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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的确吓了一跳。在北方大学的教授中,有宗教信仰的人可真不多,除了那些生下来就被确定为教徒的人之外,很少有人信宗教,尤其是像老吴这个年龄的人。
老吴看到张维吃惊的样子,说:“我信基督教。”
张维更是吓了一跳。他以为老吴信佛,信佛没什么啊,中国人有很多都是信佛的,可他没想到老吴竟然信基督教。张维没说什么,低下头想着。
老吴说:“我信也就五六年,是我女儿影响的。她在美国也信了教。我现在还是一个世界慈善协会的宣传部长。”说着,他站起来到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张明片来。张维一看,老吴果真是一个什么世界慈善协会在中国的宣传部长。张维知道,老吴可能要让他也信教。那时候,学校里常常有一些练中功的,还有什么其他功的,都是佛教的派生者。一些老师不但自己参加了,还常常鼓动学生也参加。张维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老吴的信仰(2)
老吴说:“我觉得,有了信仰后,一切都变了。人内心的恐惧没有了,心灵有了寄托。”
“你真的非常相信?你相信上帝真的存在?”张维不解地问。
“是的,上帝是存在的。我的余生就是为了求证这件事。这是我此生一直未了的愿望。”
张维这才忽然明白,老吴为什么对中外哲学和科学如此精深,倒是把他自己的专业几乎扔掉了。
老吴还要说,这时,谢阿姨又起身了,她对老吴说:
“你不要到处说你的那套了,谁会相信啊,快睡吧!”
“你不相信,总会有人相信。”老吴说。
“张维啊,你不要听他在那里混说,你就睡这张床吧!”谢阿姨指着客厅里的床。
他们只好睡去。张维听见老两口在卧室里还吵。
他需要她的两样东西:爱和R体
第二天一早,张维回到宿舍。又睡了会儿,起来去打水。刚刚出门,就听见有人喊她,一看是巫丽。她簇然一新,不仅做了头发,耳朵上多了一双闪闪发亮的小石子,脸上也容光焕发,最奇怪的是那双眼睛比先前亮了,手里提着一个包。张维觉得她太新了,新得让人觉得烫。她看见张维的时候,仿佛猫看见了老鼠,嗖地一下就扑了过来,把张维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躲。巫丽有些撒娇地说:
“我正要去找你呢。”
“是吗?你这身打扮好像不是去找我吧!”
“怎么样,你喜不喜欢?”巫丽一下子跳到了张维的前面,两个眼睛直直地看着张维。
“还行。”张维笑着说,“那就走吧。”
“我给你拿了些吃的,是我妈做的。”
张维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没说什么话。两人一起到水房打了开水,一起到张维的宿舍去。经过门口时,谢阿姨看着张维笑,张维叫了声“谢阿姨”,谢阿姨一边答应着,一边瞅着巫丽,张维赶紧介绍说:“是我同学,叫巫丽。巫丽,这是谢阿姨,过年的时候我在她家过的。”
巫丽脆脆地叫了声谢阿姨,谢阿姨高兴得仿佛找到了儿媳妇一样。张维一边上楼一边给巫丽说了自己是怎么在谢阿姨家过的年。说话间进了门,巫丽把门关上说:
“我就觉得你一个人过年多闷啊,叫你到我家去嘛,你也不去。你的架子可真大。”
“我还有什么架子,一个穷酸。”
“你们文人的穷酸架子是天底下最大的。”
“没办法,改不了。”
“算了,改什么啊,也许你就这点还吸引人,除了这点,你就一无所有了。”
张维一听,心里也有些酸,但随口笑道:“实际上,一个男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是最有魅力的。一无所有也就意味着他拥有整个世界,意味着他是英雄,是神。”
“别美了吧你!”巫丽说着,把包放在桌上。张维赶紧打开,一看,全是些没有吃过的,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巫丽站在对面看着,那表情仿佛是一位年轻的母亲看她刚刚会吃东西的孩子,充满了爱与亲切。张维一抬头,就看见了巫丽的这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说真的,巫丽今天可真动人。今天他格外地眼馋。
