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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看千秋(千年泪 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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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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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竖你就会拿我的东西做好人。”我笑着吃了块卷,道,“你那汤差点弄出人命来。”粗略地把刚才院子里撞见的事情跟她们讲了一遍。鸳鸯听得眼睛瞪得老圆,脸色也变了,直拍胸口叫道:“好险,差点就又出大事了。想不到两样不坏的东西到了一起反倒会出事。”

    两样不坏的东西到了一起反倒会出事。

    我忽然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事,雷鸣电般,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问题有了答案,单个的没有问题,合在一起呢?

    柿结石、柿结石,柿子与地瓜不可同吃,否则在肚里形成柿结石,寻常人只是腹痛呕吐,并没有大碍;但倘若是孕妇,则极易造成流产。

    我来古代恐怕是太久了,这么简单的医学常识居然都给忘了。一时间,苦涩的要命,只是皱眉蹙额。她们见我呆呆的,不言不语,脸上的神情又古怪的紧,想要哭,又极力隐忍怒火。半晌,才大着胆子问:“娘娘,您不要紧吧。”

    我虚弱地摇头,道:“要紧的人不是我。”

    要紧的人是洛儿。

    流产的孕妇我见的并不少,在医院实习时,读研期间去看望已经工作的大学同学时遇见的,可以说是数见不鲜,情感体验也从同情惋惜转化为淡漠;感觉那不过是一种普通的产科疾病而已。我甚至会认为那些哭天抢地悲痛欲绝的女人有夸张荒诞的戏剧效果,有必要这么如丧考妣吗,仅仅是一团尚未成型的血R,你的身体少了这一样本来就不属于自身的一部分后只会生活的更好。

    呵!是我冷情淡漠,活该永远也无法体验亲情的快乐。

    洛儿不是我啊,她是健康正常的年轻女子,她有渴望成为自己心爱的人的孩子的母亲的情感需要;而且比一般的普通女子更加迫切。

    本来她就要如愿以偿地完成了自己的梦想,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孕育一个新的生命。

    可是我,可是我,心心念念要帮她实现这个美丽的愿望,却充当了最残酷的刽子手。

    如果不是我关键时刻掉链子,忘记自己绝对不应该忘记的东西,那么悲剧就可以避免,孩子也可以安然无恙地在母亲的肚子里度过这剩下的八个月。

    如果不是我硬拉着她出去晃悠,也就不会遇见底下的婆子,更加不会吃地瓜粥。

    如果不是我无事生非,弄什么劳神子的烤地瓜,那么过了一时兴头的洛儿也不会再去碰这种东西;她地瓜粥只吃了很少的分量,即使后来吃了柿子也无关紧要。

    如果不是我违拗洛儿的意思,多此一举地坚持把柿子留下,那么她就不会流掉无辜的孩子。她是这样的信任我尊重我,连并非符合自己意愿的事情也可以因为我的意见而默许。

    大费周章查了半天,凶手居然成了我自己。

    是老天爷在跟我开玩笑,还是他在惩罚我的自以为是;你以为你的努力可以让目标越来越接近,结果却是南辕北辙。

    原来欲哭无泪的感觉如此糟糕。

    我看着她苍白清瘦的睡颜,心里梗的跟什么一样。一着失,满盘皆输;赌注还偏偏不是我自己。我生平最恨的就是沦为别人的累赘和负担,现在可恶的程度居然更上一层楼,把朋友推进火里,自己倒在一旁闲闲的看,还装腔作势地抹着眼睛,分明半点泪光也不见。

    司嘉洛,你可不是普通的面目可憎。

    “小姐这几天的精神好了许多,亏得王爷一直在这里陪着,不枉我家小姐一直对他死心塌地的。唉,怎么会遇上这么倒霉的事情。小姐从小就是老婆子我看着长大的,多良善的孩子。家里的下人捉了画眉给大少爷玩,她看着画眉可怜,还愣是求着大少爷把鸟给放了。娘娘你不知道,小姐是多犟的性子,天塌下来也难叫她开口求人,可是就为一只鸟儿,她就破了这个例。我天天念佛,隔三岔五的吃斋,上庙里供香,我一个老婆子还有什么念想,不就是求菩萨能保佑我家小姐吗,让她一辈子平平安安的。这么好的人却偏偏遭这种罪,造孽啊,造孽。她本当就不应该是遭罪的人。——清儿娘娘,我家小姐一向心高气傲,看谁都不上眼,偏偏同你投缘,况在王府里头,真心实意对她的人除了王爷也就是你了。小姐虽然嘴上不说,可老身心里清楚,她是极想你来陪她说说话的,又怕你跟着一起难过,所以反倒把那想见你的心思装的淡淡的,口里是提也不提。有两回还问到你身上可好。……其实老身也明白,娘娘您不过来,也是存着怕我家小姐勾起旧事,徒增伤感的心思。可叹你们两个都是七窍玲珑的水晶心肝,自己遭了罪还心心念念想着对方,生怕给对方添了不堪。都是好人啊,好人。”

