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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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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车上再跟你说,”李论说,“走!”

    我看看满目真诚的乡亲们,对李论说:“什么事情现在不能说?”

    “非常严重的事情,非你解决不可,”李论说,“我打你的手机不通,也知道这里没信号,就只有亲自跑来了。”

    “那你就不回家看看了?”我对已快到自己家门口的李论说。翻过我家后面的山,就是李论的家,他鳏居的老父亲还在那家里。

    “以后再说吧。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李论说。他一脸的猴急。

    李论的神态也让我起急,因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回家已经一个星期了。在这偏远的山村里,不通电话,也看不到报纸,那座我想躲避其实还惦念着的城市,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个时辰之后,我坐上了来接我的汽车。透过车窗,我看到真情的家乡父老仍然站在河的对岸,眺望着我们,目送他们衣锦还乡又决然离去的儿孙。他们的目光越过没有桥的河流,火辣辣地追随着升官的李论和我上路。

    最具有想象力的作家

    在送别我们的人群里,有我的母亲。我虽然现在看不见她,但我知道她一定在那人群里面,用昏花而又自信的眼睛寻望着我的身影。在刚才我临走的时候,母亲把我拉到里屋,要我发誓。“命中注定你要做官了,”母亲说,“那你发誓要做个好官!”我不敢发誓。母亲说:“那你就不是我的儿子!”于是我发誓。我说:“我要做个好官。”母亲又说:“刚才乡里乡亲的要求你听见了?”我说我听见了。母亲说:“你发誓一定要修好我们村的码头!”我对着母亲,把手按在胸口上,说:“我发誓!”母亲松了一口气,这才让我从里屋出去。没有人知道我和母亲究竟在里屋做了些什么。人们或许猜想,母亲把我拉进里屋,是在跟我要钱,要我留生活费。这样想的人肯定错了。就是最具有想象力的作家,恐怕也无法想象我平凡的母亲,是在要我发誓做个好官,发誓修一修我们村的码头。

    我留下誓言,走下走上我不知走了多少遍的破烂码头,登上可以修好五个村码头甚至可以造一座吊桥的豪华汽车,在隔河瞩目的乡亲与母亲的盼望中,我让司机把车开动。

    “说吧,什么事?”我对与我同一部车的李论说。

    李论看了看驾驶的司机和坐在副座上的曼得拉,不说话。显然他把司机和曼得拉当成了与我说事的障碍。

    “你不会用土话跟我说吗?”我说,用的是家乡话。

    李论得到提醒,试探着说了几句家乡土话,看到司机和曼得拉全然听不懂的样子,才神秘兮兮地说起事来。

    李论说:“遇到麻烦了。”

    我说:“什么麻烦?”

    “有人在往组织部那里告我,”李论说,“说我腐化,乱搞女人。”

    “谁告你?”

    李论说:“还能谁?就是米薇那婊子!”

    “米薇?”我一愣,看看李论,“不会吧?”

    “玩弄女大学生,致使其怀孕,不是她是谁?这事谁知道?啊?你又不可能告我的是吧?”李论说,“这婊子还不想放过我!上次刚整了我一把,现在又来了!”

    “上次的事情已经圆满处理了。”我说。

    “圆满个P!圆满又来这一手?”李论说,“现在是公示的节骨眼上,第四天。组织部昨天找我谈话了,要是查出确有其事,我这副市长还当得成吗?你说!”

    “你承认啦?”

    “承认?”李论说,“我能承认吗?打死我我都不承认!可我不承认有什么用?关键是米薇这婊子,她拿出证据我就完了!她有的是证据!”

    “组织部找到米薇了吗?”我说。

    “应该还没有,举报信没有署名,而我也没有承认,”李论说,“但是组织部要找到人是很容易的,况且米薇这婊子极有可能会主动跳出来。”

    我瞪着李论,“你不能叫米薇婊子,她不是婊子!”

    “好,我不叫。我叫她姑乃乃!”李论说,“只要能让这姑乃乃闭嘴,我叫你爷!”

    “怎么扯上我了?”我说。

    “不扯你我火急火燎来找你干嘛?”李论说,“只有你能让她闭嘴。”

    “看来,我是做不成你爷了。”我说。

    “为什么?”