中午时,张维要请巫丽去吃饭。两人拿了饭盒往楼下走,走着走着张维就觉得巫丽在往他身上靠,心里笑着。巫丽一看张维迁就她,心想,也许张维对她真的有意思。菜都是巫丽点的,巫丽点的都是最贵的菜,张维的心里有些紧张,但表面上装作很大方的样子,说:“你就点吧,我们今天吃最好的。”但张维付钱的时候,发现巫丽早就把钱准备好了,抢先付了。张维不干,巫丽说:“咱们俩谁跟谁啊。”张维虽然觉得自己不掏钱也是好事,因为自己本就没有多少钱,他是请不了今天这顿饭的,但又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和伤害。他有些不高兴地往回走,一路上,他想,巫丽也不是他要找的女子,这样花钱不眨眼的女人他养不起。
晚上,他们又在一起吃饭,这一次是张维付的账。吃过饭后,巫丽要看张维的照片,张维便拿出他那可怜的相册来。巫丽坐在张维的旁边,要张维给她讲解照片的内容和背景。张维觉得巫丽的呼吸很诱人,巫丽觉得张维头发的味道很迷人。很晚的时候,谢阿姨上来了。这个危险的晚上总算过去了。巫丽走的时候,心里很不情愿。
第二天,巫丽来找张维,张维正在写作。巫丽对张维说:
“我在学校外面租了一套房子,你帮我把东西拿过去一下。”
两人拿着东西来到了巫丽租的地方。那儿离学校不远,一室一厅,有厨房和卫生间,还有电视等,什么都有。两人收拾好了,也到了晚饭时。两人到楼下买着吃了,又上楼来。都觉得有些累,便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张维很少看电视,拼命地换着台。巫丽关了电视,对张维说:“我们说说话吧!”“好啊,说什么呢?”
“你说,如果我们在这里生活,像不像过日子?”“我和你?”
“是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做饭、看电视,你还可以在这里看书,写作。”
张维笑了起来,没说什么话。巫丽便说:“我说着玩的,你如果觉得可以,我们就一起做饭。”“再说吧。”
张维从巫丽住处出来,一路上心想,究竟和巫丽怎么办呢?他觉得巫丽有些随便,可能漂亮的女人都这样吧,他一想到这一点,就对巫丽有一种排斥感。晚上睡下,他想,为什么常常会有和巫丽一起同居的念头呢?而且这念头有时是那么强烈,但是一旦到关键时刻,他又觉得不想了?人的欲望可不可以和人的爱分离呢?
老吴的信仰(3)
巫丽让张维和她一起去做饭吃,张维去了,但他始终与巫丽保持着一段距离。巫丽有时穿得很露骨,张维知道,她又在诱惑他孱弱的R体,但张维能够做到无动于衷。中午时,巫丽买了瓶酒,说是庆祝她新居落成。不知不觉间,两人把一瓶酒喝完了,都有些醉意。张维说要回去,巫丽不让走。她说,回去也是休息,不如在这儿随便休息一会儿。张维便躺在沙发上睡。巫丽开着客厅的门,和张维说着话。张维只觉得身体火辣辣的,心想,如果我提出和她那样的话,她肯定会答应,但她以后可能会缠上我,我可不愿意被她永远缠着。他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巫丽突然站在客厅里,她说:“我想让你搂着我睡。”
张维吓了一跳,只觉得头脑轰地一声,然后就站了起来,抱起了巫丽,把她抱到了床上,然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手C进了巫丽的衣服里。巫丽也像等了很久似地,迅速地脱去自己的衣服,又脱着张维的衣服。他们很快地进入了。
当张维醒来时,发现巫丽搂着他的脖子睡在他旁边。巫丽其实挺美的。他突然又想起了吴亚子,想起他们在一起做A时的情景。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吴亚子在看完一本性完全手册后说的一句话:“我怎么从来没有过高C,你太快了。”他在听完那句话后,一直非常内疚,他觉得他没有给过她性的快乐,因此他常常在暗地里想,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离开了他?
