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只要给他看看薄伽丘的《诗辩》就好了。人们从他翻译的那些古代神话故事中,看到的只有基督的美德和真正的道德。”
他朝后退了一步,看着我,透出艳羡的眼光。“我听说你和你妈妈很相像?”
“我以此为荣,先生。我的哥哥很喜欢到处告诉别人,说妈妈怀我的时候在街上看到了杀戮,而这使我打娘胎起就很愚笨。”
“你的哥哥真粗鲁。”
“是的,不过他也许是诚实的。”
“尽管如此,这事是他搞错了。你喜欢学习可没有什么不好。你只喜欢古典作家吗?我们自己的作家有你心仪的吗?”
“我认为但丁是佛罗伦萨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人。”
“也许还是后无来者呢,这个我们不用说了。你能背诵《神曲》吗?”
“不能全部背出来!”我说,“我才15岁。”
“已经很好了。你要是能全部背出来,我们也许能在这里看到基督降临呢。”他望着我,过了一会儿说,“我听说你画画?”
“我……谁告诉你的?”
“不用对我这么紧张吧。我已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了,记得吗?我提起它,只是因为我感兴趣。那很不寻常呢。”
“不总是这样吧,在古代……”
“我知道。在古代,瓦罗的女儿玛利亚就极有艺术天赋。”他微笑着,“并非只有你才熟悉阿尔贝蒂。虽然他并不知道我们的保罗·乌切罗有个在他作坊里面画画的女儿。他们都管她叫小麻雀。”他停了一下,继续说,“也许你会愿意让我看看你的画作。那样我会很高兴。”
一个佣人走过来,手里托着蜜饯和烈酒。他倒了一杯递给我。不过那种融洽的状态已经被打破了。我们静静地站着,好一会儿都是刻意看着别的地方。沉默继续着,但我并没有感到不安。接着,就像那次跳舞,他低声说:“你知道吗,亚历山德拉,我们为什么今天会在这里见面呢?”
我的胃一阵收缩。按照妈妈的教导,我当然应该说我不知道。但事实是我知道,我怎么能说不知道呢?
“是的。”我说,“我认为我知道。”
“你觉得你能接受吗?”
我抬眼望着他,“我可没想到有人会考虑我的感受。”
“有人会考虑的,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要问你的原因。”
“你很好,先生。”我说着,脸红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但我喜欢让自己公平一些。我们是大海里两条彼此陌生的鱼,独自搏击风浪的日子终究要结束。和你妈妈商量吧,当然,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欠身辞别,然后就走了。
《维纳斯的诞生》第十四章(1)
“他有很多值得赞扬的优点,亚历山德拉。他父母双亡,所以你将会是自己家里的女主人。他温文尔雅,作一手好诗,赞助艺术,也是个不错的鉴赏家。”
妈妈连放在膝盖上的手都激动起来,离再次见面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听起来他还是个钻石王老五呢,他怎么没有结婚?”
“我相信他全力投入到写作中去了。最近他两个兄弟死了,都没留下后人。他们的家族很有声望,他得让其后继有人。”
“他需要一个儿子?”
“是的。”
“这就是他想要妻子的原因?”
“是的,不过我想他也许还想要个妻子。”
“他以前可不想。”
“人都是会变的,亚历山德拉。”
“他老了。”
“年纪是大了点,是的。不过这并非总是缺点。我还以为全家人就只有你能理解这个。”
我坐在长凳上,看着上面的木雕。
“你觉得他怎么样,妈妈?”
“亚历山德拉,我对他不是很了解。他们的家族享有盛誉,从这个角度说,你们倒是非常门当户对。至于别的,我只能告诉你,他在普劳蒂拉的婚礼上看到你,几个星期后就向你爸爸提亲了。他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人,但他文质彬彬,很有诚意。我听说他虽然支持学习,但不会让自己卷入到争权夺利中去。考虑到目前的局势,将你许配给他也许是个明智的选择。除此之外,他对你我一样,只是个陌生人。”
“有他的流言吗?托马索怎么说?”
“你哥哥总是诋毁所有人。不过很有趣,现在我正奇怪呢,他为什么没有诋毁他。我不清楚他们是否认识。不过,亚历山德拉,这个男人已经48岁了,从现在开始,他得承担对生活的责任,这是不用怀疑的。”
“男人生活,女人等待。”
“哦,亚历山德拉,你总是故作深沉。”她柔声说,她曾用同样的声音,上千次平息我翻涌的心潮,“没那么惨。你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兴许他会沉迷在他的爱好中,就像你一样。”
“所以这婚姻貌合神离?”