    “第一,我不想做爷。”我说,“第二,米薇不会让我成为你爷,她现在也恨我。”

    “恨你?恨你为什么不告你?”李论说,他看我的眼睛生出狐疑。

    我说:“是呀,她为什么不告我?她应该告我的呀?因为我助纣为虐,比你也好不到哪去。”

    “我明白了,”李论脑门子一昂,“把我告倒了,你这副市长当成就更十拿九稳了。”

    我瞪着李论,“你怀疑我纵容米薇告你?”

    李论见我恼怒,连忙用手摸我,“不不,兄弟,我的好兄弟,我怎么会怀疑你呢?”他的手不停地从我的肩胛往下捋,“我的意思是,米薇对你还是一厢情愿,还是一片好心、爱心,她以为我是你的对手,都是副市长嘛,二者舍一,舍我其谁呀。但她不知道,我们两个副市长是没有矛盾的,我是经济副市长,你呢是科教副市长,两个职位都要有的呀,并行不悖。但是她误会了。”

    “她如果这么想,倒是不枉是我的学生。”我说。李论温柔的手并未让我心软。

    “求求你兄弟,”李论说,“你得去做她的工作,纠正她的想法,把事化了,像从前一样。告诉她,我们两个是穷人家出身的孩子,能当上副市长,而且是考上的,可不容易呀!开天辟地,我们村一下子同时出了两名高干,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奇迹!告诉她我们俩做官后,是可以为一穷二白的家乡做贡献的。看在我们是同村同窗的情分上,请她无论如何要成全我,我们。”

    我看着车窗外飞驰掠过的故乡的山水,想着已消失在视线中的与我血R相连的村庄,说:“米薇即使答应了,我母亲也不会答应。”

    “怎么说?”李论把我的身首扳过来,“这话怎讲?”

    “我母亲不想我成为一个不肖的儿子,我也不想。”我说。

    李论说:“我不明白,你铁定要当副市长了,怎么还能说是不肖呢?我当不成副市长,才是对不起我祖宗。”

    “你放心,在家的时候,我去拜过你的祖坟了。”我说。

    李论说:“我听见你们在山上烧鞭炮的声音了,但那没用。米薇现在才是我的祖宗!你还得替我去拜她。”

    我看着李论,“李论。”

    李论也看着我,“有什么话你说。”

    “我们得为我们村修好码头。”我说。

    李论一听摆手,“修什么码头?”他把手一挥,“造桥!”

    我说:“这可是你说的?”

    李论说:“我说的。只要我这次副市长不被拿下,”他一拍胸口,“造桥!”

    看着李论信誓旦旦的样子,我无话可说。我还能说什么呢?没有你李论,我也能为我们村造一座桥,我敢说这句话吗?我不敢,至少现在不敢。我并没有正式当上副市长。但是李论敢,而且我也相信李论有办法和能力搞到造桥的钱,只要他想。在我的心目中,没有李论想做而不敢做并且做不到的事情。他无所不为,也无所不能。小学的时候,他敢爬上树掏马蜂窝;读中学的时候,他敢跳到鱼塘去偷鱼;大学暑假,他能扛着一大包的袜子短裤从北到南沿途贩卖;后来,他玩女大学生——这一切都易如反掌。而我只需要看着他,跟着他,听他的吩咐,为他点火、放风、数钱、拉皮条,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从小到大我注定只是他的助手。他是前锋,我是后卫。他是主犯,我就是帮凶。他要是能成为功臣的话,我只能再做一次内J——就像现在,李论立誓为家乡造一座桥。为了这座桥,我必须搬掉拦在李论仕途上的障碍和堡垒,助他先登上副市长的宝座。我希望家乡有一座桥,但是我又不想做内J。

    “我是要去找米薇,”我说,“但不是为你。”

    情欲和性欲都战胜了我

    李论盯着我,目光像透视机的S线,说:“我看你不像重色轻友的人。”

    我说:“这可难说。”

    曼得拉听我们说了一大通的家乡土语,什么也听不明白,他长着卷毛的脑袋一转,说:“彰老师,看来我还不能回国,因为你还有一种语言没有教我。”

    我说:“猫教老虎学本事,你知道留有一招不教的吗?”

    曼得拉说:“哪一招?”

