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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错了,我从未恨过你。”蓝洛儿不知何时出现在院落中央。我下意识地用身子挡住兔子的尸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希望她看到如此糟糕的场面。
“小姐,你怎么到院子里来了,天多冷,你赶紧回屋里去。皇贵妃娘娘,老奴求求你,你不看在我家小姐的份上,起码要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面上,让我家小姐回屋去。老奴给您跪下了。”
“我怨的,是我自己的命。”蓝洛儿对赵嬷嬷的哀求置若罔闻,她平静地看着我,忽而轻飘飘地微笑, “至少你曾经把我视为你的妹妹对不对,直到今天,你依然想着保护我。”她径自越过我,用脚尖踢了踢兔子的尸体,旁边的宫女发出恐惧的惊呼。
“很可怕吗?”她直直地盯着那个惊慌不已,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的小宫女,诡异地笑了,转身,轻轻地丢下一句,“你记住了,这一点也不可怕,但凡是死了的东西,就一点也不可怕。”
“苦了你们了,跟着我这么个皇后娘娘。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留给你们,如果皇上允许,你们就上我的屋子里去找找,看到什么可心的,就自己拿去用吧。”她停顿了一会儿,落寞地微笑,“反正我也用不着了。——孩子,娘亲对不起你,你恐怕没机会睁眼看看这个世界了,不看也好。你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去投一户好人家。咱们母子此生有缘无份,若来世我的命好,能生在一个知冷知暖的家里,你还来给我做孩子好吗?”
我看着她,冷淡地说:“倘若你愿意,今生你们也可以是母子。”是你自己放手,就怨不得命运。
“姐姐。”她微笑着看我,道,“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一般好命。”
“小姐,你说这些作什么,你别吓唬奶妈啊,小姐。”赵嬷嬷忽然回过身来,急忙过来拉她家小姐的手,“你给奶妈回屋去,听话,否则奶妈会不高兴的。”被蓝洛儿挣开。
“小姐,是奶妈不好,奶妈错了,不该借你肚里的孩子使坏,痴心妄想要扳倒皇贵妃娘娘。小姐,奶妈错了,奶妈不知道你会把这个孩子看的这么重要。那天你开始嚷肚痛的时候,奶妈就后悔了,小姐。千不该万不该,我这个老不死的不该被猪油蒙了心,下这个黑手啊,小姐。奶妈求求你,小姐,你可千万要想开点,你肚里还有孩子,这是龙种,咱们南国未来的皇上,你就是未来的太后。你以后还长着哩,小姐,你这辈子还没完,你不要自己给自己找罪遭啊。奶妈求你,以后奶妈不在了,你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再艰苦,再难过,千不为,万不为,你也要为着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我为什么要为他的孩子遭这么多的罪,是他害死了我所有的亲人,我们蓝家对他恩重如山,他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就连自己的亲生乃乃都不肯放过。我当初是鬼迷心窍,才会瞎了眼睛一心想要嫁给他,甚至不是正室我也认了。可他是怎么对待我的,我们家被满门抄斩以后,他可曾有一次真心实意地来看过我,在他眼里,我现在除了是他孩子的母亲以外,连最普通的宫女也不如。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苦苦煎熬,为他生孩子,孩子生下来以后又怎样?我恨这个孩子,如果不是他那段日子的刻意温存,让我心存幻想,那么也许爹爹和皇姑乃乃就不会放轻警惕,我们蓝家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我每日每夜都在悔恨,每次睡着了都会梦见爹娘浑身是血地对着我哭泣,哀求我为他们报仇,为我们蓝家报仇。我好冷,好孤单,好害怕,可是那个时候他又在哪里,他不在我的身边,我怀着他的孩子吐的昏天暗地,他依然不在我身边。偌大的鸢尾宫冷冷清清,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有些吓愣了,我知道蓝洛儿心中有恨,可我以为这种恨意起码有大半是转移到我身上的。女人知道自己的男人出轨以后不是都应该骂那只不要脸的狐狸精吗?转念一想,当初我跟男友分手的时候却好象并没有关心过最后的正牌女主是谁,甚至除了清楚她是他的青梅竹马外,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印象模糊。己所不欲,为何思考到别人的时候就这般俗气地想,真以为自己就一定要比别人来的脱俗,来的清冷,来的睿智吗?这个世界上比你聪明理智的大有人在。
“可那也是你的孩子。”我激荡的心湖恢复平静,缜密的思维又重新占据主导地位,“是你身上的一块R,他和你唇齿相依,全心全意信任你,因为你是他的母亲。而你却如此对他,你不觉得愧颜吗?”
