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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妈告诉我,今天早晨你会来这儿,已经抹好石灰泥了,她是你的。”
“但……我不能……”
我的声音黯淡下来,他笑得更开心了。“你不能什么?不能画一个拒绝听从父母的教导、希望整个世界按照她的意愿运转的年轻女孩?”他拿起一支画笔,将它递给我。
我盯着那个将要画上圣女加大利纳的地方,浑身上下兴奋起来。
“我已经调好了赭色、R色和两种红色,如果你还需要其他颜色就跟我说。”
我从他手中接过画笔,现在我眩晕起来,分辨不清这究竟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呢,还是来自圣女加大利纳的挑战。我画下第一笔,流淌在墙上的五颜六色让我倍感自信。我看见自己的手腕运转着画笔,得心应手地画下一笔一画。所有这些自然而然:每根线条精准无误,油彩涂在石膏上,黏合在一起,然后凝固;画面在我的手指下面逐渐展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愉快的感觉……
。。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六章(2)
我们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在我旁边,为我准备颜料,清洗画笔。就这样,加大利纳穿上了她的衣裳,她那久经农事的结实双腿在衣服的遮盖下隐约可见。如我所希望的,她的表情透露出勇敢和优雅。因为长时间抓着画笔,我的手指最终变得麻木起来。“我得歇一会儿。”我边说边从墙边走开。我站起身的时候,觉得天旋地转的。
他抓住我的手臂,说:“你怎么啦?我知道,你生病了。”
“不,”我说,“我没有……”
我们站在一起,面面相觑。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干什么。也许终此一生,我们再无单独相处的机会了。我们的感情正是在这小礼拜堂中发生的,虽然那时我们对此茫然不觉。
他环臂将我抱住,那种感觉十分熟悉,似乎我们一直就这样,从未分离过。这时我终于知道欲望是种什么感觉了,它如一股热流,从小腹直涌上来。
圣器室传来开门的声音,我们匆忙推开对方,以免被进来的人看到。从走路的样子看来,他显然十分痛苦,不过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更像是怒气。他脸上长着三个疖子,一个在左颊,一个在下巴,还有一个在额头正中,它们均相当肥大,充满脓汁。他一瘸一拐地走近,很明显,他胯间也长着疖子。不知道他的眼睛有没有受到影响,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托马索,”我匆忙朝他走去,说,“你好吗?你的病怎么样了?”我发誓自己决无幸灾乐祸的意思,我们之间算不算同病相怜呢?
“比你的要糟糕吧。”他眼光坚定地看着我,“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呃……春天吧,四月,或者五月。”
“那么,是柯里斯托佛罗的继承人,对吧?干得不错,我还以为你不会怀孕呢。”
我能感到画家在我身边变得僵硬起来,不由看了他一眼。“你也许知道了,”我的声音欢乐地颤动着,“我有了孩子,但因此生病了,所以现在还看不出来。”
“有了孩子?”他望着我。受孕日期的推算可不难,就算对一个僧侣来说。
我回望着他。要是你爱一个男人,那么他的诚实无论如何不会让你生气。
托马索看着我们两个。
“对了,托马索,你看到小礼拜堂了吗?你不觉得它简直是个奇迹吗?”
“嗯,很好。”但他仍然盯着我们。
“你的肖像是最……”
“最漂亮的,”他鲁莽地打断了我的话,“但我们有个协定,画家和我,对吧?这是秘密带来的奇迹。我听说在你……在你不幸生病的时候,我妹妹照料过你。那是什么时候呢?初夏,对吧?到现在几个月了?”
“说到秘密,妈妈告诉我你忏悔了。”我语气甜蜜地说,我们之间相互挖苦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来吧,我心里说,别扯上他,你知道,就这个游戏来说,我们才是棋逢对手,对付其他人有什么意思呢。
他皱眉说:“好啊,她居然把这个告诉你。”
“我想你知道自己不会因此丧命的时候,一定会感到十分吃惊。”
“是的,但我告诉你,妹妹,它也有它的好处。”他闭上眼,似乎在回味那一刻。“因为真的忏悔,我现在已经获救了。这给我带来极大的安慰,你可以想到的。不过我得说,这也使我更能容忍其他人的罪行。”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画家一眼,“告诉我,柯里斯托佛罗怎么样?”
“他很好,你没见到他吗?”