    李论抢着说:“爬树。”

    “爬树?为什么不教爬树?”曼得拉说。

    “如果教了的话,这个世界就没有猫了。”李论说。

    曼得拉摸了摸脑袋,茅塞顿开的样子,“哦,我明白了。但是,我还是不能回国,老师你一定得教我!”

    我说:“你还是回去吧。你那动乱的国家,需要一名潇洒而又公正的总统,而不是精通中文和少数民族语言的专家。”

    曼得拉被我这么一说,得意地转过头去,睡起觉来,做着当总统的梦。

    县长常胜的车超过我们,在去往县城和省城的交叉路口停下。他下车与我们分别。

    “再次祝贺!后会有期!”常胜分别紧握着我和李论的手说。

    我看着数天前还对我嗤之以鼻而今天却变得毕恭毕敬了的县长,说:“好好干,我们家乡的人民百姓就交给你了。”我俨然已是上司的口吻。

    “有什么指示,一定照办。”常胜说。

    李论看着常胜,“我们村今天你也去过了。”

    “是,”常胜点头,“不好意思,今天才有机会去到两位市长的家乡,很对不起,我也刚从外县过来,才当县长不久,工作实在太忙了。”

    “理解,”李论说,“我们村的情况你看到了吧?”

    “是。”常胜说。

    “缺一座桥。”李论说。

    “是。”常胜说,他瞪大眼睛,像突然得了甲亢。

    李论拍拍常胜,“钱嘛,我来弄,县里牵头出面就行了。”

    常胜一听,眼睛终于能眨巴了,说:“那好办!没问题!”

    李论笑笑,歪头示意我上车。

    我们继续奔往在省城的路上。朝天的大路镀满了一万万丈的金光,在滑溜着飞快奔赴首府的车轮。

    米薇,米薇啊米薇,你会接受我的忏悔吗?

    10

    “彰文联,告诉你,我现在不和你睡觉了!”米薇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准备过去拥抱她的我说。

    我现在在她的住处,民生路22号3栋2单元701号房。半小时前,我根据她原来留在我手机的地址来到这里。她发给我的手机短信,我大都已经删了,只有地址没删。数天前我自以为副市长考砸了的那天晚上,我曾经向往过这个地方——我兴致勃勃从学校星夜赶到楼下的时候,一阵凉风把我又吹了回去。我把这地方当成了景阳冈,把米薇当成了猛虎,可我却不是武松。但是时隔数天,我又来了。一进城我就直奔这里。我重上景阳冈。你现在有勇气了是吗?米薇见了我就说。我说是的。现在想和我睡觉了是吧?她说。我没吭声。我要是想和你睡觉呢?米薇又说。我说米薇,其实我不是……不能!米薇说。她竖着一根手指,在脸前晃动。你不和我上床、睡觉,我就不答应你,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米薇说,为了李论,对不?不为李论,你就不来,对不?我说李论求过我找你,但我来不是为了李论。米薇看着我,说那好。她闭上眼睛,想必是期待我去亲她。但我没亲。米薇睁开眼睛,说告诉你,我还要去告李论,亲自主动到组织部去,提供证据,把李论拉下马,让他当不成副市长。我说米薇,你决定做什么事情,我没有权力阻止你。但是我以为,得饶人处且饶人,好吗?米薇说不饶,我可以饶过别人,但是我决不饶李论这种人!我说那就请你原谅我行吗?米薇看看我,把嘴凑到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说原谅你?我现在想把你吃了!她接着揪揪我的衣领,把衣领最上面的扣子也解开了。我看着把我当成唐僧的米薇,说我得去把身子洗干净了。我进了卫生间。我在卫生间里磨蹭了十多分钟,与情欲和性欲斗争了十多分钟,最后情欲和性欲都战胜了我。当我光着膀子一副欲火中烧的样子走向米薇的时候,米薇却变脸了。

    “米薇你怎么啦?”我看着突然变脸的米薇说。

    “你把我这里当什么了?”米薇说,她看着我,“J窝吗?啊?”

    “不是,米薇……”

    “对,你是把我当J了,”米薇打断我,“果真没错。但我就是J,也不和你这种人睡觉!”

