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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被一些生活琐事困扰,极不情愿地放下手中写作的笔。停留一段时间之后,记忆中那些微不足道的依稀模糊的往事重新站出来堆积在我的眼前,迫使我记录它耐人寻味的时刻。
——独牧人
一
一九八四年八月二十八日下午一点左右,停靠在成都火车站开往金城的一辆列车即将启动,火车头拉起了长长的汽笛声。
候车室里的工作人员开始检票,乘客们气喘嘘嘘地从进站口赶来和椅子上坐着的乘客汇合。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将通往检票口的角道堵塞,大家在治安员的手提式喇叭里的吆喝声中你推我挤地排成长队,从通过一人的检票口鱼贯而入,验票员将车票剪开一个小D后交回乘客手里。乘客们一窝蜂地沿着地下道跑向乘车的站台。
列车上的乘务员用一双双犀利的目光验票后将乘客让进列车。乘客们将行李高高举起来堆放在车厢两排的栏栅货架上,然后对号入座。
车厢里的空气异常闷热,旅客嘈杂而拥挤。他们都大汗淋漓地站着坐着,有人从打开的玻璃窗口伸出头来向站台上的亲友们依依告别。
铃声响起,火车缓缓地启动了。此时站台、亲友和车道两排的楼房、树木在火车的轰鸣声中飘浮而去。
我穿着一件补有布丁的衣服,留着一头黑乎乎的短发。我静坐在靠近车窗前的座位上,用一只手托着腮帮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美景,我出神地凝视着城市里不知名姓的高楼大厦,内心思绪万千。
直到成都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上朦胧着青翠树木的丘陵里消失,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我的第一次远行,也是我带着家乡亲人的嘱托,带着未来的憧憬和梦想,带着求知的欲望离开了自己家乡考进金城理工大学的。
我的父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含辛茹苦地将我们兄妹五人拉扯成人。在贫困的生活中将我供进大学。为了让我顺利到达学校,母亲东借西凑地替我准备好了必要的盘缠和学杂费,将我送到离家几十公里的小站搭乘火车来成都,再换乘火车去金城。
母亲是含着眼泪千叮万嘱地和我告别的。
我就要孤零零地远行了,指望今后学业有成、衣锦还乡。
车厢里的喧闹声逐渐平息下来。大家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子。有些没有座位的旅客,无可奈何地站在车厢走廊的角道上用手靠在车座的靠背上东张西望。
火车头拖着长串车厢在轨道上有节律地滚动。随着车身的颤动,乘客们也在车厢里摇摆。轨道两旁是一片片农田,沿途可以看见农民们在收割成熟的稻谷;有时可以看见一条宽阔的河流,太阳光映S在浪花回旋的水面上,发出鳞鳞的波光;川西平原里的丘陵逶迤绵亘,渐次低落远去;偶尔穿过一条隧道,旅客们的谈话声被轨道和车轮的轰隆声淹没,短暂的黑暗之后又见一片光明。在绿树成荫的山脚下,间杂着一间间农民们低矮的泥墙瓦房,房屋被微风吹拂着的翠竹林环绕;庄稼地里的玉米、蔬菜伸展着幼嫩的叶子,叶子下面是安祥而宁静的果实。
我默默地设想着即将走进的学校,想着校园的景色,想着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
我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投进坐满旅客的车厢里,即刻看见对面的一位穿着军装的男子手里削好一个苹果向与他同座的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献殷勤。
“车厢里没有水喝,你先吃个苹果解渴吧!”,他将苹果塞进姑娘的手里。
姑娘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不用!”
“没关系,出门在外,大家互相关照嘛!”,军人坚持着说。
经过再三推辞,姑娘只好接过军人手里的苹果低头吃起来。
姑娘大约有十八、九岁,圆脸、齐肩发。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一股幼气。
“看你的样子是个学生吧?”
