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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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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午夜时分,有人给他传来了消息,他立即动身离家。外面的城市拒绝入眠,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些夜生活丰富的日子。

    天刚拂晓,前门被打开,我们听到他的脚步从石头楼梯上传来。“欢迎回家,丈夫。”我安静地说,“你怎么样?”

    “你的画家被释放了。”

    “啊!”我用手掩住嘴巴的时候,能感到伊莉拉正在看着我,“那么……托马索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找不到托马索的踪迹。他已经不在监狱里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但……但我觉得无论在哪里,他都会平安无事的。你会找到他的。”

    “是的,我们必须这样希望。”

    但我们都知道这并非理所当然的推断。他不是第一个悄无声息地从监狱消失的犯人。不过这次是托马索。他的冒险故事可不会终结于裹着一身尸布躺在运尸车后面。

    “我们很幸运。看守监狱的人对新闻的兴趣多过对工作的热忱。我们找到他的时候,情况还不太糟糕。”我还想再问下去,但知道最好不要。“别担心,亚历山德拉,你的宝贝画家照旧能拿起画笔。”

    “谢谢你。”我说。

    “也许你应该等一下再谢我。你还没有听完。虽然被释放,但他也遭到了审判。因为他是外国人,所以得到了被驱逐的惩罚。立即生效。我跟你妈妈商量过了,写了介绍信让他去罗马找我的熟人。在那儿他会安全的。如果他的天赋仍在,我想他们会雇用他。他已经被遣发了。”

    已经被遣发!我想到了什么呢?那意味着他再无赎取自由的可能?我看到我丈夫望着我,我想我看到他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悲哀。我咽了咽口水,“你还能为托马索做什么呢?”

    他耸耸肩,“我们可以继续寻找。如果他还在佛罗伦萨,我们会找到他。”

    他看起来精疲力竭。我拉起他的手,他看着,但没有任何反应。

    “城里怎么样了?”我问,“火刑举行了吗?”

    他摇摇头。“啊,它越来越像一场闹剧了。那个圣方济修道士说他只会跟萨伏那罗拉而不是其他人一起穿过火焰。所以另外一个修道士取代了他的位置。”

    “真是无聊透顶。为什么市政厅不阻止呢?”

    “因为人们都为此疯狂了。他们所能做的只是试着限制破坏,向愿意倾听的人们批评这些修道士。他们就像一艘正在下沉的船上的老鼠,都想跳出去,但又害怕波浪。”

    火刑定于棕榈主日的前一天举行。在灰沉沉的天空下,圣方济教会的人准时到达,以对他们的支持者表示谦虚和尊重。相反,他们的对手从萨伏那罗拉那里懂得了做戏的力量,迟到得令人愤怒。他们最终走进市政厅广场,在前面扛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列队唱起虔诚的颂歌。萨伏那罗拉走在最后,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高高举起供奉用的圣餐。

    这可让圣方济教会的修道士无法忍受,他们要求立即从他那遭到教会驱逐的手中拿走圣餐饼。萨伏那罗拉的替身多米尼哥修道士宣称他要拿着圣餐饼和十字架走进火堆,这激起了更大的争吵。因为那个圣方济修道士拒绝跟他一起穿过火焰。最终,经过一轮怒气冲冲的谈判,多米尼哥修道士答应放下十字架,但仍要带着圣餐饼。在他们争吵的当口,门廊前的大火又旺了很多。

    他们仍在喋喋不休的时候,上帝被他们的傲慢和噪声激怒了,用一阵巨大的雷暴撕裂天空,化成倾盆大雨,浇落在燃烧的木堆上,产生的浓烟和混乱充满了整个广场。黄昏降临在市政厅广场,上帝以其无上妙法解救了他们,替他们做了决定,将两败俱伤悬搁起来,勒令人们各自回家。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三章(1)

    “起床!”

    “什么事?发生什么了?”我很害怕,立即激灵起来。

    “嘘,安静。”伊莉拉侧在我身上,一副夜行的装束,“别问问题。只顾起床,穿好衣服就行。快点,别作声。”

    此时正是深夜。我刚要说话,她的手就掩了过来,捂住了我的嘴。然后她拉起我的手,领着我向屋子后面走去,那儿有个进出货物的门,已经被她打开了。我们溜到街上。温度很低,冬天的余威尚未从空气中退尽。

    “听我说,亚历山德拉。我们得步行,知道吗?你可以的吧?”