    “米薇,我从不认为你是你说的那种人,希望你也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坏。”我说。

    “你不坏吗?”米薇说,“为了利己,你可以把你的学生送去和别人睡觉。现在同样为了利己,你想和自己的学生睡觉!这不叫坏叫什么?卑鄙?”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说,“这次不是。”

    “那更卑鄙!”米薇说,“想不到你也沦落为性工具了,彰副市长大人。”

    我说:“我没有。我就想做个男人,现在。”

    米薇说:“你要是个男人,现在穿上衣服就走。”

    我看着米薇,她冷峻的样子像一块雪地上的玉石。我转身去找衣服穿上。

    “等等!”米薇说,她朝我的身后走来,“你背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我转过来,面向她,“鞭子打的,”我说。

    “鞭子?”米薇说,“谁打的?”

    “我母亲。”我说。

    “母亲?”

    “是的。”

    “你母亲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我是她儿子。”

    “四十岁的儿子还要挨母亲的打,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她的好儿子,”我说,“我离婚了,而且还要做官。”

    “你母亲反对你做官?”米薇说。

    “她是在教训我要做个好官。”我说。

    米薇说:“你能做个好官吗?”

    “或许能,或许不能,”我说,“但是我想做个好官。”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我不能和你睡觉,”米薇说,“即将上任的副市长寻花问柳,这会害了你。”

    “米薇,你不是坏女孩,”我说,“从来不是,我说过。”

    “我是。”米薇说,“把李论拉下马,让他当不成官,你还认为我不是坏女孩吗?”

    我说:“是的。但是,如果李论能升官继续做官的话,至少可以做一件好事情。”

    “什么好事情?”

    我说:“为我的家乡造一座桥。”

    “桥?”

    “是的,我的家乡现在没桥,”我说,“李论能找到造桥的钱,他比我有能耐,这你知道。”

    “就是你当上副市长也不能?”

    一件奇耻大辱的事情

    “我想是的,还要依靠李论才行,”我说,“我和李论是一个村的,我们村现在能同时考上两名官员很不容易。”我把李论在车上教导我的话跟米薇说了一遍。

    “我以为把李论搞倒了你会很高兴,”米薇听了后说,“他是你的政敌。”

    “我不这么看。”

    “情敌呢?”

    我不吭声,开始穿衣服。

    “疼吗?”米薇说。

    我摇摇头。

    米薇突然抱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胸膛上,“文联。”

    “呃?”

    “我想你。”

    “……”

    “我不知道你回家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米薇说,“我就想,用什么方法把你*出来,让我见到你。我想李论一定知道你的下落,于是我就写信告他,迫使他去找你来见我。另外,我也想以我的方式帮你。”

    “对不起,”我说,我抚摩着米薇的头发,“从今往后,我想我不会再对不起你了。”

    米薇抬起脸,惶惑地看着我。

    “我上任以后,如果我能上任的话,让我帮你联系个工作单位行吗?”我说,“我是管科教的副市长。”

    米薇摇摇头,“对我来说,现在找到我的亲生父亲,比找工作重要。”

    “亲生父亲?”我看着米薇。

    “我姐莫笑苹没有跟你说过吗?我们不是一个父亲生的。”米薇说,“我是私生女。”

    “这很重要吗?”

    “你认为不重要吗?”米薇说,“一个人连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你不觉得是一件奇耻大辱的事情吗?”她看着窗外,“他就是在街上当乞丐,只要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也要把他领回来,供奉他!”

    “你会找到你的父亲的。”我说。

    米薇转过脸来,含着泪珠的眼睛看着我。

    我用手把她溢出的泪珠抹掉。

    然后我就走了。

    李论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民生路22号的出口等着我。“怎么样?”他说,“做通啦?”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路边,招出租车。

    李论殷勤地为我打开车门,扶我进出租车。他自己也钻了进来。

    “兄弟,情况到底怎么样?”李论说,他称我兄弟,态度却像是我的孙子。“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我一言不发。在从市区到大学的路上,任凭李论如何哀求,我始终不给他一句话。我像个赖账的人,反而被债主苦苦地讨好。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可能也这么看我们。下车的时候,我和李论同时掏钱,但司机要了李论的,而不要我的。司机以为他这么做,我会因此感动,而把欠别人的钱还了。他想不到坐过他车的这两个人,竟是即将上任的首府宁阳市的副市长!再过十天半月,他们永远都可能不坐出租车了!因为,他们就要有自己的专车,还有办公室、秘书。等待他们的是出有车、食有鱼、居无常的耀眼而玄奥的官场生活。他们现在行为下作,但其实已经以人上人自居。他们姓名依旧,但身份已经变质。他们是我彰文联、李论——两个农民的儿子,两鸟人。两位副市长,两匹黑马。

