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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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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离去在那天并非惟一的告别。过去几个星期来,巨大的市政厅广场竖起了另外一堆柴火:人们将萨伏那罗拉和他两个忠诚的多明我会修道士吊起来烧死。佛罗伦萨终究闻到了人R烤焦的味道。

    我们驾着车出城,看到人群像河流般朝广场涌去,但他们感受不到狂欢节的味道。他的敌人仍不遗余力地反对他。审判前的那些日子里,更多背信弃义的流言像风中的毒雾那样传遍整个城市。有个从监狱里传出来的故事尤其让人印象深刻。故事关于他那个最忠诚的跟随者——布鲁纳托·达托神父,在受到严刑拷打之后,他坦白了全部罪行:他曾在入夜之后,在街头掐死一个少女,然后用牙去撕咬她的身体;也曾在圣灵堂中把妓女和嫖客的生殖器割掉;甚至还曾用他的剑对一个同性恋少年实施JJ。但真正恐怖的不是他的招供本身,而是他供认的时候得意洋洋,大言不惭地说上帝把他当成神圣的使者,把那些罪人带回正确的道路去。到了最后,行刑的人实在无法忍受他的大逆不道,把一只老鼠塞到他嘴里去,威胁他说如果不停止那些猥亵的言论,就放火烧那只老鼠。

    在五月的那一天,我们驾车出城。那天早晨阳光灿烂,十分暖和,空气有点浑浊,预示着炙热的夏天即将来临。我们从正义之门穿城而出,在离开城区的途中,听到一声巨响。我们知道那声音来自市政厅广场,人们用火药点燃大火,那意味着刽子手准备行刑了,那三个修道士已经被吊起来,等待大火的焚烧。

    当我们从谷底慢慢爬向山上的时候,看到数里之外,一柱浓烟从那片屋檐的海洋中升起来,在初夏的和风中飘散。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七章(1)

    我的第二次婚姻——路克丽西娅修女和上帝的婚姻——虽然在法律上犯了重婚罪,但被证明远比第一次来得成功。

    我们刚来的时候,它实在是个人间天堂。圣维特拉修女院坐落在托斯卡纳的乡间深处,那儿群山起伏,林木茂盛,山坡上种满葡萄和橄榄。当时,在它那坚固的围墙里面,是个繁荣的小世界。我刚到那会儿,礼拜堂很小,但在随后那些年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精美。所有这些均由妇女C持。一个共和国如果不是建立在美德上,那么一定是建立在女性的创造力上。

    我们中有很多女人不适应这里。这些女人爱上帝,也热爱生活,然而她们被囚禁在修女院的高墙内,远离了生活。各个城市近来的繁荣昌盛让我们荷包大胀,前所未有的追求知识的自由也激励了我们。但这个世界尚不能容忍这样的女人,于是不少人跟我们一样,在诸如圣维特拉这样的地方了却残生。

    每个人都是成年之后才到这里来。有些人还记得曾经穿过的长袍,看过的书籍,还有亲吻过或者至少仰慕过的年轻男子。在紧闭的大门后面,我们固然以上帝为荣,也常常对他祈祷,但心里的想法实在是花样百出。有些人把自己的修道室变成华美的的接待室,在空闲时间摆弄自己的衣服,或者换一个新发型,或者在足踝上系个小玩意。她们最大的快乐除了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礼拜堂的合唱中飘扬而出,还有搜寻一些寻找乐子的办法;尽管教堂围墙高耸,重门深锁,但在某些夜晚,你仍能听到她们的笑声中混着男性低沉的声音,在回廊间回荡着。

    但并非所有的罪行都关乎R体。有个女人来自维罗纳,热衷于舞文弄墨,经常整天坐着撰写剧本,所写的故事闪耀着道德与殉道的光芒,但其间穿C着一些凄凉的爱情故事和传奇故事。我们在修女院将之搬上舞台,心灵手巧的赶制戏服,爱出风头的则扮演一切角色。有个修女来自帕多亚,她甚至比我更热爱学习,长年违抗父母之命,拒绝结婚。她的父母最终意识到无法改变她对知识的兴趣,于是把她送到我们这儿来。她的修道室变成了我们的图书馆,而她的头脑则是我们最珍贵的财富。我刚到的头几年,曾有很多个晚上跟她讨论上帝和柏拉图,也谈及从世俗到天国的历程,她比我的老师更令我获益匪浅。她是我们中非凡的学者,随着普劳蒂拉的长大,她和我一起当了她的老师。