    “除非你告诉我我们去哪里。”

    “不,我告诉过你了,别问问题。我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会好一些。相信我,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你至少得告诉我有多远。”

    “路程不近。正义之门。”

    绞刑台那边的城市大门?我还想说些什么,但她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

    夜行的人不止我们两个。白天那场闹剧不了了之,这疯狂的城市此时到处是出来寻找乐子的混混。我们把头包得严严实实,沿着最黑暗的街道一侧前进。我们经过白天设置的路障,径行向北朝我父亲房子的方向走去,绕过了广场,接着抄捷径走到圣十字教堂后面,转入马康腾特路。那些遭到传讯的犯人就在黑衣修道士的押送下穿过这条Y森幽暗的小路。

    胎儿醒过来,在我肚里动个不停,不过现在里面可没有多大的活动空间了。我感到它的臂肘或者膝盖在我肚皮下面重重划了一下。“伊莉拉,停下来,求求你,我走不了这么快。”

    她不耐烦地说:“你必须走这么快!他们不会等我们的。”

    在我们后面,圣十字教堂的大钟敲响了,凌晨三点。街道豁然开阔起来,两旁是圣十字教堂的菜地和花园,前头是那座大门,两边环绕着厚厚的城墙。我记得托马索对我说过,在夏天,这里是那些寻欢作乐的人最佳的活动场所。

    “上帝啊,希望我们没有太迟。”伊莉拉喃喃地说道。然后,她将我推到一棵大树的Y影后面。“你在这里别动,”她命令说,“我会回来。”

    她消失在黑暗中。我累得气喘吁吁,靠在树干上,双腿不断发抖。我似乎听到左边有东西在朝我走来,猛然转过身去,却什么都没发现。大门那边可能有守卫,凌晨三点是他们交班的时间。为什么这个时间如此重要呢?

    周围一片死寂,空旷的黑暗比街道更加让人害怕。ZG底部传来一阵剧痛,但我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因为害怕还是胎儿在动。城墙的Y暗处冒出一个身影,伊莉拉小跑着过来。

    “亚历山德拉,我们现在得赶回去。现在。我知道你很累,但我们得快点回去。”

    “但是……”

    “没有但是。我会告诉你的,我答应,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只能赶路。”她语气中有种我从未听到过的恐惧,让我停止了抗议。走到圣十字广场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教堂巨大的砖石正面俯视着我们。

    “我必须停一下,不然要生病了。”我说,嗓音因为精疲力竭而颤抖着。

    她点点头,依然警惕地望着每一条道路。

    “那么,告诉我吧。”

    “啊!亲爱的耶稣,现在不是时候。”

    “那我们留在这儿吧。”

    她知道我在说什么。“好吧。今晚你睡了之后,你丈夫走到仆人住的房间,跟他的仆人说话,他们说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他说,今晚他必须拿着一张通行证到正义之门去。他说事情很紧急,因为那儿有一个人,一个画家,要在三点离开,他必须有通行证才能出城。”我紧紧地闭上眼。“我向你发誓,这些都是他说的。这就是为什么我把你带出来的原因。我想……”

    “你想我能在那儿见他一面。那么他在哪儿呢?”

    “他没有在那儿。你丈夫和他的仆人也不在。他们都没有在那儿。”

    “那么一定是走错城门了。我们必须走……”

    “不,不。听我说。我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什么了。”她停了一下,说,“现在我想他们是有意让我知道的。”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她朝旁边看了看,“我想你的丈夫……”

    “不,啊……上帝。柯里斯托佛罗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不可能。除了你和我没有人知道。”

    “你相信你的哥哥不会这样猜测吗?”她生气地说,“那天你在教堂里被他看到了。”

    “我认为他有所怀疑,但他没有机会告诉柯里斯托佛罗。

    我感到恐慌像要呕吐一样从喉咙里冒出来,“啊,亲爱的耶稣!如果你是对的……如果这是一个圈套……”

    “你看你,我可没有想得太多。我所知道的只是,如果我们现在不赶紧回家,我们一定会被发现。”