    第四章

    千金的光Y不能等

    10月8日晴

    从现在起,我必须把每天发生的事情和感受记下来,必须这样。

    今天是我上任的第一天。

    “今天是个好日子,千金的光Y不能等,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又是好日子,唉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明天是个好日子,赶上了盛世咱享太平……”

    李论哼着宋祖英的歌,和我等电梯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哼。进了电梯,他还哼,还叫我跟他一起哼。他朝我噘嘴说哼呀,一起哼。我说哼什么?他说好日子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我说你都哼了两遍了,我还哼什么?再说宋祖英是你喜欢,不是我喜欢。李论说这跟宋祖英没关系,没有宋祖英,今天也是咱们的好日子。我说是,我知道,十月八号,幺筒八,一定发。李论笑笑,说我连时辰都算好了,现在是辰时,就是龙时,我们这个时候去见市长,吉利!我说市长是不是也算好了吉日良辰,才选择这个时间见我们?李论说不,那不一定。市长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算这个?是我们运气好。

    是,我运气好,的确。我心想。

    我现在已经知道,我能当上宁阳市的副市长,靠的就是运气。准确地说,是贵人帮了我的忙。这个贵人就是市长姜春文。在是否录用我这个有争议的人物担任副市长的问题上,他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那天面试之后,评审委员会的评委们就发生了争论,知情人这么告诉我说,争论的焦点就是你彰文联回答的关于党政领导如何做到“坐怀不乱”的问题,是错误的呢,还是正确的?如果是错误的,那此人不可用。如果是正确的,那此人就可用。问题是,有一半的评委认为你的回答是正确的,又有一半的评委认为你的回答是错误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观点是这样的。你说,“坐怀不乱”是一种神话,在某种程度上,它反映了我们两性文化的虚伪性。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处在柳下惠那样一种相拥而眠的状态中,都会有着正常的生理反应和心理反应。或许柳下惠确是超人,但超人的行为又怎么可以当作芸芸众生的标准呢?领导干部也是人,也食人间烟火、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实属正常,没有就不正常。如果要求每个领导干部都达到“坐怀不乱”的人生境界,成为柳下惠那样的超人,没有谁能做得到,至少你做不到。对吧?反对你的评委依此认为这是错的。但支持你的评委却认为,判断问题应该实事求是,因为后面你还有这样的观点。你说,如果坐怀不是必然的选择的话,你可以做到不去坐怀,因为坐怀必乱。于是你讲了鲁南子的故事。你说古时候有位叫鲁南子的人,有一次他独自住在山下的一间屋里。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有位十分美艳的女子前去躲雨。鲁南子闭门相拒。这位美女就说,只要你学柳下惠,怕什么?鲁南子就说,“柳下惠固可,吾固不可”,意思是说,柳下惠可以做到坐怀不乱,我做不到,所以我就不让你坐怀,一样能达到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效果。如果我们的领导干部能像鲁南子那样,对自己有一个“吾固不可”的自知之明,遇到“温柔陷阱”的时候,不妨效法鲁南子的趋避之法,远离那些充满诱惑的酒绿灯红,心中铁石,脚底生根,请不去,拉不动,做到“有欲也刚”,同样难能可贵,这无疑也是一种真境界。你是这么说的吧?我都能背下来。你上述的论点让评委们分成了两派,是谬误还是真理?双方争执不下。最后评委主任把目光投向了公选单位的领导,也就是姜春文市长,征求他的意见。姜市长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我站在敢讲真话的人一边。就是这句话决定了你的命运,副市长的官帽戴在了你的头上。知情人说,你有贵人相助。