张维的心里乱极了。他绝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情欲牵着鼻子走。他记得自己上大学时,青春的体内总是有一种难以控制的力量在扭曲着他,但即使遇到怎样的美人和情境,他都能够控制得住,没想到在对性的恐惧消失后却发生了这种事。他不清楚自己是真的爱巫丽,还是一时情欲的驱使。
巫丽不是处女,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但他在证实之后对巫丽产生了隐隐的轻视。它似乎在暗示那晚林霞说的是事实。一想到这一点,张维就对巫丽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反感。他后来也想,不是处女又怎么样?现在这么大的漂亮女子有哪个还是处女?时代不同了。现在大学生同居已经成为一种风气,大部分大学毕业生都有过性经历,是处女的女大学生肯定是无人光顾的丑女了。这一点他能想得通,可是,他今天亲眼所见巫丽在酒后是如何引诱他的,他由此想到巫丽可能引诱了易敏之。
从巫丽那儿出来后,他发誓再也不进巫丽的门了。但是,男性文化的根在他身上长出了恐惧,他觉得既然和人家都那样了,就应该负起责任。他怕巫丽以后会天天缠着他,他怕她。他虽然也觉得男女应该平等,在性方面也应该都享有主动权,可是,他觉得巫丽太主动了,以至于夺去了他二十几年来养成的所有豪气。他在她跟前完全失去了自由。他甚至隐隐觉得对不起易敏之。
巫丽第二天下午就来找他,他找着各种理由回绝,但他的拒绝是模糊的。也许他太孤独了,也许他需要清理心中的郁闷,在巫丽那漂亮的眼睛的注视下,他对自己说:去他妈的,走一步说一步吧。他还是没有拒绝巫丽,又一次跟着巫丽来到了她的住处。
晚上吃过饭,在巫丽的左缠右缠下,两人又上了床。从那天起,他们在一起除了做A,就是巫丽一直在说话,而张维总是被动地应付着。他需要她,需要她的关心和R体。
#和巫丽分手(1)
楼上慢慢地热闹起来了。天南海北的人又聚集在一起,C着不同的方言,和着变了调的北京腔远远地轻飘飘地嘟哝道:“回了吧”、“胖了”、“C,不开学该有多好”。楼道里又偷偷地架起了煤油炉子,晚上偷偷做饭的人多起来了。研究生楼上永远是那么热闹、古怪、变态。一些没有谈过女朋友的大龄博士脸色苍白,眼睛冷}地直视着楼上来的女人。女生的内衣总是在丢,宿舍里总是有陌生人居住,高学历的人总是在变态,男生们总是在高谈着性。
陆友的女朋友吹了,据说是跟了个大款。陆友一句话也不说,总是坐在床上发呆,或者干脆睡着不醒来。张大亮从家里好像拿来了很多吃的,但藏起来总是一个人的时候吃,或者在晚上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吃一点。吴文翰为此有些瞧不起张大亮,在张维跟前骂着。吴文翰很大气,把家里拿来的东西放在桌上,让大家尝。其他宿舍里的也过来了,不到十分钟,一切都灰飞烟灭,而且再过十分钟,大家便绝口不提那吃的,仿佛它从来没存在过。张大亮来得迟,自然没吃到吴文翰家的东西。不过,吴文翰有个毛病,就是常常把别人的东西当自己的用,有时是偷着用的,有时是光明正大的。陆友的牙膏用得飞快,张维的毛巾总是莫名其妙地脏了,张大亮的钢笔常常在吴文翰的口袋里。
林霞来得很迟,似乎是不得已才来的,那么不情愿。林霞来的时候已经开学了,而且是在很晚的时候。她悄悄地进了宿舍,悄悄地坐在自己的床上,悄悄地把行礼包放在床上,悄悄地出门去洗脸。其他人已经睡着了,等她洗完脸进来时,杨玲爬起来问:“怎么现在才来?”