“也许你反而会满意呢。你知道的,还有很多事情你不懂,虽然你现在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相视而笑,达成了默契。我所没有的美德——列出来的单子可真长:娴静、温顺、谦和、羞怯——她私下都可以容忍,只要我不在公众面前使她难堪。她尽力教导我,而我也努力学习,真的。
我怀疑是不是到了快要结婚的时候,母女之间才会这样说话;要是这样,结婚那夜我们会说什么呢?我试图不去想这些事情。我看到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从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旁边躺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而我张开双臂问候他……
“我要伊莉拉陪嫁。”我说。
“会的。他会有自己的仆人,不过我相信他会努力让你觉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你爸爸和他谈过这个,他很热心呢。”
对话停了好久,天太热了。
“你同意我们这样决定吗,亚历山德拉?”妈妈温柔地问。
“我不知道,太突然了。”
“你自己决定吧。你爸爸说,法国军队很可能在一个月内入侵。要是那样,就没什么时间准备婚礼了。”
“不过我想婚礼的意义无非是要向其他佛罗伦萨人显示我们的地位。现在似乎不是时候。”
“对的。虽然你爸爸认为就目前的气氛看来,那并没有关系。不过我很难相信你真的愿意梳妆打扮好几个星期,然后在大街上游行,让每个人都看着你。”我突然想,要是这个几乎和我自己一样了解我的人不和我生活在一起,那该多么可怕!虽然她自己未必愿意承认。
“哦,妈妈。要是让我选择,我宁愿待在这里,读书绘画,终身不嫁。但……”我坚定地说,“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此,既然我终究得选一个人,还不如就选他了。我想他会……”我迟疑了一下,“我想他会很友善吧。如果我错了,他年纪那么大,也许很快就死了,那样我就自由了。”
“啊!就算开玩笑,也别拿这个乱说。”她的声音很严厉,“他没那么老,再说你知道的,守寡根本就没有什么自由,那还不如现在就去修女院。”
我看着她,她也曾经面临这样的选择吗?“你知道我仍有梦想的,”我叹气说,“我想有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同时能够增添上帝的荣耀。”
“要是有这么一个修女院,亚历山德拉,这座城市里至少有一半女人都想进去。”她嘲讽地说,“就这样吧,决定了吗?很好,我去跟你爸爸说。我相信你的未婚夫也同样希望早点举办婚礼。我们已经来不及去订做嫁妆箱了,这意味着我们不得不用一个二手的箱子,或者是祖传的。如果他提起,你希望箱子上画着什么呢?”
我想了想,说:“我不介意画着什么,只要不是纳斯塔基奥的故事里那个女孩就好,她被狗扑咬,连肠子都被扯出来,太悲惨了。希望艺术性强些,可以欣赏。”我又想到了那座陌生的房子里那张陌生的床,突然间,我所有的勇气都消失殆尽。“结婚后离开这儿,我去和谁说话呢?”我声音酸楚地说。
她看起来有所震动,我知道这也会让她难过。“哦,我亲爱的亚历山德拉,你可以和上帝说话,你也得和他说话。一个人独处时与上帝对话会更容易些。他会倾听的,他会的,就像他倾听我诉说一样。他会帮助你和你丈夫说话。那样你就会变成一个贤妻良母了。那不全是痛苦,我向你保证。”她停了一下,说,“我不会让你那样的。”我想她当时真的相信了自己所说的。
《维纳斯的诞生》第十四章(2)
于是那天晚上,她跟爸爸说了,两个家庭的婚约在那个星期确立起来,同时还约定一个月内双方备齐聘礼嫁妆,在完聘那天举行婚礼。这一切倒不如没有发生的好,因为在我们谈话之后的第五天,查理八世违背了他不攻击佛罗伦萨的承诺,穿过托斯卡纳边境,攻陷了菲比仙诺,洗劫了整座城堡,并屠杀了全部守卫的士兵。
《维纳斯的诞生》第十五章(1)
直到举行婚礼的那天早晨,我才再次看到我的未婚夫。
在十月底,皮耶罗离开这座城市,带着他的亲随,径投法国兵营去了。
在教室里,我们的老师让我们祈祷他平安归来。萨伏那罗拉在讲经坛上公开为查理八世的到来欢呼,认为他是上帝用来拯救佛罗伦萨的工具,并将皮耶罗·梅第奇贬为懦夫,指责他们的家族毁掉了我们神圣的共和国。这座等待中的城市人心惶惶。三天前,爸爸回家带来一个消息,领主宣布如果法国军队进入佛罗伦萨,部分家庭必须让出来充当他们的兵营。我新旧两个家都被选中了。要是法国军队入侵,我婚后第一次在家里当女主人,将会是招待法国士兵!
