的子孙及徒弟,为时势所迫,也不得不纷纷改 行,尽管个别的仍坚守祖业,但经营方式已发生了根本变化,他们不再外出闯荡江湖,靠耍功夫吃饭,而是 以家为店,开起了诊所或药铺,以品牌和信誉招揽生意。因此,今天,在全国各城镇乡村,包括在芙蓉街, 人们除了偶尔见到有人耍猴戏之外,就很难再看到真正的“做把戏”了。
我认为这是社会进步的必然,是件好事。不过,作为一种特殊的做生意模式,“做把戏”就这样悄无声 息地退出历史舞台,我仍感到三分惋惜——至少我认为,它的功夫表演,充满魅力,很有文化含量,其失落 太令人失望了。这里,我借用林子祥演唱的《追忆歌手》一歌,表达我复杂的心绪:
童年在那泥路里伸颈看
一对耍把戏艺人
摇动木偶令他打筋斗
使我开心拍着手
然而待戏班离去之后
我问
为何木偶不留一丝足印
为何为何曾共我一起的
像时日总未逗留
2005年7月7日于乐成马车河
学拳(1)
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芙蓉跟其他的山区或半山区地方一样,民间流行学拳。特别是男子汉,大家往 往以“弟兄班”为圈子,分别在大户人家的中堂或道坛里设下拳坛,然后请来拳师,定期或不定期地举行有 关活动。
芙蓉街也一样。
我已不记得当年芙蓉街有几处拳坛,这些拳坛具体分布在哪些地方,只记得当时社会上学拳的风气很盛 ,青年男子中很少没有学过拳的,也很少不会耍几招的。特别是到了夜里,街上这个院子,那个院子,黑戳 戳的都是人,他们分别扎在一起学拳,练拳人夸张的吼叫声,他们用脚蹬地发出的嘭嘭声,以及拳掌击打在 胸脯或腰间所发出的噼啪声,听得清清楚楚。平时,人们荡街(逛街)或在街头巷口讲白搭(聊天),扯谈 最多的还是“拳话”,并常常成双捉对,比试起“扳手”、“推步”、“拆拳”等功夫活来。
不过,芙蓉街人学拳,大多数是无师自通的。我就算一个。
我住在芙蓉街,身边有一班朋友,大家都在念初中,尚未到达学拳的年龄,但觉得学拳很好玩,于是也 赶起热闹。大家夜里到处乱跑,这个拳坛看看,那个拳坛瞧瞧,凭着记性,各自学会了几招,个个成了“三 脚猫”。后来,大家觉得不过瘾,索性聚在一起练拳,地点变来变去。
芙蓉人学的都是南拳。南拳具有步稳、拳刚、势烈等特点。大家讲究扎马步,忍气,出手不管是拳还是 掌,都强调一个“狠”字。谁都说,一个人练到“没有了小便”,脸色发黄,功夫就到家了。我很在意这句 话,常常忍着小便练拳,希望小便在身上自行消失,但结果都没成功,相反,小便却出奇的多,出来也特别 特别的慢,断断续续的,怎么也放不完,有时把裤子都弄烂了。
在朋友圈子中,我是有名的拼命三郎,每次练拳,都咬着牙,用拳头咚咚咚地击打栋柱或砖墙,以至拳 面八个手指全部溃烂,直至今天,其白乎乎的印记还依稀可见。我爱看做把戏,常常看见拳师全身发力,竟 用手指钻透一块砖,而砖上往往冒出一股白烟。我很羡慕,暗地里也练过这种功夫,但也没有成功。
不过,有一手功夫,我倒差不多练到了家。这手功夫叫“响骨”。就是说,拳头捏紧的时候,特别是双 掌慢慢推出的时候,手心和全身骨骼间分别会发出格格格的响声。这是一种可怕的响声,人家听了会敬而畏 之;这更是一种幸福的响声,自己听了会豪气满襟。什么叫有力气?响骨就叫有力气。只是很可惜,我尚欠 火候,骨头固然会发响,可响声不高不脆,仍然上不了台面。
