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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队到达乌里雅苏台。远远看见那一片熟悉的建筑海九年的心就咚咚跳起来,这里曾经是他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这里的城市和草原的每一个地方差不多都印着他的脚印。一种亲切的温暖的回忆在他的心里荡漾。乌里雅苏台与他在的时候相比这里已经是面目全非,许多中国人开设的店铺消失了,街市上俄罗斯商人开的店铺已经占了绝大多数。这片草原的新主人如今是色棱王爷。
驼队穿越乌里雅苏台城,在当地向导引导下走进乌里雅苏台城东北的一座大院,海九年闭着眼睛都能认出这是天义德商号的分庄!贴蔑尔拜兴的驼队就地卸驮歇息。
晚饭的时候海九年听到一个惊天消息:不久前就在这里,大盛魁乌里雅苏台分庄与俄商巴达玛耶夫公司因为争夺商业地盘发生冲突,导致双方发生械斗,大盛魁铺伙死亡八人!俄罗斯商人和当地牧民也有八个人死在了这场械斗中。商业的活动被蒙上了血腥的气氛,这件事不但震惊了草原,也震惊了千里之外的大清朝廷。库伦办事大臣乃至北京的理藩院都过问了乌里雅苏台事件,就连慈禧太后都被惊动了。于是盛怒之下的大清皇帝立刻毫不犹豫地宣布关闭买卖城!
为处理这场冲突,大盛魁乌里雅苏台分庄坐庄掌柜王锦棠正周旋于色棱王爷、俄罗斯领事馆和军队的参赞衙署之间。俄国领事馆领事也换了人,当年到归化代理死亡俄人事件的谢尔盖意外地成了领事馆的当家人。但是交涉非常困难,大盛魁乌里雅苏台分庄坐庄掌柜王锦棠不得不借助西伯利亚茶叶公司的力量进行输导。前后经过将近艰苦的努力终于使乌里雅苏台事件平息下来。这件事给归化通司商号沉痛教训,在市面一片凋零之际,乌里雅苏台事件更是使这里的市场雪上加霜。
本来按照大盛魁的惯例接替王廷相职务的理应是乌里雅苏台分庄现任的坐庄掌柜。然而乌里雅苏台事件的发生把王锦棠的美好前景化为乌有。八个铺伙的死亡这件事情不但在大盛魁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损失,就是在整个归化通司商界也是闻所未闻。商界的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了,幸亏是发生在大盛魁身上,若是落到别的任何一家商号头上,只是这一件事就足以使其倒闭。要知道单单是八位铺伙的抚恤金额一项即达十余万两白银!这是大清政府命令大盛魁给死者的抚恤金额,每位死者的家属数千两白银,棺柩、装殓与葬丧费用另算。这十几万两白银的巨大损失大盛魁承当了,但是王锦棠的前途无疑也因此而彻底毁掉了。在他主管下的分庄发生这样的事故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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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恰克图闭市(8)
关闭恰克图市场历史上曾经发生过许多次。但是每次闭市遭受损失最大的是商人,是俄罗斯和中国的商人。驼道停滞,货物囤积于买卖城和恰克图,商人们坐吃空耗,日晒雨淋,货物损失惨重。这一次贴蔑儿拜兴运输的是天义德商号的货物,货物被妥善地安排存放在了库房内。
骆驼全部放场了。没事干的驼夫们就地休息。
但是海九年的捎货只能是堆在院子里。不但没地方堆放,更要命的是不允许他私自出卖。喀尔喀草原市场早就被大盛魁几家大的商号垄断,根本就没有无照小商人C足的余地!对于海九年来说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恰克图开市,而恰克图开市遥遥无期。无奈之下海九年只好求助于胡德全:“胡驮头,你就帮帮我吧!”
“怎么帮你?”
“你出面和天义德的小掌柜说情,把我的货收了吧。”
“你不是挺有本事么?”
“这种时候胡驮头就不要取笑我了。”
“不是我不帮你,”胡德全说,“前几天你没听李伙计说,天义德商号自己的哈利还堆在库房里没辙呢!有三万多斤呢!”