她吓了一跳,然后说:“不想来。”
她的确是不想来。她有点后悔在走的时候给张维写了那封信,觉得应该把那份情带进坟墓里,不应该说出来。她不知道他们见面的时候会是怎样地尴尬。她害怕,所以一再推迟行程。但是不能不来,而来的时候却是一路沉重。
第二天睡醒来,杨玲叫她去上课。是外语课。她不想去,但觉得外语课人多,不会那么近地面对张维,就去了。去了却没有发现张维。她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
张维在巫丽的住处还没醒来。昨晚上他和巫丽去看电影了,回来迟了,巫丽要他去陪她。他去了,但他失眠了。在暗夜里,他看着巫丽睡得正香的样子,觉得自己在犯罪。这是干什么呢?既然没想过跟她要长相守,为什么要这样苟且呢?他坐了起来,想点支烟抽,可巫丽醒了。巫丽问他怎么了。他说:“失眠。”她说:“经常这样吗?”他说:“是的,已经好几年了。”她说:“那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说:“就这样躺着,到三四点的时候忽然间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她说:“没有看医生?”他说:“看了,不起任何作用。”她说:“那怎么办呢?”他说:“不要紧,我已经习惯了,你快睡吧!”她说:“我搂着你,我给你唱个歌吧。”她就搂着他,轻轻地哼起歌来。他哭了,偷偷地。他佯装睡着了。她看他睡着了,也睡了。他又听见了她的酣睡声,心里难过极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忽地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十点钟了。桌上摆着早点,巫丽给她留了一张纸条,说是为他准备了早点,一定要吃掉,然后等着她中午回来吃饭。他洗漱完后,坐在桌前一点一点慢慢把东西吃了,然后他留了一封信,快近中午的时候走了。
巫丽回来敲门,不见人来开门,心感不妙,等开门进来,就发现了桌上的一封信:
巫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请千万不要着急,慢慢地坐下来听我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说好。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你,在你面前,我是个罪人。
这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太多了。我至今没有想清楚我们是怎么到一起的。除了一种解释,再没有别的解释,那就是我在这段时间是最脆弱最孤独也最空白的时期,我需要人的关心。
在我们发生关系的那天夜里,我的心乱极了,我突然觉得我不应该这样。我原以为我们只是彼此乱了,原以为你在这方面很随便,可是,这些天来尤其是昨天,我发现你不是那种人,你对我是真心的。可是,我的心告诉我,我必须离开你。
我走了,我以后不会来看你了。虽然我们可能会常常相见,但是,请你不要介意我的冷漠。你的心是那样纯洁、善良、勇敢。我不配。
祝你永远年轻、漂亮,早日获得幸福!
你的罪人:张维
巫丽没有哭,也没有泪。她一直坐在那儿,但她的心在慢慢地烂掉,在咔嚓咔嚓地响。她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感,可是她一直天真地幻想着。细细想一想,他们总共也就持续了半个多月。
她不恨他,只恨自己。她突然为自己的家世感到耻辱,她觉得张维之所以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她的家庭是很重要的原因。
张维自己也没想到一切结束得这么快。他不想回宿舍。他的心乱极了。他又一次坐着车来到了自己原来住的地方。老房远远地跟张维打着招呼,张维心里不高兴,就随便应了声。老房便说:“我说张维啊,你平时又不住,白交租金啊?”张维说:“我从今以后还住这里。”
#和巫丽分手(2)
张维进门后百感交集。看了看原来和吴亚子一起买的东西,觉得应该到清理出去的时候了,但又不愿这样快。他要等感情的尘烟从这间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里慢慢散去,等一切又回到原来那个空空的屋子里再清理。