“没有,正如你看到的,我已经不再是个好伴侣了。”
我看着他,现在能察觉到他的愤怒下面遮盖着的恐惧了。一个男人曾备受宠爱,而这种宠爱居然没有产生任何关怀和照料,这是多么奇怪啊。刹那间我卸下了所有防备,说,“我认为,你们之间的感情,不只是因为你的英俊。他也没有照料我呢,这些天来他在忙着其他事情。”
“当然,我知道他一定很忙。”他骄傲地说,可是掩不住受伤的语气,“好了,你和我以后聊天的机会多的是,现在我已经占用你太多时间了。”他指了指那将近完成的壁画,“请吧,不管我来之前你们在做什么,请继续。”
我们站着,眼望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去。要是那些疖子破裂了,他的痛苦有多少会随着脓汁流走?
我转向画家。刚才托马索说的,他开始理解了吧?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得把她的裙子画好……”我匆匆说。
“不,我得知道……”
“求你了……别问我任何事情。你身体很好,小礼拜堂完成了,我有了孩子。这就很好了。”
这次是我先把眼光移开,拿起画笔,随后走向墙边。
“亚历山德拉。”
听到他的声音,我停了下来。在我记忆中,认识这么久以来,他还没喊过我的名字。我转过身。
“不能这样就算了,你知道的。”
“不!我只知道我哥哥太危险了,我们现在的安危全系在他手里。你没看到吗?现在我们必须变成陌生人。你是画家,我是已出阁的小姐。这是惟一能拯救我们的办法了。”
我转向墙壁,但手里的画笔抖得厉害,无法开始。我加大了手指的力度,希望双手变得稳定一些,比我的心更稳定。他急切地望着我,透露出想知道一切的渴望,而我所能做的,不过是转过身去,任由它将我包围。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作画上,开始在墙上移动画笔。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七章
祭坛的祝圣仪式由主教主持,草草了事之后,他随意吃喝了一些东西,然后带着几捆华丽的布料和一个银质圣餐杯走了。
随后主持弥撒的就是倾听托马索忏悔的那个牧师。他是我外公家的老朋友了,在我小时候,他教过我教义答问,倾听我最初的忏悔。仪式很简单。坐在第二排的卢卡如同一块酵母,使得牧师更加卖劲。我哥哥在萨伏那罗拉手下炙手可热。起初我们的交谈虽说无非是老调重弹,但也十分诚恳。当我提到教皇发布的禁令,以及它会给萨伏那罗拉的追随者造成多大的困扰时,卢卡勃然大怒,宣称萨伏那罗拉是人民的斗士,只有上帝才有权力将他从讲经坛上赶下来,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不顾罗马那个男盗女娼的教主,重新开始布道。
确实,谈到罗马那个根深蒂固的教堂的腐化堕落,我哥哥的言语虽然偏激,却也有其清楚强烈的逻辑。但是,倘使萨伏那罗拉重整旗鼓,教皇一定不能容忍这种挑衅到他的权威的行为。他会使用武力来阻止吗?当然不会。万一导致宗教分裂怎么办?当然,我无法忍受一种贬低艺术和美的宗教,但这是否意味着我会支持一个唯利是图的宗教,任由主教和教皇搜刮属于教会的财富,然后传给他们的私生子?宗教分裂是难以想像的,他们中得有一方投降。
画家站在后面,我能感到他在看着我。整个早上我们眉来眼去,却不敢有任何实际的举动。托马索警惕地观察着我们,但当柯里斯托佛罗出现之后,他立即就忘记我们了。他们两个在院子里的点心桌旁边匆匆互致问候,紧张得像种马一样,我和妈妈都假装没有看到。他们几乎没有说话,仪式行将开始的时候,托马索先行告别,转身走向小礼拜堂,举止间显得相当依依不舍。我尽量不看我丈夫的眼睛,但当他们走过卢卡身边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去看卢卡的表情。血浓于水,可是它能胜过信仰吗?
“关于你的画家,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回到我丈夫的房子之后,我们坐在他那近乎废弃的花园里,观看薄暮降临。“他确实很有天分,不过考虑到城里现在的环境,他最好还是去罗马或者威尼斯寻求发展。”他停顿了一下,说,“更妙的是你的神情气质也没有遭到歪曲。你坐着让他画了多久?”