    奶娘絮絮叨叨地对着我叹气,短短的几天工夫,原本精神尚算矍铄的老人也疲倦了许多。她称赞着洛儿的好,感慨着天意的无常,感激着我的用心良苦。

    我只想落荒而逃。

    凶手被当成捧着《圣经》为受害者布道的牧师。

    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坦然承受。

    我承受不起,也没有资格承受的感激。

    心慌意乱,跌跌撞撞间,我居然跑到了这里。

    我看着书房前已然绽放的寒梅,朵朵冷艳,缕缕幽芳,淡漠的,以睥睨的姿势斜视我,疏影横斜的勾勒出嘲笑的态度。我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咬住嘴唇。我来这里干什么,要忏悔也不应当找他。

    掐掐自己的掌心,将迷茫涣散的心志集中起来,我狠狠地安排自己的身体转向离开的方向。

    “清儿。”

    我忡怔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转身。

    我听见他拾阶而下的脚步声,伴随着轻轻的叹息;在我们沉默地僵持了很久以后。我知道我应该离开,立刻离开,在他来到我身边之前。可是脚被最牢固的黏合剂粘住了,我动也不能动。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用责怪自己。”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说话时带动的气流吹的鬓间垂下的碎发微微地颤抖。

    我要离开,远远地走开。自己的过错就由自己去承受,我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和原谅。

    可是为什么我的腿脚会这么沉重,我怎么努力也挪不开。

    又急又乱,我冲着他大吼。

    “我错了,我错了。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错的人明明是我。她要把柿子扔掉就扔掉是了,我干吗非得留下。我没事弄什么地瓜,我又怎么可以忘掉柿结石,我怎么可以忘记孕妇不可以那么吃。我怎么可以忘记?!我混蛋,中间环节只要少了任何一个,就不会有事了,偏偏是我,一步步地督促它们完成。……”我拼命又喊又闹,想把他推开;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他是谁?凭什么要目睹我最难堪痛苦的一面。我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不怕他把我当成杀害他孩子的凶手吗?哈哈,那可起码有一般的机会是一个男孩子啊。他不正需要一个儿子吗?我这个女人自己无法生孩子,就害别人。杀人动机时间能力机会一应俱全,我简直是道尔柯南笔下最完美的合格凶手。

    我突然很想笑,对着天空仰头大笑。然而我却哭了,趴在他的胸口哭的淅沥哗啦。

    “你非得*我吗?你非得*我吗?”

    *我去面对一直逃避的心结,不让我一个人呆在黑暗里,舔拭自己的伤口,假装对它视而不见。

    我这人天生没有好命。实习时也可以造成医疗事故。

    虽然学的是妇产专业,但临床实习之初,按照惯例,我们得各个科室都得呆上一段时间,以适应工作的大环境。实习生的工作很累,基本上就一打杂的小妹,可是也轻松,不用承担什么风险,凡事都有老师带着,我们只要在后面看仔细,默默体会就可以了。赶上医院忙的时候,我们也偶尔有机会做些最简单的事情,不是医院不愿给我们机会锻炼,而是谁愿意把自己的性命托系给一个实习生呢,我自己都不敢。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捅出了篓子来,笨的的确够离谱。

    很简单的病例。晚上六点钟,有人来求诊。带我的老师从早上六点开始做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的手术,中途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因为不是什么有难度的病例,筋疲力尽的老师就让我上手C作,拿出治疗方案给他过目后便可施行。病人的血糖很低,他自我陈述也没有什么特殊体质,我便让他挂了瓶葡萄糖。老师也认可了我的治疗方案。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我惦记着食堂的大排,布置完以后就离开病房了。医院食堂的伙食比学校的更加不如,只有红烧的大排里面不容易隔三岔物吃出沙子和头发丝来。所以在职的医生多半自己回家吃,没安家的也在外头吃,横竖也贵不了多少。只有我们这帮可怜的人生地不熟还苦于手中无钞的实习生才会对它不离不弃。