    普劳蒂拉……

    我女儿满月的时候还没有名字。但后来,佛罗伦萨传来消息,说我姐姐死于难产,我先是痛哭了一场,然后替孩子洗礼。给我的女儿取这个名字,可以使我身边仍存留着关于自己家庭的回忆。

    她当然是修女院中的宠儿,每个人都喜欢她。开始几年她像个野孩子,四处游荡,备受欢迎与溺爱。但当她到了合适的年龄,我们开始教她读书识字,把她培养成一个文艺复兴公主。她到了十二岁的时候,已经会用三种语言读书写字了,女红、演奏、表演样样精通,当然也懂得如何祈祷。她的眼睛和双手刚开始变得灵巧,我马上从嫁妆箱中搜出那本泛黄的切尼尼,将一块黑色的粉笔石削尖,还用铁锹挖起一棵小黄杨,替她做了块画板,这样她就能用银尖笔完成她生平的第一次涂鸦。她在没有人点拨的情况下,立即就喜欢上了绘画,所以早在她的眼睛变成猫眼那种深绿色之前,我就知道究竟谁才是她的父亲了。

    伊莉拉也过得有滋有味。本来有一种专给奴隶做的苦役,服侍那些服侍上帝的人。但因为我们所在的不是传统的修女院,我付了钱,让她不用干那活儿。她很快为自己找到了新角色:替人跑腿,搬弄是非,还充当起姐妹们在修女院和当地城镇间的信使。这给她带来可观的收入。不消多久,人们对她又敬又怕,因而她终究获得了自由之身。然而那时她对修女们来说十分重要,我和普劳蒂拉也很需要她,所以她乐于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过日子。

    至于我,在我们来到之后的那个冬天,修女院动工修建一座新的礼拜堂,这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一桩使命。修女院的院长是个精明的女人,要不是爱上一个富裕的已婚邻居,她如今也许正在米兰C持一户富贵人家。她没有忘记将我们的罪过和成就结合在一起,修女院的收支在她的管理下井井有条,很快就筹到足够的款项来建一座新礼拜堂。主教虽然没有她那样和蔼可亲,但却更宽宏大量,每年到访两三次。为了酬谢我们的盛情款待,主教搬弄了一些大城市传来的有关艺术的传言给我们听,又祝愿新工程进展顺利。院长在建筑方面颇有天赋,因而小礼拜堂主要是她自己的作品。尽管她能在脑海里勾勒出光线和空间的经典比例,但墙壁直到完工仍是空空如也。

    于是,我终究有了一个祭坛可以画画。

    夏天在开工之前就来了,我坐在修道室里,忙着设计图纸;而普劳蒂拉在果园里编织花环,一群新来的修女簇拥在她身边,把她当成她们最有趣的玩意。我的主题是施洗者约翰和圣母玛利亚的生平。可以凭借的只有记忆,我只好求助于波提切利的C图。他流畅的画笔能够仅用几十根线条就画出上千个分属天堂和地狱的人物,构成关于绝望和欢乐的复杂故事,这正是我所要学习的。

    我几乎花了半生的光Y来画下那些湿壁画。我开始的时候普劳蒂拉将近七岁。起初我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她,因为我自己懂得的太少了。但伊莉拉利用她的关系,在维罗纳找到一个刚刚出师的年轻男子。她相信他为人虔诚且谨慎,即使整天陪着一群世俗的修女,也不会变得沮丧或者堕落。于是他教,我们学。他离开的时候脚手架已经搭好二十个月了,我自己已经能够用刮板把石膏涂到墙上去,普劳蒂拉则能研磨和调配很多颜料了。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七章(2)

    礼拜堂日渐丰满起来,墙壁上满是圣徒和罪人。这当儿主教来访,和我谈起外界的天才。他来自罗马,虽然没有告诉我任何关于我的画家的消息,却滔滔不绝地谈起那个城市的伟大,如何在艺术方面超越了佛罗伦萨。他说最杰出的画家是个好胜的佛罗伦萨年轻人,他专注于自身和上帝的关系,乃至教皇也无法对他发号施令。受自己的城市委托,他最近完成一尊巨大的大卫雕像,由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雕像充满华贵和阳刚之气,曾被围攻的可怜的佛罗伦萨人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它。他们不得不拆除拱顶和房屋,把它从作坊里面搬到市政厅广场。他说它现在伫立在宫殿的入口处,大卫做出攻击歌利亚警示着所有那些胆敢威胁共和国的人。