这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军人,年龄在二十六、七之间,他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他把军帽被挂在窗前的挂勾上,露出一头卷曲的头发。他并没有被周围旅客投来的目光所打扰。
“是的,我是刚考进金城商学院的学生!”,姑娘回答时眼里流露出一种天真的自豪感。
“不错,没想到你还是一名大学生呢!”他向姑娘祝福道。
他向对面车座上的我和我旁边一个出差的中年男子打招呼,各自献上一个苹果。
“我叫王胜利,在金城军区话剧团工作!”,他主动向我们做了自我介绍。
看他这么热情,听他这么一说,我们也分别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夏梅,金城商学院商经八四学生!”
“我叫金庆录,金城理工大学机设八四学生!”
“你也是新生?”,夏梅问我,
“是的!”我说。
“恭喜二位大学生,你们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以后可以找到一个好单位。不像我们这些当兵的,说不上哪天部队就让你转业回乡!”王胜利恭维着说。
“可不是?现在文凭可吃香了。就拿我们单位来的大学生小王说吧,刚分来还不到一年就提为科长,工资比我们这些干了几十年的工人还高。”,出差的男子接过话说。
旁边人都向我和夏梅投以羡慕的目光。我们对他们报以感激的一笑。
王胜利是八年前参军入伍的,由于自己从小喜欢文艺,被军区话剧团选中,长时期留在部队里,近几年来话剧不吃香他面临着退伍的危机。
夏梅的家在成都市郊区的龙泉镇,那里依山磅水、风景秀丽,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游人络绎不绝。她的父母亲都是镇上的小学教师。
由于她从小就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养成一种落落大方、举止文雅的气质,她的聪明伶俐深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
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
二
列车缓缓地驶入一个小车站,做了几分钟的停留后,车上的部分乘客依次下车,又拥上另一批乘客。
列车晃动几下又开走了。一个戴一顶旅行帽、衣冠不振的男青年手里拿着一把吉它在车厢里卖唱。
琴玹震颤出悦耳的音乐,铿鏘的琴声如诉如泣,青年人开始引亢高歌一首《故乡的云》的曲子: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地向我召唤
当身边微风轻轻吹起
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漂泊
……………………
乐曲在青年的一句悲鸣声中嘎然而止,旅客们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青年人泪眼模糊、汗流浃背,他用手将旅行帽从头上揭下来,露出一头杂乱的头发。他毕恭毕敬地走到座位上的旅客跟前,一些旅客开始往帽子里扔出一、两角钱的纸币。
听了如此伤感的曲子,联想起自己上父母亲艰辛,我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酸楚。正当夏梅在自己紧身的长裤里摸索的当儿,我紧握着一张一元钱的手怪难为情地张开了,青年人千道万谢地为我们祝福。
列车售货员吆喝着从拥挤的角道里推来一辆推车,里面装有盒饭。
王胜利拿一张十元钱的票子买了三盒盒饭,将其中两份分给我与夏梅。
“我们一起吃晚饭好吗?”他说。
我正感到肚子有点饿,并没有做虚假的推辞,毫不迟疑地接过饭盒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夜幕降临,车厢顶棚上的电灯依次闪亮,照S出一道道强光将旅客列车里照得通明。车窗外灰濛濛的树木、山川在不停地晃动,偶尔可以看见村庄里的万家灯火。列车一摇一摆地喘息着宛如一首催眠的曲子。旅客们早已倦怠,有座位的乘客东倒西歪地靠在车座的靠背上,没有座位的就席地而卧,坐在我旁边那位男子还发出均匀的呼嚕声。
我感到上下眼皮直打架,眼前金星四S,于是便趴在茶几上打瞌睡。
“你们安心睡觉吧,行李由我照看!”,王胜利笑着对我和夏梅说。
我和夏梅都是第一次乘火车,既新奇又疲乏。不一会儿,均在迷迷糊糊之中睡了过去。
列车在黑暗中翻越一座又一座的高山,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山D。
睡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感到腰肢酸痛、腿脚麻木,便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王胜利微笑着看我:“睡好了吗?”
“我感到既不舒适也睡不踏实。”,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问:“我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秦岭山脉!”
“我们已经到了陕西省地界?”
“是的,翻过山脉我们很快就到宝J车站!”
天开始朦朦亮,我们可以看见苍翠的群山环绕在淡淡的云雾之中。
夏梅从我们的谈话声中醒来,理了理自己杂乱的头发,看一下王胜利歉意地问:“你一夜没有合眼吗?”