每天都能听到有某些家庭又将女儿,甚至有时候是他们的妻子送到修女院去,以保安全。不过有一天,当恐慌到达高C的时候,我听到妈妈咕哝说:“外国的侵略者什么时候尊重过修女院圣洁的外墙了?”
而离我成婚的日子,11月26日,只有不到两个星期。
结婚的前一天,炙热终于灼破了天空,一场大雨落了下来。我怀疑这是否也是上帝的计划,以洗净这座城市。伊莉拉正在收拾我的箱子。
“一切都太突然了。”
“是的,”我望着她的眼睛,“你害怕了吗?”
她轻轻耸了一下肩,“也许你没必要接受他们给你挑选的第一个。”
“哦,是吗?我错过了门外排队提亲的人吗?还是你宁愿看到我在乡下某个潮湿的修道室里,用手指拨弄着我的念珠?我已经要求你和我一起嫁过去了。”
她什么都没说。
“伊莉拉?”我期待地说,“他也将会是你的主人。你要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最好现在就告诉我。”
她摇摇头:“我们被捆绑销售了。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让它不要太糟糕。”
这让我觉得我的生命好像沙漏里面流逝的沙子,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还没听到画家的任何消息。最好的欺骗是诚实,考虑到我很快就要离开,我决定求妈妈允许我去参观小礼拜堂。当然,现在也无需什么女伴,伊莉拉陪着我就可以了。
小礼拜堂已经改头换面了。画家坐在鞍具上,被绳索吊起来,贴近天花板,聚精会神地将栅格的影子画到天花板上去。当他画好一个之后,他朝下喊话,让工人松开或者拉紧绳索,将他拉到另一边去,在火焰上来来去去。
伊莉拉和我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他。他全神贯注,技巧娴熟,像一只悬挂着的蜘蛛,吐丝编织一张粗糙但图案完美的网。他动作很快,尽量避开火焰的炙热。已经完成的墙上显示出一些人物的轮廓,用赭土勾勒出来,为涂上石膏做好准备。
“他在干什么?”伊莉拉咕哝着,显然被这奇观吓坏了。
“哦,他在给屋顶画上格子,以便作画的时候有参照点。”帮工的男孩急切地说。他的脸上满是污垢,但眼睛闪闪发亮。他第一次感到手指发痒是什么时候呢?
伊莉拉耸耸肩,依然满脸迷惑。
“在上面画画的时候,屋顶的弧度很具欺骗性,”我解释说,“几乎不可能校准视角。栅格的线条将会帮助他,让画不至于变形。他的草图会叠覆在这些线条上,就像地图那样,这样他就能准确地把整幅图移到上面去了。”
男孩瞪了我一眼,我瞪了回去。别和我争辩,我的眼光说。关于这些,我知道的比你将要知道的还要多,尽管最终是你而不是我,在这屋顶上涂满天国的画像。
“你回去告诉你老师,我们会在这里看着,等他完工。”我平静地说,“你去为我们搬几张椅子。”
他眼里有点害怕,但什么也没说,匆忙走回祭坛,寻找合适的椅子。当他拉着两张椅子的时候,画家大声把他叫过去,吩咐了好一会儿。男孩把椅子放在地板中间,伊莉拉走过去把它们搬过来。
那是他下来之前那个小时最精彩的部分。燃料是便宜的稻草,燃烧很不稳定,火焰经常猛然暴长。火焰燃得太高的时候,他会叫喊几声,工人就会用水将火焰浇低一些;但这样做产生的浓烟使他咳嗽不止。我听说有人就是这样被伤得很厉害的,所以那个控制火焰的人的技巧得和画家一样娴熟才行。最终他打了个手势,让他们转动绞盘,把他放下来。绳索下垂的时候急遽转动着,他几乎被甩出坐鞍,直扑在地面上。他不断咳嗽,成口成口地吐出浓痰,以便恢复呼吸。女人怎么可能去做这些事情呢?乌切罗的女儿兴许能够在壁毯上画《从良妓女玛丽的房间》,可她万万不会被吊到拱形的屋顶下面。男人表演,女人鼓掌。我开始失去信心。
他双手抱头坐了起来,眼睛扫视着小礼拜堂,发现我们仍在等着。他站起身,尽力整理好衣裳,走了过来。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了,如果说他这蜘蛛式的运动让他变得强壮一些的话,他的害羞也已经被那些画吸收了。伊莉拉站起身,挡在他和我中间。他的脸甚至比她的还要黑,浑身散发着汗水和烧焦的味道,似乎他身上有某些魔鬼般的自信。
“我现在不能停下来,”他的声音已经被浓烟熏得嘶哑,“除了火光外,我得借助日光。”
“你疯了,”我说,“这样会烫伤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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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诞生》第十五章(2)
“要是我动作快点就不会了。”
“哦!我爸爸有些镜子,他在晚上工作的时候,用它们来加亮烛光。我可以去跟他要一块给你。”
他低头说:“谢谢!”