“愧颜?这个世界上需要愧颜的人太多,又有几个人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去忏悔,是老天爷先对不起的我!他把你派来,夺走了我的一切。可是我一点也不怪你,你根本就不用去抢,我想要的所有,统统会自动跑到你面前,你还未必看的上眼。你看不上眼的,我苦苦追逐却永远也得不到。我不恨你,可我也不喜欢你,你在我身边,只会让我自惭形秽,可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总比不过你。表哥看你的眼神和看我的眼神从来都是不一样的。我一直安慰甚至欺骗自己,那是因为我是他的表妹,所以他始终当我是小孩子的缘故,时间久了,情况就会好起来。可是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了,重新开始,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你知道吗,你就像是生活在一个我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境中一样,我在外面哭着闹着挣扎着想要进去,可始终找不到那扇门,我只能站在外面看着你幸福快乐,而我却总是孤单的一个。你是魔鬼吗,可以把一切好的都轻而易举地占为己有,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让我讨厌。”她的声音并不大,可那一个个字重重地砸到我心中,原来她已厌我到如此地步。
“洛儿……”我开口,嗓子竟干涩的沙哑。
“洛儿这两个字还是不要再叫了,我已经承受不起。我不想再装的若无其事,我也不可能再是你的好妹妹。从表哥心中只剩下你的那天起。我妒忌你,讨厌你,再也不想看见你。你走吧,这一切我会自己解决。”她静静地看着我,轻易地斩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关系。
“娘娘,你可千万别走,你千万要劝开我家小姐啊。是我不好,是我蠢。酸儿辣女,我看我家小姐闻着酸味就想吐,心里头认定了小姐怀的肯定不是小皇子。我想,既然如此,也不可能指望她一个公主为她的外公外婆一家人报仇了,我家小姐也在这宫里再无出头之日,于是我就想用这个孩子来复仇,把你拉下马。是我猪油蒙了心,瞎了狗眼,居然信了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想当初我生我家小狗子的时候,一顿也离不开辣椒,不也生了个大胖小子嘛。我老糊涂,没见识,光顾着想给老爷夫人报仇,没有再多想半步。皇贵妃娘娘,我家小姐可一直是叫你姐姐的,您不能不管不顾她这个妹子。小姐,老奴这条贱命死不足惜,你可千万别为了和皇上怄气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您是天生的富贵命,不能啊。”赵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劝说,可是蓝洛儿的脸上始终木木的,再也没有半点表情。
“你以为,会有人相信您一个平素只吃斋念佛的老乃乃能想出这么妙的着数,瞒天过海吗?奶妈,我知道,您这一辈子最疼最爱的人就是我。你若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人怜我惜我念我。这冰冷的皇宫还呆着有什么意思。你错了,你的命,你的儿孙还在意,我的命除了你怕是再也无人关心。你别抢着替我去死了,我会恳请皇上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放你出宫和家人团聚。我霸占你这么些年,也该是你一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了。你见着小狗子哥哥,请代我向他说一声‘对不起’,他刚生下来,你就给我当奶妈了,一口奶也没喂过他。等到我大了,又总缠着你,害的他就跟没娘一样。”
“小姐啊,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你,是那天杀的李有德,是他给我出的这个主意啊。他告诉我捉那只兔子,取出兔脑,制成珍珠丸子让你吃的。我鬼迷心窍,竟然听了他的话,小姐,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赵嬷嬷终于崩溃了,把昔日凤仪宫的太监总管也给拉了出来。我眼皮略微撩了撩,这身后,该是怎样一长串名单。