“我已经习惯乘坐夜车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同样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军装,便拿着自己的毛巾到车厢连接处的洗簌间洗脸去了。
我和夏梅一时间找不到适当的话题,便相视而笑。
乘客们陆续醒来,争先恐后地排队上厕所。
嘈杂的说话声又开始苏醒!
火车穿过山脉,驶入平原。车窗外收割后的田野一望无际,交错的柏油公路上的车辆来回穿梭。树木、村庄、房屋又一次历历在目。一座肃静的城市在晨曦中迎接我们的到来。
火车在宝J站要换机车头,需要停留二十多分钟。
“你们要不要下去走走、透透空气?”王胜利问我们。
“可以,那麻烦你照顾一下我们的行李?”我俩齐声说道。
“没问题,你们去吧!”
我和夏梅随下车的旅客一起走进站台。这时候,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全貌:她身高在一米六三左右;一件米黄色的花格衬衫和一条深色的长裤紧裹在他那丰满、富有弹性和曲线美的身体上;她穿着一双棕色的高根皮鞋,齐肩发呈两边分开,秀发任随微风吹拂。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站台上,一双活泼而可爱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就象一个雕塑女神沉浸在一种天真无邪的喜悦中……
三
三
她走近一个站上围满乘客卖货的推车,从口袋里掏钱买来一只烧J,我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羞涩的口袋。
“不用了,一只J够我们吃的。”她爽快地说。
铃声响起,我们一前一后地从验票口上车。
王胜利准备好了一些饮料和啤酒,我们像朋友聚会一样无拘无束地吃起了可口的烧J。
火车头发出一声长鸣后很快驶出宝J车站。越往北走土地变得更加荒凉:贫瘠的沙丘上看不见绿洲,风沙席卷着尘土在山沟里盘旋。
“金城和这里一样吗?”
夏梅心里感到一阵凄凉。王胜利似乎看透了我们的心思;便开始耐心讲解起来:
“金城是座新兴的工业城市,是省会的物质文化交流中心:那里高楼大厦、工厂林立,著名的黄河就从市中区穿过!”。
他进一步安慰我们说:“到那里你会吃到兰州拉面、烤羊R、五泉瓜子、白兰瓜百合等小吃与特产!”
烈日当空,火车像一条绿色的长龙在黄土路基铺垫的轨道上奔驰。连绵起伏的荒山在车窗外交相辉映。
经过了一天的旅行,下午一点左右列车稳稳地停靠在金城火车站。车厢里的乘客像一个搅动的蜂群乱轰轰地喊叫、拥挤着将行李架上的行李取下来,沿着车厢两头的出口下车。然后,像潮水一样通过地下道涌向出站口。
夏梅的行李由我和王胜利分担,她便提着一个手提包,紧跟在我们身后。
到了出站口;不知怎的我的心突然变得十分沉重。
“我们就要分手了!”,我暗自思忖着:“我与她何时才能见面呢?”
学校在车站广场设有新生接待处。我回头看了夏梅一眼,内心感到有些惆怅。
夏梅用手指着商学院的新生接待站,如释重负地说:“麻烦你们将我的行李送到那里好吗?”
“其实,你们学校离我们部队还不到一站的距离,正好顺路,不如一起乘车前往?”王胜利对夏梅说。
“不用了,还是听候学校统一安排吧!”,她将行李提回自己手里问:“我们以后怎样联系呢?”
王胜利掏出笔记本,在纸上写好了自己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后分别交到我和夏梅的手里,说:“有困难就打电话找我!”。
然后他乘坐一辆公共汽车消失在人群中。
在分别的那一瞬间,夏梅红着脸将自己的手从我握着的手里抽出。
“安顿好后你就来学校找我吧!”,她说。
好像一股暖流传遍我的全身,我的心激动得呯砰直跳。
“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姑娘呀!”,我从幸福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在一名同学的帮助下走上了汽车。
金城车站是一个刚建成交付使用不久的新站,一流的设计和现代化的建筑使候车大楼气势磅礴、宏伟壮观。上下车中转的旅客络绎不绝,车站广场人来人往。
金城理工大学的新生接待处设在停车场前的石栏杆旁。在一把大型的遮阳伞下的一排桌子边挂有一张写着校名的横幅。
“你是哪个专业的?”,其中坐在桌子边的一个高年级的男生问。
“机械设计!”
