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酆只是在旁边叹气,不停的摇头,最后补充了一句:“烈说过,如果你不肯原谅他,就把他的骨灰随便扔到哪里去。正所谓挫骨扬灰的痛楚,也比不上对你的相思之痛。如果司徒大小姐对大皇子还念旧情,愿意原谅大皇子……就把它带回去吧,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安葬,有空就陪陪他。”
元酆似乎太伤心了,说到后面连叹气都觉得辛苦,甩甩手,下楼去了。
司徒明亮也悲痛的不停咳嗽,虽然没有老泪纵横,但也红了眼睛。
司徒暮雪捧着那骨灰盒,眼睛直直的盯着看,好象就能看透这盒子,看清楚里面的骨灰到底是不是轩辕烈的。
她心里,五味杂阵,但苦涩的相思,和痛楚的分离,如同洪水般,将她淹没。
司徒暮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司徒明亮告别的,她捧着骨灰盒,慢慢的走出了东溪镇,突然之间,泪如雨下。
她一直咬着唇,不肯出声,痛苦的哀鸣声仍然不受控制的从嘴角逸出。她在这里躲了三年,她以为她会忘记轩辕烈,安心带着小芋头,把他带大,然后再另做打算。
可是,一切都不如愿。至少,轩辕烈并没有如她所愿的好好活着,娶妻生子,过着他这个大皇子该有的生活。
突然,司徒暮雪被脚下的石子绊倒。她抱紧骨灰盒,重重的摔了下去,胳膊被蹭破了皮,血珠子拼命的往外冒,很痛,但都不如心痛。
司徒暮雪突然恼怒的将骨灰盒一脚踢得远远的,她冲着它大声的骂道:“轩辕烈,我恨你!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能死!难道你真的不想小芋头,不想你的亲生儿子小芋头吗?!”
骨灰盒是方的,滚了几下就在不远处停下来。暗暗旧旧的颜色,几乎要融于黑暗之中,司徒暮雪站起身来,瞪着那骨灰盒,就像是在瞪着轩辕烈一般,又恨又想又伤心,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把骨灰盒给捡了起来,悄悄的带回了家。
她回到家时,小芋头搂着小黄睡着了,玉圆在旁边陪着,不敢闭眼。憨根站在村头,他高大的身躯在夜里更像一个巨人,也像一个地标,让远行归来的家人,有种莫名的安心。
“憨根,你一直在这里等?”司徒暮雪问他。
憨根点头,他看见司徒暮雪手中的骨灰盒,大惊失色:“主子,这是……”
“不是我爹的。”司徒暮雪纠结了一下,没有告诉憨根这是轩辕烈的骨灰。
憨根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他听见说不是司徒明亮的,就放心下来,压根没去想,司徒暮雪大老远的抱着不是司徒明亮的骨灰盒回来,到底为的是什么。
他低着头,在前面带路,司徒暮雪踩着他的影子,默默的紧随其后。突然,司徒暮雪停了下来:“憨根,去找把铲子来。”
“主子,你要做什么?”
“去后山,把这个埋了。”司徒暮雪镇静的说:“别让玉圆和小芋头知道这件事,明白吗?”
“是。”憨根对司徒暮雪的命令从来不怀疑,不追问,不反对。他悄悄的找来一把铲子,带着司徒暮雪去了后山,寻了块风水宝地,快快的挖了个不浅的坑,然后看着司徒暮雪,跪在坑边,准备把那个骨灰盒给埋进去。
突然,只听见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一颗小石子打在了司徒暮雪的胳膊上。司徒暮雪只觉得整条胳膊都麻了,骨灰盒没有拿住,咕噜滚到了坑底。
紧接着,另一颗石子打在骨灰盒上,打出了一个小洞。
憨根大吼一声“谁!”但寂静的后山随了山风阵阵,剩下的便是他们两人的呼吸声,树叶婆娑,摇碎了月光,受惊的鸟扑愣着翅膀在天空飞旋几圈之后,重新回到窝里休息。
司徒暮雪和憨根警觉的四处张望,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主子,那里有东西。”憨根突然发现,骨灰盒裂了,里面好象藏了点东西。
他跳下坑,从那灰里扒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一开,竟然是三年前司徒暮雪写给轩辕烈的信笺。上面简单的四个字,笔墨犹新。现在再看,有种讥讽的意思。
“叫你保重,为什么会连性命都丢了……”司徒暮雪拿着信笺喃喃自语,眼泪簌簌落下,很快,就把信笺给染湿了。上面的墨汁,被泪水打湿,渐渐的晕染开,很快,就变成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字迹模糊不清。
憨根似乎猜出点什么来,他面色凄凄,但嘴又笨,不会安慰人,只能陪着司徒暮雪,看着她默默的哭了一会,最后将那信笺湿湿的重新包进了油纸里,跳下坑,准备重新放回到骨灰盒里,再把坑给填起来。
司徒暮雪刚想把骨灰盒摆正,猛然觉得,这骨灰有点问题。
“憨根,你下来!”司徒暮雪冲着憨根招手,示意他过来看:“你瞧瞧的骨灰……是不是有点像草灰?”