“不,我知道。我都知道。奶妈,虽然你用香胰子洗过手,但是我现在对腥气敏感的很,一下子就闻出来了。加上雪球一直见不着踪影,我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在第一个孩子流产以后,也看了不少医书,想着以后千万别再犯吃错东西的错误,想不到竟派上了相反的用场。你把那碗汤端给我的时候,手抖的厉害,可我还是把它吃光了。奶妈,我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即使你不做,说不定哪天我也会自己亲自动手。我很想做这个孩子的母亲,可是我恨他,一想到他对我们蓝家做的那些事,我就恨不得亲手把他千刀万剐。所以我才是真正的凶手,这件事与你没有什么干系。我只恨我自己那天为什么不忍着点疼,早早叫出声来,结果太医一到,前功尽弃。”
我坐在碧池边的柳树下,春天来的可真是迟,依依杨柳,不见半点绿意。谁才是凶手呢,虽然最后查明是李有德不甘心太皇太后的失败,联络了一帮蓝家的旧臣谋划的主意,赵嬷嬷动的手,可是蓝洛儿也算是一心求死,又该去怨谁。她的所作所为是真情流露还是有意为之,有意让赵嬷嬷认定我的存在是她痛苦的一切根源,只有除掉我,她才会有希望幸福。人心是如此的诡异叵测,我不知道是该把她往好的方向想,还是认定她十恶不赦。
皇后自己不想要这个孩子了,这件事自然不可以让外面的人知道。公布给世人的信息中,我和她皆是无辜的受害者。想不到,我这个前世家小姐在庶族中的口碑居然甚好,不少新兴的庶族官员为我上书,要求严惩造谣生事者,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因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四处饶舌而获罪入狱的妇人应当会很恨我。复仇这种事情本来就凶险而残酷,血腥的结局本是免不了的。但这次我却与楚天裔达成共识,借此事收拢人心。为人主者,一定要打手下一巴掌再给他颗糖吃吃。
“在想什么呢?回去吧,这里风大。”楚天裔的影子投S到清澈而平静的池面上。我摇摇头,叹了口气,闷闷地说:“在想我觉得自己好像陆小凤。”所有的朋友到最后都背叛了我,当年的佳颜,今日的蓝洛儿,是不是我的眼力真的如此不济。呜—我肯定是老眼昏花了。
“陆小凤是谁?你的朋友,还是你师父的朋友?”他也蹲了下来,把我冻的通红的手握在掌心里取暖。
“他啊,是个很好玩的人,胡子跟眉毛长的一模一样,人家一见到他,看看他的胡子就知道他是陆小凤了。”
“你没长胡子啊。”楚天裔仔细地看了看我的脸,肯定道,“毫无瑕疵,一根胡子也没有。”
我笑着推了他一下,没再多说什么。
“为什么不高兴,不是已经洗刷了冤屈了吗?”
“没办法高兴。”我沉重地太息,“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楚天裔,你说是不是我太贪婪了,总希望周遭的事物是美好的,我诚心待过的每一个人都会百分百地真心对我。”
“将心比心,你对别人的好不也常常视而不见吗?”
“我哪有。”我矢口否认,然后觉得心虚,岂止是有,而且早已养成一种习惯,只关心我在意的人和事。
他的反应是白了我一眼。
“嗳,蓝洛儿那属于犯罪未遂,她还是孕妇,你……别为难她。”
“你所说的为难是什么?”他一面将我有些僵直的手指搓揉活散,一面皱眉,“手怎么冰成这样,赶紧跟我回去要紧。”
“我不知道,我好象比别人怕冷。”我笑着跳过了他的第一个问题,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虽然蓝洛儿实际上已经成为陷害我的元凶,可我并不想置她于死地。处在她的位置,每一步都走的艰难,怎么做都是错。何况她始终是楚天裔的表妹,中土的皇后,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的蓝家最后的传人。她的安危,敏感地牵动着中土老牌士族的神经,这班富有雄厚政治文化乃至军事资本的人是他不得不笼络的对象。而且,她的肚子里怀着的是他的孩子。要他怎么办,我不想他为难。也不想我们都难堪。怎样的幸福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很多时候我们彼此都要退让一步。
很高尚吗?不,我很自私。我的心底有一个小小的隐秘的愿望,希望蓝洛儿能为楚天裔生一个儿子。他需要一个儿子,而这是我所无法办到的。对,我承认,我自私,我虚伪,我利用别人的ZG。我闭上眼睛,轻轻呢喃,我很想有个可爱的孩子。