“天义德家大业大,不在乎再多海九年这一点儿。”
“胡驮头有面子!”王锅头也在一旁帮着海九年说话:“你就替九年说句话吧!人都有个马高镫短的时候。”
“好吧。”
胡德全答应了海九年的请求,找到天义德管库的小掌柜好说歹说总算是把海九年的哈利给收了。给个归化的价格。海九年对胡德全短不了一番千恩万谢。胡德全说:“你也别光是嘴上谢我,回到贴蔑尔拜兴你好好请我和顿酒才行。”
海九年当下爽快地答应了。
单从账面上不算赔,可是白白搭上了一峰骆驼的脚钱,到头来买卖还是赔了。离开大盛魁海九年所做的第一桩买卖就这样收场了。
贴蔑儿拜兴的驼队就住在天义德商号的客房,屋子里碳火烧着,温暖舒适的感觉真的是太让人舒服了。在雪原上跋涉了三个月,就像是踏进了天堂的感觉。驼夫们议论乌里雅苏台发生的事情。
在乌里雅苏台一住就是半个月,等待消息,希望买卖城和恰克图的生意能够重新开启。但是希望渺茫。
吃饭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议论就在头脑简单的驼夫们中间展开了。
“为什么要关闭市场?放着好端端的买卖不做……”
“有钱不赚,是和银子有仇啊?还是咋的/”
“说过了,是因为打架,”
“不是打架,是械斗。”
“一个样,就是打群架。”
“说法不一样。”
“要命的是打架的人是俄罗斯商人和中国商人,成了涉及国际间交涉的事情。”
“皇帝为了惩罚俄国人,就关闭买卖城。这样一来俄国人就赚不上咱的钱了。”
“可是中国商人也无钱可赚了!”
“以往每次买卖城闭市都是针对俄国人商的,是对俄国政府的惩罚。”
“这次可倒好,却是在惩罚我们自己。”
“其实哪次闭市都是既惩罚俄国人也惩罚我们自己,我们的皇帝,一有事就两边一起打板子。”
……
这种议论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更不会有什么结果。说到哪儿算哪儿,说完也就完了。
在等待消息的无聊日子里大部分驼夫和驼户掌柜都到乌里雅苏台大街上玩耍去了。在乌里雅苏台城里有许多可以玩耍的地方,宝局房、美人桥……归化城有的东西乌里雅苏台同样是应有尽有!最初的日子大家都很兴奋,但是等到相同的日子过去半个月,人们的心理就开始发生变化了。无聊的生活激发了驼夫想家的情绪,首先是刁三万忍受不了了,他找到胡德全,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行!这可不是我的生活,既然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得回家。”
有人嘲弄道:“想你的麻脸老婆了吧?”
“这里的美人桥上有的是美女,比你的麻脸老婆漂亮多了……”
“不一样!”
“女人哪里的都一样!”
“你们不知道,”蹇老三说,“咱们的刁掌柜是心疼自己的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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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恰克图闭市(9)
“是啊!”
“其实我也舍不得呢,挣钱不容易。”
于是大家一起喊起来:
“我也得回家!”
“我也得回家!”
“我也得回家!”
“嘿嘿!今日这是咋了?”胡德全拿奇怪的眼神把在场的人看了一圈,“没出过门还啊咋得?”
“是呆在这里没事干。”
“虚度光Y!”
“对!回家吧。”
胡德全带着大家的问题去找天义德分庄的主事掌柜,得到的答复是:“继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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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埋葬山西商人的公义地(1)
第二章 商海无间
走私事件使大盛魁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一番拼死搏斗之后大盛魁终于转危为安,就像一艘巨大的航母重新在波涛汹涌的大海行驶起来。但是北方草原市场的情势却在悄然之间发生着变化,俄罗斯、英国、德国、日本等国家的资本大量进入,使本土商人的利益受到极大冲击。而1860年在天津签定的《中俄条约》则是预示着一场更加激烈和残酷的商战即将到来!