憨根低头仔细辨认着,越看越觉得,这是草灰。
骨灰不但是灰白色的,而且会比草灰细很多。更重要的是,一般情况下,人的身体不可能完全燃烧干净,多少会留些碎渣渣,但是这盒骨灰里面,竟然还夹杂了一两段小小的草梗。
“主子,好象真的像是草灰……”天再黑,憨根很快的确认了,这不是人的骨灰,而是乡野间常见的草灰。
司徒暮雪骂了一句脏话,直起腰身,把手中被泪水浸湿的信笺全都给撕碎了。
“大皇子没有死!”司徒暮雪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愤怒还是惊喜,她有种被人耍骗的感觉,但心底又不由自主的泛起丝丝喜悦,毕竟,她并不是真的恨轩辕烈恨到他要死了才行。
憨根站在坑底,脸上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小主子今天还在问,如果大皇子死了,他是不是以后都没有爹了。如果小主子知道大皇子还在世,肯定很高兴。”
憨根的话,提醒了司徒暮雪,她低叱一声“不好,”立刻撒腿往雀跃村里跑去。憨根不明就里,也跟着往回跑。
远远的,司徒暮雪就看见自家灯火辉煌,素来宁静的雀跃村突然变得热闹起来,门可罗雀的场景一去不复返。
司徒暮雪刚走进自家院子,就看见花大婶抹着泪花走了出来。她看见司徒暮雪,上前亲热的拍着她的胳膊说:“小芋头他妈,老天爷保佑你,你相公回来了!原来你相公没有死,他为了找你,千山万水,唉,太好了,一家团聚!”
花大婶感情丰富的说完这些话之后,立刻有人把她扶走。司徒暮雪茫然的站在院子里,身边都是雀跃村的村民,他们都朴实的向她祝贺,说了些司徒暮雪或懂或不懂的话,然后,才慢慢的散开,各自回家去了。
司徒暮雪在院子里踌躇不前,轩辕烈有种,敢假死骗她。骗完她之后,还调虎离山,趁着她去埋“他”的时候先到村子里,高调宣布自己是她的相公小芋头的爹,死里逃生的回来找到了娘子。
此刻,他一定就坐在房里等着她,等着她来质问他,找他算账。
这明明是自己的家,可是司徒暮雪却迈不开腿。当初离京,并非单纯的因为严乐心的事,虽然,这是导火索,但绝对不是全部。
司徒暮雪不想过着常人认为的王妃的生活,因为她知道,就算赶走了一个严乐心,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严乐心站起来。轩辕烈不能把全部真心给她,她宁愿不要。
小芋头的出生,让司徒暮雪下定决心要离开京城。雀跃村的生活虽然贫苦,但是幸福,至少,她不觉得有烦恼。
可是,现在她最大的烦恼回来了。司徒暮雪一想到,司徒明亮他们带着整只队伍配合轩辕烈这样骗她,就火冒三丈。
“娘子,还不进来?”随着一声亲热的呼唤,轩辕烈出现在门边。
这次,他没有穿他大皇子的紫色蟒袍,也没有穿他征战沙场威风凛凛的将军袍,他穿着雀跃村每个村民都在穿的,粗糙又难看的麻布衣裳,脚上竟然只是草履,手里牵着小芋头,望着她,笑盈盈。
他的依然是这样的内敛俊酷,气宇轩昂,三年沙场,五官线条变得更加凌厉严肃,剑眉飞拔,鼻梁挺傲,看着她时,薄唇微扬,眉眼含笑。
月亮,仿佛因为看见了他,都害羞的躲进了乌云之中。
司徒暮雪扶着额头,有种崩溃的感觉。
方才站在院子里,身边围着的全是村民。她没有去算去数,但也能看出,整个村子里的人,大半夜的都起来跑到她家贺喜来。
轩辕烈何曾有过这样好的脾气,被一群不知所谓的凡夫俗子们围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但这次,他不但应酬了,而且,还应酬得很好。
全村人都相信了轩辕烈,司徒暮雪嘴里所说的已经死去的相公,死而复生,不忘旧情,为了真爱,千辛万苦的踏上了寻妻之路。三年,整整三年,终于走遍了千山万水,找到了自己的妻儿。
最可恨的是,就在轩辕烈对着村民们撒谎的时候,司徒暮雪还在为他的“死”落泪,甚至想找个好地方先把他埋了,以后每日都来陪陪他。
“娘子,快进来!”轩辕烈冲着她招手。
小芋头打着呵欠,好奇的忘着司徒暮雪。他在司徒暮雪那里,几乎没有听到过半句关于轩辕烈的故事,但他知道,轩辕烈是他的爹。突然的,这个爹从天而降,对着他又说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小芋头很想知道,故事的真假。
所以,当他看到司徒暮雪骄傲的站在院子中间不肯进屋的时候,小芋头学着轩辕烈的手势,也招手叫司徒暮雪进屋:“姐姐,你相公回来了,还不进屋问问他这三年死哪去了?!”