南拳中有一手功夫叫“拆”,就是化解的意思。你这样进攻我,我就那样化解你,反正把你的进攻套路 瓦解掉,使你的意图无法得逞。我与朋友也常常学习并对练“拆拳”,你来我往,手臂噼啪作响。长大成人 之后,我才知道,这种“拆拳”是典型的花拳绣腿,在实战中是根本起不了作用的。
我不知道南拳的套路、花样到底有多少,反正觉得它很复杂。且不说什么肘法、掌法、腿法,光说那拳 法,就有冲、劈、抛、盖、鞭、撞等功夫。所以,我和朋友去拳坛看拳,懒得花脑筋,索性记个花样就是了 ,并相互分工,你记这一段,我记这一段,然后回来大家凑合,一边回忆,一边练习。我记性差,老是记不 全内容,有时索性骗人,瞎编动作蒙混过关。后来发现,骗人的不止我一个。所以,我们练的拳,它到底是 什么拳,像什么拳,只有天知道。
我们也学棒,平时聚在一起,你来我往,彼此用棒子上下左右敲打,噼噼啪啪,很有短兵相接的场面感 。有时练习对打,某位出手重了,棒子从天而降,震落了对方手中招架的玩意,“嘭”的一声,直接落在了 对方的脑袋上,对方便双手捧头倒了下去,而大家则一轰而上,团团围住他。奇怪的是,挨打的人总是跳了 起来,拍拍脑袋,笑着说:“没事,没事。”于是,大家争着摸他的头,哈哈大笑,打者也趁机过来摸一把 ,表示歉意。
我们还学舞“板凳花”。板凳握在手里很沉,无法舞,我们只是做做样子,让人用棒子敲打——按照程 式,你上下左右地敲,我用板凳上下左右地挡,使之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这是典型的凑热闹,与其说是在 练功夫,倒不如说是在排练文艺节目。
在拳坛,我发现英雄好汉特别多,他们的身体好像是钢铁铸成的,刀枪不入,怎么也不会受伤。有时, 四五个人拿着扁担,啪!啪!啪!流轮劈打某位好汉的胸膛,好汉的胸膛红得发黑,可好汉却扎着马步,巍 然不动,而脸上竟带笑意。甚至,有的好汉运足气,胸膛挺得像一面鼓,竟让人家用石头撞击,好家伙,由 于石头撞击的冲力太大,他常常显得步履踉跄,但他终竟没有倒下去,相反,满脸却充满了悲壮的神情。
俗话说,深山没老虎,猴子称大王。我们一班朋友,没有出挑分子,我便成了英雄人物。我胸膛不行, 它太单薄,经不得扁担劈打和石头撞击,于是,我就用指头征服大家。我的指头勾力奇大无比,平时爱用一 根手指提水桶,20多斤重的铅制水桶挂在右手中指上,我几乎感觉不到痛或麻。我常常与朋友勾手指,比拉 力,结果,我战无不胜,成了常胜将军。后来我读上高中,参加投标枪比赛,这指上功夫在“压枪”上占了 便宜,凡是我投出去的标枪,不管它飞得多远,最后都是随着枪尖落地,“嚓”的一声,牢牢地扎在地上。
学拳(2)
拳坛上有个规矩,拳师凡是收徒弟,头天都要吃“开坛酒”,而拳师必须向大家展示自己的功夫以服众 。但在开坛酒席上,常常会有一些不服气的人过来挑战,这种挑战,当地人叫“掰坛”。听说,掰坛很有看 头,挑战者在看了拳师的功夫表演后,觉得他很厉害,就悄悄离开,而觉得他没名堂,就上场与他较量,如 果赢了,就让拳师走人。当然,这种较量场面是很紧张、激烈的。我很想看到这种场面,凡是听说某处吃“ 开坛酒”,都赶过去看热闹,人家怎么撵也撵不走。有趣的是,我在现场简直成了特务,瞪大眼睛,对周围 的人,一张脸一张脸的细细地辨认,希望找出哪位才是挑战者,同时挖亮耳朵,细细地留意周围的一切议论 。只是很遗憾,我始终没有见过挑战者与拳师的较量。