倍感来自多方压力的大掌柜为了发泄胸中的郁闷,也为了自己的归化商界领袖的荣誉,公开为被官府镇压的掌柜海仲臣做盛大的超度亡魂的祭奠。绥远将军裕瑞和归化道台张国荃等军政高官出席祭奠,场面极为奢华和铺张。
一个冤魂终于得到昭雪,大盛魁大掌柜王廷相的智慧得到充分的发挥,可以说是到了极至。利用给海仲臣超度亡魂的机会,大肆铺张挽回了大盛魁的声誉,也给大盛魁一班人马出了口气。然而接下来一个又一个的麻烦事还在后面等着大掌柜呢,他必将弹精竭虑也未必解决得了。
。 埋葬山西商人的公义地
灰色的雾埃弥漫着,天朦朦亮,归化城内的大街上冷冷清清。偶然可以看到一两个挑水的汉子,晃晃悠悠从街面上走过。他们的木制水桶的钓钩上有铁环在哗啦哗啦响,声音显得很响亮很悦耳。从大东街的巷子中驶出一辆马拉轿车,车倌吆喝着赶着车从挑水的男人身边超过去了。这是一辆精致的轿车,挂着蓝布的帘子。归化城北门,两扇巨大的城门吱吱嘎嘎叫着被守门人推开。城门刚刚打开,那辆神秘的轿车就到了。出城后轿车径直往西而去,沿着河沿拐上了牛桥。马蹄哒哒,在清晨的郊外大道上显得特别响亮和迅疾。不到半个时辰轿车就来到了西郊龙王庙旁边的董家花园。
轿车停下来。车夫撩起轿帘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位长者下了轿车。长者身着普通灰布大褂,头戴一顶瓜壳小帽,下巴蓄着稀疏的黑胡子,移步走向董园公义地。
座落在归化城西郊西龙王庙旁边的董家花园内有一个厝放尸骨的园地,这片园地原本是董家花园的一个组成部分,座落在花园的东南角。后来成了暂厝山西商人的一个地方。四亩宽的地场原本是一片荒地,董家将这片地买下之后打了围墙植草种树加养花,于是成为一个景致,很是幽静。最初董家花园的主人答应在他们的果园里厝埋死人,只是为了结交官吏和富商。那些死者生前都是官吏和富商的亲朋好友,而且都是晋籍人士。暂厝的意义在于,等到这些尸体变成“干丧”以后,好往原籍搬运。于是这里就成为归化地方一块新近出现的公义地。
说到公义地,在归化城的西郊和南郊大约有十几处,其服务对象主要是山西籍的人士,诸如那些走西口的商人、打工的农民、做工的匠人、唱戏的和游走艺人等。他们中间因为疾病或自然灾害不幸死在了归化,公义地就是埋葬他们的地方。它是地方官府和商社组织举办的一种善举行为。一般来说公义地都有人管理,死人的坟头按行排列,坟头上编有号码,还有详细的登记薄,记载着死者的姓名、性别、年龄、籍贯,死亡时间、原因、地点等信息。
在那个缺少社会保障的时代,人的生命显得非常脆弱,天灾人祸、疾病、灾害时刻都可能剥夺人的生命。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为那些死魂灵安置而开辟园地,于是就有了大量公义地的出现。在归化城除了这些公义地之外,还有另外两处体现人性关怀的善举,就是“梦楼当”和“大炕”。关于“梦楼当”和“大炕”很有些说道。“梦楼当”不是买卖字号,更不是当铺,它是坐落在归化城东郊孤魂庙西北的一片荒地,荒地的旁边簇立着几间破破烂烂的房子,是存放死尸的地方。遇有饿死或冻死街头的乞丐或无业游民,商会、同乡会或是乡耆、地保就雇佣“灰堆”把尸体舁到“梦楼当”。
在归化凡是做这些舁死人、烧死人、埋死人营生的人统统被称作是“灰堆”。“灰堆”是低贱行业中的低贱者,他们靠舁死人挣几文少得可怜的钱,或者冒着感染疾病和遭遇道德谴责的风险剥取死人身上的衣服卖几个腌臜钱来养命混日子。
只因为这种寄存尸体的方式与当铺存放物品的方式似有某种相通之处,因而被称做当。“梦楼”颇有些诗性幻想的味道,我想它的得名肯定与某一文人学士有关。当铺存当的是财物,这里存当的是死人,区别仅此而已。梦楼当也有管理,平常日子存放死人的房子都用土坯封死。只有到了每年Y历的二月和八月撤开土坯打开D集中处理两次,届时撤开封口的土坯把尸体全都搬出屋外,有人认领的尸首就由主家缴纳若干银两作为保存费用而后将尸体抬走,没人认领的就抬到小黑河烧了。浑水翻滚的小黑河岸边就成了那些死者的终点站,随着滚滚的浓烟他们的身体和死灵魂就都脱离了这个苦难的世界。
“大炕”的地址在乃莫齐召前,它的功能与“梦楼当”略有不同。“大炕”是专门隔离病号的地方,就是专门处理那些即将死去还没有死身染重病的穷苦人的地方。那时候归化道台和土默特衙署合作在隆寿寺街设有简陋旅舍数十家,置之于隆寿寺前空地,专门用以收容乞丐和流浪汉中那些染有疾病者,也给此地起了一个含义朦胧的名字,曰“大炕”。归化人都知道谁要是一旦被抬上了“大炕”那就是在阎王爷那里给你报上名了。