“你是从哪里来的新生?”
“四川!”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兴地说:“终于遇见老乡了,我也是从四川来的!”
接着他介绍说:“我叫曾明,机设82届,比你高两个年纪。”
他夺过我的行李说:“我替你递上汽车,送你到学校!”
我很感激地跟着他钻进停靠在停车场里的金城理工大学专用车上。我发现汽车里已经坐有几位来自全国其它地区的新生。
汽车启动了,火车站旁边的旅社、宾馆、饭店逐渐消失。即刻汽车驶入川流不息的车流里。在整齐宽畅的街道旁种植有浓郁的树木,人行道里边过往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站立在街道上的高楼大厦、广告牌、红绿灯,不停地在汽车玻璃前飘浮,随后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一路上,曾明不停地向我介绍金城的情况。汽车先后经过东方红广场、西关什字、小西湖,最后来到七里河区。
沿着一条s型的陡峭公路上去,很快就能看到宁静的金城理工大学校园。
学校坐落在山坡上,四周有围墙隔开,在校门口的一根水泥拄上高挂着一条上面写有“金城理工大学”校名的木板。
一个门卫将铁栏杆大门打开让汽车顺利通行;正对大门有一排宽畅的石阶;石阶前一栋巍峨壮丽的实验大楼耀入我的眼帘,大楼楼顶上书有一排“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的大字标语;大楼四周环绕着挺拔的青松;一条由绿化带隔离的水泥车道向进门的右边伸展绕过实验大楼旁的树木往校园深处延伸。
沿着石阶走过实验大楼,有一条约150米的水泥人行路,道路两边站立着高大的树木,树木连接是两片苹果圆;一栋庄严的教师楼就坐落在右边的果园旁边;从校门口绕进的水泥车道和这条人行道在一栋白色的教学1号楼前交汇成一条笔直的人行车道,道路两旁低垂的扬柳树在微风中招展;紧靠道路左边的教学楼前是学生C场;右边的是学校仅有的一栋女生宿舍;在道路尽头绿化带的左边是4号教学大楼,大楼后面有一个学校简易的足球场和环行跑道;几栋红砖瓦房的男生宿舍坐落在校园最里面的幽静处,学生食堂被这些宿舍包围。
汽车在男生宿舍楼前停下,曾明替我取下行李将我送进6号楼里的119宿舍。
“你先找个铺位住下吧,我就在你们对面的112房间!”。
他与我握别后钻进了自己的宿舍。
四
四
119宿舍里显得非常拥挤:四张上下铺高低床,两张并列排放,它们分别紧靠在进门两边的两堵墙上正好和房间一样长。
房间里可住七人:一张简易的课桌被安放在窗台旁边是供吃饭用的桌子;房间是刚粉刷过的,水泥地上还布满白灰;两根电杠平行吊在房间的楼板上;进门口是一条幽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均为学生宿舍。
“难道我梦寐以求的大学生活就要在这样简陋的房间里度过吗?”我暗自思忖着。
人的幻想一旦与现实产生距离的时候,他的内心世界总有些难以言传的情绪,这种情绪上出现的反差要让我们花很长一段时间去调节。
然而,在艰苦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我理智地提醒自己说:人应当懂得随遇而安!
我努力替自己找到了一个自我满足的理由——是来求学的,不是来享受的!