祭坛那边工人问了个问题,他用流利的方言回答了。
“你的意大利语提高了。”
“火烧P股,总让人学得快一些。”他满面尘灰的脸上露出鬼魂一样的笑容。
我们又沉默起来。“伊莉拉,”我说,“请你离开一会儿。”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
“请你走吧。”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瞟了他一眼,然后把眼光移开,朝祭坛走去,故意扭着P股;她想让男人注意她时,也会这样做的。那男孩看得眼睛都直了,不过画家没有注意到。
“你指挥他们?”
他轻轻点头,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暗示,它们被烟熏得充满血丝。他匆匆回望了一下那堆火焰……
“如果现在不行,什么时候呢?我过几天就走了。”
“走了?去哪儿?”
他显然什么都不知道。“我要结婚了,你不知道?”
“不,”他停了一下,“不,我真的不知道。”
他与世隔绝得如此彻底,乃至连佣人搬弄的小道消息也不知道。“嗯,那你也许还没听说这座城市受到入侵的威胁。魔鬼出现在街头,到处是谋杀和破坏。”
“我……我听说过这些,是的。”他咕哝着,脸上暂时失去了那种自信。
“你去过教堂吧?所以你听到他的布道了。”
这次他的点头正好避开我的眼光。
“你得小心些,那个修道士会用圣经来代替你的画笔。我……”
但伊莉拉已经回到我身边了,嘴里啧啧做声表示不满。她的责任就是看着我,把我清白无损地交到我丈夫的新婚床上,当然不能容许我和一个画匠私通。
我吸了一口气,说:“那么什么时候,画家?今晚?……”
“……不,”他尖声说,“不,今晚我不行。”
“你有其他约会?”我不等他回答,接着说,“那明天呢?”
他犹疑着说:“后天吧。等我画好栅格,清理好火把。”
祭坛那边的男人又在叫他了,他鞠躬,然后转身走过去。就在我们站着的地方,我们能感受到火焰的热气。
。。
《维纳斯的诞生》第十六章(1)
是的,我是在等他。他很晚才出门,那时路上的火把都已经熄灭。我要不是打开窗户,也许就听不到边门吱吱的声响,就看不到他在黑暗中匆匆的身影。我记不得曾有多少次在想像中跟随着他。
整个晚上,我被自己想像出来的勇敢折磨着;我有意穿扮整齐,怂恿自己跟着他出去。用不了几天,我就会被锁在别人的生活中,被锁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一座房子里,对那儿的地形布局一无所知,这样我最爱的夜间自由就会结束。和我并排坐在窗口的是我从托马索的卧房偷来的帽子。我花了很多时间来试戴,知道该怎么摆放才可以遮住自己的脸。这是一个复杂的游戏,一个我和自己达成的协议。如果我注定要出嫁,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那么我决不甘心就这样黯然屈服。那样我就太对不起自己了。而且,如果外面有魔鬼,他也有大把罪孽深重的人可以惩罚,犯不着来为难我这个虽然不听父母的话,但也只不过是出来呼吸一些夜间的空气以留下自由的记忆的女孩。
我走下楼梯,穿过后院。供佣人出入的边门正对着一道小巷,在夜里这个时候,门通常是上了栓的,但他只是把门虚掩就出去了。要是这个时候有人起床,发现这些,我知道只消把门锁上,他就完蛋了。不过我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
我朝外面迈了一步,门在我身后半开着。我将它拉上,又试着推了一下,确认它没有被锁上。
站了好一会儿,我的心才不再怦怦乱跳。
我觉得自己镇定了,在黑暗中又继续朝前走。
我深吸了几口气,自由的味道混合着腐烂食物和N的酸味。当然,我不会因为害怕而退缩。像哥哥那样愚笨鲁钝的人,每天在黑暗中寻欢作乐,都能毫发无损。我只需鼓起像他们一样的勇气,沿街走向大教堂,然后再从那儿走到河边;然后我就回来了。这样的距离不至于迷路,但等到我自己的女儿也到了幻想自由的年龄时,这足够让我告诉她们,夜间既没有什么可怕的、也没有什么不容错过的东西。它和白天没什么两样。
现在的街路宽了一些,我走得更快了,我的鞋在卵石上嗒嗒作响,爸爸的斗篷在地面上拖着。画家现在不知道在哪儿?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跟着他的,他很可能早就穿过老桥了。他去那儿要多久才回来呢?那取决于他在途中干了什么,不过我现在不去想这个。
