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房内点了九处红烛,每处又分九支,烛很粗,由一排跪立的青铜兽面人头顶的烛台举着。风吹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屏风后面的几案上有三堆竹简,还有几枚棋子散落在杯盏之间。
他除去了他的红斗篷。
〃你是谁?〃
〃铁锤将军!〃
他除去了他的铠甲。
〃我是问名字!〃
〃铁锤将军!〃
他除去了他的长衣。
〃我问的是你的姓。〃
〃二十二公主……〃
他开始解我的衣扣。
〃我是月瑶,你的脸……〃
〃月瑶……〃
他的战靴甩落在墙角。
〃将军,我想……〃
〃公主……〃
他将我按倒在床上。
〃将军,你……〃
〃柔软……〃
他的手摸到了我的肩。
〃将军!啊……〃
头上一片白,那是我胸口发出的光,那双纵目被晃得剧烈地伸缩了一下。我被他的一只胳膊搂着,像捆了千百条链锁,从脖子到两臂都难以晃动。那双纵目很快就适应了我体内S出的光线,片刻的凝视过后突然跳出一道强如闪电的光柱,纵目沿着光柱向前生长。他把那双逐渐变长的纵目抵在了我的脑门上,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是我身体的反光,还是那双眼睛发出的光,他身体上的每一个细部我都看得一真二切。这只能让我更加惊恐,我眼前一团漆黑,愈发动弹不得。感觉中,在我身上的不是人而是牛,因为是人都不会这么重;那顶着我的也不是眼睛而是犄角,只有牛的犄角才这么长。踢、抓、拧、咬,我拼命反抗,不但无济于事,反而让我的力气加速耗尽。
硬。
还有痛。
两者之间夹着热。
硬与痛过后,只有热在麻辣辣地流动。
耳畔,山间的铁锤敲击声渐强。窗外,雨脚如麻,每一滴雨都拖着锤的尾音,它们在窗棂上炸开,仿佛惊诧于室内发生的一切,想要冲进来。
铁锤将军的语声好像在吟咏:
〃战马……〃
热在继续,像油锅里的火。在这样的热中,硬与痛再次出现,或交替,或同时,比刚才要强烈十倍,而且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快速膨胀,弥漫。
我的叫声像森林中的风:
〃啊……啊……〃
铁锤将军仍在吟咏:
〃飞奔……跳跃……〃
我终将头挣脱出来,拼命呼气,在慌乱与无措中猛然悟懂了母后的话。我大叫一声,指甲深深地掐进了铁锤将军脊背的R里:
远嫁(5)
〃像铁锤将军一样坚硬,像铁锤将军的铁锤一样坚硬……〃
山间的铁锤敲击声戛然而止,只有我的声音在夜空里回旋:
〃像铁锤将军的铁锤一样坚硬……〃
〃铁锤一样坚硬……〃
房内安静了,窗外有人声。
好像木头倒落了。
有人在奔跑。
铁锤将军赤身提锤冲出去,动作比豹子还要迅捷。我凑到窗前向外看,院内空无一人。此时雨已停息,清冷的月光透过浓云照S下来。
院子里有两棵巨大的榕树,繁茂的枝叶伸展到窗前。月光洒在地上,斑驳陆离。
铁锤将军在树下打开头,四下张望。我这时才看见他的脸庞上浓密的虬髯,在月光下反S着针一样的光。他浑身肌R饱绽,和铁锤的颜色极为相近。他的身体在地上投下很长的黑影。他提腕、趟腿、转头,地下的倒影也跟着动。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在瞬间完成,异常快速,又格外镇定、从容。这完全不像是人的动作,即便豹子也未必这般机敏。我再看时,他又重新拉上了头。
硬和热已经退去,痛还在,它痉挛着,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兔子四处乱窜。我手捂小腹,身体紧跟着剧烈地抖动起来。
血。
在床上,还有我的腿上。
耀眼的鲜红,如同一朵朵盛开的野梅。我眼前一晕,一头扎到被子里,口咬发丝,嘤嘤哭泣。
锤声(1)
铁锤将军睡去了,戴着那个古怪的头睡去了。
我睡不着,痛、疲倦、恼怒而又兴奋。一切发生的这么快,好像是在梦中。我已经成了他的妇人,却仍不知道他的名字,不但不知道名字,连面容也没有见。
我想把他的头拿下来,试了几次都不行。它和头盔连在一块,他的头很重,将头盔压得很紧。我想弄醒他,又怕弄醒他。他的鼾声从头下面传出,与野兽的鼾声无异。他的肢体让我多少减轻些恐惧,那是人的肢体,尽管上面布满了长长的栗色汗毛。身上都脱光了却戴着头盔和头,真是让人费解。他的铁锤就放在床边不远的地方,离他的手很近。锤头看不清楚,锤柄上的夔纹与他头上的纹饰极为相似。细看,又有许多不同。
室内安静极了,整个山谷也安静极了,只有他粗重的鼾声此起彼伏。我用被子把身体裹紧,蜷缩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跳格外有力,像锤。我聆听着,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身体。很难想象,这个罩在头里的人此时已成了我的夫君。他像一块在水中浸泡多年的会呼吸的褐色岩石,我则是一条刚刚游到它近前的惊慌的白色小细鳞鱼。他与我是多么不同啊,包括气息。这连月急行军般地赶路就是为了这一晚?十五年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个戴着头盔和头酣然入睡的人?
我这是和谁睡在一起呢?
我这是成了谁的妇人呢?