    我能感觉到她的惊慌。她过去从没犯过错,我的伊莉拉,而现在可不是该犯错的时候。

    我们迅速沿着原路走回去,这样大部分时间内我们可以藏身在黑暗中。胎儿现在安静了,不过如此暴走开始产生后果了,我感到小腹深处传来阵阵痛楚。

    我们重新走到街道上,这时从后背下面传来一阵剧痛,我不由叫了出来。伊莉拉转过身,我能从她眼里看到我自己的痛楚。“没事的,没事的。”我强作欢颜地说,但声音有点颤抖,“只是一阵痉挛。”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三章(2)

    “老天爷!”我听到她低声说道。

    我紧紧抓住她的手。“我跟你说,我很好。我们有个协定,我和我的孩子。它不会出生在一个萨伏那罗拉统治的城市。现在他还没有下台。来吧,我们快到了,不过我们也许得走慢一些。”

    房子在黑暗中寂静无声。我们从仆人出入的门溜进去,走上楼梯。我丈夫的房门紧闭。我疲惫不堪,几乎无法自己脱掉衣服。在睡着之前,我把双手放在小腹上,刚才这里还高高隆起,抵着我的胸廓,现在胎儿缩回我的ZG去了,重重地压着我的膀胱。推算起来,预产期应该在三个星期以后,到那时,应该会安排好R母和接生婆的。

    “耐心一点,”我低声说,“再等一阵出来吧。整个城市和家庭都会为你的出生做好准备的。”

    胎儿似乎听到了我的誓言,让我安稳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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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四章(1)

    我醒来的时候,伊莉拉已经离开,屋子里一片安静。应该已经是午后时分,每个人都在午睡。我的小腹又开始翻江倒海起来,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刷子在我的ZG里捣弄。

    我爬上床,走到门外,唤了伊莉拉一声。没有回答。我抓起一件外套,慢慢走下楼梯。厨房和仆人的房间空无人迹。厨师的大女儿,坐在地板上,面前放着一捧看起来像葡萄干的东西,她将它们分成几个小堆,然后抓起一个往嘴巴里塞去。

    “唐西娅?”她被我吓了一跳,匆忙用裙子把葡萄干盖住。“告诉我,还有人在家里吗?”

    “主人说每个人都应该出去。”她大声说,“但不许我去。”

    “我的奴仆也去了吗?”

    她茫然地看着我。

    “那个黑皮肤的女人,”我不耐烦了,“伊莉拉。她也去了?”

    “我不知道。”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第一波疼痛击中了我,好像有一条钢丝缠住我的下腹,勒得那么紧,让我觉得体内的东西要掉到地上一样。现在不要,我的上帝,请别在现在。我还没准备好。

    我抬头吸气的时候,她正看着我的肚子。“胎儿很大,夫人。”

    “是的,是的,唐西娅,听我说。”我清晰而缓慢地说着,“我需要你帮我做些事情。我需要你穿过城市,替我带个口信到守护神广场那边,我妈妈的家里去,你明白吗?”

    她看着我,然后笑了一下。“我做不到,夫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而且主人说其他人都应该出去战斗,但我得留在这儿。”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求求你,上帝,如果我将要分娩,至少把伊莉拉给我。别让我独自和一个半弱智的女孩待在一个房间。千万不要现在生,千万不要。现在太早了。我精疲力竭,又担惊受怕。我应该走回房间,再次睡下。等到我醒来,家里一定又有人了,那时我会好的。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我刚爬上二楼的时候,听到一阵声音,是有人把椅子扔掉了,或者是重重地把窗户关上了,它从柯里斯托佛罗的画廊传来。我双手捧着小腹,慢慢穿过走廊,然后把门推开。

    “早上好,夫人。”

    这次轮到我吃惊了。我转过身,发现他坐在屋子的另一端,膝盖上放着一本书,那尊酒神雕像如同醉酒般从基座上倒下来,落在他身后。

    “柯里斯托佛罗,你吓坏我了。发生什么事了?家里人都去哪了?”

    “他们去见证历史了,像你曾经渴望的那样。今天早晨,暴徒们破坏了大教堂的弥撒,多明我会的修道士逃回圣马可修道院,现在正受到围攻。”

    “亲爱的上帝!萨伏那罗拉呢?”

    “……在里面。市政厅已经担保一定要将他逮住,只是迟早的问题。”

    所以,现在真的结束了。我肚里又难受起来。似乎这个胎儿也有着政治头脑。当然,它完全可能是我丈夫的儿子。

    “伊莉拉呢?她也去了吗?”