    等到第二天去医院的时候,我就听说那个病人情况危急;后来抢救无效,在几个小时后,停止了呼吸。尸检显示,他有隐性的高血压。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血压高,我也没有想到去给他量血压,我的老师也忽视了这一点。

    没有谁责怪我,也没有谁让我承担责任。医院的规矩是,谁大谁担着,同样的诊断结果写在同一张诊断记录里,职位高的人去承担责任。

    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实习生。

    然而这不代表我可以若无其事。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信任我,把自己的安危托付给我的人。昨天他还在微笑着告诉我,他的儿子考上了全市最有名的高中,呵,这样的喜事是值得到处张扬的;今天他已经冰冷地躺在太平间。

    叫我情何以堪?

    彼时他刻,我生平第一次泡吧,喝到大醉,秽物吐了跑遍全城的酒吧急的快要发疯的林墨轩一身;他那套名贵的行头算是彻底被毁了。

    后来没有选择毕业后就业而是考研,是迫于就业压力过大还是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我也不清楚谁的成分更重一些。

    “你非要*我吗?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安静的呆一伙儿,你为什么非要*我?!”我拼命地挣扎,我想要离开,立刻离开。

    “一直是你在*我。”他平静地擦拭我面颊上的泪水,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就在离我不到一尺的地方,却幽深的像一口千年古井,扔一颗石子下去,也泛不起涟漪,更加看不清里面的。

    感情抑或是其他任何事物。

    “一直是你在*我。”

    “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不要责怪自己,你没有任何过错。”

    安静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书房里的火盆旁。身下厚厚的银貂鼠皮椅垫十分温暖柔软。百合香的气息萦绕在鼻端,清甜的香。

    我安静地小口抿着六安茶,对他的言论不置可否。

    很多事情,并不是说自己懂得这个道理,就能够控制自己往所谓正确的方向去想。上帝给人类思考的能力就是为了让人类不要活的过于悠哉。

    “洛儿不愿意孩子没了,我也不想这样,你更加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人世间。可偏偏会有这些事发生,把好好的一切都搅没了。她难过可以哭出来,我难过也不必对人讳言,惟独你,只能一个人躲起来,不肯被别人看见,你有多难过。……”

    “你怎么知道我难过?”我突然冷漠讥诮地盯着他,一字一句,残酷地漠然,“说不定我正在心里偷笑呢。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况且她的孩子没了,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吧。”

    忽而一笑,诡异的近乎妩媚。

    “你心里也很怀疑吧,我亲爱的王爷。除了我,有谁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做手脚,害掉这个孩子?除了我,谁可以谋划出这么精妙绝伦的杀人方案?除了我,谁知道她怀孕的事?除了我,谁能够被她不设防地留在身边,伺机下手?杀人动机时间能力机会一应俱全。我想不出比我更加适合的凶手人选。”

    “你有什么动机?”

    “什么?”我微微忡怔,有点消化不过来他的话。

    “我说,动机,你有什么动机。”他一步步地*近我,暗沉漆黑的眼谋牢牢地圈定着我。

    我不由自主地向后蜷缩了一下,顾作镇定地扬起讥讽的冷笑。

    “动机?全王府的女人都会有的动机。关于这一点,想必王爷无须我加以任何说明。女人都有的嫉妒之心。”

    、“对,所有人都应该有。”他突然放弃了*近,疲惫地叹息,“除了你,你没有。”

    我不自然地把视线转移到香炉上袅娜着盘旋起舞的白烟上面。

    “所以你不会。无论如何你也不会。”他回到了案几后的太师椅上,同时回归原位的还有他说话的语气和他脸上的情绪。

    我暗自松了口气,换上一种比较平和的语气,道:“可是,谁有跟我一样的作案条件呢。”

    “你的条件再充足,你也不会对她动手的。有时候想想,真希望你能够更加狠辣一点,老是为别人考虑,真怕你会过于吃亏。”他笑了笑,头向后倾,靠在椅背上,神情温暖而柔和。

    “你把我想得过于善良了。”我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恐怕清楚我的真面目后,你会……”

    “会怎样?”他饶有趣味地盯着我,意味深长,“我期待你给我更多的惊喜。”

    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想到那个无辜的孩子,脸上又是一黯,怅怅太息:“可惜那个孩子还是没了。”