桃花蘸水,已经含苞待放。
他牵着我的手,一步步地往乾坤殿的方向走去。
正月的喜庆还没有褪尽的时候,赵嬷嬷和李有德被判斩首,其头颅挂城门三日示众。人人唾弃,大骂赵嬷嬷狼心狗肺,为一己私利,陷自己的主人于危险乃至差点万劫不复的悲惨境地。
有多少人会知道她是多么爱自己的这个奶女儿;又有多少人明白她为付出的除了奶水以外,还有最后的鲜血。
那鲜血艳丽而怵目,染红了我在古代的第五个春天。
蓝洛儿的分娩在明朗的四月天,人间芳菲尽。南国盛传,皇后因为曾遭歹人陷害,以致身虚体弱,加之早产,故而撒手人寰。
早产谈不上,但难产倒是真的。与那次的流产风波是否有直接关系,我不好笃定。可是我想,五个多月的孩子已经有自己的意识,他是否愤怒他的母亲对他所做的事情,所以在来到人世间时有意折磨她。哦,倘若真是这样,愤怒的孩子,请你宽恕你的母亲吧,如果可以,每个人都愿意选择完美的结局,可是很多故事,一开始便已先天不足。
蓝洛儿拒绝我的帮助,甚至在分娩的时候,她坚持让我离开。我在那个时刻,心中并没有明确的私人情绪,我只是单纯地把她当成一个需要救治的产妇。但明显,没有人接受我的立场,太医不需要我这个蹩脚的助手,楚天裔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绵长而深不可测。
只好离开。
孩子始终是我的一个心结。偶尔出宫闲逛,看到抱着自己的宝宝的女子,即使粗布拙荆,我也会忍不住地羡慕。是不是该庆祝自己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闲愁已从求生的艰难转化为锦绣生活苦无花的落寞。我拍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要学会知足。李清照不也膝下无所出,可她的幸福是齐名的朱淑慎永远遥不可攀的美梦。
缺憾嘛,再所难免。太完美了就不是真实的生活,童话总是在王子和公主结婚的时候戛然而止。因为就算是作家也捏造不下去。
我耐心地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小心地把心态调整到最积极健康的状态。
御花园的百花大多已经凋败,残破的花瓣随流水浮浮荡荡。春到茶蘼花事了,人间四月芳菲尽。那柳条儿却绿的越发浓墨,翠绿欲低。我忽然来了兴致,折了不少柳条,夹上一种不知名的浅紫色的小花,编织成花冠。暮春的阳光温暖的近乎炽热,我坐在柳荫下,竟然心旷神怡起来,手里上下飞舞,嘴巴里居然还哼起了歌。
“为何我决心不哭泣
原来得一个绝对理由
而其他的不求拥有
留住你留下你便够
能容我去捉紧的衣袖
情人双手抹掉我哀愁
我只知必须要紧守
完全想通透
流泪已停顿了不须颤抖
而唯一爱著我的
而唯一爱护我的
而唯一个令我好好的努力感激
而唯一一项奇迹
而唯一美丽记忆
是世间里我们的相识”
哼完以后过了好久我才意识到我唱的是容祖儿的《你是我坚强的唯一理由》。脑海中浮现出歌名的时候,我有些哑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这一步,我曾经似乎告戒我过自己对爱要保持三分清醒,三分理智,剩下的才能是投入。可一不留神,便已是奋不顾身。
楚天裔,你如果敢背叛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把花冠一丢,我咬着下唇生了会儿闷气,无意识地拿河岸边的鹅卵石划弄着泥土。
“怎么又跑到碧池边上来了。”楚天裔皱眉,面色不悦。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排斥碧池。我看着那波光泓滟的池面,碎金子般的阳光泛濯其上。可以称得上是美丽的景色,可他偏偏不爱。
“她现在怎么样呢?”我叹了口气,站起来,蹲的时间也许是太长了,腿脚有些酸麻。他看我难受的样子,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弯腰,一面帮我搓揉着腿,一面训斥道:“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没事就往哪里一蹲,腿又麻,头也晕的难受;非得这么作践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好。”
“楚天裔。”我抱着他的头,突然间哭了起来,“我心里好难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戏弄我,他折腾我还嫌不够吗?