他把床上的尘土打了一下,躺了上去。他觉得心里空空的,仿佛生命和这世界都很轻很轻,像白云一样,飘着飘着就会慢慢地散掉,再也不存在。他努力地细细回忆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他清晰地发现,自己比易敏之其实走得更远,更荒谬。他原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坚强的人,是不可能被利欲所引诱的,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而且如此地容易。他突然为人性深处的一切而感到不安了。
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权责备易敏之了,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无法面对易敏之。现在的张维似乎被彻底孤立了。这种孤立不仅仅是易敏之、巫丽、林霞还有吴亚子都离他远去,而且他自己认为是一个罪人,自我分裂了。
张维和易敏之的和解(1)
一周以后,张维出现在课堂上。不是易敏之的课,是一位教西方文论的女教师的课。三十刚过,从欧洲回国刚一年,曾是易敏之的硕士。她是副教授,不是教授,但易敏之认为,西方文论课非她莫属,因为她读的基本上都是原著,还翻译过很多文学著作。叫穆洁。据她说,她在欧洲一共呆了六年时间,在那里,又重读了硕士和博士。从她的穿着打扮看,有些欧化,讲课时动辄就是一连串的外语句子。第一堂课不算正式上课,只能算是一次沟通。她讲了她的上课方式,以及她对目前中国美学和哲学的初步看法。张维对她的大部分观点都很赞赏,但他始终非常沉默。
林霞则一直暗暗地注视张维。张维明显地瘦了很多,比以前更加沉默。课间,大家都问张维:“最近你到哪儿去了?”张维说:“在我原来的住处。”杨玲就说:“我和林霞去找你,你不在,巫丽也到处找你,找到了吗?”张维看了一眼林霞说:“找到了。”林霞则一直在座位上坐着,一听这话,就想哭。
林霞本来想可能会在那天上午上课时见到张维,可没见到,到中午吃饭时,杨玲说张维的女朋友吹了,目前正和巫丽来往。林霞心里就不高兴。本来放下的心这时又跳了起来。她不相信张维会和巫丽谈恋爱,因为在她看来,巫丽和张维简直是两路人。下午的时候,杨玲说他们本来要去见易敏之,但冯德昌说要等张维来了一起去。林霞一听,也想见见张维,就和杨玲去找张维,没想到她们没找到,而让巫丽找到了。
张维问冯德昌:“找我干什么?”冯德昌说:“去看导师啊,人家都去看了,我们都要上课了还没去,我们找不到你,就先去了。”张维嗯了一声,不做声。杨玲说:“易老师问你怎么没去,我们说没找着你。”冯德昌说:“哪天,你自己去一趟,我觉得你不去,易老师总是惦记着。”杨玲说:“就是,尤其你现在和巫丽正在谈恋爱。”张维一听一下火了:“别再说了。”
杨玲实际上也不清楚巫丽和张维怎么样了,没想到张维发这么大火,心里极不高兴。
林霞始终坐在那儿没有做声,一直到课上完大家走在路上,才默默地移到张维旁边,说:
“你假期过得好吗?”
“就那样,没什么。不过,我得谢谢你,没有你的那两百元钱,我真是过不了年。我以后再还你吧!”
林霞一听,知道张维已经仔细地看过她的信了,有些脸红,说:“还什么啊,哪天你请我吃饭不就行了。”“好吧。哎,你什么时候来的?”“上课的前一个晚上。”“你过得还好吗?”“一般。”
“怎么会一般呢?小时候我最爱过年了,一直到我上大学后,才觉得过年没意思,大家在一起,除了喝酒还是喝酒,但今年过年时我又觉得还是过年好。”
“不是有巫丽吗?”林霞挖苦道。“别再说她了。”张维也不高兴。
“你们不是在谈吗?”林霞说。“已经吹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林霞一听,心里暗暗地高兴,但她没有流露出来。他们又谈了些其他的事,如上一周上了些什么课,研究生中间发生了一些什么新鲜事。从林霞那儿得知,杨玲实际上早就到了,和那个有妇之夫的研究生一直住在一起。这个消息让张维很震惊。冯德昌在回家之前就已经去过易敏之家里,这也使张维很难过,他觉得这个人不可信,很鬼。林霞还告诉张维,易敏之病了,好像是感冒,但很厉害,半个多月了还不见好。张维一听,心里有些难过,他觉得易敏之的病好像跟他有关。林霞还告诉张维,她们几个女同学都轮流给易敏之去做饭吃,男生自愿轮流去看。张维说:“不就是个感冒吗,干吗这样大张旗鼓?”林霞说,易老师说是感冒,但动不了,整个人都有些浮肿,我们让他去看病,他死活都不去。快到宿舍跟前了,林霞低着头问张维:“你能不能把那封信还给我?”