言归正传。几个衣衫褴缕的抹鬼人在看坟老人云二爷的带领下来到了海仲臣的厝房前。墓地没有云二爷的同意是不准随便进入的。这些专门为墓地服务的受苦人是一个特殊的职业群体,民间把他们称作是抹鬼人。为死者在墓里打墓坑、做埋葬,放置L棺以及修建垒子、厝房等营生,云二爷都是请这些抹鬼人来做的。所谓“鬼”指的就是那些暂厝的棺材和死魂灵。为了防止风雨剥食和野兽的侵害,稍有钱财的人会拿砖或土坯在棺材的外面建一个小的房子,外面用泥抹住名曰“垒子”或“厝房”,形状依棺木的样子,大头小眼。而穷苦人的垒子和厝房多用土坯垒砌。风剥雨蚀下小房子很容易被损坏,就由那些抹鬼的人前来修理加固。
再说神秘的扫墓长者来到董家花园内的墓地,他把车夫和轿车留在园子外边,自己一个人走进墓地,顺着林间小道来到一个形制很是特别的厝房前。长者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取出一些供品和烧纸还有一些纸钱。把供品摆好了,然后老人跪下,把带来的烧纸点然,就着火把纸钱也都烧了。
老人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海掌柜,收下这些纸钱吧,你暂时先用着……我知道,人死是不能复生的。今天不管我怎样做再也无法挽回你的生命,更无法洗刷我的罪过。既然是我造下的孽我就应该承担所有的责任,今生今世我愿做牛做马服侍你!做你的孝子!赡养你的老人,养育你的儿孙。你是为了大盛魁的利益而牺牲的,你的死是我决定的,你的命是我拿去的。我实在是不得已啊!为了大盛魁的利益,为了大盛魁的生死存亡,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厝房和厝房里的死人、海掌柜都沉默着。
人们不会想到,这个长者就是威震整个北中国、蒙古高原和西伯利亚的大盛魁商号的大掌柜王廷相!
大掌柜继续说道:“可是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魂灵重见天日的时候终于盼到了——用不了几天,等大盛魁账期一过你就可以荣归乡里了!就能清清白白地与家人团聚了!我要为你的冤魂昭雪!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大盛魁的掌柜海仲臣是一个清白的人!你死有所值。大盛魁的人不论是掌柜还是伙计、财东,世世代代都将铭记你的英名!”
说着大掌柜竟流下了眼泪。
咳嗽声震动了纸火的火苗,火苗跳动摇曳起来。眼泪从大掌柜的眼角溢出来。接下来的咳嗽声似乎震动了静静的树林,鸟儿扑喇喇地飞起。
大掌柜把手帕从嘴上拿下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了些许鲜红的血丝。看着那血丝他长长地哀叹一声,觉得眼前的光线突然转暗,于是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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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埋葬山西商人的公义地(2)
大掌柜知道自己的病是沉重了。三年前那场大厮杀虽说是大盛魁取胜了,但是所付出的代价也是非常巨大的。不仅仅是海仲臣的性命,还有数以十万计的银两,以及大掌柜的健康。那场厮杀之后,大掌柜身体可以说是每况愈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焦心的思虑之中度过了多少个难眠的长夜。
天光大亮之后,几个衣衫褴褛的抹鬼人在云二爷的带领下来到海掌柜的厝房前。
那些抹鬼人一个个满脸的疑惑,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指着棺柩前的供品和烧纸的灰烬,说:“怪了,大清早起的,已经有人来祭典过了。”
另一个蹲下去拿手触触纸灰,说:“还烫手哩!”
“刚刚有人来过。”
其中一位年长者说:“这你还不明白?这死主是个有钱人!”