“不哭,不哭。”他的声音在我的怀里传出来,闷闷的,有些焦急又有些无奈。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我其实是很喜欢孩子的。”我词不达意,说出的句子破碎而隐晦。希望他明白我的苦衷,又害怕他会因此当我是怪物。
“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讨厌过这个孩子,你只是不想他的母亲是别人而已。没关系,你喜欢这个孩子,朕就把他过到你名下,让你来照顾他好了。”他拍拍我的头,轻声道:“囡囡也可以学着如何去做一个姐姐。”
我听得迷惑,愣愣道:“你在说什么?过继给我?他有自己的母亲,你就是再不喜欢洛儿,也不能这么做。阿奇的苦楚还得让你儿子去受吗?”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Y晴不定,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但终究似乎是有所顾虑,嗫嚅了一下唇角,最后淡淡地说了句:“已经不会再有了,洛儿难产,太医没办法保住两个人。”
我的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然而它们穿梭的太急太快,就好像电影中快速闪耀而摇晃不定的晦涩镜头一样,我竟什么也抓不住。
“皇上,皇上,皇后娘娘不好了。她要见你和皇贵妃娘娘最后一面。”鸢尾宫的一个宫女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她跑得太急,手扶在心口,仿佛喘不过起来一样。
我看了眼楚天裔,他犹豫了一下,一起往鸢尾宫走去。
走到宫门口,里面已经传来低低的哭声,几个蓝家带过来的丫鬟抱着哭成一团。主荣仆贵,蓝洛儿一倒,她们怕是彻底没了翻身的希望。与其说是在悲伤一个人的离去,不若说是感怀自己渺茫的前程。
我下意识的咬住下唇,向里间走去。蓝洛儿宛如一朵已经枯萎的花,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明亮如春晖的笑靥,不知不觉,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半晌,似乎察觉到我的到来,木木的一转,然后又凝滞住。
“你来了。”她忽然微笑,她的笑容很轻柔,轻柔到仿佛她的面孔也一并透明起来。
“洛儿。”我迟疑的走向她,缓缓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把她被汗水黏到额上的头发拂到旁边。楚天裔站在门口,并没有向里面走进。
“真好,我走的时候,还有你们陪伴在我的身边。”她发出满足般的喟叹,笑容柔柔的晕染开来,那种轻微的晃动通过我的指尖传递到我心里某个模糊的空间。
“洛儿。”我抓起她已经没有多少温度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脑海里混沌一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的眼睛直直穿过我,落在门口的方向。我循她的视线望向楚天裔,从他的脸上我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澜。他平静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没有愤怒,没有疼惜,空DD的没有丝毫感情的温度。
“花冠,好美的花冠。”她眼睛坠在我的手上。刚才匆忙间我竟然把用花枝柳条编织的冠子给带了进来。
“洛儿带上花冠就更美了。”我把花冠戴在她头上,莫名的辛酸。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表哥,我好看吗?”她脸上跳跃着小女儿的娇憨,这种娇憨让时光生生倒转了数载春秋。然而楚天裔依然停留在门口的位置,他的嘴唇抿着,仿佛没有听进她的问题。
我有些担忧的看了眼洛儿。她明显很失落,眼睛里的光芒一瞬间全灭了。然而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她的面色就恢复了平和。
“表哥,我想看一眼我的孩子,就只看一眼。”
楚天裔挥挥手,赵总管走到他身旁。
“去,把皇子抱过来。”眼睛依旧淡淡的,淡漠的近乎冷酷而不近人情。
“清儿,你知不知道伊若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她忽然咬住我的耳朵,“同我一样。”
从耳垂传来的酥麻如电击般,惊慌下我只想伸手把她推开。楚天裔已经抢先一步把我揽到了怀里,我惶恐不安地抬头看他。
稳婆恰在此时抱着婴孩走进来,看到此情此景,怔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把孩子抱过来。”蓝洛儿微笑着镇定的吩咐,她的声音中带着古怪而神秘的魅惑。我本能的想阻止,可是稳婆已经把孩子送到了她的面前。