    诗人说,倘使激情逝去,便再无法维持;而我认为,学会不去渴求那些无法得到的事物,正是上帝在把普劳蒂拉送给我之后对我的又一次恩宠。就像色彩会在阳光的照S下褪去一样,我对画家的记忆也在日渐消退。

    这里井然的秩序和庄严的仪式给人带来某种快乐。我的生活很简单:清早起来做祈祷,然后花上几个时辰,把我那天画画所需的石灰涂到墙壁上去。接着是休息,享用早餐。早餐过后,开始为墙壁涂上颜料,这得在石灰变干或者在阳光移出窗口之前进行,因为光线黯淡会影响我的画笔。过去我曾渴求去了解外面的世界,现在我只想在一块湿润的石灰平板上,涂上一些形状和颜色,而这些只有在全部完工之后才能被理解。

    因而,多年之后,亚历山德拉·塞奇最终学会了忍耐的美德。每天黄昏,她收拾好画笔,穿过走廊步行回到她自己的修道室,我想你可以说她对此心满意足。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多年,直到1512年的春天。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八章(1)

    那日午后,当有人告诉我来了个客人时,小礼拜堂已经完成将近一半了。

    我们这里十分自由,所以访客并不少见,只是来找我的人很少。托马索和柯里斯托佛罗毫无音讯,他们似乎从空气中消失了。有时我会想像在城市的边缘,有某个高档的乡下别墅,在残酷的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两个男人相依为命,直到他们中有人先行死去。

    我让人把他——因为传话的人说客人是男的——带到书房。我说等我洗净画笔和双手之后就到。我忘记普劳蒂拉已经在那儿了,她趴在书桌上,忙着给一本新抄写的《圣经·诗篇》画C图。我推开门,我见到他们一起坐在桌前,沐浴在午后甜蜜的阳光中。

    “你明白了吗?这样能把线条画得更好。”他说着把笔交还给她。

    她朝下面端详了一会儿。“你刚才说你是谁啊?”

    “你妈妈的一个老朋友。你经常替《圣经》画C图吗?”

    她耸耸肩。虽然她已经能应付裕如地跟教我们画画的那个年轻艺术家交谈,但她碰到男人还是会害羞。

    “我这么问是因为你画得很棒,它太出色了,我担心这是否会转移人们对《圣经》的注意力。”

    我听见女儿吧嗒着舌头,这是她从伊莉拉那儿学来的,用来表达挫败的感觉。“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想。C图越出色,就越能让祈福者接近基督。写下耶稣基督的名字,和在旁边画出他的形象,哪个更能让人虔诚一些呢?”

    “我不知道。这是个聪明的问题吗?”

    “当然是的。说这话的人是个聪明的画家。也许你还没听说过他,他的作品现在很时髦,他叫莱昂纳多·达·芬奇。”

    他笑起来,“莱昂纳多?从没听说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莱昂纳多说什么呢?”

    她认真地看着他,“我们并不像看起来这样与世隔绝,而且有些消息比其他消息更重要。你说你从哪儿来?”

    “他从罗马来。”我说,然后穿过房间的Y暗处,走进他们的阳光中,“经过佛罗伦萨和海边的一个修道院,在那儿,冬天寒风凛冽,冻得你睁不开眼,你呼出的水汽在鼻子里结冰。”

    他转过身,我们看着对方。尽管他身上的衣着很时髦,我还是立刻就认出他来了。他身体强壮了很多,少年时的害羞早就不见了。现在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真的很英俊。自信是危险的事情:缺少自信你会迷失自己,自信过头又会惹来其他祸灾。

    至于我,身上穿着的修道服沾满油漆,因为长时间精神集中,脸上冒着汗珠,他怎么看待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修女呢?我仍是那样难看,仍是那么像一只长颈鹿。但我从不刻意打扮,以图取悦别人。我的双手足以承担男人的工作,用来画画之余,有时也会Z慰,获得像伊莉拉过去常说的那种富于诗意的快感。结果我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

    她看着我们两个。现在房间里面有两双猫眼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别画这个了,孩子。外面阳光灿烂。出去一会儿吧,去把上帝在自然中的手笔画下来。”

    “哦,可是我累了。”

    “那你可以去躺在阳光下,让阳光把你头发的颜色晒淡一些。”

    “真的!可以的吗?”