当时,在芙蓉山(大芙蓉、小芙蓉、岭底、雁芙四个公社的统称),大家公认的有名的拳师并不多,据 我了解,年长的有四位,一位是后垟大队的林新庄,一位是海口大队的张修富,一位是下街大队的梁公友( 街上人爱称他为“洪宝大”,“大”就是“父亲”的意思,因为他是洪宝的父亲),一位是小芙蓉公社西岙 大队的俞豪宝;年轻的有两位,一位是良园大队的蔡贞赤,一位是小芙蓉公社包宅大队的包哲彪。这些拳师 各有千秋,功夫都很了得,练的好像都是南拳,他们在当地威望很高,特别是年长的四位,手下都有一大班 徒弟。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异常言行,或在拳坛上的一些精彩表演,都成了当地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身 上无不充满了神奇的色彩。我不清楚他们各自的师承关系,只知道包哲彪曾在俞豪宝门下当过徒弟,但包哲 彪似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年轻人当中名气相当大——直至今天,包哲彪仍拳不离手,尽管身体有点发福 ,当年使用的十多公分宽的牛皮腰带在腰间已无法扣拢,但他练起拳来,依然出手飒飒有风,威武不减当年 。1997年3月,他还创办了雁荡山武术学校,并亲自担任校长兼武术教员。据说,雁荡山武术学校是乐清市 唯一的武术学校,其优秀学员常常代表乐清市赴外地参加武术比赛或表演,享有较大声誉。
在芙蓉,每个拳坛都有英雄人物。这些英雄人物,传奇故事很多,都说彼此功夫如何了得。我很希望他 们交手,真正比出高低来。但这种事我也一直没有见过,倒是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暗地里与一位拳师交过 手。
这位拳师来自仙溪,长得背是背,腰是腰,高大强壮,他在芙蓉一带教拳,徒弟一大班。一次我与他在 芙蓉街邂逅,没说几句话,就交上了手,结果,我的手指功夫顶不了P用,让他卡死了手腕,双手动弹不得 ,痛得咿咿叫。拳师笑着说:“我再捏一下,你这手就废了。”
大概过了两三年吧,我又一次领教过人家的厉害。这一次,事情发生在原乐清中学的C场上,由我带领 的三位芙蓉拳友,同由周某带领的三位城关拳友,展开了一场较量。惭愧的是,才四五个回合,我手下的人 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个个捂住眼脸,痛得直哼哼。
原来,城关人很鬼,一交锋,就用脚踢打我手下人的眼脸,使我的手下人睁不开眼睛,根本无法施展拳 脚。但他们这样做,完全没有犯规,因为他们主要学的是北拳,而北拳讲究的就是腿上功夫啊!
从此,我和朋友也开始学习踢腿。也许我们天生不是踢腿的料,不管怎么用力,脚尖总是够不着人家的 脸,相反,由于发力过猛,自己往往稳不住身子而摔倒在地。
不过,我与人交手,偶尔也让对手领教过我的厉害,但这都是后来发生的事。
1971年春季,我上了高中,不久,进了县少年田径队,开始练起了另一套凸现和展示力量的功夫及招式 。慢慢地,我疏远了南拳和拳友,开始从拳坛走向体坛。
体坛自然是另一番天地,它也出英雄好汉,我忝于其间,可谓幸运。不过,像我这般瘦弱、不长个的人 居然出手有风,在乐清的体坛上创造了县手榴弹和标枪投掷纪录,这不能不归功于学拳。不错,当初我学拳 ,跟大家一样,主要是觉得好玩。然而我断断没有想到,正是因了这“好玩”,我竟糊里糊涂长了力气,并 因以在体坛上一不小心出了名,这真亏当年文化饥荒、学拳大行其道啊!