    “伊莉拉?别跟我说你所信任的伊莉拉离开了你。我想她应该一直陪在你左右——无论你去哪里。”他停了一下,我仍没有意识到他的话外之意。“你很晚才睡着吧,亚历山德拉?你昨晚一定醒着。你怎么不睡呢?”

    “我……我很累,柯里斯托佛罗,我想胎儿也许比我们预想的要早一些出世。”

    “那你应该回到床上去。”

    现在我终于觉察到他的彬彬有礼下掩饰不住的冷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他带来画家被释放的消息时还没有显示出这种态度吧?是不是我不顾伊莉拉的警告,太过如释重负,以致没有察觉到他的举止有所不同?

    他的眼光从我身上移开,去看那些雕塑。“你知道,人们说伟大的艺术家只能在他们的作品中展现真相。你同意吗,亚历山德拉?”

    “我……我不知道。我想是这样的吧,是的。”

    “婴儿是上帝的艺术品,你说是吧?”

    “……当然。”

    “你说有没有可能察知婴儿身上的谎言呢?”

    我如堕冰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他停了一下,“你哥哥没事了。”

    “啊!感谢上帝。他怎么样?”

    “他……他变了。我想这样说是对的。”

    “他们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有没有从他身上榨出真相来?托马索是个难以捉摸的人。有时候,他说谎比他说实话更让人相信。一切事情都是这样的。”

    我盯着他,说:“我从没有骗过你,柯里斯托佛罗。”

    “真的吗?”他迎着我的目光,“我是这个胎儿的父亲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知道。”

    他对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放下书本,然后站起身来。“很好,至少应该谢谢你说了实话。”

    “柯里斯托佛罗……那跟你想的不一样……”

    “我什么都没想。”他冷冷地说,“我们的交易是一个孩子。我记得,交易的条件要求你小心谨慎,而并不是忠贞不二。这婚姻本身就是错的。我应该从你妈妈的过去吸取教训。”

    “你什么意思?我妈妈的过去?”但他已经站起来朝房门走去。“不,别走,柯里斯托佛罗,求求你。这也不是事情的真相。”我停了下来,我能对他说什么呢?什么样的词语才能同时表达爱慕和辛酸呢?“你一定记得,我们曾经觉得……”我感到身体深处那根钢丝又开始收缩,这次更紧了。我得用尽全身力气来对付这痛楚。“啊……胎儿又在动……求求你,我求你留下来……只要等到伊莉拉回来就好。我不能一个人待着。”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四章(2)

    他看看我,也许他看到的无非是又一个谎言。或者我的身体,就算在纯洁无瑕的时候他也不喜欢,现在只能让他想到女人的肮脏和血污。

    “我会派人来。”他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出去。

    房门在他身后关闭,疼痛漫上来,如同一根钢丝扎进血R。我痛得弯下腰,只得紧紧扶着酒神的石头身体,直到痉挛消失。这次持续得更长、更痛,我数到二十,接着三十,到了三十五它才开始缓和下来。如果胎儿信守他跟我之间的承诺,那么萨伏那罗拉一定已经下台了。

    我当然听说过分娩的故事。我知道开始是一阵阵越来越严重的、有节奏的疼痛,ZG口被撕裂,以便胎儿出来。如果那时我能调整自己的呼吸,控制住紧张的情绪,也许我很快就可以有办法去除疼痛。接下来,胎儿的头就会往外挤,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屏气收肌,以让胎儿顺利产出,并祈祷它不受伤害。

    但现在我不能想这个。首先我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到半路,又一阵疼痛袭来。这次我做好准备了,双手抓住石栏杆,数着自己的步伐,试图这样来分散注意力;我呼吸沉重,发出阵阵低沉的呻吟声。疼痛越来越严重,达到顶峰,持续了一段,接着开始消退。

    就在我努力让自己站稳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想便溺的感觉。我绝望地缩紧G门,但那压力越来越大。我听到了撕裂声——似乎皮鞭打在墙壁上发出的声音,这当儿我体内某些东西被撕开,突然间,身下的石头地板淋满了血污。流失的血很多,从我体内喷出来,像瀑布那样沿着大腿倾泻而下,从楼梯平台流到下面的院子里去。唐西娅惊叫了一声,逃得不见踪影。

    至于我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现在全然忘了。第二波疼痛直透心肺,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我屈膝把腿支起来,双手抓住床沿。身上到处都痛,腰部、后背乃至头部。痛楚和我合而为一,纠缠在一起,痛得头脑一片空白,痛得没有其他感觉。这次剧痛持续了很久。我努力呼吸,但气喘吁吁;体内的钢丝开始松动的时候,我听到自己惊恐地哭着。

    当又一波痛苦袭来时,我只好紧闭双眼,幻想着自己正被波浪高高顶起,并随着它起起伏伏……

    “亚历山德拉!”