“紫钰!”司徒暮雪被小芋头这话气得差点昏过去,平时他胡说八道也就罢了,这个时候,被他这么一嚷嚷,司徒暮雪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轩辕烈低头看了一眼小芋头,他刚与他相处了不过半个时辰,对他的个性不甚了解,只觉得他与一般的孩子大不相同。
刚才小芋头喊司徒暮雪姐姐时,轩辕烈忍不住的将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三年光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淡然的站在那里,一如空谷幽兰,美丽清香,高傲冷清。
她确实不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娘,难怪小芋头喊她姐姐。
轩辕烈忽然觉得害怕,害怕司徒暮雪会突然掉头就跑。刚想上前去拉她,小芋头已经甩脱了他的手,跑上前去,拽着司徒暮雪的胳膊往屋子里拉。
院子外面,还有零星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司徒暮雪脸皮薄,只能半推半就的让小芋头把她拉进了屋。
她一进去,玉圆就识趣的闪身出来,和憨根一起坐在院子中间,看着月亮说着闲话,让他们一家三口在屋里好好的相处相处。
司徒暮雪进屋之后,背抵在门上,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她不看轩辕烈,只是低头训小芋头:“都三更天了,还不去睡!起来瞎掺和什么!”
“姐姐,你不敢骂你相公,就要骂我,太过分了!”小芋头一撅嘴,招来小黄,跟小黄说:“看吧,今天去打探消息的时候我就说了,姐姐只要一听到轩辕烈三个字,肯定会发飙!你还不承认!”
小黄学着人声,咯咯笑了两下之后,说:“姐姐没发飙,姐姐听到说轩辕烈死了,哭的可伤心呢!”
司徒暮雪见他们两个,当着轩辕烈的面揭她的底,恼羞成怒。她想捉小芋头,小芋头哧溜一下躲到了轩辕烈的身后。小黄识实务者为俊杰,果断的落在了轩辕烈的肩膀上,还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轩辕烈的脸,讨好的用喙替轩辕烈整理头发。
轩辕烈一直温和的笑着,他对自己这次归来忐忑不安。他太了解司徒暮雪,她能坚持三年不肯露面,就意味着,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谁也勉强不了她。
三年战争,每每遇到可以静心思考的时候,轩辕烈的脑子里都是司徒暮雪的身影。他冲锋陷阵时,也时常想着,假如有一天他真的战死在沙场,司徒暮雪得到他的死讯之后,是否会赶来见他最后一面。
想着想着,便有这条计策。
不是上策,但总比一丁点办法都没有好。
于是,死亡沙漠一战之后,轩辕烈密报轩辕凤天,追不到妻儿绝不回京。借着死讯,他一路装死,直到有离东溪镇的附近,打听到说雀跃村里有户人家很奇怪,男仆是巨人,又黑又高如宝塔,女主子却长得秀秀气气温温柔柔,生的娃却是地头蛇路霸天。
轩辕烈很肯定,那就是司徒暮雪他们。所以,浩浩荡荡的来到东溪镇,费尽的上演了一场死而复生的戏。
其实,小芋头偷偷跑到云来客栈打听消息时,元酆就认出他来了。小芋头长得实在是太像轩辕烈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是父子。
司徒暮雪捧着骨灰盒回来时,轩辕烈一直悄悄的跟在身后。当他听到司徒暮雪哭着说小芋头是他亲生儿子时,轩辕烈快乐的心都快要长翅膀飞出来。
司徒暮雪去埋他,他便吩咐元酆紧跟着去观察,自己则到了雀跃村与小芋头先行见面。
小芋头对他的态度很不明朗,他对这个爹既不亲热也不生疏。
至少,看起来,他现在是在帮自己的。
“姐姐,你相公回来了,你不用改嫁了。”小芋头说完,扭头对轩辕烈说:“隔壁花大婶想把姐姐嫁给他侄子,听说他总是赌博,赌急了就卖儿卖女卖老婆呢。你没死也好,到时候姐姐嫁过去了,把我给卖了,就惨了。”
轩辕烈听到小芋头这不正经的话之后,忍俊不禁。
他摸了摸小芋头的头,说:“紫钰,能让爹和你娘单独相处一会吗?”
小芋头敏捷的避开了他的手,不让他碰自己。他警惕的退后一步,指着司徒暮雪说:“我如果走了,姐姐肯定会跑走!你可要考虑清楚哦。”
轩辕烈犹豫了一下,他突然冲到司徒暮雪面前,趁她走神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司徒暮雪本能的运功,想挣脱他的束缚。但她身体里的力量与轩辕烈相比,差了很多,挣扎了许久,都不能逃脱,只好让他握着自己的手,不给他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