“不,我想把它当做一个纪念。”
林霞心里既难过又感动,转过身默默地走了。张维也有些难过,但是他不想再发生与巫丽一样的事情了。
他再也没见过巫丽,他很想问杨玲,可是,他又觉得不好意思问。他怕他们的事让很多人知道。那是他的一段耻辱。不过,在冯德昌、吴文翰以及张大亮等来看,张维有艳福。特别是吴文翰一听张维刚刚和吴亚子吹了又和巫丽好上之后,就骂起来:“他妈的,张维算个什么东西?他不就是会写几首谁也看不懂的歪诗吗?怎么天底下的漂亮女人都喜欢这种人。”
冯德昌听杨玲说张维已经跟巫丽住到一起了,也骂起来:“我觉得他是个流氓。”
张维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骂他,即使知道他也不会在意。自从知道易敏之病得很厉害后,他就一直想着去看易敏之。一个人又不想去,于是找了冯德昌一起去。易敏之的确病得不轻,一直躺在床上。他们俩去的时候是晚上,林霞和杨玲刚把锅碗洗掉。易敏之见张维来了,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身去了。张维便低头坐在沙发上。林霞给张维说话了:“张维是昨天才来学校的,我对他说你病了。”
张维抬头看易敏之,说:“我听说易老师病得很厉害。”
易敏之看也没看张维,随便地说:“没什么,只是感冒而已。”
张维和易敏之的和解(2)
他们再不说话了。后来大家说说笑笑的,惟独张维一直沉默着。林霞就说:
“听说张维的饭菜做得不错,哪天给我们展示一下。”
杨玲也说:“我们不会做,干脆张维给我们做饭,我们天天在易老师这儿吃饭,多热闹。你说呢,易老师?”
“好啊,我这儿从来没这么热闹过。”易敏之也有些高兴。
“我做得也一般。”张维不愿意说起这些事,一说就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他是没娘才学会这么多的,他觉得这没什么值得卖弄的。
一个小时后,冯德昌说:“我们该走了。”
张维也站了起来,这时,易敏之说:“张维,你留一下。”
张维留了下来。易敏之看了一眼张维,见张维瘦了,问:“听说你和巫丽在谈恋爱?”
张维一惊,抬眼看易敏之,见易敏之的眼睛直视着他,便低下头说:“已经不行了。”
“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张维用了很大的劲才说出口来,“还有,我们……总之,我觉得我们是不合适的。”
“巫丽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
“你没去看过她?”“没有。”
“这样也好。”易敏之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上学期的那件事……”
“易老师,别说了。”张维本来一直想听易敏之的解释,可是现在易敏之要说这件事时,他突然又觉得不必再说。一切已经冰释,即使当时有什么不当的行为,容以后再说吧。
“也好,不说了。”易敏之也笑了,“我们之间应该近一步了。”
张维笑了笑,不说话。易敏之说:
“我知道在你眼里,还没有我的位置。你没有把我当做过老师。”
“不是,易老师。”张维急忙说。
“你不要争了,这是你的性格。没什么。老师是什么啊?老师只是个引路者,他不是真理。老师给学生永远传授不了真理,真理是靠自己寻找的。真是不打不相识,我欣赏你的性格。我知道,你一直想能和我平等地对话,可我一直没有给你这个机会。是吧?”
张维的心里咯噔一下。他苦笑着点了点头。易敏之继续说:
“我很少碰到像你这样认真而倔强的学生,所以我想看看你,看你究竟能走多远。你先得过道德这个关口,进入人性的深处,所以我一再地强调你可以不读书,一定要一个人独处,或者去散步,还可以去干点别的什么,总之,你要抛开你过去的生活所赋予你的一切道德、价值,重新塑造你。你这么长时间没来找我,我就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过,从你今天的言行中我已经知道你快过这一关了。”
张维知道易敏之说的是什么,不住地点头。那天晚上,成为他们交往的新起点。
易敏之的病越来越严重,冯德昌和张维从外面叫来了车,把易敏之硬拉到医院里,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结果把他们吓呆了。易敏之几乎浑身都是病。由于经常喝酒,胃病肯定是有的,血脂很高,胆囊和心脏也有毛病,最要命的是他的肝脏在出血。医生把冯德昌和张维叫出去问易敏之家里人可在,两人摇头。医生说:“谁能做主?”两人点点头。医生告诉他们易敏之可能不行了。两人听后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后来,冯德昌给易敏之说他患了严重的感冒,要住院治疗,易敏之不行,说一个感冒还要住院?冯德昌说:“医生说这次感冒很严重,必须要住院。”张维早已跑到街上公话厅里给系里打了电话,李宽半个小时就赶到了医院。易敏之一生最厌恶的就是进医院,这次进医院是迫不得已,没想到进了这医院就要住院。易敏之见李宽来了,就嚷着要回家,李宽劝道:
“住就住一段时间吧,不就是个感冒吗?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易敏之无奈,只好住进了医院。大家分头看护。
易敏之病中点化张维(1)
易敏之住进医院的第二天,病情恶化,身上有了红斑,医生说是身上一些血管破裂了,让冯德昌给学校打招呼,准备后事。冯德昌给李宽打了电话,李宽说不要让他告诉易敏之,并且给其他人也保密。
同时,医生告诉大家,易敏之的病有传染的可能,希望大家不要靠得太近。大家都有些害怕,只有张维和林霞觉得那样做对易敏之太残酷。易敏之似乎也感觉到了此病非同寻常,他问冯德昌,冯德昌说就是感冒,只不过这次的感冒影响到胃和肝脏。易敏之又问其他人,其他人也以为最重不过传染性的肝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天晚上,张维和林霞守在身边,张维看着易敏之昏迷的样子,非常可怜,便想起自己来。张维想到易敏之将不久于人世,心里更加伤心。一位思想界的巨人,平时傲视高蹈,却一样要被病魔打倒,临死的时候竟然连一个亲人也没有。即使是他们这些学生,不久前也是对他充满了敌意。他又一次被人生的无意义压倒了。
林霞最近一直和易敏之在一起,听易敏之讲起过去的往事,渐渐对易敏之产生了同情,再加上易敏之本来就对她有些怜爱,渐渐地两人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她常常给易敏之喂吃的,易敏之对她说:“我的病会传染,你最好离我远一些。”
林霞心里很难过,对易敏之说:
“没关系,进校时体检,我有抗体,我还打了疫苗,医生说不会传染给我。”
林霞是真的不知易敏之的病情,可是,那天晚上,当林霞给易敏之用毛巾仔细地敷肿了的手时,张维就于心不忍了。张维把林霞拉到门外边说:
“你要当心,易老师的病不像你想像的那么轻。”
林霞一听,知道张维和冯德昌一直在骗着大家,就问:
“你告诉我,易老师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反正比你想像的要重得多,具体什么病我也不太清楚。”
“会怎么样?”林霞有些激动地问。
“林霞,我给你说,但你不能告诉别人。我主要是看你最近一直守在易老师身边,为你担心才说的。”
“你赶快说吧!”
“易老师可能不行了,他的肝已经快不行了,有些血管已经破裂。”
“真的是这样吗?”林霞睁着惊恐的眼睛。
张维点点头。林霞慢慢地转过身去,突然扑到墙上哭起来。张维有些感动地说:
“你别伤心了。易老师能不能好,还说不定,但你要注意自己。”
林霞还是流着泪,问:“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医生说希望不大。”
林霞不说话了,张维说:
“自从知道易老师的病要传染时,你看,那么多同学都远远地躲着,只有你一直守在他身边,我觉得以后你离他远一些,有什么事就让我来做。反正我跟他差不多,都是一个人,无亲无故。”
“谁说你是一个人,你不是有妈妈吗?”林霞听得心里酸酸的。
“实际上跟没有没什么两样。”张维叹了一口气。
“唉,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就更不能离他远一些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我的护理,如果我突然在这时候那样做,我岂不是要悔恨终生?”
张维看着林霞,林霞不好意思地说:“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我问你,你是不是爱上了他?”
林霞的眼神惊怵地一闪,冲着张维笑道:“你说什么啊?神经病。”
说完,林霞就要进去,张维一把把她拉住,说:“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对他的感情很深。”
“我尊敬他,崇拜他,别无他意。再说,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但我想……”“想什么?”
“我想,你如果真的那样想,我们就可以创造一种奇迹。”“什么奇迹?”
“我发现他对你也很有好感。”“你说什么啊!”
“我是认真的。如果你真的爱他,就毫不掩饰地把这种爱表达出来。我想,他如果有了这样的动力,也许病就会奇迹般地好了。”
林霞不说话了,她低下了头,过了半天,她抬起头来,流着泪水说:“好吧,我试试。”
说完,她就跑了进去。
其时,易敏之刚刚醒来。他见林霞的脸上有泪,就问:“怎么哭了?”
林霞见易敏之醒了,赶紧擦掉脸上的泪痕,说:“没什么。”
“是不是张维欺负了你。”
易敏之看着张维,张维说:“是,我骂了她。”
“没有,是我喜欢他,可他又不喜欢我,我就哭了。”林霞突然说。
张维不说话了,觉得有些尴尬。易敏之笑了笑说:“人跟人是不能勉强的。”
张维有些生林霞的气了。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说话呢?难道她还想和他……他看了看林霞,而林霞却低着头继续给易敏之敷手。他只好笑了笑,说道:
“她是开玩笑,易老师,你不要听她瞎说。我这样一个人,还能有挑剔别人的份?”