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力气自己坐起来,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旁若无人的解开衣襟,让孩子含住她的茹头。
“孩子,娘亲只能喂你一次奶了。娘亲走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没关系,喝完奶以后,你就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什么是孤单了。”
话音未落,她狠狠的把孩子往地上掼去。
“辛魔,我以我的孩子和我自己的生命同你交换,诅咒中土皇朝从此断子绝孙。”
“你在干什么?!”楚天裔慌忙去接,孩子弹了一弹,滚落在地上,他大声喊道,“太医,立刻传太医。”
“孩子,你不是想要孩子么,给你,给你。我什么都统统给你。我诅咒你,诅咒你们中土皇朝,从此断子绝孙。”蓝洛儿歇斯底里的叫喊着,零乱的头发上下飞舞,嘴角溢出妖异的鲜血。
“哈哈哈——楚天裔,你狠你够狠。连自己的妻子在你面前咽气你都可以装作毫不知情,勾践要离跟你比实在太差劲了。哈哈哈——你再狠也不过是我们蓝家的一条狗。”已经有太监走上去按住她,她拚命的挣扎,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疯狂的笑声从黑发底下传出来。挣扎间花冠掉了下来,很快被一双双踏上去的脚踩得稀巴烂。那紫色的汁Y沾在地上竟像是黏稠的污血一般。
“我把我的孩子送给了辛魔,她会保佑我完成我的心愿。哈哈哈——楚天裔,你以为你已经完全掌控了我了吗?哈哈哈——爹爹娘,奶妈,洛儿给你们报仇了,洛儿……”她的头被捂在了枕头下面。
我呆若木J的看着这一切,手哆哆嗦嗦的藏在袖子底下,直到另一双手握住它。
“我们走,太医会处理这里的一切的。”楚天裔不容我作出任何反对的表示,拉着我离开了鸢尾宫。
婴孩的啼哭声凄厉而惨烈。
番外:蓝洛儿
我躺在冰冷而柔软的床上,我身下的被褥是簇新的,上好的棉絮和绣工精致的被面。很好了,是不是?可是当我知道他为她准备的是天鹅绒的时候,我很想很想把我床上的这一切全部都扔掉烧掉!最好的永远是 她的,她不要的,才有机会轮到我。我是中土的皇后,却沦到拣拾别人剩下的东西的下场,我好恨,好难过。
从小到大我都是家人的掌上明珠,我不是公主,但与我一般大的公主中可曾有谁比我的地位更加尊贵。父亲是权顷三朝的重臣,姑乃乃是当今皇上都敬畏三分的太皇太后,丈夫是人人交口称颂贤王;我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我更加幸福的人。尽管我的婚姻是政治联姻,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这是无可避免的结局,可我丝毫没有半分不满,因为家人给我安排的联姻对象是我最爱的表哥。
表哥是我心目中的神祗,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出现在父亲的书房中,他是父亲唯一的外甥。每次我都会在书房的窗户外偷偷地看他,他俊朗而坚毅的面容,沉稳而雍容的气度,永远都让我痴迷不已。奶妈见不着我的身影的时候,就知道我躲到窗户底下来了。她会轻手轻脚地把我抱走,静声屏气的,不敢弄出半点声响,书房是家人的禁地,没有父亲的允许,家里任何人都不得出没在书房附近。有时候,我发呆的时间太长了,竟然会趴在窗户间沉沉的睡去。表哥发现了,便会笑着把我抱到房间,刮着我的鼻子叫我“捣蛋鬼”。现在想想,这或许仅仅是他对一个小妹妹的宠爱,可心动是如此不可思议,它在我心底的最深处生根发芽,就好像我贪玩时跑到厨房里看家中的厨子自己发的豆芽,占据了容器的所有空间,满满的,不留任何空隙,想要根除,除非把我这颗心生生从身体里掏走,别无他法。
表哥成亲的时候我很难过,可我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不能给他当王妃,只好焦急的等待自己长大。等待的日子可真漫长啊,漫长的好像时间是停止了的一样。我看着外面大朵大朵开放着的合欢花,心里隐隐约约的竟觉得凄凉。
我没有兄弟姐妹,同龄的公主们在我看来多半又蠢又笨,自以为是的可笑。南国女子地位低下,即使是贵为公主,同样难逃被指婚远嫁收拢番臣的命运。但我不一样,我们蓝家的女儿都是南国的皇后,除了父亲的两个妹妹有一点点意外,她们是先皇的皇贵妃,可也没有比她们更为高贵的位子了。年幼的时候,我也曾好奇的问过父亲,为什么已经去世的大姑姑和同样进宫的二姑姑都不是皇后?人家不是说我们蓝家的女儿都一定会做皇后的吗?记忆中从未有过父亲如此震怒的面孔,他咆哮着叫人把我立刻抱走。奶妈慌忙跑过来,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亲最好的人,以后不会再有人如此待我了。不用任何人再刻意提醒,从此以后,我就把这个疑惑深深地埋藏进心间,连同着坚定的信念,我一定要成为南国的皇后。