    “你不是天神,所以你不可能预见所有的事,自然也没有能力杜绝所有的不幸发生。各有各的命数,说不定,老天爷怕这个孩子生下来太过可怜,所以早早的就把他给收了回去。”他走过来,轻轻抱着我,喃喃地念叨,“傻姑娘,怎么可以怪自己呢。”

    不得不承认人是一种虚伪的动物。

    虽然我的絮絮叨叨很清楚对事情的发展没有任何影响,也不会有任何不久的效果;可是得到楚天裔的原谅和安慰后,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我鄙夷地对镜子里那张平静的脸勾勒出嘲笑的弧度;无所谓地吐了吐舌头,又觉得自己的动作矫情得可笑。

    那就笑吧。我无所谓。

    关于柿结石那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讲。我的处境太敏感了,一不小心,就会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我就不相信一直对我虎视眈眈的灵妃娘娘会大发慈悲放我一马。我敢下注打赌押她一旦听到任何风声,一定会马不停蹄地制定出将我立时拉下马的计划。其余的各家“姐妹”的心思也差不多吧。

    这就好象当年列强侵华,目的是明确的,缺的就是一个煞有介事的借口。

    人为刀俎,我为鱼R。

    不想死的,就绝对不能被人抓到把柄。

    我比自己想象中有演戏天赋。

    不知是不是楚天裔那番为我开脱的话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还是我本身就比较冷漠,面对洛儿,我的愧疚只是一闪而过。谁都不是谁的救世主,碰上这种事,只能说她是流年不吉。谁又能够保证谁的平安呢。

    洛儿恢复的不错,除了偶尔会看着窗外发呆以外,她的精神并没有比以前差很多。这恐怕与楚天裔频繁的抽出时间来陪她有着莫逆的关系。从自己所爱的人身上传递出来的关心才能够让我们觉得温暖。他无疑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我指的是对这个时代而言。

    冬天日短,聚在一起说说闲话,做做针线就很容易打发过去。可是单调贫乏的生活本来就无法为我们提供太多的话题,飞针走线又非吾心头之所好。不免怅然。

    翻着前些天恨不得用放大镜观察的帐薄,我忍不住苦笑。查了半天查到自己头上,未免过于黑色幽默。

    想到这原不是该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拿着不免有瓜田李下之嫌。看看外面阳光甚好,也没有起风的意思,就穿戴整齐了,没叫人跟着,自己慢慢走去还给纱衾。

    没见过比纱衾更加能干的女子。虽说她在府里只是丫鬟身份,但因为人聪明稳重识大体,深得楚天裔的信任,因而比一般的主子还来得尊贵些。更难得的是,她从不恃宠成骄,拿乔作势,不卑不亢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如果是在现代,她绝对可以成为比卡耐基更加出名的成功学大师。

    成功者的背后总是有经年累月的辛苦劳作。纱衾正在帐房里忙碌。小丫鬟进去禀报了以后,她搓着手亲自出来迎接。

    “哟,娘娘,什么风可把您给吹来了。”她穿着桃红色银鼠袄子;海水蓝彩绣绵裙,上头的木棉花如火如荼; 外面套着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活脱脱的俏丽的女掌柜的打扮。

    我扑哧一笑,道:“我还没瘦到风一吹就飘起来的地步。”

    她拉着我走进去,自己从茶壶里倒出杯茶与我吃,笑道:“刚滚的水呢,虽则比不上绿衣的手艺,但也还温热。”

    我从怀里讨出帐簿,扬了扬,道:“还这个来了。”

    看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帐簿,不由咋舌:“你身上的担子可真不轻。”

    “咳,还不是老实人被人欺,都不愿做的苦差使就推给我。虽说我是个家生养的丫头,也合该没有被活活累死的道理。”

    “何不找个帮手?一个人做这么多事肯定会忙不过来。”三个臭皮匠还赛个诸葛亮呢,有人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上哪找人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自己遭罪也就算了,再把别人拉下水,简直是造孽了。”她笑言,“况且,这事虽不难,可繁冗的很,要没的性子静下心来,单这上头的这些东西,也要忙活个十天半个月。眼看就要年底了,到时候更加是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工夫也不见得了。”

    我吐了吐舌头,笑道:“没想到这么麻烦,我纵然有心陪姐姐往火坑里跳,也怕在坑里手忙脚乱的反倒尽帮倒忙。”