“你这人最挑剔了,也最自负了,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林霞笑着说。
易敏之也笑了,林霞把他扶了起来,喝了一口水后,忽然问张维:“你知道人最难过的关是什么吗?”“死亡。”
易敏之病中点化张维(2)
“你现在害怕死亡吗?”“不怕,又好像害怕。”
“怎么讲呢?”
“死有何惧?所以不怕,但我怕死了后就一切都死了,什么都不存在了,那是最可怕的事。如果什么都不存在了,死也就失去了意义。”
“这也正是中国的皇帝们追求长生不老的原因。除了死亡这一关外,还有什么关最难过?”
“情关。”大家都笑了。
“你过了没有?”林霞笑着问。“我不知道。”张维也笑着说。
“嗯,这个回答接近于本质,这样回答差不多也就过了。除了这一关,还有什么关难过?”
“欲。”张维说这个字的时候心里有些害怕,他想起了巫丽。
“对,是欲,这一关你过了没有?”
“我不知道。”张维真的不知道。大家都陷入思索之中。
易敏之看着张维说:“等这一个关口过去,对很多问题的理解就不那么执拗了,你就能真正地发现人性,你心中的疑团也会解开一些。”
张维知道易敏之说的是什么。
人死后还有灵魂吗(1)
易敏之看着林霞跑前跑后,张维也每天护在左右,感动地说:“唉,没病的时候,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直到病倒了,才知道有个伴和有个儿女多好啊!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那你把我们看成你的儿女不就行了。”张维笑着说。
“是啊是啊,我太贪求了,我已经很幸福了。”易敏之说着,眼睛里有了泪花。他本来想说,你看我病倒后,也就是碰到了你们俩,否则,我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可是他说不出来。
张维乘机对易敏之说:“你也可以找一个伴啊!”
“唉,谁还愿意跟我啊,再说,如果过不下去,又是麻烦。”易敏之说。
张维听易敏之这样说,就说:
“易老师,你也不是太老啊,才五十几岁。物理系有位老师七十多岁了,还娶了一位年轻的妻子,好像都有了孩子。”
易敏之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说:
“人生是什么?人生是一场巨大的遗憾啊!”
“不,只要你争取了,就不遗憾!”张维说。
“不争取是遗憾,争取不到是遗憾,争取到还是遗憾。”易敏之缓缓说道。
“可你不争取怎么能知道是遗憾啊?”张维说道。
易敏之转过身来,看了看张维说:“不说那些了,你实话告诉我,我还能活着从这儿出去吗?”
“当然,你得的不过是肝炎而已。”
“别骗我了。我虽然从来不进医院,也很少得病,但我从你们和李宽他们的脸上看出些病情来了。我知道我病得不轻,可能不行了。”
“没有的事,你很快就能出院。”
“张维,你不要以为告诉我会承受不起。我已经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古人说,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也是每个人必经的关口。老和病自然不必去说,我们搞哲学的,应该对生死比常人要多一份理解和体验。生与死,在道看来,只是一种形式而已,生命总是要死的,而死又是新生的开始,生生死死,永不停息,这才是真正的大道。我是要融入那大道之中,何惧之有?你就说吧!”
张维看着林霞,林霞也茫然不知地看着他,他出了口气说:
“好吧,我本来是保证不给你说的,但我觉得你应该跟常人不同,应该让你知道病情。易老师,你快不行了,医生让我们随时都做好准备。”
易敏之一听,长长地出了口气,半天不说一句话。林霞害怕地喊道:
“易老师,医生说还有希望,医院也在考虑你的手术。”
“不,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就要过真正的难关了,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幸福。你们想想,苏格拉底是怎么死的?庄子在他老婆死时又是怎样的心情?我应该高兴,你们也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对了,这么多天来,为什么没有人来看我?是不是也是为了保密,怕让我知道自己不行了。”
张维点点头,说:“是的,医生说最好少让人打扰你,李主任也说尽量少让人知道你的病情,如果真的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