    帮助我的贵人乃是姜春文市长,我现在正在去见他,和李论一起,向他报到。

    姜市长的办公室有一间教室那么大,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就像一个没有学生来上课的教授坐在那里,边抽着烟边在文件上签字,就像我在学生卷面上打分一般简洁干脆,还带着一股潇洒。见我们来了,仪表堂堂的姜市长把笔放下,请我们坐下,自己却站起来。“欢迎你们!”他说,说着过来从秘书手上接过矿泉水,亲自递给我们。李论接过水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市长,不好意思,应该我们给您敬茶才是。姜市长摆摆手,说以后我们就是同事,彼此随便些。李论说那哪成?您是君,我们是臣。姜市长说李副市长,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们这些政府官员,都是公仆,没有君臣之分。李论点头说是,小的错了。市长,以后您叫小的小李,小李子。我一听李论太监的口气,噗嗤笑了。姜市长也笑了,看看李论,看着我,说你也希望像他那样让我叫你小彰子吗?我说不,我希望你叫我彰副市长,或者彰文联同志。姜市长又看了我片刻,一句话没说,只是点点头。然后他坐在了我和李论的中间,左看我一眼,右看李论一眼,都露出赏识和信任的神色。

    “我看了你们的简历,才知道你们两个还是老乡,一个村的,对吧?”姜市长说。

    我说是,小学中学时代,我们俩还是同学。

    “了不起,”姜市长说,“一个村同时出了两名副厅级干部,而且是考上的,了不得啊!”

    我记着在褒贬我的问题上姜市长的立场,正想把道谢的话说出口,李论抢断说:“姜市长,我和文联现在是您的左右手,随时听您的使唤。”

    同等职位

    姜市长说:“嗌,左右手不恰当。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是希望你们是两驾马车。我们这套班子一正五副,是六驾马车,一人是一架马车。六驾马车一起跑,我在前面。我希望你们与我一道,同心同德、齐心协力,使我们城市的建设步伐跑得更快、更稳!好不好?”

    我和李论听了,不约而同站起来,像将服从帅的命令似的,立正说:“是!”

    姜市长摆手示意我们坐下。然后他说:“去见过常务副市长了么?”

    我和李论一愣。“没有。”我说。

    李论则惶惑地说:“我们肯定要先来见您市长,不是吗?”

    “没关系,”姜市长说,“现在去吧。”

    离开姜市长办公室,我和李论向常务副市长的办公室走去。此刻我还不知道这位在与我们同等职位面前多“常务”两字的副市长叫什么名字,也没见过这个人。我问李论见没见过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李论说当然见过,林虎,省委办公厅过来的。

    “林虎?”我说,“林虎,有意思。”

    “你不就想说是林彪的近亲吗?”李论说。

    “是吗?”

    “怎么可能是呢?”李论说,“不过,人们在背后可是把他称为林副统帅。”

    “难道他有怕光怕风的毛病?”

    李论看了看我,“你不如直接说温都尔汉算了。”他说。

    我吓了一跳,因为温都尔汉是林彪葬身的地方。“待会见了他,我们该怎么称呼合适呢?”我忙转口说,“林副市长?他又是常务。林常务副市长?又太长了。林市长?”

    “我怎么叫你就跟我怎么叫。”李论说。

    “你怎么叫?”

    “到了你就知道。”李论说。他左顾右望,确定林虎办公室的位置。

    常务副市长办公室和市长办公室就在同一层楼上。在通报过后,林虎的秘书引领我们走了进去。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靠在大班椅上打电话,我想他必是林虎无疑。

    李论撒开大腿,迈步上前,“林常务,你好啊!老弟向你报到来了!”李论大口叫着,像是会见哥们朋友。

    林虎一看李论,“哎哟”惊叫一声,赶忙捂住话筒,示意我们稍候。然后他移开捂住话筒的手,继续打电话。

    “没什么,来了两个客人,”林虎告诉电话里的对方,他居然把李论和我当成客人。“没关系,你接着说。嗯,嗯,嗯嗯,对,是,务必遵照省委马副书记的指示办。嗯,嗯嗯,我会直接跟马副书记汇报。嗯,嗯,你放心,马副书记是我的老领导……”

    林虎打着电话,口口声声马副书记,提示着电话里的对方,但连笨蛋也听得出来其实是在警醒站在他面前的我和李论,他和省委马副书记的关系非同一般。他的后台是谁。

    李论和我被晾了十分钟,林虎终于打完了电话。他站起来,满脸歉疚,连说两声对不起。然后伸出双手,热情地过来与李论握手,再和我握手。“可把你们盼来了,”他说,“什么叫如虎添翼?啊?你们二位来了,就是如虎添翼!哈哈!”他大笑了两声,“以后呀,经济这一块,”他把一只手搭在李论肩上,“就仰仗你李副市长了。”接着,他把另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彰副市长,科教这一块,就非你莫属。”他看看李论,看看我,“两副担子可都不轻呀,你们要好好挑起来,为市长分忧。”