“就几个下午。”我说,“不过都是很久以前了。”
“那就更加值得赞扬了,他注意到了孩子和你体内的变化。究竟是什么让这样一个人甘愿如此残忍地自我毁伤呢?”
看来我丈夫并没有忽略太多。“有一阵他失去了自己的信仰。”我平静地说。
“啊!可怜的人儿。你帮他找回来了吗?好吧,你拯救了某些东西,亚历山德拉。”他停顿了一会,接着说,“有些事情现在我们得讨论讨论,要是你还不知道的话。托马索的病……他的病是传染性的。”
“你不会是在说自己也病了吧?”我感到一阵恐惧。
“不,但我得告诉你,我们两个都有可能得病。”
“他是从哪儿得到这病的?”我鲁莽地问。
他笑起来,虽然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好笑。“我亲爱的,兴师问罪没有多大意义。三年前我在老桥那边一家赌馆里面碰到你哥哥,就变成一个爱情傻瓜了。那时他才15岁,桀骜不驯,像一只公驹。我以为这种迷恋一直会是你情我愿的,也许我这样想太愚蠢了。”
“是的,我告诉过你了。”我说,“我们要过多久才知道是否得病?”
他耸了耸肩膀,“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新的灾患,惟一的希望是它似乎并不致命。”
“但还有更糟糕的,”他柔声说,“城里又有另一种传染病了。”
我望着他,他低下双眼。“啊,老天爷,不会吧?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礼拜以前,也许还要久。几天前开始有人死了,政府会尽可能久地对此保密,不过它很快就会爆发了。”
虽然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但这话已经在空气中飘散,溜出门外,从窗户飘上街头,飘进城里的千家万户。对疾病的恐慌远比疾病本身传染得快。究竟是上帝被佛罗伦萨人的虔诚所感动,以致要亲自将这些善男信女召唤进天堂,还是……还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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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八章(1)
那病毒的来临一如既往,没有规律和原因,也毫无征兆,更不知道它将肆虐多久、造成什么样的破坏。
不消说,佛罗伦萨是一个伟大的布道者统治着的神圣国度,有一群天使军维持秩序。疖子固已被当成罪人们应得的惩罚,甚至L伦通J也可公开忏悔,但瘟疫是另外一回事。如果这真的是上帝的惩罚,那么我们罪何至此?这是萨伏那罗拉必须回答的问题。
他重回讲经坛的消息和瘟疫传播得一样快。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听他布道的机会。我坐在马车中,陪柯里斯托佛罗到教堂,看到汹涌的人群,看着他走进去,然后掉头回家。
谁都看得出人群明显比过去小了。当然,这并非事出无因——人们害怕染上疾病。我丈夫出来之后说,萨伏那罗拉激情依旧。但在他声音传达不到的街头上,并非所有的人都身患疾病。有些人看起来只是对此已经厌倦了,他们的腹中正忍受着另外一种病痛,这就是饥饿。
事实是,这个城市依然喜爱这个修道士,但她并不想饿肚皮,或者至少不想觉得那么悲惨。
我丈夫对这个问题的分析鞭辟入里。他说,梅第奇家族当权的时候,他们采取另外一种策略来赢得人心。如果说他们不能提供救赎,他们至少可以提供奇观,令哪怕是最穷的人也觉得好受一些。这些事情并非和上帝无关,远不是这样。它们被当成是赞美和感谢上帝的方式。在梅第奇的统治下,人们就是这样活得多姿多彩和信心十足。这和单纯等死的生活是不同的。
此等世俗的及时行乐当然没有得到萨伏那罗拉的宽恕。虽然他提到上帝的时候激情洋溢、满心喜悦,但新耶路撒冷不可能有狂欢节和赛马,因为他的上帝布置了艰巨的任务,他们两个的关系只有在苦难中才会更加紧密。苦难固然圣洁,可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凄凉。凄凉的人倾向于自怨自艾,事情通常就是这样比实际显得更加糟糕。