我在很小时候就被告知,你将来是要做皇后的。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欢天喜地的想象着凤冠霞披,心中隐隐的得意,这世间还会有谁比我更加尊贵。等到年岁渐渐大了,我懂得要做皇后就一定要嫁给皇上,也就是说我必须成为太子妃才有机会成为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我吓的立刻大哭起来,如果我做皇后了,将不能嫁给表哥;如果我嫁给表哥,就不能再当皇后了,我舍不得那一身凤袍。躲在被窝里哭肿了眼睛,我终于悲愤地决定,嗬,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错误的决定,我不要当皇后了,我要嫁给表哥。
我跑进书房,抽抽噎噎地告诉父亲我的决定,当时皇姑乃乃正凤架家中,她和父亲在书房说着什么。父亲听完我的话以后,勃然大怒,怒斥我“胡闹”,我们蓝家的女儿是要嫁给皇上的。皇姑乃乃却制止了父亲的训斥,她走到我面前,摸着我的头,对父亲微笑“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她的笑容是如此诡异,以至于放在我头发上的手被我想象成泛着寒光的利刃。我觉得疑惑,抬头仔细观察她的手,明明保养的很好看上去很温柔,于是我确信刚刚的寒凛只是我一时的错觉。父亲皱着眉头看他的姑姑,模样有些仲怔;半晌,他叹了口气,问道:“洛儿,你是不是真要嫁给你表哥?”我是他唯一的也是最疼爱的小女儿。
“是的。”想到我的凤袍,我又忍不住泪如雨下,“可我也好想当皇后。”
“会有的。”皇姑乃乃捧起我的脸微笑着向我保证,“姑乃乃有很多凤袍,洛儿喜欢哪件姑乃乃就送哪件给洛儿。”
我撇撇嘴,嘟囔道:“那是你剩下的东西,我不要。”
“放肆!还不跪下。”父亲慌忙拉着我磕头,语无伦次,“小女年幼无知,不识好歹,还请太后饶恕小女的罪过。“
“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洛儿哪里错了,倒是哀家考虑不周。咱蓝家的女儿断然没有要别人剩下的东西的道理,我们才是南国唯一的凤凰。”皇姑乃乃把我搂进怀里,问了几个诸如“几岁了,喜欢什么”的问题,她儿孙众多,常常分不清小辈。我乖巧的低声回答了她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笑得和蔼亲切,在她面前,我却一点也不敢放肆。
当时我年岁甚小,不明白为什么爹爹的脸色看上去会如此沉重,他不是也很喜欢表哥的吗?我钻进奶妈的怀里,轻声询问她,她茫然地看我,说,奶妈不知道。是啊,这不会是她所能了解的事情。即使我知道了,也无法跟她议论这个话题。她的精力全部放到了我的饮食起居上,没有多余的智慧为我出谋划策。
突然间觉得寂寞,如果我有一个姐姐为我出出主意多好。
那一年,我七岁,身体一向不错的裔王府正妃在生下小公主伊若一个月后去世了。据说是生孩子时难产,伤着了元气。
正妃的位置从此空了下来。
嫁进王府以后的生活是我此生最美丽的时光,我可以天天看见表哥,看见他对着我微笑,轻轻的唤我“洛儿”,他的声音从来都是最好听的。在我的眼里心里,除了他,什么也装载不下。表哥始终待我很好,我做错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也只是看看我摇头,却不会说一句重话。他把我保护的很好,其余的王妃对我只有羡慕嫉妒的份,这让我兴奋而得意,尽管他的女人不止我一人,可对于他而言,我终究是不同的。现在想想,是多么的天真,天真的可笑。
唯一不同的人是有,但她的名字不叫蓝洛儿,而是叫水柔清。
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非常欣喜,我从小就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个姐姐,她的模样和我脑海中姐姐的样子竟几乎是重叠的!她对着我微笑,是那种很真诚的微笑,与我的身份地位权势出身毫无关系,单纯的因为我这个人的微笑。这简直让我受宠若惊。从小到大,恭维我赞赏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可如果我脱了身上的那一圈眩目的光环,又有几人愿意理睬我。
她向我走来,我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除了傻笑,还是傻笑。表哥看我们这样,模样竟十分欣慰,于是我决定,我一定要和她成为好姐妹,因为表哥希望我这样。如果说一开始我是动机不纯的话,那么随着后来交往的深入,我已经是真心把她当成我的姐姐。奶妈确实很爱我,可是她不能理解我;表哥可以理解我,但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关注我的心情。(现在才知道,他不是没有,只是不愿意花费在我身上)她是唯一在我身边可以和我喝茶聊天的人。她看表哥的目光虽然不是傲慢无理,但也始终淡淡的,这种风清云淡让我安心,她并不爱表哥。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好姐妹呢?表哥待她与别的妃子是略有些不同,但我知道她是表哥费尽千辛万苦从新皇手里夺来的,表哥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如此对待一个毫无价值的普通公主,嗬,这个公主还是先皇去世前不久才认得。何况我向皇姑乃乃询问她的事情的时候,已经是太皇太后的皇姑乃乃微笑着让我放心,她没有威胁我地位的能力。我有些欣慰又有些说不出话来,皇姑乃乃对于权力的熟稔远胜过对情爱的了解,如果我真如她以为的那样对皇后的位子如此看重,我又何苦兜兜转转地嫁到裔王府去做一个侧室。那个位子上来来往往的人不胜枚举,而我希望的身边人却只有一个。