    李论说:“那是。”

    我说:“林市长,你放心。”

    林虎一怔,把我肩上的手抬起,指点我说:“可不许叫我林市长,我是副市长,跟你们一样的哦。我们的市长姓姜,姜市长。”

    “林常务,你放心。”我修改称呼说。

    “这还可以,”林虎说。他想起什么,“哦对了,车子,司机,秘书,我都为你们安排好了,专车专用,专人专职。还有办公室,一人一间。我这就让办公室主任带你们去。”说完他转身去动办公桌上的其中一部电话,准备拨号,想想,把话筒放下。“我亲自带你们去!”

    李论急忙阻止,说:“不必了,林常务,你忙,你忙你的。”

    我也表示了和李论相同的意思。

    林虎说:“那好。”

    林虎打电话叫来了办公室主任。

    市府办公室主任叫田湘,在见姜市长之前我们已经认识。因为李论说他跟姜市长熟,就没让田湘带我们上来。这是一个知趣的小伙子,年纪不超过三十岁,甚至脸上还长着粉刺。你一看他脸上的粉刺就知道他有多么忙,因为他脸上的粉刺一颗都不挤,原状不动。而一个连挤粉刺的时间都没有的人,现在却要带我们去看我们的车、司机、秘书和办公室。

    我和李论是在见了各自的办公室和秘书后,才见到各自的车和司机的。

    分配给我和李论的车是两辆别克,分别是我们的两位前任留下来的,司机也是。“每辆车都跑了约十万公里,但司机很可靠。”田湘实话实说,希望我们别介意。李论看着车,问哪一辆原来是张东坐的?田湘指了指牌号为g-a3886的别克车,说这部。李论哦了一声,看着车,眼中放光,说我就要这部。说完才看看田湘,“行吗?”田湘说我没问题,你们两位自己商量。李论看看我。我不假思索地说你要吧。李论看看旁边的两位司机,对田湘说:“司机就保持开原来的车不动了吧?”言外之意是司机对原来开的车辆熟悉,可以保证安全,我理解是这样。田湘说我没问题,还是你们二位自己商量。李论看着我,我未等他说话,就说这样好。李论很满意我的回答,高兴地说那就这样。他走到他选中的别克车前,摸着后视镜说哪位原来是开这辆车的师傅?

    两位都留平头的司机中走出一位长白发的,田湘介绍说这是黄哥,黄孝祥。

    李论听罢,和蔼地与上前去的司机握手,“黄师傅,你好!以后你就跟着我辛苦了!”

    黄师傅笑笑,不吭声,看得出他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他能做到对任何事情守口如瓶。

    剩下的司机非我莫属。未等田湘介绍,他主动向我走过来,说:“彰副市长,你好!我叫韦海,你就叫我韦海!”

    “韦海,你好!”我边说边与我心直口快的司机握手。

    一些可笑的事情

    田湘见两辆车和两位司机已经各有所属,说好了,李副市长彰副市长,现在请上车试试,怎么样?

    李论说:“行,试试!”

    我说好吧。

    黄师傅和韦海已经分别打开了两辆车的后门,各自等待他们的新主人进去。

    李论钻进了属于他的那辆车。黄师傅把后门关上,才去把前门打开,坐在正驾驶的位置上。

    我也钻进了配属我的专车。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这辆车的主人了吗?我简直不敢相信。在我的P股碰到皮座上的一霎那,我就像触电一样,颠了又颠,生怕坐定下去,我的P股就被烧焦。

    “彰副市长,你坐好了。”韦海看着内视镜说。

    “好了。”我说。我强迫自己坐定。

    “彰副市长,去哪儿?”韦海说。他启动汽车的油门。

    我一愣,“去哪儿?”

    “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去哪儿呢?我在心里想着。上任伊始,我该去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可去?好去?