“很晚了,小主人,你的父母知道你在这里吗?”
我从头凉到脚:被发现了。蜜糖般甜蜜的声音从黑暗深处的某个地方传来。要是几分钟前我在洗礼堂广场回家就好了,但现在拔腿就跑只能显示我的怯弱。
我看到一个修道士模样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个头很大,穿着多明我会的教袍,脸被头巾蒙住了。我赶忙走开。“没有上帝看不到的地方可以供你藏身,先生。摘下帽子,让我看看你的脸。”他的声音变得尖利了。不过我已经跑到街道的拐角处,把他的话抛在了身后,一头冲进了黑暗。“这就对了,回家去,小孩。到教堂礼拜的时候记得把帽子带上,好让我知道该听谁的忏悔。”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努力让自己想着头脑里的地图。我向左转,然后在下个拐角又左转了一次;走进了一条又陡又长的小巷,我一定又回到了教堂附近。我听到一阵笑声,接着在黑暗中出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我的血刹那间凝固了。他们勾肩搭背并排走在一起,彼此注视着对方,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要是回头走,会碰到那个修道士,而在我和他们之间又没有其他小巷。我走得越快,可能就完蛋得越快。他们之中有一个先看到我,把手从他同伙的腰上收回去,向前迈了一步。另外一个很快也跟着这么做,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趔趄着,中间空出不到一英尺的空间。我拉紧衣服,低着头,让托马索的帽子完全将我的脸盖住。我听到他们越来越近了,突然间感到呼吸困难,一股热血往头上涌。我还来不及想得太多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我面前了。我很想拔腿就跑,但害怕这也许会刺激到他们,只好收紧双肩,心里数着脚步,埋头走过去。
他们碰到我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发出动物一样的声音,又刺耳又可怕。“嗒咳,沙咳,哼哼,嗒咳,沙咳,嗒咳,沙咳,哼哼。”同时响起的还有尖利的咯咯笑声。他们从我身边挤过去,我强行忍住,没有叫喊出来。
接着他们好像刹那之间就走了。放肆的笑声回荡在夜空中,我回头看时,发现他们搂在一起,忘记了刚才的恶作剧,像一摊污水流动般走着。
我没事了,可是剩下的那点勇气也消散殆尽。我看到他们走出视线,便转身飞奔回家。不消说,匆忙中我的脚步跌跌撞撞,十分笨拙。我家邸宅终于出现在我面前,它的一角摆着神龛,里面的圣女注视着夜行的旅人。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冲进屋子。关上门后,我双腿发抖。愚蠢,愚蠢的女孩。我走了十几条街,但刚看到生人就害怕得飞奔回家。我没有勇气,没有灵性,应该被关起来。魔鬼也许会虏走放荡的女人,但良家妇女终究会死于无聊,无聊和挫败。
我既紧张又愤懑,流出了眼泪。我艰难地迈步往房间走去,走到院子中间时,听到门又开了。我在Y暗中藏了起来,一定是他。门很快关上,传来门闩栓上的声音。接着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院子里响起嗒嗒的脚步声。我静静地等着,他朝我这边走过来。他呼吸粗重,也许也是刚刚飞跑回来呢。如果我不作声,他也许就这样从我面前走过去了。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很怯懦吗?为了证明我自己和别人说的不一样?或者仅仅因为直面一个像我刚才那么惊怕的人并不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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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诞生》第十六章(2)
“你过得不错吧?”