必须承认,“扫除虚荣”是个令人振奋的主意。萨伏那罗拉在讲经坛上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将其说出来:如果说佛罗伦萨正在蒙受灾难,那是因为上帝在所有国家中挑选出她,关注她的何去何从。放弃那些不必要的财富即可蒙受神恩。我们要那种浮夸的生活来干什么呢?把它们扔到火堆去吧。让我们的虚荣和反叛焚烧殆尽,烟消云散,这样我们就会感恩。而且我敢肯定那个修道士不会想到,这种净化灵魂的方式还会让穷人感到宽慰:因为这羞辱了那些巨富豪贾,因为其他人也跟他们一样不能有财富。
接下来的几个礼拜,天使军把没收的财物带到市政厅广场,砌成一个巨大的八边形柴火堆。建造这个柴火堆供给人们劳作的机会,要不人们会因为挨饿而衰弱起来。这也给人们增添了谈资,主要是一些小道消息及其带来的兴奋。男男女女翻查他们的衣柜,小孩检查玩具,过去人们这样做是为了炫耀财富,如今却是要搜出有渎神圣的东西。
天使军的马车在大街小巷奔驰,领头的扛着多纳提罗雕刻的童年耶稣像,双手抓着它的头部。他们唱着赞美上帝的颂歌,依次到各家各户和各种机构询问是否有愿意放弃的东西。天使军先行到富人家里去搜罗大量的东西,完成他们的任务。如果到手的东西足够多,他们会鞠躬致谢,然后上路,否则他们会毫不客气地进屋搜查。就算在佛罗伦萨被侵略的时候,我们敌人的行为也要斯文得多,不过如果有天使军在场,要非常勇敢的人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们来我家的那个早晨,我正在楼上的窗口,望见他们趾高气昂地在街道上行进。关于猥亵艺术品的律令众所周知:如果家中有年轻女子,那么不能有任何L露的男女画像。根据这个标准,我丈夫收藏的雕塑将会被当成是Y秽的。如今它们被锁在一座房子里,钥匙在他的仆人手中,不过院子里已经摆好了一个供奉的箱子。我一度担心这些东西不足以搪塞他们,但柯里斯托佛罗相当冷静,他认为,既然那些当权者中有人能够鉴别这等艺术品,那么这些当差的一定会小心在意,以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当前时局变幻莫测,权势变化很快,他说,聪明的政客能从和风中嗅到征兆。
有传言说放弃艺术的不止是那些赞助人,也包括艺术家在内,领头的则是巴托罗米奥修士和桑德罗·波提切利。当然,如今的波提切利已经垂垂老矣,需要的是上帝的恩宠,而非任何赞助人的眷顾。不过我丈夫含沙S影地说,要是他还想进天堂,最好还是不要老为女人的R体忏悔。对我来说,我忍不住想起柯里斯托佛罗的描述——自海中升起的维纳斯。
翌日清早,那个柴火堆已经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了。正午的时候,他们点燃了旁边的柴捆,吹响喇叭和号角,教堂的大钟也被敲响,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叫声,让整个城市都听到了这一刻的来临。
我们站在那儿,被人群推搡着,伊莉拉和我看到了一些令我们绝望的事情。几天前,一个来自梵蒂冈的收藏家派人传信给市政府,说是愿意出价20000弗罗林,换取这些艺术品免遭祝融之灾。他现在终于得到了答复,那就是模拟他本人做成的假人被放在了火堆最顶上。他们给它穿上最好的衣服,戴上很多女人用的假发,还在它体内填充了很多炮仗。火焰烧到它的时候,炮仗爆裂,假人颤动着发出声响,围观的人群欢呼雀跃。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八章(2)
接下来那些天,我们的奢侈品化成的灰烬,如灰色的雪花飘落在城市里,覆盖我们的窗沿,弄脏我们的衣服,带着一股被焚艺术的悲伤味道飘进我们的鼻子里。
就在这个时候,教皇听到消息后,宣布将这个修道士逐出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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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诞生》第三十九章