我是本宿舍最后一个到达的人。进门时有六张陌生的面孔一并进入我的视线,他们对我的到来表示友好。
“欢迎你加入本单身宿舍!”,姜峰是第一个到来的,他对其他几位已经熟悉。
“不过,只剩下最后一张上铺了,委屈你住在这里。”,他指了一下靠近门锁的一张床说。
他的身体很结实,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来自吉林省。
“你的被褥子呢?”住在对面上铺戴有一副近视眼镜、身材比较矮小同样C四川口音的杨平问我。
“没有,我还以为是学校预备好的!”我说。
“你以为这里是旅社吗?”,他下铺的来自河北省的陈彦挖苦我说。
大家分别做了自我介绍:瘦高个叶兵来自四川,胖小伙刘建来自河北,戴一顶黄帽子、戴眼镜、脸上还有些幼气的李红来自吉林。
大家握手、寒喧之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床上。
我的床上除了坚硬结实的床板外什么都没有,床上显得空荡荡的。我的下铺是大家共用堆放行李箱的床。
过了一会儿,宿舍房间的门被一个圆脸、小眼睛、戴有近视眼镜的矮胖的中年男人推开——他就是我们的班主任老师欧阳。
同学们一起从床上下来,在拥挤的屋子中间必恭必敬地排成一列,仿佛正在接受首长的检阅。
“你是新同学金庆录吧?”,欧阳老师问我。
我说:“是!”
他看看我又看了看我的光板床问:“你的被褥呢?”
我说:“没有带来!”
他看出了我的窘态说:“那你只好出去买一套了?!”
“买一套需要多少钱?”我问。
“大概四、五十多元吧!”
我心里非常慌张。临走时,母亲给我借来的一百多元钱和几十多斤全国粮票,除了赶火车和车上用度外,只剩下五十来块钱。据说还要交纳书本费和生活费,我哪里来钱买这些生活用品呢?
欧阳老师注视着我的眼睛,好象猜出了我的心思,便问:“有困难吗?”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样吧,你还是简单地购置一些床上用品,其它的问题由大家共同想办法解决。”,欧阳爽快地说。
说完,他转过身对姜峰说:“你来得早些,对周围环境较熟悉,带他去买点东西好吗?”
“没问题!”姜峰回答说。
我于是跟在姜峰后面,沿着来时汽车经过的路线很快走出了校门。
一路上,他告诉我:自己本来没有报考本院校的,却Y差阳错地来到了这里,还觉得自己有点后悔。
我们在不远的街道上买了一套最廉价的床上用品,足足花了近四十元钱!
回到宿舍后,我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给家里的父母亲写信,向他们报声平安。
我在学校的商店里买了一封写有校名的信封和一张邮票。我知道父母亲再也无能为力替我支付更多的费用,便违心地在纸上写到:“我已经顺利到达学校,现一切很好,请不要牵挂,你们要保重身体!”等等。
写完后,我将信纸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后,出门将信塞进学校的邮件箱里。
五
五
当我走到宿舍门口时,发现同寝室的同学在议论我!
“这小子还真寒酸,居然穿上补丁衣服进校门。”,是李红的声音。
“可不是?和我一起买被褥时候,专卖便宜的、最薄的,我看他怎样度过北方寒冷的冬天?”,姜峰说。
“我不相信他家真有那么些穷,听说有人为了骗取学校的助学金什么招术都使出来。其实,他们比谁都过得潇洒!”,刘建说。
“话可不能这样说嘛,有钱人哪个会去伪装呢?”,叶兵开口了。
“何以见得?”,陈彦问。
“我看他忙了半天,连晚饭都舍不得吃!”,扬平吞吞吐吐地说:“我问他‘吃过饭了吗?’,他说‘不饿!’
听了他们的谈话,我愤然推开了房间的门。大家看着我进来,立即停止了议论,我装做什么都没有听见。
大家齐声问:“吃过饭了吗?”
我本能地回答说:“不饿!”
宿舍里传来一阵哄笑,我气愤地爬到自己的床上,不管他们如何找我说话,我连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晚上十点左右,宿舍楼的灯光关闭。走廊里还有学生走动和吵闹,室友们各怀不同的心思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
我的床板被铺上一床薄薄的棉絮后还是显得有些坚硬,床被我的身体压得吱吱作响。我的思绪却在熟悉和陌生的地方穿梭,我的心情在亲人和朋友的脸上翻滚,最后我还是被身体上堆积着浓浓的倦意拖入了梦乡。
第二天,全班同学到一号楼的教室里集合,教室和中学课堂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课桌要好些。
欧阳老师站在讲台上开始了我们进入大学时期的第一堂课。
他说:“你们是中学时期的骄娇者,从祖国五湖四海来到这里,你们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材,你们将在大学里学到更多的专业知识,投入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建设事业去,上大学只是你们新的起点,还有很多路要走,你们更应该加倍努力,用你们的青春和才华去报效祖国对你们的培养,祖国在期待和召唤你们!”