另一个说:“你们都不清楚,这里还不只是个钱的问题,你知道这位死主是什么人吗?”众人都摇头。
那领头的向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他不是一般人,是大盛魁的掌柜子!”
“啊……”
领头的接着说:“他是被自己人害死的,为的是掩盖大盛魁走暗房子的秘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过去光听说买卖人J诈,想不到买卖人还心狠呢。”
“海掌柜死的事满归化的没有人不知道,他犯的是死罪!是董家财主给他收捡的尸首……”
“这事咱说不清。”
“行了,你们知道就是了,再不要往外传。动手干活儿吧。”
“唉!再咋地也是谁死了谁最可怜,你们看这不是棺内的人流出来的汤,都干结这么厚了。”
“三年了,换作别人不是被野狗吃掉了就是被舁到小黑河烧了 。”
抹鬼人说的不错。三年前海仲臣的尸体被官府悬挂在北门城楼上示众九日,是董家花园的主人董国玺,冒死将他的尸体收殓起来的。董国玺将海掌柜的尸体暂厝在自家花园的义地内。当然这一切全都是大盛魁王大掌柜暗中委托的,那时侯大盛魁正躲避风头呢。说好了,待风头过去再做处理。董国玺与大盛魁也算得上是老相与,王廷相把这样机密的事情交给董国玺也是大盛魁对董家的信任。
大掌柜对董国玺做的工作很是欣赏。董国玺是一个讲究信义的人,除了果园他还拥有水地几百亩,门下有好几十个长工做活,每年光是种庄稼得到的收益就颇为丰厚,他当然不缺钱也不爱财,所以大掌柜送他的银两他全都用来为海仲臣修了临时的墓葬。董国玺请了一位姓云的老人,老人是土默特蒙古人,长得身高马大红脸长冉,人称云二爷。年轻时云二爷做过羊马工人,也拉过骆驼走过外路。上了年纪以后喜爱栽花种树,每到春季在他家的院子里奇花异草竞相开放,吸引着方园几十里的人。正因了云二爷这个名声,董国玺才下重金聘请他为自己培育果园内的果树和花草。后来当墓地逐渐扩大的时候,云二爷也兼了看守墓地的工作。
因为看守墓地对于云二爷来说属于份外的事情,厚道的董国玺就和云二爷商量,墓地收入云二爷和董家平分。早年间在董园里厝埋死人是不收任何费用的,纯粹是为朋友和同乡做一些善事。后来在这里厝放的死人越来越多,其中有些死人的朋友手头阔卓,就像大盛魁将海仲臣的尸体厝放在这里,他们出钱要求云二爷能给尸体以特别的放置和保护,并让云二爷为这些尸体盖建厝房。那些厝房互相攀比越盖越高大、越盖越精致,于是墓地的收入也就越来越多。墓地逐步由最初的十几亩扩展到四十亩,云二爷把余下的钱用来美化墓地环境,打围墙啊,栽树啊……云二爷用一种特别的办法给墓地打围墙,头一年他先在围墙的基础上夯土播种麦子,等到麦子成熟后,把麦穗割去然后夹上夹板在上面敷土,用麦秸、麦茬包上,行夯。连续三年的在墙头上种麦、垫土,连夯三年的土打起五尺高的土墙。这种墙远比坯墙和土板墙结实得多。在人们的眼里,看守墓地是一个辛苦守善的事业,云二爷为人勤勉,身体好,年近六旬仍旧是腰板挺直、精神健旺,墓地交在他的手里很快便得到了改观。墓园内树木繁多,空气新鲜,因为丰厚的收入,生活十分惬意,云二爷一直活到一百多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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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埋葬山西商人的公义地(3)
那时候山西籍的商人工匠在归化地方占了半数以上,数以十万计,每年客死在这里的山西人数量都非常大。正是由于入葬的尸体越来越多,尤其是暂厝在这两处墓地的山西商人,他们的棺木或是浅埋或是露天置放,引来许多麻烦。尸体的臭味招引着野狗和狼群频频光顾。也有盗墓者趁着夜幕降临潜入墓地偷盗棺木中的陪葬物,盗墓者卷了死者的陪葬之后并不把棺盖复原,于是那些暴露出来的尸体就成了饥饿的野狗和狼群的美餐。这样公义地混乱的管理和恐怖的情形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坏的影响。以后但凡是有些身份的人死后,他们的朋友都不愿意把尸体在这些公义地厝放了,于是座落在归化城西郊的董园义地就成了他们最佳的选择。