我已经忘记了接下来那几个月发生的事情的确切次序。很多时候人生变幻和悲哀如暴风骤雨,在它们的重压之下,你不得不暂时弯下腰,茫然不知身在何方。
我只记得,新年之后不久,我家也染上了瘟疫。
那天我丈夫和我有了第一次合乎夫妻身份的谈话。他希望把我送到城市之外,到南方的温泉去,或者到东部的山区去,他说那儿的空气会清新一些。伊莉拉每日用芦荟、没药和藏红花熬给我喝,用以抵抗传染。自呕吐停止之后,我也变得越来越强壮了,但我已经不复年少轻狂,如果不是后来有事发生,我即使对时局非常好奇,也会被说服的。
小英露茗娜塔死于感冒。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章(1)
跟我们带画家回家那天晚上相比,街头的状况已是大不相同。天空下起毛毛雨,而寒冷让黑夜显得更加神秘莫测。但变化的不仅是物令时节,整个社会氛围已经有所改观。因为有教皇在背后支持,梅第奇的支持者强硬起来,公然有所行动。在某次萨伏那罗拉预定布道的前夜,有人在讲经坛上涂了动物油脂,在他布道的时候,一个巨大的箱子从天而降,在石地板上摔了个粉碎,在参加###的人们中引起一阵恐慌。这是反对势力的声音第一次比萨伏那罗拉的大。
要从我姐姐家回到自己家里,我们得从梅第奇宫殿前面长长的石板路经过。梅第奇宫殿如今已被洗劫一空,宫门深闭。石板路穿过洗礼堂的南部,随后蜿蜒向西,连着红门街。路上空空荡荡,但走到一半时,我看到一个巨大的多明我会修道士的身影从一条Y森森的小巷中冒出来。他的帽子压得很低,双手缩在袖子里,他那暗棕色的长袍让他跟黑暗融为一体。我们越走越近,他挥手示意我们停下来。我们做好跟他争辩一番的心理准备。
“晚上好啊,上帝的女儿。”
我们弯腰致意。
“这么晚你们不该到街上来,好姐妹。我相信你们知道这种不端行为是我们高贵的萨伏那罗拉所禁止的。就你们两个吗?”
“正如你看到的,神父。但我们肩负着一桩仁慈的差使。”伊莉拉赶快说,“我家夫人的姐姐在瘟疫中失去了她的女儿,我们前去带给她安慰和祈祷。”
“要是这样,你们虽然犯禁,却也情有可原。”他喃喃说,脸部依然藏在帽子里,“现在上帝交给你们另外一桩仁慈的差使啦。旁边有个妇女受伤了。我在教堂的边门上发现的。我需要有人帮忙将她送到医院去。”
“没问题,”我说,“麻烦你驾着马车带我们前往。”
他摇摇头,“那条小巷太窄了,容不下你的车轮。下车吧,我们一起走过去,然后把她抬回来。”
我们下了车,把马匹系好。我们身后的街道空无一人,他指向的那条小巷被淹没在黑暗中。所有这些都让人害怕,甚至连他的衣服也无法让我完全平复。他在我们前方迅速地走着,帽檐低垂,长袍被雨水淋湿。
我听到不远处的街道传来一声叫喊,是因为吃惊,或者可能是因为痛苦。接着是一阵粗野的笑声。我紧张地望了伊莉拉一眼。“还有多远,神父?”伊莉拉问。这时我们走到了浴场路,它前方通往另外一条更加黑暗和偏僻的小巷。
“这里,我的孩子,就在这里,圣使徒教堂。你没听到她的哭喊声吗?”
我什么都没听到。教堂的入口在左边若隐若现,它那厚重的大门紧闭。当然,我们只能辨认出一个差不多被黑暗吞没的身影:一个女人伏在阶梯上,头低垂着,似乎太累了,累得站不起身来。
伊莉拉比我先看到她,她蹲了下去,立即扬起手让我别靠得太近。
“神父,”她匆匆说,“她不是生病,她死了,身边流满了血。”
“啊!啊!不是吧!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动。我试过用手阻住血流。”他抬起双臂,袖子缩了起来,就算在黑暗中我也看得见他手上的血污。他在她身旁蹲下,“可怜的孩子,可怜的亲爱的孩子。至少现在她和上帝在一起了。”
也许是和上帝在一起了,但她的旅途本不该如此痛苦。我的眼光穿过伊莉拉的肩膀,能看到她脖子上的血痕。几个月来我第一次感到胃Y又从我嘴里冒出来。伊莉拉站起身来,我看得出她也很害怕。
修道士看了看我们两人,“我们得为她祈祷,不管她的生活多么贫穷、多么悲伤,我们的歌声和祈祷会让她得到解脱。”
他开始用那厚重沙哑的嗓音唱起来。突然间我在他身上认出了某些似曾相识的东西:另外一个深夜里,那黑色的斗篷和那嗓音的回声,也曾让我惊怕得浑身大汗。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停了下来。“来吧,姐妹们,”这次他的语气更严厉了,“你们两个,跪下。”