讲完开场白之后,欧阳老师开始点名。全班共有36名学生,其中只有5名女生!
紧接着,开始选举临时班干部,选举的标准是按照高考成绩和个人档案来衡量的。
新任班长扬林向每人代收书本费23元。同学们都一一缴清了,唯有我坐在座位上面红耳赤地发愣,欧阳走到我面前问:“你能不能交纳书本费?”
我摇摇头!
他说:“要不然,你先写份困难补助申请吧!”
我按照他的旨意,写好困难补助后交给他,他拿着我的申请和同学们的书本费出去了。
生活委员刘明暂时收取统一购买饭菜票的24元生活费和20斤粮票。他走到我跟前时,我照样没有办法,同学们的眼光又一次积聚在我的脸上,我象一个市场上被抓的小偷,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这时,坐在我后排的同学张勇替我解了围,他将25元现金塞到我手里。
我无限感激地望着他,眼里已挤满泪水,似有千言万语却难以出口。
他安慰我说:“你先拿去用吧,我就住在本市,回家方便,以后你有困难尽量找我。”。
没过几天,欧阳老师给我带来了一个不错的消息:学校已经批准了我40元困难补足。这样一来,我除了缴纳书本费后,还可以还清张勇借给我的债务。
学校开始进行助学金评定了。助学金分为四等级:一等为每月75元;二等为40元;三等为16元;四等为8元。全班大部分人能够享受到助学金。
欧阳让大家填好助学补足申请表后,交到他的手里。然后,单独将我叫到一边说:“班上大部分是从农村来的同学,有的条件可能比你还差些,你希望得到几等助学金呢?”
我说:“我是从小苦到大的孩子,有困难还是可以克服的,既然如此,你就给评为三等吧!”
说实话,凭借我的家庭条件,完全可以争取为二等助学金的,我没有要。一是怕别人说闲话;二是让这些钱让给比我更需要的同学(其实每个人都需要)。欧阳老师感到很吃惊,对我的行为还是很感动的。
经过一番权衡之后,助学金的评定很快落实下来。我真的被定为三等,这样一来,我靠着每月十六元的补助费,难以置信地度过了大学时期很长一段时间。
简单的物质条件稳定之后,我们就开始投入正常的学习和生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也慢慢地适应了大学初期的教学环境,我逐渐意识到:原来神秘的大学生活是那样的枯燥乏味。我们每天按照学校教学大纲规定的作息时间,踏着同样的步伐,循规蹈矩地行径在教室、食堂和宿舍三点组成的一线中。我们向往已久的爱情生活和爱情故事,在男多女少的校园里破灭。
在空虚和寂寞的时间里,大家频繁地向中学时期连句话都没有说过的女同学写信。然后,苦苦等待遥远的家乡反馈回来的书信。还是有些大胆的男生,在信纸上洋洋洒洒写上数千言,偷偷塞进了同班女孩的书桌里,度日如年地等待她们的判决。不幸的人的信石沉大海,幸运的人眼前柳暗花明。于是在校园林荫道上多了几个成对的身影,校园里弥漫着的一股浓厚的爱情气息,让大多数和我同样孤独的人羡慕不止。
大一是以基础课程为主。上课时,几个班的人拥挤在一间大教室里听课,占位子、替没有上课的人报道成了上课的一道风景;下课后,老师留的作业很少,抄作业蔚然成风,大家只要能够顺利通过考试就行。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自由活动,刚开始同寝室的几个同学还积聚在一起逛街、聊天,在校园四周走走。久而久之,大家对这种司空见惯的生活索然无味,彼此希望寻找到一种恰当的消遣方式。
晚自习时,教学楼里灯火通明。教室里几个同学集聚在一起大声喧哗,只有少数人在预习功课,在校园的僻静处的果园里,偶尔有几对偷情的男女在倾诉着他们自己的故事,蝉就不知趣地在他们身边此起彼伏地叫着。
六
六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学生们象潮水一样地涌出教室,沿着校园的夜色三五成群地回到宿舍。
当我们回来时,李红在房间里没命地弹吉它,陈彦则拿着一本tofell英语书在床上钻研。
“你们怎么不去教室呢?”姜峰问。
“教室里多没有意思,哪有我在宿舍里唱起最美妙的歌曲过瘾哟!”