2005年6月28日于乐成马车河
滚铜板(1)
滚铜板是一项竞技性很强的民间游戏活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它在芙蓉比较风行。不过,芙蓉人把 “滚铜板”叫作“滚铜钿”。铜板跟铜钿应该是有区别的,铜钿也叫铜钱,它跟铜板不同,中间有一方孔, 体量轻而薄,不好滚,但它是金钱的代名词,芙蓉人爱往它身上靠。
听说,“滚铜板”这项活动当初是从虹桥地区移植过来的。不知是什么原因,在虹桥地区,民间拥有很 多铜板,许多人家,家中各种字面的铜板,摆出来有十多种。我祖籍虹桥仙垟陈村,那里住着我的许多叔伯 亲戚,其中个别是从事旧货收购的,他们家里拥有的铜板成百上千,从抽屉里下手,一抓就是一把。也许铜 板多了,大家闲着没事,就把“滚铜板”的游戏给想出来了。
铜板原本是这样“滚”的——先在地上斜支一块砖,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扣着铜板,在砖面上有力一磕 ,铜板就叮的一声,落在砖上并弹离了砖面,顺着地面一路往前滚了出去。但芙蓉人搞创新,别出心裁,他 们不要什么砖,直接将铜板放在胸前滚——先是扯紧衣襟,挺着大半个胸,然后扭着身,小跑几步,将铜板 往胸前有力一扣,铜板吱的一声跳离胸脯,落在地上,紧接着一路顺势欢欢地往前滚去。
芙蓉人这样“滚”,显然很滑稽——你常常可以看到,有的人由于挺胸挺过了头,上衣抽了上去,下面 露出了花里花气的肚子及脏兮兮的肚脐,很不雅观。你还常常可以看到,有的人上衣好端端的,可胸前有一 条明显的白痕,竖着,拿虹桥人的话来说,就像爬着一条鼻涕虫。为此,虹桥人常常取笑芙蓉人,说芙蓉人 笨,现成的东西都给学歪了。但芙蓉人不买账,我行我素,并不时地挑衅道:“你们虹桥人有本事,就跳出 来与我们比一比呀!”
比什么呢?
其实,滚铜板不单单比滚远近,更比“捡铜板”、“打铜板”、“量铜板”的本事,最后看谁收成大。 所谓捡铜板,就是指在近距离内,我双脚合拢,蹲在地上,努力延伸身手,去捡你的铜板,捡起的,铜板归 于我,如果我的身体失去平衡,摔倒了,那就算失败;所谓打铜板,就是指在远距离内,我用我的铜板瞄打 你的铜板,打中了,就算赢一次,而赢了两次,我就没收你一个铜板;所谓量铜板,就是说,如果我的铜板 打不中你的铜板,而它却落在你的铜板一侧,那我还可以伸出指尺来量,即张开拇指和中指,看它们是否触 到两个铜板,触到的,就算赢一次,而赢了三次,我就让你交一个铜板。但谁来“捡铜板”、“打铜板”、 “量铜板”呢?这就要看谁铜板滚得远,滚得最远者就首先夺得这个权利。从实战来看,一味地将铜板滚得 远而又远,这未必占便宜,因为你的铜板与对手的铜板距离拉得太大了,这不利于“捡铜板”、“打铜板” 或“量铜板”。所以,参加滚铜板比赛,一方面,你要让自己的铜板滚得远,以夺得“先发制人”权,而另 一方面,你要在保证领先的前提下,努力控制好自己的铜板的落脚点,努力让它就近落在对手铜板的一侧。 其实,这既是一个战略问题,又是一个战术问题,而它与“捡铜板”、“打铜板”、“量铜板”一样,都需 要高超的技术。
可以这么说,芙蓉人在上述方面是略胜虹桥人一筹的。特别是芙蓉街上的年轻人,他们空闲时间多,无 聊时常常聚在一起玩,有时,街上这里一群人,那里一群人,呐喊声声,大家都在滚铜板。由于当地铜板不 多,街上人索性改变了游戏性质,变“赢铜板”为“赢钱”,即赢家最后赢的不是铜板,而是钱。这就是变 相的赌博了,而赌博直接与金钱挂钩,它触及人的命根子,因此,在滚铜板这件事上,谁都不敢怠慢,谁都 愿意下苦功夫。恰恰因为这个缘故,芙蓉街冒出了许多滚铜板的高手。