但现在伊莉拉坚定地站在我和他中间。“对不起,神父。我们不能留下。我家夫人怀孕了,我得送她回家,要不她会受寒的。让怀孕的妇女待在街头可不是那么仁慈。”
他打量着我,仿佛要把我看个透。“怀孕了?合乎上帝旨意的吗?”他说话的时候帽子朝后滑去,现在我能看清他的脸了,他苍白的脸上长着很多麻子,颇像月亮的表面。它让我想到了浮石。一个脸蛋像浮石的多明我修道士将佛罗伦萨当成是魔鬼的Y沟。
“真的,非常神圣。”她替我回答了,同时把我推得更远,“神圣,而且快分娩了。我们回家派人来帮忙。我们就住在附近。”
他瞪着她,尔后低下眼睛,转身把注意力放在尸体上。他伸手盖住她脖子上最深的伤口,又开始唱起歌来。
我们跌跌撞撞地回到了马车。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伊莉拉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们两个的手掌都因为害怕而冒汗。
“那儿发生了什么?”我喘着气说。这时我们已经爬上了马车,开始呼喝马儿前行。
“我不知道,但我能告诉你,那个妇女死了好久了,他身上充满了血腥味。”
我们回家的时候,发现大门D开,马夫和柯里斯托佛罗在院子里等着。
。。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章(2)
“感谢上帝,你可回来了!你们去哪了?”
“对不起,”他扶我下车,我说,“我们在街头上耽搁了一下,我们……”
“我派人满城找你们呢。这么晚了你不应该在外面的。”
“我知道,对不起!”我又说了一声。我将手伸给他,他紧紧将其握住,我能察觉到他的担心波动如起伏的潮水。“不过我们现在回来了,安全了。来吧,我们进屋去,坐下来暖和一下身子,我会告诉你今晚我们看到了什么。”
“没时间了。”他说。马夫在我身后卸下鞍具。他等到他走远了,伊莉拉仍在旁边站着,我察觉到他的犹豫,于是挥手让伊莉拉走开。“怎么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托马索被逮捕了!”
“什么!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他被带走了。”
我良久都找不到恰当的措辞。“不用说,这是一种警告。”我低声说,“他还年轻,他们也许只想吓吓他。”他什么都没说。“会没事的,托马索又不是笨蛋,虽然他不够有力量,可是他足够聪明。”
他脸上泛出一丝悲伤的笑容。“亚历山德拉,这不是力量的问题。只是时间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过去几个月来我没有好好照顾他。”
“现在不是忏悔的时候。”我急忙说,“也许我们谁都没有好好照顾过对方。也许这就是发生这一切的原因。但现在不是轻言放弃的时候。你自己这么说过的。如今他并非城里惟一说了算的人。他们不敢来找你麻烦的,你声望那么高,并且他们中的情势变化又很快。来吧,让我们进去好好商量吧。”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对着火焰,彻夜未眠。结婚后,在我尚未妒火攻心之前,我们曾如此甜蜜地度过了几个星期。他现在需要我的帮助,虽然能给的我都给了,但看来似乎还是不够。每次他陷入沉默,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知道你爱的人正在遭受皮R之刑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那时就算你掩上双耳,也能听到他们的尖叫吗?老实说,我并不爱我的哥哥,可是一想到现在他可能遇到的刑罚,我也难过起来。对于我丈夫来说,他曾把那个完美的身体拥在怀里,曾那么喜爱他,现在他的感受应该糟糕到什么程度呢?当他被吊在刑架上的时候,他的身体可不会再完美了。
他摇摇头,“托马索从来不为未来烦恼。他只顾及时行乐。他能让你心醉神迷,觉得这一切永远不会终结。”
“所以现在他将要学会怎么面对了。在遭到考验之前,没有人知道自己会怎么办。他也许会让我们两个都大吃一惊。”
“他害怕皮R之刑。”
“我们中有谁不怕呢?”