    “说到这个,奴婢倒起过跟王爷讨娘娘来坐镇的心思。想娘娘也是知书答礼有见地的闺秀,应付这些还是绰绰有余的。不想娘娘的身上一直不大好,奴婢就不敢再有这样的想法了。”纱衾说着,笑语盈盈地看我。

    我连忙笑道:“歪诗我倒会背几首,旁门左道的书也看过一些。可要论及正事,我可真是什么也不会,只有给别人添麻烦的份。”

    “娘娘你跟王爷可真有默契,当日他也是这么说的。”纱衾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

    死楚天裔,本小姐这么说叫谦虚,谦虚,中华民族的美德你知道吗?你那叫什么行为,分明是诋毁,诋毁我光辉灿烂的形象!

    “他那是深谙我的劣根性,不敢对我抱有任何幻想。”

    我见进来回话的人逐渐多了,也不好意思继续占用她的时间。草草说了几句便要离去。

    正在此时,丫鬟进来回话,说灵妃娘娘在外头等着支这个月的例银。

    “不还有好几天的工夫吗,偏生她就比旁家的少钱使。”纱衾蹙了一会额,道,“叫娘娘进来吧。”

    我忙想躲到屏风后头,不是怕她,而是觉得与她撞见多少会有些尴尬。

    不想没等我走到屏风后头,灵妃已经推门而入。看见我,愣了一下,旋即满脸堆笑,道:“妹妹身上可大好了,前些天府里给忙得人仰马翻。人家说是我送的柿子捣的鬼,天地良心,我可没安那样的歹毒心思。幸好王爷也吃过柿子,否则我可真是百口莫辩。唉,你说,蓝妃妹妹怎计这般不小心,怀了身孕还不注意。王爷的孩子就这样没了,真是可惜,可惜。”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几句,眼睛眨巴眨巴,还真给挤出点泪光来了。

    “洛儿妹妹也是自己不知道,毕竟也没多少时间;身子看不显不说,她不也没什么经验吗。发生这样的事情最痛苦的人就是她了。”我心里有些厌恶,虽然早就明白这府里的娘娘们的心思,可是看着她这样夹枪夹G地作秀,却忍不住反感。

    “可不是嘛,我去看了几回都叫给挡了道,说不想见人。其实我们姐妹在一起说说话就什么结都解开了,哪有姐妹间不能说的话;可我这份心思落到别人眼里就全走了样。蓝妃妹妹非要跟我们生分,我们也高攀不起,免得拿那热脸去贴人家的P股,讨了满头满脑的没趣不说,还生生地被人笑话。”她冷冷地撂下脸子,掩不住的愤然和幸灾乐祸。

    “姐姐怕是多虑了,先些天洛儿妹妹确实是身上不好,心里头也烦的慌。我听赵嬷嬷说,连王爷去了都没见。”

    “哟,端是好大的架子,我们是想见都见不着, 她倒是不耐烦见。”她嘴上虽说的讥诮,面子却缓了一缓。忽而笑道,“妹妹怎么想起上这儿来了。”

    “这话可叫奇了。”我笑道,“姐姐不也来了。”

    “我是短银子使了,想必妹妹是没这个苦处的。”她似笑非笑地扫了我一眼,纱衾早把封好的银子递过去,让她在单子上签字。

    “我一向糊涂,用度也不清楚,短不短银子的还真不知道。”我面不改色。

    “等到像我这样的时候,连糊涂也装不下去了。”她叹了口气,掂掂手里的银子,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幽幽道,“以后你也不会短机会知道。”

    “娘娘恐怕是误会了,您的月钱比水妃还多出二两,就是在咱府里头也算是最尊贵的了。”纱衾的笑容有点冷淡,然而声音里却听不出任何嘲讽的意思。

    “这明面上摆的东西自然是如此,可暗地里呢,我一针一线都得自己掏钱买。可没人给我那么些恩典,连下雪天要穿的大毛衣服都是好几年前的了。”她似有意无意地往我俩的衣服上瞄梭了一回。我今天穿的衣服并不张扬,不过是淡粉色的袄子罩着雪青的狐肷褂子,因为颜色清浅,虽则是新制的衣衫,倒也有了三分旧意。

    “娘娘还嫌衣服旧,别家的几位还没全有呢。”纱衾笑道,自行翻看起帐簿。

    “这些事,姐姐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做,怪冷的天,何苦要自己跑一遭呢。”我怕气氛太僵,连忙没话找话。