    她担心我会改变主意,赶忙收拾好东西,然后离开。

    我们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两人间隔着半生的距离。

    “她画画的功底不错,”他终于开口了,“你教导有方。”

    “不用教。她独到的眼光和稳定的双手与生俱来。”

    “像她妈妈?”

    “更像她爸爸吧。不过他现在衣着光鲜,我怀疑他的启蒙老师恐怕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他翻开外套,露出红色的衬里。“你不喜欢?”

    我耸耸肩。“我在我父亲的作坊中见过更好的染料。但那是陈年旧事了,那时的画家关心他们的颜料,多过关心他们衣服的色彩。”

    他微微笑了一下,好像我的尖酸刻薄让他觉得高兴,又把衣服合上了。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这可不简单。我写了很多信给你爸爸,但是他从没回过。三年前我回到佛罗伦萨,但你家里没有人,那些仆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今年冬天,有一夜我跟主教在一起,他吹嘘说,他管辖下的某个修女院,有个修女在其天才女儿的帮助下,自己替小礼拜堂作画。”

    “我明白了,我很高兴罗马给你提供了这样的酒伴,但是我可不希望从前认识的那个画家会堕落到去取悦萨尔维提主教。然而,只要你喝得酩酊大醉,也许你甚至连他的名字也记不住呢。”

    “我确实没有记得他的名字。但是我记得他提到这个故事时我自己的感受。”他平静地说,知道我尖锐的言语无非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感觉。“我找你们好久了,亚历山德拉。”

    我感到一阵燥热传遍全身。伊莉拉说得对:女人不会停止对男人的思念。当他们回来的时候,思念会让她们变得脆弱。

    我摇摇头。“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敢打赌现在我们两个都变了。”

    “你看起来没有变。”他温柔地说,“你的手指还是和过去一样脏。”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八章(2)

    我像孩提时经常做的那样,把它们藏了起来。“你现在学会油嘴滑舌了,”我的声音依然严厉,“你的害羞到哪去了?”

    “我的害羞?”他沉默了一阵,“有些在小礼拜堂地狱般的生活中消失了,有些在佛罗伦萨监狱里面被吓跑了,剩下的被我锁在内心了。年轻的时候,我遇到一个女孩,她衣装华贵,言词刻薄,然而她的灵魂远比那些穿着圣服的人来得纯洁。”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力量,唤起我对过去的回忆。我察觉到体内有些东西纠缠在一起,但事情过去这么久,我再也不能肯定什么是欢乐,什么是害怕。

    修道室一度宽敞得似乎足够容纳我的整个生命,但现在关上房门之后,它突然变得狭小起来。我的床上摆着一张《圣母诞生图》,为了这幅画,我曾对着我们的女儿画了上百张草图,然后画出那个圆嘟嘟的婴儿。我看到他脸上泛出笑容。

    “你把她画到礼拜堂去吗?”

    我耸耸肩,“这只是一张草图。”

    “不过他们很生动。像季兰达约的《圣母诞生图》。最后一次去佛罗伦萨的时候,我又去看了那个小礼拜堂。有时我想自己不可能画出比它更好的画了。”

    “是吗?”我说,“我们的主教可不是这么说。他总是向我们兜售罗马最流行的玩意。”

    他摇摇头说:“我不敢肯定你是否会非常喜欢罗马现在的艺术。它变得有点……太过关注人体了。”

    “人和上帝一样重要。”我说,想起了我跟我们那个博学的修女的促膝夜谈。

    他从我身边走到窗口。外面一群年轻的修女正穿过回廊,准备去做晚祷,她们的笑声和钟声混合在一起。

    我们站着,端详着对方。想说的话太多,但我却变得呼吸艰难,仿佛有人在房里点燃一堆火焰,把我们之间的空气都收走了。

    “你应该知道……”我有点结巴,“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已经把自己献给上帝了。”接着坚定地说,“而他宽恕了我的罪行。”

    他看着我的眼睛,那双猫眼现在很严肃。“我知道。上帝也让我得到了安宁,亚历山德拉。但在那些安宁中,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你。”

    他朝我迈上一步。我摇摇头,对他的话表示反驳。我一个人过得安详自足,改变这样的生活会带来痛苦。

    “我有一个孩子,还有一个祭坛可以画画。”我尖声说,“现在我没时间想这些事情了。”