    从某个地方传来一丝异常缥缈的声音。但我现在不能去理会它,要不我会被波浪吞没。

    “坚持住,孩子。四肢放平。”现在声音更近、更响亮了,它命令我,“躺下,会好一些的。”

    我冒险听从了。我的双手平放在地面上,我感到她的手掌重重地压向我的肚子。疼痛到达顶峰。“呼吸。”那声音说,“呼吸。吸气……呼气……就这样,好姑娘。再来。吸气……呼气……”

    我抬眼看着她,见到她的眼神既紧张又自豪,于是知道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妈妈来了。

    我斜倚着她,“我……”

    “别浪费精力。每次收缩隔多长时间?”

    我摇摇头,“可能四五分钟,但现在越来越快了。”

    她紧紧将我抱住,从床上抽出枕头,放在地板上,让我靠着它们。“听我说,”她安静地说,“伊莉拉去找接生婆了,但她和城里其他人都在街道上。她们很快就来,但这次你一定要撑住。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唐西娅,厨师的女儿。”

    “我去把她找来。”

    “不要!别离开我!”

    但她已经走了,在楼梯平台上大声叫着,声音像教堂的大钟那样响亮和焦急。虽然那女孩可能对我毫不理睬,却没有不理她。她进来的时候阵痛又开始了。这次她一开始就在我身边,双手在我的尾骨上推拿着,将紧紧缠着我的钢丝拉开。

    我最终倒在枕头上,看到唐西娅站在门口,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恐惧。我妈妈大声使唤她的时候,我的恼怒突然盖过了痛苦,似乎莫名其妙地着了魔,随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开始高声咒骂起来。她们两个都停下来看着我。我想如果不是我妈妈先行把门关上,唐西娅一定又是拔腿就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狂叫着说,“下面会发生什么?我该怎么办?”

    我正恐慌着,她却让我大出意料,脸上泛出一阵微笑。“你就要生小孩了。你的身体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你听从身体的安排就可以了。剩下的交给上帝和自然。”

    就在那时,突然间一切都变了。我疲惫的身体突然升起了强烈的排泄欲望,想将它排出我的身体。我试着自己把它拉出来,但无济于事。

    “啊!快出来了,我感觉到了。”

    她用手臂抱起我,“起来,在地上会伤得更重。到这儿来,小姑娘,把你家夫人扶起来。用你的手臂托住她腋下。加油。就是这样。顶住她后背。加油,用力点,托住她。把她抬起来,快点。”

    虽然她很笨,但力气大得很。我被她抱起来,整个身体抖个不停,裙子被掀起,放在肩膀上;我双腿张得大大的,小腹巨大,妈妈蹲伏在我脚边。排泄的欲望又来了,我使劲拉,直到喘不过气,直到感觉自己的脸色变得青紫,眼泪哗啦哗啦地流出来。我的G门和YD好像被撕裂了。

    “再来!使劲。头出来了,我看到了,它快生出来了。”

    但我做不到。刹那间,那种欲望离我而去,我软软地往后瘫去,在她的臂膀中颤抖着,好像一个从吊刑架上放下来的女人,四肢因为痛苦和恐惧,像水波一样抖动着。我能感到脸上爬满泪痕,鼻涕也流下来了;而我太过害怕,竟然连啜泣的力量都没有了。要是疼痛再来一次,我将毫无力气去对付它;还没等我缓过神来,那种可怕的欲望又来了,我必须把胎儿拉下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每次使劲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要爆炸了。有些事情不对劲,太可怕了。胎儿的头不正常,大到似乎永远都出不来。怀它时犯下的罪孽终于在它出生的时候招来了报应。我们可能就永远这样拉扯下去,它和我,变成一种无尽的折磨:它努力把我的身体撕开一道口子,以便出来。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四章(3)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我听得出自己声音中的惊慌,“这是上帝对我罪行的惩罚。”