我走出来,挡住他的路。他被我吓得跳了起来,我听到一声好像重物落地发出的沉闷声响。他跌坐在地上,看起来很恼怒,但似乎不是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是因为他自己的狼狈。我走过去,手指抓到一本书粗糙的封皮。我们的手碰在了一起,不过他好像被烫伤一样,马上缩了回去。我将书递回给他,他抓住了它。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嘶声说。
“等你。”
“为什么?”
“我说过的,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不能帮助你,你明白不明白?”我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害怕。
“为什么?外面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你走开。”
他站起身来,将我推开,蹒跚地走开。但我们弄出的声响太大了,在院子外面不远的地方,有人在黑暗中嚷嚷道。我在黑暗中蹲下,那声音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走开的脚步。我等到万籁俱寂,用双手将自己撑起来。这时我发现旁边地面上有件东西,那是一张纸,一定是从书中脱落的。我紧紧抓住它,悄无声息地穿过院子,从佣人的楼梯走回去。
安全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点燃了油灯。它的火苗跳动了几下,慢慢亮起来。
我将那张纸展开,在床上铺好。
它被从中撕开,所以上面的画像只剩下一半,不过足够让人看清它画的是什么。画面上是一个男人身体的一部分,赤L的双腿和大半个身子。撕裂的部分应该是脖子所在。画笔显得很潦草,似乎是匆匆完成的,但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他的身体被割开,从锁骨到腹股沟有一道很深的刀痕;和屠夫的R摊上的牲畜一样,他的R被割下来,内脏被掏出来放在一边。
我伸手掩住嘴巴,以免发出尖叫。就在这时,我认出手指上的气味:恶臭的腐烂味道,和上次在小礼拜堂时他身上发出的一模一样。现在我想起来,就在我们去小礼拜堂的前一天晚上,他也出去了。于是我终于明白,夜里在外面和我们这个虔诚的画家打交道的,不是妓女而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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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诞生》第十七章(1)
没多久,街上传来的一阵叫嚷把我吵醒。我手里抓着那张画纸,没脱衣服就睡着了,油灯仍在燃着,天空已然破晓,露出一抹红云。有人在砰砰敲着我家的大门,我拉出睡袍穿上,盖住身上的衣服,在楼梯上碰到爸爸正往下走。
“回去睡觉。”他简短地说。
“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没有理我。在我们下面的院子里,一个仆人已经备好马匹。我看见妈妈穿着睡衣,站在楼梯的平台上。
“妈妈?”
“有人召唤你爸爸。皮耶罗·梅第奇回到市政厅了。”
楼梯下面,托马索和卢卡已经准备离开。我碰到妈妈,跟在她后面,纠缠着进了她的卧房,虽然我知道那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曾告诉我人们会记住这段历史。我们一起站在季兰达约的小礼拜堂时,你这么对我说的。现在我们的城市一定有更值得纪念的事情发生,我们不被允许亲自见证吗?”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你爸爸说皮耶罗手里提着剑,和他的亲随仓皇回到佛罗伦萨。城里将会遭到血洗和杀戮,女人不应该看到这些。”
我在楼梯碰到伊莉拉,她正想溜出去呢。
“有人说街上开始有打斗了,”我说,“你得小心点。妈妈说现在女人不应该到外面去。”
“我会记住的。”她咧嘴笑道,将斗篷拉起,遮住了她的头,转身走开。
“啊,带上我。”我低声说,“求求你……”我知道她听到了,因为她在迅速朝门口走去之前犹疑了一下。
6点起床后,我和过去一样,伊莉拉帮我梳妆打扮。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举行婚礼的日子。
我在镜子前面端详着自己。我的丈夫来不及按照风俗替我新添一些行头,所以我不得不用自己的东西来进行打扮。近几个月来我身体长得很快,已经可以试穿我最漂亮的红色织锦礼服了。我穿上它的时候才发现肩膀太窄了,手臂几乎动弹不得,而且袖口也很紧。再也看不到姐姐那让人赞叹的丝绸和粉红色皮肤了。我既不漂亮,也不优雅。但现在无论如何不是画下值得引以为荣的家庭画像的时候。幸好如此。我怎能安静地让一个夜里对着被切开的尸体和外露的内脏画画的人来给我画像?