“得啦,就凭你这样的破嗓子就能哼出美妙的歌声?”
“有什么不能的,你去打听一下:我表姐毛阿敏上音乐课时我们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呢!”
“吹牛皮,人家毛阿敏是那里的,你是从哪个地方钻出来的?”
“你没有听说全国兄妹一家亲吗?”
“滚,不和你这样的厚脸皮胡扯了!”
听姜峰这么一说,李红便皮笑R不笑地放下了手中的吉他。
“那你呢?”,姜峰回头一把将陈彦手里的书夺过来:“难道想出国门不成?”。
“是呀,你们这些目光短浅之人‘焉能知鸿鹤之志哉’?”,他将书从姜峰手里夺回来放到床上。
“拉倒吧,你小子少酸点好不好,就你那个熊样还想出国?我看是猪鼻子C葱……装象!”听姜峰这么一说,陈彦把嘴噘得老高。
看来一场舌战在所难免,刘建趁机打圆场说:
“都别争这些了,大家不如抓紧时间用来讨论一下女人?”。
室友们一直赞同!
“从何谈起呢?”,叶兵问。
“就从我们班上那‘五朵金花’说起吧!”刘建回答道。
“对,就…就从她们谈起,我…我们先听听老刘对…对她们的见解?”,躺在一旁的杨平开始结结巴巴地用川普说话了。
“看来大家都对她们感兴趣,那我就先将她们的形象特征做一个简单的汇报。在我认为:刘芳很胖,这叫性感;张琴虽矫揉造作,但不失去可爱;林萍虽然瘦小,但声音洪亮;马小丽小巧伶俐,却有一股傲慢之气;弓莉笑容可掬,不失温柔,美中不足就是脸上青春痘太多。她们各自的高矮、胖瘦的比例虽有点失调,但是我们目前仅有的资源,大家要主动进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哟!”
刘建接着说:“五个女士在我们班上是不够分配的,我们必须发扬脸皮厚的精神,勇往直前,穷追不舍。现在由我提议:将五人进行合理配对!”
经过大家一直推选,室友们将女生进行如下搭配:姜峰配刘芳;叶兵配张琴;杨平配林萍;陈彦配弓莉;李红配马小丽。
完毕,刘建说:“我先发扬一下勇于献身的精神,将好事承让大家,你们要加倍努力。我们的眼光要看长一点,校内不行校外发展,这个任务就交给金庆录,听说他在商学院结识一个漂亮的姑娘,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界,或者说和她们那里找个友好宿舍?”
这建议得到了大家的首肯,他们敦促我赶快给夏梅写信联系。
由于这时候宿舍已经关灯,几个人就拿起手电把我推下床在桌上铺好信纸,让我写到:“夏梅,车站一别很长时间过去了,不知道你现在情况如何?能不能允许我和我们的室友前来拜访?”
写完信后,他们由叶兵出信封、刘建出邮票、李红负责将信安全地放进邮件箱。
我说:“大家也太性急了,别吃到碗里边的还想大锅里的嘛!”
姜峰说:“原来老刘这老几是别有用心,他还有这么一手:把好的留给自己,把丑的献给我们,现在我宣布:本人知难而退,首先反对你们给我许配的对像!”
其余几人一起反对。这样一来,我们宿舍就象一口沸腾的锅,吵闹声、笑声、打闹声响成一片,久久不能平息。
有人很劲地敲了一下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不睡觉?”
是欧阳老师的声音,宿舍终于平静下来!