应该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相处的很融洽。我第一次怀孕的时候,陪在我身边最多的人就是她,彼时我唤她作姐姐。如果当初那个孩子能够平安来到世间,那么或许现在又是另一番光景。可正如她所言,人生,从来没有如果。嗬,她对我的影响是多么的大,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依然会忍不住想起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
什么时候,这一切开始改变。是什么时候开始,表哥看她眼神中的温柔已经多的掩藏不住。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看他的目光也开始闪躲。我除了难过,竟没有半分主意。再心有不甘,也只得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忍受。洛城归来,所有的人和事都辗转了方向。我恨我自己是不谙世事无知可笑的大小姐,我的生活阅历让我无法帮助我最爱的人出谋划策。看他和她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没用的人,除却身份背景,我还剩下什么。我曾经幻想如娥皇女英般,共同服侍圣主;虽然不甘心,可我实在找不出更好的主意能够让我停留在他身边。幻想终究是幻想,我的家族容不得她的存在,太皇太后尤其恨她;而他和她之间也容不下我。
于是政变,于是血流成河。那个夏天,灼伤了我的眼睛的不是天际绚烂的晚霞,而是他和她心有灵犀的相视而笑,那样的笑容,我此生再也不会拥有。
我想要的越来越少,可是还是无法得到。我蜷缩在鸢尾宫冰冷而巨大的床上,天越来越凉,却始终孤孤单单的只有我一个人。从鸱尾宫到鸢尾宫,改变的不是一个字,而是我的一生。
我看着日益隆起的小腹,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连自欺欺人他不知道我怀孕了,他实在是太忙了都已经做不到。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她,那么即使忙得天昏地暗,他也会停留在她身边,我依然记得她中毒时,他恨不得用整个江山去交换的脸!
命里有时中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做得再多,再忍辱负重也皆是枉然;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这一切由我去承受。我摸着肚里的孩子,企图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这个世界上还剩下一个人会永远属于你。他的身上流着你的血脉,他永远会对你不离不弃。这个世界再冷漠再孤单,终会有个人会陪伴在你身边。我日日夜夜思念他的父亲的模样,想必他长大以后一定会很像他。这样,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他了。
忽然间豁然开朗,连外面的梅花今日看来都分外精神。雪球呢,这个调皮的小东西,又跑到哪里去了。我用手抚着肚子,慢慢向外面走去。
“皇后娘娘,外面天冷。”宫女慌忙走过来,想要阻止我。
“没关系,你给我把那件大红的猩猩莎拿来,我想出去看一看梅花,多好的梅花啊。”我温和的对着她笑了笑,她红着脸,给我拿来了衣服,帮我披上。
“小姐,你干什么去?”奶妈走了进来,紧张地问我,她身上带着寒风。
“奶妈,你出屋子了?”我有些疑惑,入冬以来,她跟我一样,一步也不肯踏出去,只是她平常在外屋料理事务,不过为很快笑了,“你是不是也闻到了梅花的香气?这样好的梅花,不应该这么寂寞的开着。”
“这梅花有什么好看的,外头冷得很,你倘若着了凉怎么办。”奶妈连忙拦在为面前,“你还是安生给我待在屋子里面,你的身子骨最要紧。”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肚子,也笑了起来,道:“好吧,我不出去了。叶子,你去给我折两只支梅花,放在这瓶里养上,好歹也叫我嗅一回花香。”
“别,叶子,你待在屋里伺候娘娘,我去摘。”
“嬷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