单说云二爷是一个心灵非常奇巧的人,他受大掌柜之托专门为海仲臣设计了一座厝房。这厝房比普通人家住宅瓦房要矮许多,从外形上看也有一些差别,整个房子是正方形的,长宽皆为一丈,四个挑檐向上翘起有腾空飞翔之势,屋顶的中央没有屋脊只是一个高高隆起的尖顶,整个房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塔。这特别的“塔”高有丈余,共分八层,每一层都开有四扇小窗户,小窗户宽二尺高一尺。其实那窗户全都是出气孔,由于“塔”身又细又高,能起到很好的抽气作用。房子的四堵墙上都开有窗户,但不糊窗纸也不安玻璃。不但如此整个房子的房基要高出地面三尺,下面临空东南西北皆有风道。这种厝房可以想见它的通风效能登峰造极。海仲臣尸体在厝房置放三年依旧保存十分完好。厝房内每到春季便派人铺洒石灰、*赶蚊虫,加之整个公义地地处花园的东南,塞北的西北风常年不断,梨花桃花盛开的时节各种花香被西北风席卷,掠过义地,走进厝房里尽然是一片花香扑鼻。
几年间大掌柜每逢清明、七月十五几个祭鬼的节日,都要亲自前往董家花园的义地去烧纸悼唁。
一般的叫作垒子,像海仲臣那种规模又大又上讲究的就叫厝房。几个抹鬼人干了大半天,终于将海仲臣的厝房修整了一遍。干完活儿坐在地上吸烟休息,正要离去忽见大道上有一骑一乘向这边跑来。抹鬼的人都站在那里看,猜测着来人的身份。
那马跑进了园子,为首的抹鬼人认出了来人,喊道:“贾掌柜!你来的正好,厝房我们做好了,正要交工回城呢。”
贾掌柜下了马连那厝房看也没看就说:“老张,你们先别忙着走。”
抹鬼人以为贾掌柜对他们的活儿不满意,就说:“哪不合适我们再修修,贾掌柜你只管吩咐就是了。”
贾掌柜说:“你误会了,老张,我晚来了一步就让你们白做了活儿,这厝房白修了,还得拆。”
“为什么?”老张不高兴了,抢白道,“我们抹鬼人虽说是做人下贱可贾掌柜你也不应该这样耍笑人。刚刚做好的活儿,连泥还没干呢就又要拆。早知道要拆何必要我们来垒呢?”
“不是我姓贾的耍笑人,”贾掌柜笑着解释,“总号的大掌柜刚刚吩咐下话,要起棂柩。”
“要起棺?”
“对,是要起棺。”
“做什么?”
“好事情,这棺柩的主人总算是熬到头了——他要荣归故里了!”
“噢……原来是这样。”
抹鬼的人们都说这当然是好事情。
贾掌柜说:“一会儿还得麻烦几位哥们,帮着扛房的师父将棺木起出来,放在太阳地上好好亮晒亮晒。”
贾掌柜打马跑出了公义地,在义地的栅门口勒住了马,喊道:“老张,这活儿千万不敢耽误!半月之后棺木就要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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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做生意的道台(1)
。 做生意的道台
归化城的生活被一种特别的慵懒笼罩着,表面看还是呈现出安定和平稳。北门城楼上的晨钟暮鼓引导着市民的作息,它们把灾难与不幸掩盖在钟鼓声中,一些古老的规则控制着城市也控制着大盛魁商号,控制着归化城人的生活。依照这个看不见的铁的规则,大盛魁商号如期召开了它的三年一届的财东会议——也叫做结账会议。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历来十分棘手的大盛魁的财东会议,竟然在悄然之间顺利完成了。
大盛魁乃归化城的龙头大商号,市场影响力巨大,社会关系极为复杂,相与联络非常广泛,业务来往十分繁杂,往往一个经营谋略的改变,一个重要的人士变动,都会牵扯到社会上的敏感反应。因而不仅本号人士关注,本地行业人士关注,官府关注,甚至连数千里之外的地方都会关注。比如归化这边开大盛魁的财东会议,远在杭州的当地茶庄会专门发来贺信。会议期间来自各地的贺信、贺礼、宴请不断。往往会议还没开始,宴请就已经开始了。有能力的官府和商业实体都会通过各种渠道设法影响大盛魁的人士安排和经营方略的制定。
相与们当然更是密切关注!这毕竟是息息相关,利益攸关的事。尤其是依赖大盛魁生存的大小作坊和工厂,在归化在周边各城市数量非常大。做鞋靴的、做木碗的、食品加工的、经营驼运的,包括饮食行业也都希望大盛魁照顾自己的生意。一年下来大盛魁在饭馆消费数量庞大,像归化城最大的旅店通顺店一年之中有一半的生意是来自于大盛魁,他们都是靠大盛魁吃饭的,其中有不少干脆就打着大盛魁的牌子,当然是得到大盛魁允许的,一旦贴上“魁”字商标,无论什么商品在市场上一概畅行无阻。
王、张、史三姓财东代表如期来到归化城,都在总号预先安排好的客房住下。这是一个Y沉沉的初冬的下午。会议就在内院的小客厅召开,会议召开的前一天小院内清净得都让人纳闷!总号里的掌柜和伙计,全都惊愕于这份少有的清净,他们互相见了面都摇头眨眼吐舌头,表示难以置信,表示分外的欣喜!省事啊!