    但即使我说出这样的话,过去的那个亚历山德拉还是回到了我身上。我察觉到她涌动的欲望如同一条巨龙的头,从安睡中醒来,嗅着空气,一阵巨大的力量和火焰穿过它的小腹。他也察觉到了。我们站得这么近,他的呼吸就在我耳边。虽然一路风尘仆仆,他的味道却比我记忆中的更香甜。他拉起我的双手,让我的手指和他的缠在一起。我们两人污秽的身体构成了一块调色板。我们总是这样强烈地渴望着对方,甚至在我们还不明白男女情欲的时候就是这样。我做了最后的挣扎。

    “我很害怕。”这些话脱口而出,“这些年来,我的生活变得不同了,我现在很害怕。”

    “我知道。那时我也很害怕,你忘记了。”他将我拉过去,温柔地亲吻着我,用他的下唇把我的下唇拨开,舌头伸了进去,挑逗着我的情欲。他的亲吻是如此温暖,乃至隔了多年我仍记得,尽管当时我们都还未长大成人……他停了下来。“但是现在我不怕了,”他的微笑点燃了我们两个的脸庞,“我无法告诉你为了这一刻我等了多久,亚历山德拉·塞奇。”

    他慢慢脱掉我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将我的衣服一层一层脱下,端详着我,直到最后他把我的内衣除去,我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最让我担心的是我的头发,如今它再也不能像一川黑色的熔岩那样披在我背后了。除掉头巾之后,杂乱的短发像野草那样伸展着,但他伸出手去抚摸它,拨弄它,仿佛它美丽依然,能给他带来巨大的欢乐。

    我曾听人说有些男人喜欢幻想和修女做A。这当然是最严重的罪行,因为这种JY背叛了上帝。我想仅仅是因为这个,就足以让那些色欲攻心的人垂头丧气;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通常只有在因为战斗或者酩酊大醉而发疯了之后才敢如此这般。但他两者都不是,他是温柔得发疯。

    他把手放在我胯下,沿着我大腿内侧,把手指滑进我的YD,抚弄着他在那儿找到的褶皱的肌肤。他的眼睛像双手一样肆无忌惮,自始至终端详着我。然后他又亲吻我,每当停下来,就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从头到尾他都轻松自若,这让我笑起来,究竟是什么让一个曾经那么胆怯的人变得如许自信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这些事情变得如此老练了?”

    “自从你让我离开之后。”他柔声说,又亲吻了我,用嘴唇合上我的眼帘,“现在别想,”他在我耳边低语,“就这么一次,让你那活跃的思维停下来吧。”

    他跟我一起躺在床上,再一次轻轻地、准确地用手指把我的YD分开,在做这些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他见我尚没有什么反应,就用指尖在YD口来回游走,慢慢加重力量,于是我体内开始升起一种甜蜜而酸麻的快感。那天下午,他让我体会了过去从未想像过的东西:性A的独特和欲望的美妙。我最记得他的舌头亲吻我的感觉,像一只小猫,快速地吐出一点点舌头去舔牛奶。每当我发出呻吟声,他总是抬起头,看着我跟他纠缠在一起,明亮的眼睛洋溢着笑意。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八章(3)

    据说在天堂,上帝的光芒会改变一切事物的本质,所以你的眼光能穿越一些坚固的东西,看看它们后面藏着什么。当阳光黯淡,天色转入黄昏的时候,我能看穿他的身体,看到他的灵魂。伊莉拉曾对我讲过的那种音乐般的体验我终于在多年之后感受到了,我听到了琴弦的颤抖发出的甜蜜声音。

    因为他在绘画上的天赋,院长允许他逗留一段时间。夜间他教会我身体的艺术,白天则帮助我完成小礼拜堂的工作。

    他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陪着普劳蒂拉;在他的调教之下,普劳蒂拉画技大进。他的博学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他们在艺术和谈话上越发接近,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愈长,我愈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就算没有他,普劳蒂拉迟早也会离开我。我一直都明白这个事实。她前程远大,修女院的高墙根本容不下她,并且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她了。她就快满十四岁了,在这个年龄,少年必须找到一个教师才能发挥他们的天赋。如果说有城市能容得下一个天才横溢的少女,那么如今,这个城市就是罗马。剩下的一切无需我C心。