我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反胃。
“嘶……别动,亚历山德拉。你要是这么晃动,我可没办法编织那些花朵。”
这可不是我的辫子的错,而是那些花朵根本就是枯萎的。明日黄花,新婚娇娘。我在镜子里看到她的眼光,她没有笑,我知道她也觉得很可怕。
“伊莉拉……”
“嗯……现在没时间讨论这个了,我们会好的。这是婚礼,又不是葬礼。要记住你不愿去修女院,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不过我知道她这么尖酸,只是为了强打精神;我流泪了,她抱着我。做好头发后,她溜出去,给我带回来一些炒栗子和葡萄酒。直到她出去的时候,我才想起和画家约好在这天见面。
“告诉他……”但告诉他什么呢?告诉他我将离开我父亲的房子,当他彻夜在尸体堆中掏出血淋淋的内脏的时候?“告诉他现在一切都太晚了。”仅此而已。
她走后不久门又开了,托马索仍穿着昨夜的衣服,站在门口,似乎不敢走进来。
“外面怎么样,哥哥?”我对着镜子,平静地说。
“现在跟侵略开始了没什么区别。他们将每一栋房子上的梅第奇家族的徽冠都撕了下来,画上了共和国的标志。”
“我们安全吗?”
“我不知道。”
他脱下斗篷,用它擦着脸。“我相信你不会以这身打扮参加我的婚礼。”我很高兴找到一个和他拌嘴的理由,说,“身上带着这么多灰尘,你可猎取不到任何战利品了。不过我认为由于局势,到场的宾客也许会减少一些。”
他轻轻耸肩。“你的婚礼,”他柔声回答说,“看起来我似乎是惟一一个没有祝贺你的人。”他停下来,我们的眼光在镜子中对望了一下,“你看起来……挺漂亮。”
从他口里听到哪怕是这样简单的一句恭维也很不容易,我忍不住笑起来,“漂亮得可以翻身和剥光吗?”
似乎我的粗鲁让他觉得难过,他皱皱眉,朝前走了几步,这次不是通过镜子的反S,而是面对面望着我,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做什么?”
“答应和他结婚。”
“当然是为了摆脱你。”我轻声说,但他还是毫无反应,我耸耸肩说,“我不想在修女院里面慢慢死去,在这儿又没有自己的生活。也许和他在一起会有。”
他的喉咙咕噜了一下,似乎这个答案对他毫无帮助。“我希望你会快乐。”
“真的吗?”
他犹疑着说:“他是一个有教养的男人。”
“这个我听说了。”
“我想……我想他会给你想要的自由。”
我皱眉,这和妈妈说的如出一辙。“什么让你这样想呢?”
他耸肩。
“你知道他,是吗?”
“一点点吧。”
我摇头说:“不,不止一点点,我想。”当然,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无法不去这样想。他怎么知道我的学习情况和我会画画呢?谁告诉他这么多秘密?“是你告诉他我的事情的,是吗?”我说,“关于我的希腊语,我的画,和我的舞步。”
《维纳斯的诞生》第十七章(2)
“你的舞步是自己泄密的,至于你的知识,妹妹,你的博学已经成为传奇了。”一瞬间过去那个托马索又回来了,他挖苦地说。
“告诉我一些事情吧,托马索。为什么我们总是吵架呢?”