往届的结账会议,又有哪一回不是把大盛魁总号弄得天翻地覆?数十户财东拥挤在大院内,出出进进吃喝拉撒议论纷纷。时不时地提出各种合理不合理的要求,不管怎样,掌柜都得应付。每一次结账会议,掌柜伙计没有被折腾得焦头烂额是不能算完事的。
大帐房内几十架算盘噼里啪啦地响着,是一片繁忙的景象,而有序紧张。来往帐单在先生们头顶上的细铁丝上飞来飞去。一位先生手里拿着一份帐单走到坐在屋门口的领班跟前说:“这份货单子我和库存帐单对不上。”
领班接过帐单仔细看着,说:“这事我不用看,三年的陈账了。这样吧,你等等,我去请大先生的示。大先生点头就把它销了吧。”
过了一会儿领班从外面回到大帐房,那位先生迎上去问:“怎么样?”
领班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却兀自发起了感慨,说对:“哎呀呀!你猜猜大先生在做甚?”
“在……忙吧?”
“忙?哼!”领班先生说,“一个人在抽水烟呢!”
“好清闲啊!”
“是啊,我都奇怪呢。往次结账会议那真的忙的四脚朝天!”
“岂只是一个‘忙’字能够了结,那简直就是上上下下被弄得焦头烂额!”
“还是大掌柜能耐啊!一个改革就把一百多财东出席的会议变成了十几个人的小会!”
“正德是功泽后人!……”两人感慨了一 番,那先生才问。“对了,那笔呆张大先生怎么说?”
“大先生说销了吧!”
本来在归化城大盛魁地位就特别,它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引人注意。以往作为大盛魁的财东,来到归化城一个个都是趾高气扬,气壮如牛,优越感十足,常常在会前会后逛街走市,游走赌房妓院,难免滋惹是非。曾经发生过的财东与活佛冲突事件,就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伙计们小心翼翼伺候,稍有不慎就会招来麻烦。就连掌柜们在财东跟前也都是敛声静气恭敬有加,不敢有丝毫怠慢。只要听到财东有什么吩咐都立刻放下手里的营生去办。如此一来就严重地影响了字号的正常业务,那些本来应该住在大盛魁客房的被迫移到城中的客栈。大盛魁自己的客房全都被财东住满了。因此客商们怨言颇多,也没办法。这些人是财东啊!财东的意见和评价决定着掌柜们和伙计们的命运。所以在结账会议还没到的时候,字号就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大家,千万注意伺候好财东。免得生惹是非,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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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做生意的道台(2)
现在好了!还没什么感觉呢,结账会议就已经结束了。大盛魁城柜上下真的是大喜过望!大家都惊叹于大掌柜的铁碗!要不是三年前大掌柜坚决地改革财东会议的程序,把财东会议改成财东代表会议,事情哪能这么简单。负责交际部的贾晋阳掌柜如释负重,对王福林发表自己的感慨:“我前做了周密的安排,一切事情都做了最坏的打算。结果会议竟这样简单就结束了!……真是难以置信。”
“我的手里都捏着一把汗呐!”