    我安排他们在酷暑到来之前离开。当然,我告诉她这件事时,她眼里只有失落和害怕。想到我妈妈的严厉曾让我更加叛逆,我决定温柔地说服她。所有的理由都没有起作用,我告诉了她一个故事:曾经有个少女,她多么渴望能够画画,以致铸成人生大错,如今她最大的愿望是,把她过去没能得到的,统统给予她自己的女儿。听完故事之后,她至少同意离开我了。回头想来,她是个比过去的我温顺得多的孩子。

    她的箱子装满了我的希望和梦想,也装着我塞在天鹅绒衣服中的手稿。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它了,它远比一个上了年纪的修女全部家当来得值钱。在我最后一次将它捆扎起来之前,他仔细看着它。我看见他的手指沿着线条移动,充满了敬畏。我知道他会跟我一样好好看护它,那样的话,它终究有一天会被历史提起。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九章(1)

    他们离开的前一天夜里,我们并排躺在我那张坚硬的床上。热浪阵阵,我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情欲得到满足之后,我们精疲力竭,困乏交加。他把手指探进一个盛满水的碗里,在我身上画出一道冰凉的水线,从一只手沿上臂,绕过我的脖子,画到另外一只手,温柔地停在我的伤疤上;那个伤疤从手腕伸延到手臂内侧。

    “再给我讲一次吧。”他安静地说。

    “跟你说过几十次了。”我耸耸肩,“刀锋滑了一下,然后……”

    “……然后你用血在身体上画画。”他微笑着。“你画在哪儿呢?这儿?”他碰碰我的肩膀。“然后这儿?”手指往下滑到我的茹房上。“接着是这儿?”现在他的手指在我的小腹上朝下Y移动。

    “不是!我才没有那么疯狂。”

    “我不信。”他说,“尽管如此,那一定很好看——栗色的皮肤画出一道猩红。不过还有很多其他颜色也可以和你的皮肤相得益彰……”

    我微笑着,任由他的手指在我身上移动。明天我会穿起自己的修道服,回到我的小礼拜堂,重新成为一个修女。明天。

    “如果你知道我曾有多少次在想像中把你的身体画下来……”

    “还有一次真的画出来了——在一座小礼拜堂的天花板上。”

    他摇摇头。“你并不适合充当圣母的代身。你的眼神总是那么肆无忌惮。你知道为什么我以前总是那么害怕你吗?因为那时你总是很像夏娃。但我不会把你的思想斥为毒蛇的诱惑。”

    “我想这取决于毒蛇带着谁的脸孔。”我说。

    “啊,你至今仍不肯把毒蛇当成是女人吗?”

    我耸耸肩……

    于是,那天夜里,床上多了一条毒蛇陪伴我们。虽然我深知我们的所作所为乃是亵渎神明的举止,却并不想去阻止:它银绿相间的身体在他笔下生长出来,环绕着我的茹房,延伸到我的小腹,然后消失在我的YM里面。画家在那一片茂密的YM中用最轻的线条勾勒出他自己的脸庞。

    翌日清早我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把那画在我身上的绝妙画作掩盖起来,然后送别了我的爱人和我们的孩子。

    我花了太多的精力去说服普劳蒂拉一定要离开,却忘了留下一些来安慰我自己。他们离开后那些天,难过像疾病一样漫上来,我在悲伤中受了风寒;越想到他们渐行渐远,就越觉得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过去我曾责备我的爱人不该绝望,因为那是一种罪过。现在看来,我得自己征服它了。我仍未去碰小礼拜堂,圣母的生平几乎还没有展开。夜间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沿着毒蛇的身体,追寻那些充满情欲的记忆。但夏天像着了火一般,夜晚也是炙热难当,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那些斑斓的色彩像我父亲晒在阳光下的多余布料一样,开始流失和褪色。我的灵魂也随着它们一点点流逝。

    院长起初还拿我的病开玩笑,但很快就因为小礼拜堂被耽搁而变得不耐烦起来。开始我害怕伊莉拉也会弃我如遗,但最后依旧是她救了我一命。

    在一个深夜她回来了,火光散发出最耀眼的光芒,她打开一个小皮箱,把东西放在我铺在地面的草席上:草药、膏药、布料、针和刮刀,还有一些瓶瓶罐罐。每个容器里的染料都色泽黯淡,黏糊糊的。只有刺穿皮肤之后,它们一个针孔、一个针孔地渗进肌R里,那些鲜明的色泽才会显示出来。哦,到那时,图案会变得令人惊奇——崭新得像上帝在伊甸园画下的第一笔浓墨重彩。看到它们混合着我从针孔里面冒出来的血,我体内又燃起了过去曾有的那种火焰。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凭着烛光共同工作,天快亮的时候,我肩头上已经刺好了半英寸长的蛇尾,它变得和先前一样无与伦比。我强忍了一晚的痛楚,虽然觉得很高兴,但也疲惫不堪。