    我妈妈声音坚定,“什么?你认为上帝还有时间来管你的罪行?萨伏那罗拉作为异教徒和叛徒直到现在还备受摧残呢。你的错误怎么能跟他比呢?屏住呼吸,为了你的孩子。它快出来了。使劲,用力。加油。”

    我再次用力。

    “对,对,再来。它就在那儿。它快出来了。”我感到自己的骨盆被撕裂了,但还是没有生出来。

    “我不行了,”我喘着气,哭起来,“我害怕,我很害怕。”

    这次她没有朝我大声叫嚷,而是站起来,用双手捧住我的脸,抹去上面的涕泪。她手掌柔软,但声音焦急:“听我说,亚历山德拉。我从未在其他女孩身上看到如你这般伟大的灵魂,你不会死在自己卧房的地板上。只要再使一次劲,再来一次,它就会出来了。我会帮你的。你只要听我说,跟着我说的做就好了。它又来了吧?是吗?现在深吸一口气,深深吸一口。对,就是这样。很好。现在屏住呼吸。使劲,使劲。坚持,使劲。再来。使劲!”

    “啊!!!”我的惨叫在屋子里回荡着,我听到另外一个声音——我体内被撕开了一道裂口,头部挤了出来。

    它出来了。我感到一阵巨大的力量迅速滑过,接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的感觉。“啊,它出来了,出来了。啊,啊,看看它,看看它。”

    就在唐西娅和我倒在地板的一刹那,我见到一个闪闪发光的小精灵,浑身沾满血污和Y体,蜷伏在我脚下。“啊!是个女孩!”我妈妈压低声音说,“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小女孩。”

    她抱起那个黏糊糊的身体,双手拉着她的脚,倒提了起来;她咳嗽着,好像有Y体填满了她的肺和鼻子,她拍拍她的P股,这个小家伙恼火地大声哭了起来,第一次对她来到这个错乱而疯狂的世界表示抗议。

    因为没有剪刀或者小刀,她用牙齿去咬脐带,将其弄好。接着她把她放在我的肚子上。我抖动得厉害,无法将她抱稳,她朝地板上倒去,唐西娅一把将她抱住。随后妈妈帮我按摩腹部,将胎盘从肚子里推出来;我把这个温暖、幼小、满身皱纹的小家伙紧紧抱在怀里。

    我的女儿就这样降临人世。她们替她洗好身子,用襁褓把她紧紧包住。因为没有R母可以喂她,她们只得再把她抱给我。我们带着一种敬畏的心情看着她在我胸膛上蠕动着,像一个看不见的小动物;她的嘴巴猛然间咬住我的茹头,疼得我叫出声来;她小小的嘴巴吮吸着,吮吸着,直到我感到一阵甜蜜的痛苦:奶水开始流出来了。

    当她的要求得到满足之后,她才肯离开我的茹房,活像一只吸饱了鲜血的虱子,昏然睡去。只有看着她睡着了,我才能跟着入睡。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五章(1)

    接下来的几天我心中充满了爱念,深深地、真切地、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我敢担保,要是我的丈夫看到她,也一定会这么对待她的。她的指甲出奇地美丽,目不转睛的凝望异常庄重,体内散发着神圣的光芒。

    我全身心地爱着我的宝贝女儿,全然没有顾及到外面正在被创造的历史。当新生命在我体内挣扎着要出来的时候,萨伏那罗拉正在吊刑架上倾听他自己筋腱断裂的声音。那天早晨圣马可修道院外面的暴乱终结了他统治下的新耶路撒冷。他先被处以吊刑,再接受绞刑。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对加在他身上的指控一一招认,假先知、异教徒和叛国者。

    就这样,佛罗伦萨从一个男人的独裁中解放了。此人曾许诺要将佛罗伦萨带到通往上帝的路上,最终却发现自己被上帝抛弃了。不过,尽管有很多理由去憎恨他,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两天过去了,我丈夫仍是毫无音讯。

    第三天早上,我在灿烂的阳光中醒来,看到妈妈和伊莉拉在门口紧张地讨论着什么。“什么事?”我在床上说。

    “亲爱的孩子……有消息了。你现在一定要坚强。”

    这许久以来我一直在期待着的。“关于柯里斯托佛罗的,对吗?”