我住在芙蓉街,少时逛街,就常常看到有人蹲在家门口,眯起一只眼,一手握着许多铜板,一手用铜板 瞄打摆放在远处的铜板,在认真地练习眼力。我也多次看过“打铜板”的专项比赛,有的高手,其功夫确实 了得,相隔三四米,打三组铜板,每组10个,结果平均每组打中八九个!他们的命中率如此之高,让我想起 国家顶级篮球选手在罚球,几乎百发百中。他们与其说是在比赛,倒不如说是在表演,太神奇了,太精彩了 。在现场,他们自然赢得了阵阵掌声和欢呼声。
有的高手,由于经历了太多场次的比赛,使得他参赛使用的铜板,滚得越来越小,而边缘滚得越来越厚 。这种“个小边厚”的铜板,滚起来稳定性比较强,所以高手们谁也舍不得扔掉,而他们参加比赛时,一旦 从口袋里掏出这种铜板,对手们往往一片嘘声。其实,持有这种铜板,是一种身份和荣誉证明,表明你就是 高手。‘
由于这些高手的存在,芙蓉人特别是芙蓉街上的人,就变得神气起来,就吊起眼看虹桥人,不买他们的 账,爱向他们挑衅。
我有时去虹桥老家玩,在人家面前老是提起芙蓉人的厉害,并嘲笑他们滚铜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结果 常常惹怒了老家的年轻人,挨了不少骂。他们常常拿我开刀,*我这个“芙蓉人”现试,可我滚铜板的水平 很臭,特别是“打铜板”,常常十打九不中,因此,为捍卫“芙蓉人”的面子,我总是不就范,总是狡辩说 :“我也是虹桥人嘛,你们有本事,去找真正的芙蓉人比啊!”当然,我这副德性,更激怒了老家的年轻人 ,他们总是忘不了让我捎口信——你们芙蓉人吹什么牛,有种的就到虹桥来,咱们好好比一比!
滚铜板(2)
这近乎下战书了。可见,他们是多么的不服气啊!
有趣的是,当我真的充当信使,将“虹桥人”的话带回芙蓉时,“芙蓉人”就一片哼哼哈哈了,大家齐 齐嘲笑“虹桥人”是“软壳螃蟹”,中看不中用。许多人还高声嚷嚷:组建一个高手代表团,杀到虹桥去, 将“虹桥人”打得落花流水,将他们的铜板一扫而光。
很遗憾,“芙蓉人”与“虹桥人”却一直没有开战。少时,我一直在盼望这一天的到来,但就是没有盼 到。
不过,有个人与这件事有些瓜葛,倒值得一提。
这个人叫金波,拿“虹桥人”的话来说,他应该是个“有种的”人,因为他真的想跑到虹桥去,与“虹 桥人”一决雌雄。
金波比我小几岁,出身贫苦,父亲做篾,父母皆独眼,家里姐妹似乎很多,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家里 人把他看作宝贝。金波平时很少干活,他常常与小伙伴们在街上滚铜板,练就了一身本事。他滚铜板,动作 幅度特别大,常常在扯着衣襟小跑时,露出整个圆鼓鼓的肚子,且肚子挺得很高,样子很可笑,所以,大家 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下肚”。下肚滚铜板的本事不是特别高,在芙蓉属于二流水平,但他很自信,不管在 谁面前都不认输,是个“拼命三郎”。他很想找个“虹桥人”比个高低,甚至想单枪匹马跑到虹桥去,在人 家的地盘上与对手较量。他希望我去虹桥老家时能带上他,但我没有答应他,答应了也没用,因为他的父母 是断断不会让他出远门的。
后来由于生计所迫,下肚远离家乡,跟随同乡在安徽、山西等地打工,我与他就失去了联系。听说,大 概过了六七年,他从外省带回一个老婆,他把老婆安顿在芙蓉后,又出去了。但这次出去,他再也没有回来 。他在外省某采石矿上,因爆破技术出了故障,不幸被炸死了。
下肚的死,使芙蓉少了一位“有种的”人,并葬送了“芙蓉人”与“虹桥人”在虹桥比滚铜板的可能和 希望。这是令人何等的惋惜呀!