    随后那些天我们的进展越来越快,我也愈加能够忍受痛楚了。我们学会了如何下针,也知道该刺多少个微小的伤口能让它的肌体变得更加生动,那毒蛇在我们手指下变得越来越动人。当它Y荡地缠绕过我的茹房和小腹之后,我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了,于是自己拿起了针尖。针刺到我的爱人那褪色的脸庞时,我给那条蛇加了舌头,让它从他口里伸出来,伸进我的YD。这给我带来一阵甜蜜的痛楚。就这样,我找回了继续生活的欲望,开始回到我的祭坛墙壁去。

    接下来那些年十分混乱。我父亲于次年春天去世,我妈妈退隐到城里的修女院,在那儿她发誓要保持沉默。她最后的一封信祝愿我能蒙受上帝的恩惠,要求我像她那样,坦白自己的全部罪过。

    我的画家来信说,很快就会有个年轻的女艺术家,画笔比起任何男人未遑多让;至于这座城市自身,则已经开始腐化堕落了。

    次年我的画家和女儿离开罗马,前往法国。那个博学的修女给了我一张地图,我在它上面画出他们的路线。他们在马赛登陆,在那儿启程到巴黎去。但邀请他的人并没有提供赞助,最终他们不得不将一部分《神曲》卖掉,换取盘缠。就这样,他们走遍了整个欧洲。他们来信说人们对国教的敌意越来越强烈,有些还攻击艺术,说它是教会偶像崇拜的帮凶,最终他们去了英格兰。那儿的国王很年轻,受到文艺复兴的影响,渴望有艺术家去使他的皇宫美轮美奂。第一年他们时常来信,告诉我那儿空气潮湿,那儿的人们说着一种刺耳的语言,举止也更粗鲁。当然,对此我爱莫能助,只能凭空想像他的修道院,感叹生活如何又一次把他带到灰色的调色板前面。但随后再没有他们的音讯,到现在我已经好几年没收到他们的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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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九章(2)

    我没有时间为此难过。在我的小礼拜堂完工后不久,教会开始对我们施加重压。在那些邪恶的年代,我们的创造力也成了一种罪过。我们的主教死后,新上任的那个男人生活更加严谨俭朴。他的觉悟让教会的巡视人到处嗅出魔鬼的味道来:我们的修道服、修道室里面香味四溢的衣服、书架上的书籍等等,这一切统统是罪恶的。只有我的祭坛逃过了他们的审查,我的祭坛和我的身体。但这是我和上帝之间的问题。

    我最大的损失是伊莉拉。这个严厉的新世界并无空间容忍她那倔强而精明的性子。要是她留下,也许不得不学会温顺,而这是她一直拒绝的;而且,不管怎么说,她已经在外面给自己安排了一种生活。在我的帮助下,她用自己的积蓄在附近的城镇开了个药店。那个安静的小地方从未见过如此野蛮的女人,当然,在那儿把她当成巫婆的大有人在,不过讽刺的是,虽然她肤色黝黑,她的巫术却更像是白人的。但是过不了多久,像过去的修女那样,他们也开始依靠她的药方,到她那儿求医问药了。就这样她赢得了人们的敬重。偶尔她被允许前来探望我,谈起生活如何给人们的故事安排了最奇怪的结局,我们总是对此开怀大笑。

    两个月前,我完成了这部手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产生了弃世的念头。这并非全然因为我生活的痛苦,更多的是因为,在我面前流过的岁月索然无味,我无法忍受在这样永恒的清规戒律中慢慢老去。做了决定之后,当然得去伊莉拉那儿寻求帮助。她出主意让我假装染上肿瘤。她见过很多,那些邪恶的东西从皮肤下面冒出来,看上去既恶心又神秘。它们特别喜欢长在女人的茹房上。它们外观越大,藏在体内的部分也越大,就这样生长着,蚕食身体的主要器官,直到患者在痛楚难忍中死去。它们无药可治,甚至连那些所谓医生也惟恐避之不及。一旦被感染,患者通常隐藏起来,与世隔绝,像受伤的动物那样,在黑暗中因为疼痛哀嚎不已,等待死亡的来临。