    她走上来,把我的手握在掌心。在我们那个时代这是一个传奇:圣马可暴动之后的那些天,城市陷入了血腥的战斗,人们开始清算旧账,搜捕以前的敌人。在某个清早的晨光中,人们发现一具血R模糊的躯体,有人辨认出那昂贵的衣服和英俊的脸庞。

    我像他的雕塑那样纹丝不动地坐着,身体随着她的话语逐渐变冷。

    “你一定要坚强,亚历山德拉。”我妈妈再次说道,她的声音让我想起小时候,那时她多次教导我们如何跟上帝交谈,将他当成我们的父亲和主人。“这些都是上帝的意志,我们不应该有什么质疑。”她紧紧地抱住我,在确信我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坏,才轻声说:“我亲爱的,你的丈夫没有其他家人。如果你足够坚强,尸体需要你去认领。”

    如果说分娩会软化感情,它还会拆散记忆,让某些时光永恒留住,而让某些时光悄然逝去,似乎它们从未发生。

    我们仍没找到R母,于是带上婴儿同行,因为我不舍得跟她分开。

    死于瘟疫的人多不胜数,人们只好在河上建了个临时停尸间,还占用了圣灵堂医院的一些病房。有人领我们沿着曲折的门廊走到教堂后面,我想起了我的画家,他花了很多个夜晚在这里画下那些尸体被摧残的情形。我把婴儿抱得更紧,又像一个孩童那样走起路来,妈妈和我的女仆跟在后面。

    站在门口的官员是个粗鲁的男人,口里喷着酒气。他拿出一本简陋的账簿,上面给尸体编了号,有些还写着姓甚名谁,笔迹很潦草。妈妈将我们的事情说给他听,说得优雅而清楚,如同她一贯的作风。她说完之后,他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把我们带到一个房间去。

    我丈夫的尸体摆放在靠近屋子里端的草席上。

    我们站稳了脚跟。他抬头看着我:“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把婴儿交给妈妈,她对我微笑。“别害怕,我的孩子。”她说。

    他俯身将裹在尸体上的布拉开,我闭上双眼,然后睁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属于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

    伊莉拉在我旁边号啕大哭起来。我转过身,她扑上来把我抱住,继续号啕着……“啊,我可怜的夫人。别看,别看,太可怕了。现在我们可该怎么办?”

    我试图把她推开,但她像水蛭一样吸住我。“你疯啦?”我带着惊怕,低声说,“那不是柯里斯托佛罗。”但她仍在号啕大哭。那个男人怜悯地看着我们,不消说,在他看来,他看到的是几个悲痛欲绝的女人。

    我站在那儿,被吓得目瞪口呆,我那软弱的妇人之心开始帮忙了,我啜泣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一旦开始滴下来,就再也不能停止。而所有这些慌乱吵醒了婴儿,她也开始哭喊起来。我们站在那儿,构成几个妇女哀恸不已的画面。那男人拿起他的笔,在我丈夫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十字。

    回到那个既不舒适又让人难受的会客室,我怀里的婴儿边眨眼边看着我,我则望着妈妈。

    我木然说道,“他在哪儿?”

    “去乡下了,和托马索一起。你分娩那天早上,他来找我,把你们之间的一切都跟我说了。后来他决定离开,安排了一具尸体,带着他亲笔写的字条,这样发现尸体之后,当局会要求我们去认领。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害怕孱弱如你无法假戏真做。”她语调冷静,如同一个处理严重事态的政客,向受惊吓的公众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

    但我无法像她那样平静。“我……我不明白。为什么?小孩不是他的,这很重要吗?因为……”

    “别担心,亚历山德拉。我全都知道。在这里我并无审判你的意思。那是另外一个法庭的事情,我怀疑有一天,你和我会发现我们坐在同一个审判席上。”她叹了一口气,“那和这个婴儿并无干系。他觉得……算了,我不该替他辩解。他跟我说过,一旦真相大白,让我把这个给你。不过我觉得你看后最好把它撕掉。”

    她从贴身的口袋掏出一封信,我双手颤抖着接了过来。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五章(2)

    我亲爱的亚历山德拉: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走了。托马索需要我。照料他是我的责任。当然,这也是我的愿望。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会因此终生疚恨,也增添你和孩子的痛苦。

    我立了个遗嘱,提取了足够的钱,供给我们过上像样的生活;遗嘱还把我所有的房产留给你。未来由你自己决定。不过我想你妈妈一定已经考虑过了,你最好还是听她的。

    我请求你原谅我在画廊里面对你的刻薄言语。虽然我们有个协定,但你把我迷住了,你的背叛深深伤害了我。如同我曾伤害了你。我希望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觉,跟你可能对我的感觉并无二致。这种感觉会直到永远。