    “那些个小丫头片子是最会见风使舵的,你不受人待见了还想支使她们?不骑到你头上耀武扬威就不错了。哦,妹妹恐怕是体会不到这种苦楚的,你要有什么事,恐怕全府的人都不得安生。太医院的也得随时候命,怕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也比不得你这般尊贵。”

    “娘娘,臣子毋论宫闱。”纱衾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等到妹妹当家的时候,可别盘剥姐姐我啊。”她似对纱衾的话充耳不闻,反对着我说出这么句不靠谱的话。

    “姐姐这话从何处说起?”我正色道,“我在这里不过是睡乏了,来找纱衾说说话。什么当家理财,这些我是统统不懂的。”

    “这话更奇了。水家的大小姐岂有不懂经济学问的道理,令堂可是赫赫有名的女陶朱公。”她斜挑着眉毛,眼睛微眯着,暗芒闪动。

    我不动声色,笑道:“龙生九子,九子各不相同。我哪有这样的能耐,从小在家里学的不过是四书五经,还常常贪玩跟在人家后头捉蝈蝈。什么经济仕途,本来就不是我们女孩子烦神的事情,也就是我娘和纱衾这样的天才才能理会的清。我是断断没有这样的能耐。”

    “灵妃娘娘怕真是误会了。水妃娘娘只是找奴婢来说话而已,这些繁冗俗事,她可比一般人更能躲。”纱衾笑着给我解围。

    “哦,我倒忘了,妹妹原也只是个丫鬟。不打扰你们姐妹叙旧了,我先走一步。”言罢,她婷婷娜娜地走了出去。

    纱衾狠狠地朝她离去的方向投去厌恶的一瞥,忿忿道:“娘娘不娘娘的。”

    “咱也不议论宫闱。来,我帮你把这些单子理齐了,反正这种人都要捕风捉影的,索性也不避这个嫌。”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当你听到莫名其妙的歪话时,请自动把它消化为狗叫。”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有你的歪理。”

    我笑着把单子一张张理好。纸质是上好的,可见楚天裔有几分家底,灵妃的那番哭穷更加没的道理,他又不是吝啬的人。

    忽然,我对着一张单子上的签名愣住了。上面墨迹犹未干涸,粘在手上,就是一个黑点。

    “纱衾,灵妃闺名叫做什么?”

    “灵素问,很美的名字吧,偏生叫她给糟蹋了。”

    灵素问,灵素问,确实是很美的名字。可我关心的不是名字的好听与否。

    《皇帝内经》分上下两篇,一篇名曰“灵枢”,一篇名曰“素问”。

    “纱衾,她家是做什么的?”

    “哪个她?你是说灵妃?她啊,她父亲的当朝的太医院的首席,也是先皇在时过世的贺太医的大弟子。原本也不受器重的,皇帝登基以后,被拔擢为首席了。说来还是王太医好,技艺精湛,人又和气,当初王妃娘娘就是他调治的,各个大夫都说不行了,他愣是给延长了三个月。我们都以为他会当首席,没想到,他师傅走后,他也辞官了。噢,他是贺太医的二弟子,一向很受贺太医的喜欢的。……”

    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没错了。果然一切偶然都存在着必然。我原就想,发生在我和清儿身上的这些事巧合的蹊跷,但这些天一直忙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自怨自艾的居然忘了考虑是谁布的局,把我一步步的往里头推。

    复合毒不是简单的往东西里一倒就完事的,它需要掌握恰当的时间和足够的分量,否则只能被当作普通的食物在身体里被消化掉。我早该想到,没有丰富的医学知识做底子,谋划者根本就没有机会完成这个局。除了我,灵妃同样也有机会下毒,她在府里的权势极大,想买通个把人动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何况她要人下的又不是毒药,想来没有哪个奴婢敢违抗她水妃娘娘去送一盘柿子之类的要求吧。还有那适时出现的地瓜。好高超的局,拿我当棋子使,就算有人看出来是柿结石闹的,一个人要怀疑的人也必定是我。

    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涔涔的冷汗直往外钻。我迅速收拾好单子以后借口不打扰纱衾忙碌,匆匆告辞离去。

    我摸不清楚天裔的态度。这件事他知道吗?是日理万机无暇考虑到还是视而不见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相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权者想不详要真相或是想要怎样的真相。这就是所谓的事实。