    韦海已经将车缓缓开动。而驶在前面的李论的车一溜烟跑出市府大院,不见了踪影。

    “去东西大学吧。”我终于拿定主意。

    迟疑的汽车这才有了明确的方向。它承载着我,朝着我当了七年讲师八年副教授的东西大学进发。

    一路上我思量着车进了东西大学以后,我先让司机把车开到学校的办公楼,在那里兜一圈,让多年以来卡着我脖子的校长书记们看看,突出重围的彰文联是什么样子?他的地位、待遇、车辆、气派和威风跟他们有的还有什么差别?让他们见识一番后,我再让司机把车开到教工宿舍区,在我仍然还住着的宿舍楼下停住,等司机为我打开车门后,我再下来,跟司机说我回房间换一块手机电池。然后我再上楼。我其实并不更换手机电池,而是站在我七楼住所的窗户边,看着楼下那些歧视副教授的教授,怎样看待一个连续三年都评不上教授的副教授的车辆?那些教授当中最好有职称评审委员会的评委,有因为嫉妒我的学术成就而投我反对票的评委,那样的话我停在楼下的车辆才能惹他们眼红,使他们醒悟或后悔——原来一个副教授的前途或终极目标并不仅限于评上教授,而是还可以去做官,会做官的话还可以再升官。东方不亮西方亮,教授评不上,就去做官好了。看吧,我彰文联就是一个例子。教授不评给我,我去考官总可以吧?既然我能考取学位的最高等——博士,难道我连一个相当于六品的副厅级官职都考不上吗?我还真考上了,宁阳市副市长。专车,专职司机,专门办公室,专门秘书,这等待遇教授有吗?请问苏教授、王教授、俞教授,我知道你们平时蔑视当官的,那你们的名片上,在教授职称的后面,为什么要加上括弧“相当于副厅级”呢?呵呵!

    “彰副市长,你笑什么?”开着车的韦海问我。车子正在往东西大学的路上行驶,但我预想到达东西大学后的思路却被韦海的问话打断。

    “我笑了吗?”我说。

    “是的,你呵呵笑了两声。”韦海说。

    “是吗,”我说,“我想到一些可笑的事情,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韦海说:“是关于选车选司机的事对吧?”

    我一愣,“啊?”选车选司机有什么可笑的?我想,但没有说出来。

    韦海说:“看来彰副市长并不知道这部车原来是谁坐的,我原来又是为谁开的车。”

    “谁呀?不是说是其中一位前任副市长坐的吗?”我说。

    “前任副市长没错,叫蓝英俊,”韦海说,“我就是为他开的车。”

    “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问题,”韦海说,“但是蓝英俊有问题,他出事了。”

    我有点紧张,“什么事?”

    “就是被纪委双规了,四个月前。”

    “双规?”我不太懂什么是双规。

    “就是规定的地点、规定的时间交代问题。”韦海说。

    “什么问题?”

    “一个管经济的副市长出什么问题?贪污受贿呗!”韦海说,“大摊着呢,我给他开车,光我知道的没有百把万也有七八十万。搞女人那算是小事了。”

    “是吗?”我说,“那你呢?开玩笑呵韦海。”

    “我没事,”韦海说,“嗨,有事我还能开车吗?”

    “那是。”我说。

    “你不知道蓝英俊的事,但李副市长一定知道,”韦海说,“所以刚才定车的时候,李副市长选了张东副市长坐过的车,而不敢选蓝英俊坐过的这部。为什么?他认为蓝英俊坐过的车霉呀,还认为用蓝英俊原来的司机也霉。还是人家李副市长比你会选呀,张东副市长现在提拔到别的市当市长了,坐他坐过的车,用他用过的司机,吉利呀!”

    我愕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暗骂李论,C他的祖宗。

    “彰副市长,你怕吗?”韦海说。

    “啊?”

    韦海说:“你怕我给你开车,你坐这辆车,会给你带来晦气吗?”

    “不,我不怕。”

    “真不怕?”

    “真不怕!”我说。我伸手去拍了拍韦海的肩,“你也别怕,我信任你,喜欢你为我开车。还有,我想告诉你,我肯定跟蓝英俊不一样。”

    韦海看了看后视镜,想必是要看清我的脸和眼睛,是否表里如一。

    韦海说:“谢谢。”

    我突然受了感动,从后座挪到前方的副驾座上。

    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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