当然,滚铜板,其根本目的不是为了争强赌气,不是为了赌钱,而是为了娱乐。你想想,在那个文化荒 芜的年代,无聊时滚滚铜板,那是多么的来劲,多么的刺激,多么的快乐啊!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芙蓉人坚持不断创新,使“滚铜板”这个游戏,其内容和形式变得越来越丰富,显 得魅力无穷。
譬如:他们摒弃平坦的泥地,爱在凹凸不平的石头路上滚铜板,使得铜板滚而有声,一路叮叮作响,十 分悦耳,同时,又使得铜板走向多变,落脚不定,从而增加了比赛胜败的变数,让人玩得来劲,看得过瘾。
这自然属于小创新,而论大创新,恐怕就是变个人赛为团体赛了。以往滚铜板,都是比个人本事高低, 参赛的人哪怕再多,也以最后决出个人输赢为目的。这固然比较刺激,但它偏重技术,偏重个人能力,缺乏 智力运作,缺乏团队固有的那种合作精神和进退有序的章法,因而整个活动显得太单调,观赏性、吸引力不 强。但现在不同,如果参赛的人比较多,就搞团体赛,大家分成若干个组,而各个组的成员相互配合,运用 各种计谋和战术,努力与对手展开角逐。比如:你方张某的铜板已就近落在我方李某铜板的前边,那我方赵 某就设法控制力度,努力让自己的铜板滚出去,不急不缓,最后正好落在你方张某的铜板前面——当然,这 样做不无风险,弄不好,事与愿违,自己的铜板非但没有超前,反而就近落在张某的后面,这样就等于让张 某连“捡”两个铜板,那就惨了,因此,你就得权衡,就得与队友研究对策,若有把握的,就按既定方针办 ,没有把握的,就搞“分身术”,故意将铜板往斜里滚,使自己的铜板较远地落在张某的铜板和李某的铜板 之间,因而改变并延长张某的攻击点,使他不能就近“捡”起李某的铜板,顶多让他冲着我来,“打铜板” 或“量铜板”——“打铜板”、“量铜板”难度大,对方未必得手,而即便得手,我方损失也比被“捡”了 铜板要小。当然,团体赛是参赛各方集体斗智斗勇的过程,你方赵某如此用计,我方王某也大可照此办理或 另谋对策呀!因此,综观团体赛,仿佛棋林高手在对弈,胜败变数大,非到最后时刻,是很难分出胜败的, 整个过程充满了曲折和跌宕,它的观赏性、吸引力就大大增强了。正是因为如此,每逢团体赛,往往观战的 人比参赛的人还要多,随着局势的不断变化,在场的人,其心理、表情也在不断变化,而每当局势徒然发生 喜剧性变化,使得一方顷刻间由胜势转为劣势,而另一方则由劣势转为胜势,现场总会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 呐喊声。
的确,自“滚铜板”这项游戏从虹桥地区传进芙蓉后,“芙蓉人”一直没有与“虹桥人”正式比试过, 孰强孰弱,谁都无法下结论,但有一条,即在推进滚铜板的创新方面,我们有理由认为,“芙蓉人”是值得 称道的胜者和强者,他们分明走在了“虹桥人”的前面。
如今,滚铜板这项民间游戏活动,不论在芙蓉,还是在虹桥,都已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