我常常想着吊刑架,也许每个人都这样。它的目的是通过折磨你的R体来折磨你的意志。虽然折磨的方式有无穷多,比如钉子、火焰、绳索、皮鞭等,但伤口终究会愈合,结痂终究会脱落。可如果上了吊刑架可就意味着不归路。一旦你的双臂被牢牢绑在身后,他们会把你吊到高处,然后放下来,如此再三。因为吊得很高,拉扯的力量迟早会将你的筋腱和肌R撕裂,关节会从臼窝中脱落。有的人认为这是一种得当的惩罚,因为它和吊死耶稣的十字架遥相呼应。基督的身体从十字架脱落,产生的重力将其手臂拉断,和这刑罚如出一辙。惟一的区别是你不会死。或者通常不会死。之后他们会割断绑住你的绳索,据说你的身体会像一个布人那样跌落在地板上。上帝给予人们美丽的同时,也给予他们脆弱。《圣经》告诉我们,在被逐出伊甸园之前我们没有痛苦,我们所受的罪,是夏娃不听从上帝教导的报应。不管这罪行有多大,都很难相信上帝会定下如此惩罚。确实,痛苦提醒我们记得,在灵魂的辉映下,我们的R体是那么短暂和不完美。就算这样,它也还是显得太过残忍……
“亚历山德拉……”
“你说什么?”我望着火焰发呆,没听清他说的话。
“你累了。为什么不去睡觉呢?我们在这儿等待毫无意义。”
我摇摇头,“我要跟你在一起。你知道我们过多久会被查出来吗?”
“不知道。他们夏天抓过一个人……在他流亡之前我见过他一面,他告诉我一些内情。他说他们中有人为了免受皮R之苦,就直接招供了。但是,没有经过严刑拷打盘问出来的消息都被认为是不可靠的。”
“所以他们招供两次,”我说,“之前一次,之后一次。我在想会不会两次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呢?”
他耸耸肩,“我们会看到的。”
我的清醒状态又保持了一会儿,但就像基督罹难前夜在花园中看守他的彼得一样,我的眼皮越来越重。那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有时候,肚里的胎儿似乎比我更有权力决定什么时候我该睡觉,什么时候我该起床。
于是我睡了。
我迷迷糊糊间知道他爬上床,在我身边躺下,小心翼翼地将身子挪向我这边,直到我们并排躺在一起,像教堂里一对了无生气的石头人。看得出来他不想弄醒我,所以我没有让他知道我已经醒了。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臂,手掌抚摸着我的小腹隆起最高的地方。就在这时,我肚里的胎儿动了一下。
“啊!”他轻声说,“他已经准备好要出来了。”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章(3)
“嗯,”我睡意未消,说,“他踢得好重。”
“他会是什么样子呢?如果有个好老师,他的头脑一定会像一个新弗罗林金币那样闪闪发光。”
“他也有眼光判断希腊雕塑的原件和仿制品之间的区别。”我隆起的腹部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不过,我希望他能够同时爱上上帝和艺术,不带任何迷惑和恐惧。我希望将来的佛罗伦萨能包容这两者。”
“是的,我也希望这样。”
我们陷入了沉默。我伸出手,温柔地放在他的手上面。
他们来的时候天刚破晓,砰砰地敲着大门,把家里的人都吵醒了。在这样的故事里,不祥的消息总是在清晨传来,仿佛白天不能忍受任何虚假希望的存在。
我被敲门声吵醒,但我丈夫早就起床了。我走到院子的时候,大门已经打开了,信使在那儿等着。
我还以为是士兵,或者甚至是卢卡和他的手下。但实际上来的只是一个老人。
“亚历山德拉小姐!”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卢###喀的丈夫,C劳过度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
“安德里亚,什么事?发生什么了?”