    使用猪脬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伊莉拉帮我填满它,包扎在我胸口上;然后给了我一些草药和膏药,服用后会呕吐或者发热,因为我需要将病情变得更严重,才能让其他人远离我。最后她带来了我所需的毒药,从她在花园种植的一种草药根部提炼出来的。她说它会让我疼痛,见效快慢她不敢保证,但后果毋庸置疑。现在剩下来的问题是,她们在事后将怎么处理我的尸体。

    你对我的死感到纳闷,对吗?自杀是一种罪过,并且永远不可能得到上帝的宽恕。

    在那些手稿离开我之前,我曾端详着地狱里拥挤的人群。自杀是种严重的罪行,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最严重的。但我发现但丁描述它的方式几乎让人宽慰。每种罪行都有其对应的恰当惩罚:对于那些选择在他们命定的终点离开尘世的人,地狱会将他们永远束缚在尘世间。自杀的鬼魂深埋在地下,伸延成树木的枝丫,他们枯萎的枝叶变成鲜活的食物,供哈比鸟啄食。在诗篇的中段,但丁描绘了一群追逐罪人的猎犬如何穿过一片树林,它们飞跃而过,撕裂了一棵小树的枝叶,小树的灵魂因为疼痛而嚎啕大哭,要求把它的树叶收起来还给它。

    很久以来,我就讨厌老实人纳斯塔基奥的故事中女人被狗追逐的情节,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我的命运注定与那个故事中的女英雄差相仿佛。我清楚地记得但丁笔下地狱的结构,自杀者的森林紧挨着那片焚烧JJ者的平地。有时他们冲进来,扑灭那些将他们浑身烧伤的火焰,一如但丁说过的,他们偶尔也有余暇稍作休息,跟其他遭到惩罚的灵魂交换对文学和艺术的看法,也谈及那些让我们身陷囹圄的罪行。我会喜欢这样。

    我已经做好告别的准备了。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除去自己的头巾,仰面躺在花园里那棵无花果树旁边。树是我们刚来不久之后种的,曾用它的生长来衡量普劳蒂拉的发育。有个修女发现了我,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去,报告我的行为不端;此时我甚至都不愿意挪动一下身体。她们究竟了解我什么呢?一切都过去那么久了,年老的修女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所以现在我坐在自己的修道室里面,等待伊莉拉今晚把草药带给我,跟她说再见。我会把这卷书稿交给她。我对她的全部要求是,按照女儿和我的画家最后一封信上的地址,把书稿寄过去。如果有人能找到我的女儿,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她。我已经无法这样做了。

    夜色渗进来,空气像一张湿热的毛毯。一旦伊莉拉离开,我会马上吞下毒药。听从我妈妈的愿望,我做好忏悔的准备,请来了一个牧师。让我们希望他既能消受这些故事,也能守口如瓶。

    《维纳斯的诞生》后记

    还有一件事忘了说,我的小礼拜堂。

    我所描绘的圣母和施洗者约翰的生活,其内容和季兰达约在新圣母教堂祭坛上所作的画如出一辙。它使我的画家保留了对佛罗伦萨最伟大的回忆,于我而言,也是如此。因为虽然有比他更好的画家,有比这更伟大的艺术品,但季兰达约的湿壁画在告诉你使徒们生平的同时,也让你知道我们这个伟大城市的光荣和人情世故。

    让我悲伤的是,小礼拜堂平平无奇。它无非是生在一个伟大时代的不入流画家的作品。诚然,色彩的搭配不错,偶尔也有些脸庞在痛苦中透露出人物性格。但整个作品十分拙劣,在我自己看来,多数人物失于呆板,全无生气。友善且客观地说,这是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老年画家竭尽所能的作品;她的热诚和技巧都值得人们记住。

    如果你将它和其他所有的东西作个比较,所有的婚礼画板、分娩画盘、嫁妆箱、湿壁画、祭坛画面和木版画,所有这些诞生在那个我们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将人类和上帝联系在一起的固执年代的东西……那么你会看到它的本来面目:一场伟大的合唱中的一个单独的声音。

    那个声音和合唱就如此融在一起,能成为它的一部分,对我来说毕竟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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