几天后,我领到了入学以来发放的第一份助学金,我心疼地将其中的十元钱拿来买了一件绿色的上衣,换去了身上那件补丁衣服。
穿上新的衣服后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
七
七
我的中学教师胡开宏曾经也是我们这所大学毕业的。他是第一批和学校一起从东北搬迁过来的,毕业后分配到了金城真空设备厂。临走时他让我捎来两封信:一封是给他曾经的指导教师田明礼;一封是给他曾经的同事辛贤才。两封信里同时提及他们之间的友谊以及让他们照料我之词。我是过了好长时间才从箱子里将这两封信找出来的。
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忐忑不安地敲开了田老师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戴眼镜瘦小的女子,它是田老师的大女儿田鹃,在本市一所中学任教。当我说明来意后,她热情地让我进门,安排我在客厅的一张沙发上座下后,便走进厨房告诉正在做饭的父亲有客人来访!
田老师身材很高,人很和蔼,他的身上还围有一条做饭用的围裙。在看过信之后,他问了我一些胡老师的近况和我目前的处境。他对胡老师的印象很深,对他的勤奋大加赞赏,说是他一起从东北过来的最优秀的学生之一。
最后,让我不用客气随时随地欢迎我来家做客,乐意帮助我解决困难。
一个戴眼镜、身材矮小、同样和善的妇女开门进来,她便是田老师在学校实验室工作的妻子刘老师,后面跟着一个腼腆、秀气的姑娘。
田老师把他们分别向我做了介绍,那个姑娘是他们在上高一的二女儿田莉。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虽然住上一家四口人显得很拥挤。然而,它始终充斥着一种和蔼而祥和的气氛,良好的家庭教育使这些子女们举止文雅,我在这里感受到了一种幸福家庭所具备的天伦之乐。
吃晚饭时,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吃上一碗饺子,我无法推脱只好入乡随俗。我的眼睛无意中和田莉碰在一起,我的心几乎蹦了出来,头也不敢抬起来。
此后,我的脑海里始终忘不了那双清纯而美丽的大眼和头上扎有小辨的姑娘。
在我们所走过的人生旅途中,时常会遇到许许多多预想不到的机缘,这种机缘造就了我一生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它们始终勾起我无限的激情与幻想。就是这种机缘坚定地指使我每周六都成为这家人不请自到的常客——后来,到他们家已经成了我大学生活的习惯!
我是第二天早晨出发乘车去金城真空设备厂的,辛师傅现在是该厂党委书记,他家很好找。
他有一儿一女,爱人是单位上的一名工人。他是胡老师最要好的朋友,自胡老师调动回四川后,他们的联系逐渐中断。
我的到来又勾起了这位身高一米八四,魁伟的北方男人的回忆。
见我时他们如见其人,他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和胡老师之间的友谊,并对我热情接待,要求我每周必须到他们那里度周末。
我简直受宠若惊,在遥远的家乡,有这样的朋友是我最大的荣幸!为了回报他们的盛情,我主动承担起了辅导他上初中的儿子辛春的英语课程。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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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我收到夏梅的回信。这是我入学以来第一次收到女孩子的来信,我的心情特别激动,同时情绪特别紧张,我变得不能自持,有种手舞足蹈的感觉。
我爱不释手地拆开印有“金城商学院”的字样的信封,一字不漏地将来信的内容熟读在心,然后慢慢品味:
“我与你同样孤独,同样在寂寞和无聊的岁月里虚度年华。”
每每念到这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这些字的行间里仿佛散发出一种爱的芳香。我一遍遍地斟酌信中的内容,试图从中找到答案,我好像看到爱的使着正一步步地向我走来。
“我们随时期待着你和你的室友们的来访!”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给我某种暗示呢?这时候,夏梅的一举一动,她的音容笑貌立即浮现在我的眼前,她那甜美的声音,她那柔和的身影在我的心里激荡。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频繁的接触和交流是爱情的前奏。我们就要见面了。我的脑海里无数次的闪现出这样的情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在宁静如水的校园林荫道上,在连绵起伏的山丘,在奔流不息的河流,到处都呈现出我们缠绵绯恻的身影。我们手拉手相依相偎走过,留下我们如诉如泣的恋歌,留下一段甜蜜的故事。我们所有的忧愁和烦恼,在相互追逐时的欢笑声中化为乌有。
我于是教室里情不自禁地低声呤唱起来:
年轻的朋友们
今天来相会
荡起小船儿
暖风轻轻吹
。 。。。。。。。。。
我的歌声一次次地在这间宁静的教室响起。教高等数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