他的眼神十分惊慌,令我怀疑到底出了什么糟糕的事情。
“你妈妈让我来的,她让我跟你说,今天早上士兵到家里了。他们带走了画家。”
原来这样,托马索终究开始用他的聪明来避免痛苦了。
。。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一章
我的肚里毫无动静。我把手放在小腹上,往下按了按,直到我能辨别出一条小腿的骨骼,紧紧贴着我的肚皮。我按得更重一些,但仍是毫无反应。我试图让自己镇定一些,睡觉有时就像死了一样,即使你还没有出世。
“亚历山德拉。”伊莉拉的声音让我睁开双眼。柯里斯托佛罗站在她后面,清晨的太阳在他头上照出一圈光晕。我收回视线,看着伊莉拉的眼睛。小心点,她的眼色说,如今你每前进一步,生活将变得更加危险。而我爱莫能助。
“你好,”我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慵懒,“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了,你刚才昏厥了一阵,就这样。”我丈夫如释重负地说。
“那么胎儿……”
“……睡着了,我相信。”伊莉拉打断了我的话,“你也应该睡一会儿。在这个时候,任何情绪的波动都可能对你们两个造成伤害。”
“我知道,”我挣扎着起身,赶快拉住她的手,匆匆捏了一下,说,“谢谢你,伊莉拉。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她点点头,径行出去了。
“他们没有逮捕你。”我微笑着对他说,“这让我喜出望外。”但就在我这么说的时候,体内有一阵恶心的感觉直涌上来。现在我知道了,我想。我知道你的感觉了——那种莫名的恐惧,它来自你对你所关心的人所遭遇到的逆境的想像,即使这仅仅是你的胡思乱想。
“柯里斯托佛罗,我很高兴被抓的不是你。很高兴……”我停了一下,说,“但你知道这是托马索对我的憎恨造成的。他……”我又停下来,伊莉拉的眼睛仿佛就在我面前,“他可以随便说出几十个其他的名字,而他知道我对艺术无比热爱,知道画家曾给过我鼓励。”我几乎无法正视他的眼睛,“他们也会折磨他的,对吗?”
他点点头,“如果他告发,是的,这是法律。”
“但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什么人,所以他无从把其他人供认出来。但他们一定不会管的。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柯里斯托佛罗。他们会不断折磨他,直到他招供,那样的话他们就会打断他的双臂。他要是失去了双手……”
“我知道,亚历山德拉,我知道。”他的声音有点严厉,“我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尽管我刻意提防,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对不起,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双手推着长椅,站起身来,“我必须去找他们。”
他朝我走过来,“别犯傻。”
“不,不。我必须去。我必须告诉他们。法律禁止他们折磨怀孕的妇女,所以他们不得不听我说。”
“啊!这彻头彻尾是个愚蠢的想法。他们才不会听你说什么。你去了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把我们全部人都扯进他们血淋淋的罪行里。”
“那不是他们的罪行。那是……”
“上帝作证,我已经派人……”
我们愤怒地朝对方吼着。我停了下来,“你刚才说什么?”
“如果你静下来好好听我说就好了。我说我已经派人到监狱去了。”
“派谁?”
“一个能让他们听话的人。我不能让你觉得,我会让一个无辜的人来替我顶罪。”
“啊,你还没有坦白?”
他苦笑着说:“我还没有那么勇敢。但我找到了一条可以向决定这事的人说情的路子。昨天圣方济教会的人公开抨击他,说他不是一个先知,而是精神错乱的疯子。为了让人们相信,那个人用火刑向他挑战。”
“什么?”
“他们两人同时在火焰中行走,看萨伏那罗拉是否真的受到上帝的保护。”
“啊,亲爱的圣母。我们这儿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们变成野蛮人了。”
“我们确实是野蛮人。他们已经在市政厅广场堆了一些浸湿的木料。”
“萨伏那罗拉赢了吗?”
“别这么天真,亚历山德拉。他们中没有人会赢。这只会让那些暴徒血脉贲张。但他已经输了。今天早上他宣布替上帝工作比这样的考验来得重要,并提议一个修道士代替他的位置。”
“啊!但这样一来,大家都知道他既是个骗子,也是个懦夫。”
“他才不会这么看,不过人们确实会这么想。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领主无需再惟他马首是从。自他遭到教会的驱逐以来,人们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
“那么你认为……”
“是的,我认为现在是颠覆萨伏那罗拉的大好时机。在过去,这种罪行可以根据地位和钱包的大小讨价还价。我们得希望和祈祷我们还能走这样的路子。”
“所以你会花钱把他们弄出监狱?”
“只要有可能,是的。”
“啊,上帝,”我又哭起来,眼泪哗啦哗啦向下流,“啊,上帝。我们周边的人都疯了。我们会变成什么呢?”
“我们会变成什么呢?”他悲伤地摇着头,“我们会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过上那种注定的生活,祈祷萨伏那罗拉是错的,仁慈无边的上帝既爱圣徒,也爱罪人。”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十二章
午夜时分,有人给他传来了消息,他立即动身离家。外面的城市拒绝入眠,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些夜生活丰富的日子。
天刚拂晓,前门被打开,我们听到他的脚步从石头楼梯上传来。“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