    “灵妃姐姐的名字真是好听。”翌日与他下棋时,我忽然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

    他把玩着棋子,漆黑如墨的玉石制成的棋子一如他的眼睛,暗沉的光芒从不会因为刻意的收敛而让人忽略。

    “你想说什么?”他静静地落下一枚棋子。

    “没什么。”我淡淡地微笑,抓着棋子想了一会儿,随意走了一步。他的下一枚棋子落下,我手里的棋就走不下去了。

    “我认输了。”我怅然地投子,不容易啊,有进步,今天这盘棋已经下了半个多时辰。

    “你没有用心下。”他沉默地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我不置可否,就当是默认好了。

    “刚才这一手,你要是落在这里就不会输了。你前面下的都很好。”

    “不过是个游戏而已,没必要太过在意。”我不以为意地笑笑,如果连消遣都这般耗神的话,迟早都会过劳死。

    “我希望你不要总是以敷衍的态度对待我,无论是和我说话,还是与我下棋。”他收拾好棋子,修长洁白的手指支在墨黑如夜空的石桌上,眼睛和明亮光华的桌面交相辉映。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泛起。

    我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握住,微笑,“是你想太多了。答应我,不要总是*我。”

    他反手把我的手握进他的掌心。

    我把自己锁在房里呆了几天。那些明争暗斗落井下石相互作践的把戏我没有欣赏的兴趣。清宫剧看的多了去,人和人都是踩着对方的人头向上爬的。一将功成万古枯,庭院深处的女人何尝不是。只怕是更加心狠手辣绵里藏针步步为营处处惊心,可惜还是别人手里的牌,一张张打出去,即使是大王小王也会有被抛出手的时候。

    灵妃从此之后就消失了。消失是个很奇妙的词,再美好的事物只要没有能力在人们的眼里出现,就跟从为存在过没有任何区别。有人说她被休回娘家,羞愤难当,三尺白绫结果了自己。也有人说,她被施以家法,给浸了猪笼;原来浸猪笼不是红杏出墙的专利,但凡触犯“七出”,情节严重者都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更加流行的说法是她疯了,被父兄接回家以后,认为她有辱门楣,将她悄悄地处死了。

    人们绘声绘色地描述描述从她的房里搜出的身上扎满银针的人偶,吓,栩栩如生,是我和洛儿的模样。上面的银针碧光闪闪,是浸过毒的标志。几大本医书摊开在桌上,里面的各种食物相克的原理都用毛笔给圈了出来。据说灵妃爱养小动物,可惜都养不长。现在可以有合理的解释了,都是给她试药害死的。

    我比较感慨,她要生活在现代,以她的聪明才智和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保不全就是一个制药方面的专家。当听说这些年她养死了多少只猫和兔子时,我不由暗叫浪费,她应当养小白鼠的,繁殖快不说,等到应用在人身上,产生同种效应的概率也大的多。可是现在我没有机会告诉她这些了,一如我没有机会假装对此事无动于衷。

    我无法欺骗自己平静地面对这件事,知道残酷的存在和亲身体验残酷是两种不同的概念。我开始觉得倦怠,倦怠这暗地里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我的鼻子常常神经质地闻到莫须有的腥气,需得在饭菜里家很多很多的辣子和醋才能勉强吃下去。我睡的极不好,常常梦见有陌生的女人对着我惨厉的笑,有时候凄凉,有时候忧伤,她们的头是变换着的,忽而边成灵妃,忽而变成洛儿,甚至还会变成清儿的模样。我站在那里,大声问她们到底为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们只是诡异地笑,忧伤而凄凉。

    “啊!”我从睡梦中挣扎着惊醒,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呢。”他支起身子,关心地问。

    “没什么,一个梦而已。”我轻描淡写,勉强对他笑,“不好意思,吵着你了。”

    “没关系,要是睡不着,我就陪你说说话,等到累了,自然就睡着了。”他抚慰地拍拍我的后背,“快进被窝,别又冻着了。”

    我依言乖乖躺下,却没有说话的兴致,只能疲倦地摇头,道:“我不想讲话。”

    他抱着我的身体明显僵滞了一下,而后柔声说:“没事,不想讲就不想讲。咱们就静静地躺一会儿,如果困了就睡好吗?”