“因为……”他说,“因为……我什么都忘了。”
我叹息说:“你年纪比我大,比我更有自由,更说得上话,甚至跳舞也比我好……”我说,“你确实比我好看很多。”他什么都没说。“或者说你照镜子的次数当然也比我多吧。”我笑着补充。
他有机会可以反过来取笑我,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好吧,”我柔声说,“也许我们现在不应该和好。那会让我们很震惊的,可现在世界上已经充满了让人震惊的事情。”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过他还站在那儿徘徊着。“我是说,亚历山德拉,你真的很好看。”
“我看起来已经准备好了,”我更正说,“虽然我不肯定自己是不是准备好了。无论如何……过了今天,下次我们见面,我就是别人的妻子了,佛罗伦萨将会变成一座被占领的城市。你最好暂时不要在街上和人吵架,要不你会被法国人的刀剑了结的。”
“不过我会去探望你的。”
“你会一直受到欢迎的。”我庄重地说。我在担心要过多久自己嘴里说出的话才不会显得这么古怪。
“要是那样我会常常去的。”他说,“替我问候你丈夫。”
“我会的。”
当然,我知道这次对话让他比我更加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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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诞生》第十八章(1)
我丈夫的邸宅年代久远,那些石头散发出Y湿的味道。我对宾客冷落的猜测果然是对的。非但是因为结婚的时机不对,还由于人们对过去的官场关系感到惴惴不安。婚礼简朴而短暂,证婚人显得比我们更加激动,每当街上传来叫嚷的声音,他总是担惊受怕的样子。不过他履行了职责,见证我们在婚约书上签字和交换结婚戒指。由于太过仓促,我的丈夫来不及精心准备聘礼,但他已然尽力了。
尽管危机让佛罗伦萨人人自危,柯里斯托佛罗家的这座老宅却是安静平和。他性格沉着,在整个婚礼过程中,总是用一种友好的眼光看着我;相敬如宾地对待我——他的妻子。我感到相当安心,他看上去既诚实又良善。
婚礼结束后,我们随便吃了几个冷菜,R冻和塞满了葡萄干的烤梭子鱼。虽然谈不上是什么盛宴,但我从爸爸的脸色看得出来,自家酒窖的葡萄酒堪称佳酿。饭后我们在冬季会客室放起音乐,举办了舞会。普劳蒂拉腆着大肚子,脚步不再像羚羊般曼妙,转了几下身便气喘吁吁且满头大汗,只好坐在一边欣赏别人的舞姿。我的新婚丈夫领我跳起罗斯蒂伯利舞,在整个舞曲中,我没有踏错任何一步。妈妈安静地看着,爸爸在她身边,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但心里想着其他事情。我试图从他眼里看到他的内心世界。他把毕生心血建筑在祖辈的基业和国家的光荣上,现在他的女儿都出嫁了,他的儿子仍在街上游手好闲,法国军队迫在眉睫,共和国岌岌可危。而我们在这里,假装若无其事地莺歌燕舞。
因为城里实行了宵禁,活动早早就结束了。我的家人和我及我的丈夫一一拥抱,然后辞别回家。妈妈形容庄重地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以为她有话对我说,却不敢望着她的眼睛。我心里忐忑着,感到茫然失措,除了自责,不知道该埋怨谁。
“好了,亚历山德拉·朗吉拉,我们现在该干什么呢,你和我?”
他站着四周顾盼,一片杯盘狼藉,但很安静。音乐之后的沉寂令人警醒。“我不知道。”
我知道他一定感受到了我的紧张。他又倒了酒,自行喝起来。啊,千万别喝醉,我心里说。就算我这样天真无知的少女也知道,一个丈夫既不能色欲熏心地对待他的新娘,也不可醉醺醺地与她行房。
“也许我们应该谈论一些共同的兴趣,你想先看一些艺术品吗?”
“哦,好啊。”我说,我一定喜形于色,以致他对我的拙于辞令感到好笑,就如孩童的急切令人发笑一般。我清楚地记得,当他这么做的时候,他看上去甚有风度,像一个我不曾有过的大哥哥;而且,似乎一旦我们成了夫妻,我们还能像在普劳蒂拉家那样倾谈,闲暇时耳鬓厮磨地坐在一起,共同阅读和探讨一些知识问题。
我们爬上楼梯的时候,天气变冷了。
他收藏的雕塑存放在二楼,他用了整整一个房间来安置它们。一共有五尊雕塑:两尊色欲之神;一尊赫剌克利斯,肌R像粗绳般,在大理石的皮肤下清晰可辨;一尊酒神,虽然是石刻的,但似乎比我还要R色丰盈。但最漂亮的是一尊年轻的运动员:一个赤L的青年,一只脚支撑着身体的重量,身体扭曲着,准备随时扔出右手握住的铁饼。他浑身上下透着流畅与优雅,好像就在他将动未动之时,被梅杜莎定住。哪怕是萨伏那罗拉,也一定会被它感动。这尊远在基督之前就成型的雕塑,在它的完美中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