    信中附着的钥匙可以打开我书房中的柜子,手稿在里面。它的内容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在所有我能想起的人中,我宁愿把它交给你。你和我认识的每个男人一样,能理解这是我们时代的伟大艺术作品。

    我仍是你深爱的丈夫。

    我紧紧攥住那把钥匙,重新把信看了一遍,又看了第三遍,我的泪水已经把墨迹变得一片模糊。如今看来,我必须独自一人把孩子养大,她没有父亲,甚至没有自己的家族。

    “你知道信的内容?”我问道。

    “那些直接关乎你的未来和我的过去的,他写信之前曾和我讨论过。剩下的则是你自己的隐私。”

    她仍没有把目光移开。终我一生,每次当她发现我体内有反叛或者质疑的风暴时,她总是这样泰然自若。也许她自己也曾承受过这样的风暴,也许在她接受上帝的意愿、相信他仁慈无边之前,也曾有过犹豫不决,但我对此茫然无知。现在我所知道的是,作为女儿,把母亲当成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另外一个人错得多么厉害。但我相信妈妈会原谅我这样的错误,就像我会原谅我女儿类似的错误一样。她应该是这样的,因为那天她没有回避我的问题,对我也无所欺瞒。

    “那么,”我终究还是开口了,“洛伦佐·梅第奇给我丈夫送过一本书,落款写着1478年,那一年你怀了我。但那时你不在宫廷中,是吗?你哥哥官运亨通,足以让你嫁个好丈夫。过去你总是这样跟我们说的。”

    “是的,”她安静地说,“那时我已经结婚了。它给我带来三个健康的孩子。我真是受到上帝的恩惠。但你说到那一年,亚历山德拉,那不是真相的全部。我之前曾在宫廷里,后来也还回去小住几天,不过瞒过了公众的耳目就是了。”

    “我哥哥有这些伟大的朋友,”她最终说道,带着勉强的笑容,“宫廷里的男人都那么聪明,那么有深度。对于一个饱读诗书的女孩来说,它是末日审判前的天堂。虽然他们谈论到柏拉图的概念时不许我们女人C嘴,但他们是佛罗伦萨的柏拉图主义者,因此,即使是他们中最伟大的人,当然也会受美色诱惑,更何况这女孩聪慧过人。和你一样,我过去也非常聪明。不过跟你的聪慧一样,它既是我的光荣,也是我的负担。

    “我的哥哥当然知道如此完美的纯洁蕴涵着的危险,于是他想方设法让我成婚,以便避免可能遭到的玷污。但即使是他也无权阻止我被召唤到宫里去。

    “1478年初夏,洛伦佐和他的幕僚是在卡莱基别墅度过的。我是几个受邀者之一……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又停下来,“那个花园简直像个尘世天国。人们既谈论精神的美,也谈论R体的美。它们都被当成通往上帝之爱的道路上的基石。和你一样,我也为聪明、学识和艺术入迷。虽然我曾拒绝过一次,但到那年夏天,我坠入爱河已经很多年,不知道怎样去停止。”

    我仿佛又看到很多年前,圣马可的小礼拜堂里,她在洛伦佐的尸体前流下的眼泪。我叹了一口气,低眼去看怀里那张安详的小脸。很难说她长大后鼻子会变得多大,或者下巴会变得多尖。不过这也跟她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有关。

    “我不会再婚。”我坚定地说,“再婚会让孩子失宠,我不会这么做。”

    “那倒是真的。”她安静地说。

    “我也不会回家。我现在得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我想我得一个人把持这个家。”

    “亚历山德拉,我认为这样做是最不明智的了。我们的城市对寡妇十分刻薄。你会发现你和孩子都将与世隔绝,孤立无援。”

    “那我能怎么办?”

    她语气坚定地说,“把你自己嫁给上帝。”

    “把我自己嫁给上帝?我?一个寡妇带着一枝画笔、一个黑奴和一个小孩。妈妈,你认为有哪个修女院会收留我们?”

    她坐在那儿,我看到她脸上滑过一阵狡狯的笑容。

    “噢,这是你一直梦想的,亚历山德拉。”

    。。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六章

    我们的离去在那天并非惟一的告别。过去几个星期来,巨大的市政厅广场竖起了另外一堆柴火:人们将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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