    我在他怀里点头,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可以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节奏清晰而平缓,没有一点早搏或是心率不齐的征兆。

    我咬住下唇,抑制住叹息的冲动。懒懒地眯着眼,什么也不想,把脑子清理成一片空白,空白到一切疑虑都不允许存在。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去找过灵妃,在楚天裔采取行动让她消失之前。

    她的面容先是愤怒惶恐,慢慢地沉淀为平静,和我相似的平静;区别在于我的平静里承载着疲倦的淡漠,而她的眼中蕴藏着无边的凄凉,那种绝望是如此深刻,仿佛黑夜,吞噬了所有的希望。

    她不愿说,我也就无法从她口中知道我想要知道的真相。我没有坚持,甚至没有劝诱;从我开始决定将她当成凶手的时候,真相就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至少对于我而言是这样。那个幕后C纵一切的黑手,借着自以为是的我完成了他精心布置的局,然后将所有的挣扎痛苦统统丢弃给我去承受。他一步一步地诱导着我往他设定的方向走下去,直到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我再一次充当了高超的谋杀艺术里的那把锋芒毕露貌似主宰全部实则只是工具的刀。

    新皇、楚天裔、灵妃甚至纱衾还有王平,他(她)们各自在这出真实的戏剧里担任了什么角色,导演?编剧还是演员。

    或者如我一般,只是工具。

    只是工具。

    工具就不应该有任何喜怒哀乐,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如何被心不甘情不愿地利用,都应该安之若素。

    我不是一个出色的工具。我会觉得忧伤,我会在没有真正融入自己的角色之前就开始倦怠。

    无可救药的倦怠。

    “你来管理府里的女眷好不好?”早晨起来的时候,他边自己穿上衣服,这件事不要指望我能帮上任何忙,边仿佛漫不经心地问。

    清晨的阳光在他年轻英俊的面庞上镀上了一层眩目的金色,明亮的让我不敢睁开眼。

    “我累了,我想睡觉。”

    累到病倒。

    已经快到春节,府里忙的天翻地覆。我却躲进小楼成一统。太医照例说我是感染了风寒,需慢慢调理,其中倒有一个老成的,趁四下无人,低声劝慰我要放宽心。呵呵,妃嫔们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说有心病。他倒是个一心以病人利益为重的好大夫。所以我感激地对他笑笑,唤鸳鸯绞了块一两的车马钱与他。

    胃口依旧没有任何起色,嘴里总是发苦,什么东西都嫌腻得慌。洛儿来看了我几次,从灵妃被问罪以后,她的身体恢复的速度与我身体衰弱的速度一样惊人。受害者看到凶手被伏之于发法,永远都会欣慰。才多久的工夫,病人与探视者的身份就发生了对调,不可谓不感慨万千。

    楚天裔愈发忙了。除了身为京师近卫军统领,他还掌管着户部,每到年底,必定是最忙的时候。

    高高在上的王爷日理万机的关头还不忘每晚过来陪我半个时辰,直到我安息就寝才悄然无声地掩门离去。我是不是应该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在心中谋划如何肝脑涂地回报他的圣眷?为什么我只是漠然,找不到任何感动的理由。静默地看着他温和的笑容和关切的询问,他的身上好象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纱,虽薄,却已经足以将他的面孔模糊化,连带着他的声音也一并的暧昧不清。

    我的眼睛恐怕坏了,我什么也看不真切;我的耳朵也近于失聪,捕捉不到他飘渺的话语。我和他之间,隔了层厚厚的墙,一堵我们曾经尝试着推翻却在一夜间重建的墙。

    有些东西不是高墙所能阻隔的,比方说流言。

    高墙是滋生蜚短流长的温室。

    太清闲的女人总有无穷无尽的惊人的想象力。

    关于灵妃、洛儿和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已经有新的版本流传于世。在她们的口里,我成了幕后最大的推手,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脚下。洛儿流产,灵妃被黜,唯一的赢家只有我。黄雀捕蝉,螳螂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才是真正的获利对象。故事的绘声绘色跌宕起伏精彩绝伦让我自己都快虚荣心膨胀到相信我有这样的实力,纵横捭阖、睥睨天下。

    我的病倒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因为我心虚。

    我确实心虚,想不到我平日装模作样弄得太好,以致于在别人心目中留下了心思缜密运筹帷幄的强人印象。

    真正心虚啊,我哪有这样的头脑和心理素质去布置这样的局。

    如此厚爱,我真当是诚惶诚恐,汗颜至虚脱。

    “多精妙的主意啊,我就想不出来。”灵妃的话犹在耳边时时响起,她或许走错过很多步,这件事倒认的极清。

    所以她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人都想不出来的主意,愚笨着如我又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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