“要不说人们对大掌柜就佩服呢!真的是功德无量啊。”
“不是一时一事,给后人都铺平了道路。”
“是啊,你想想,以前财东会议光是从晋中来的财东户就有一百多家,现在只有三个代表就把事情办了。多简单!”
“以后不管是谁执掌大盛魁,财东会议都好开了。”
……
岂只是贾晋阳和王福林,总号上下掌柜和伙计无不是如释负重。都感叹要不是王大掌柜改革了财东会议的方式,哪能有今天这份轻松和清净!有了切身的感受,因此再看着大掌柜的时候眼神中不免就多了几分崇敬。
财东会议结束后的当天下午,大盛魁归化城总号,一个衣着整齐的小伙计走出大门,他一路小跑着穿越了小东街、大北街,出了北门。大盛魁的伙计沿着扎达海河左岸石砌的河堤向南跑了不足一里穿过了牛桥,依旧是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座落在扎达海河右岸的道台衙署。这一路走得十分辛苦。北门外的道路塞满了许多民工,锹铲筐挑在忙碌着,身穿公服的衙役一个个手提鞭子或腰腰刀在工地上走来走去,监视着干活的民工。他们都是二府衙门派出的监工。归化人把土默特衙署称作头府衙门,把道台衙门称作二府衙门。按照新任道抬张国荃的命令,归化城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城市改造。
接待他的是道台衙门的文案项怀义。
“我叫善元,是大盛魁王大掌柜的贴身伙计。”善元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在项怀义的手里,说:“这是我们王大掌柜亲自安顿的事,要我把信交给道台大人。”
“咦!不对吧?”项怀义上下打量着小伙计,说,“你怎么会是大掌柜的贴身伙计呢?你是个骗子吧?大胆歹徒你如实招来!”
“项大人息怒!”善元不慌不忙地解释说,“我就是大掌柜的贴身伙计。”
“不对!大掌柜的贴身伙计我认识,我都能叫得出他的名字——叫……靖安!”
“是叫靖安。”善元说,“不过靖安已经不在大掌柜身边做事了。”
“靖安哪里去了?”
“柜上调他去了恰克图,此刻正在驼路上呢。”
“哦,是这样。”
“我是十天前刚刚接替靖安的。”
“哦,是这样。”项坏义说,“我知道了。”
“项大人不见怪我就是了。”
“我见怪你作甚!?”项怀义说,“我早就听说了,你们的大掌柜是个很挑剔的人,他信得过的贴身伙计很少,自从那个名叫古海的被开销以后他已经一连换了好几个贴身伙计了。我看你恐怕也待不长……”
“谢大人!”
“我知道了,”项怀义打住话头接过信看了看信皮上的字,对善元说,“你回王大掌柜话,就说张大人此刻不在府上,过一会儿我就去把信交给他。”
善元说:“张大人此刻在哪里?我把信送过去。”
“你……有所不便,”项怀义迟疑一会儿说,“张大人的住处还是我亲自去吧。”
“这个……那就烦劳项先生了。”
项怀义把善元打发走了之后,对两个衙役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就勿勿地迈出了门槛。这项怀义年龄在二十八九岁,是张国荃妻子的一个远方侄子,别看他只是在乡试考中了秀才,但是为人却是十分的灵秀,办事周详,眼路宽阔。项怀义跟随张国荃左右,很是能为他出谋划策。
张道台上任,使整个归化道台衙署显得焕然一新。改组了道台衙门的班子,一律录用讲京腔的北京人。走进道台衙门听得是满口的京腔。这一条颇受新城满人的赞赏。绥远城的满人C的也是京腔,道台衙门的京腔使他们感到亲切,也似乎是文明一些。北京乃天子脚下,就是一般的庶民百姓只要他张口能讲一口京话也自觉自带三分傲贵之气。不但是公事上做事利索,就是在私人方面也为张国荃个人做过两件漂亮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在扎归化城西边的宁武巷购置了一处院子,归化人都知道这宁武巷连同和它毗连的杨家巷是归化城有名的富人住宅区。不但是院子连同这院子的女主人也是项怀义为张国荃安排的,这女子原本是美人桥一位名妓,名唤路涣涣,生得分外妖娆、百媚千姿。是项坏义从中搭桥把路涣涣收做了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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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做生意的道台(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