带着种种疑问,最后还是睡着了,但睡得不踏实,隐约里总是听到铁锤的敲击声。早上我醒来时,那敲击声更响了。我不知道是我自己醒的还是被震醒的,整个将军府都回荡着这震耳的锤声。
铁锤将军已不在床上,也不在室内。
他的盔甲头也不在。
铁锤也不在。
室外雾气正浓。
城上面的敌楼隐在雾气之中。
脚下的石板很凉。因昨晚下雨的缘故,上面有一片片水渍。
很奇怪,城上并无士卒。我沿着蜿蜒的城墙向前走。浓雾弥漫,几步之外的景致都无法看清。只有山中才有这么重的雾气,成都也有雾,但绝没有这么大。锤声越来越近,还可以听见马蹄声。我被它引着来到了第一城主楼前的校场。只见远处一团黑影在雾里厮杀,人马嘈杂,喊声一片。
突然一个马头冲到我的面前。马上一老者,苍髯入鬓,两眼圆睁,面目狰狞,上身赤L,高举着一个铁锤。我吓得连忙一躲,那马却突然拨转,瞬间就消失在雾里。正在我惊魂未定之际,扑通一声,有人落马。一个铁锤滚到我脚前,转眼间又被人拿去。那人在地上一个滚翻就不见了。我只看清取锤的那只手上有一道可怖的疤痕,还有锤头,用褐色细麻布包裹着,比正常的锤头大出许多。正在愣神间,又听得锤声叮当作响。一匹马冲过来,起初只看到马上驮着一个大铁锤,那铁锤跳将起来,这才看清下面是一个小男孩,他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形,再看时,已冲进雾中。他上身也是赤L的,肋骨清晰可见。
我用手扑打着眼前的雾,只见远处一将纵马疾驰,铁锤翻飞,与三个马上将混战在一处。听那呼喝声,正是昨晚拜堂成亲之人。
耳畔传来铁锤重重击打在人身体上的声音。铁锤将军也中了一锤。他左右冲突,反身一锤,一将落马。左边那将的锤已到,铁锤将军一挡,两锤锤柄相撞,响声刺耳。铁锤将军飞身一锤,击在那将后背上,那将连人带马一同扑倒。
此时第三骑已到,马上之将耳坠金环,出锤极为迅猛。他的锤头打向铁锤将军的后脑,他低头躲过。锤又迎面打来,他仰身急闪。第三回合,两马对冲交错,锤在空中相碰,裹布碎裂,沙粒崩泻。他的马冲我直奔过来,在我面前四蹄张开,我不由得惊叫起来,跌坐在地。
他在马上连声大笑,然后翻身下马,从地上搀起我:
〃公主,这么早就起来了。〃
这时众士卒一同跪倒:
〃参见公主!〃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校场内有这么多士卒。他们齐刷刷地跪倒,身边的铁锤都直立在地上。他们全是上身赤L,身上均有多处青紫。铠甲整齐地叠放在一旁,如同另一个威武的军阵,只是所有的头都不见了。
众将也逐一过来参拜。
苍髯老者:
〃在下铁锤黑星。〃
耳坠金环之人:
〃在下铁锤弦音。〃
手上有疤痕之人:
〃在下铁锤搔耳。〃
这时,刚才那个少年怯生生地走过来。他双手提着铁锤,锤头和柄加在一起几乎和他一般高。看样子,年纪也就和差不多。
他拜伏于地:
〃我是……〃
铁锤将军说:
〃他是我的义子。〃
那少年说:
〃拜见公主、夫人、娘。〃
他面目清秀,样子极讨人喜欢。听见他一连说出这三个称谓,众人大笑,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少年还想再说什么,却羞红了脸。
铁锤将军道:
〃嗨,去一边吧。〃
又对众将说:
〃你们都起来吧。〃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摆手道:
〃慢,逐一报上你们的姓名。〃
众将不解地互相看了看,然后说:
锤声(2)
〃铁锤黑星。〃
〃铁锤搔耳。〃
〃铁锤弦音。〃
〃这不是你们的名字,这是绰号。〃
〃公主说的是。〃
〃那你们的名字呢?〃
〃我们没有名字,我们是战场孤儿。〃
〃那你们父亲呢,总有姓氏吧?〃
〃我们父亲也是孤儿,不知姓氏。〃
我向铁锤将军道:
〃将军你呢?〃
铁锤将军笑着轻松地答道:
〃我和他们一样。〃
他们都没有名字,连铁锤将军也没有!
那些微笑的眼睛,都在看着我。有些关切,有些惊奇。黑压压的军阵,就跪在我面前。可我眼里的校场,为何空空荡荡?铁锤军,因他们的兵器而得名。三星城,因二十年前的战争而得名,但铁锤军的每个将士却没有名字!
我感到脚下厚重的城砖不再坚实,像棉絮一样轻飘飘地随风游动,巍峨的城楼也随之颤抖起来,如同船只飘摇在巨浪之中。
〃怎么会这样?〃
我眼前电光直跳,身子一晃,险些晕倒。
七星殿的正堂两侧立着六个铜人。他们双手持锤过肩,全是清一色的青铜盔甲。头上纵目高耸,眉涂朱青,额上饰有盘龙,高出盔顶二尺有余,耳朵外翻,像两把要飞出的铖。正中的高台上,站着老铁锤将军的铜像,两个青铜小童分列左右。老铁锤将军铜像的头盔上贴着金饰,铁锤上有金回纹。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巨大的三牛六鸟方尊,香烟缭绕。
台下便是坐席。
正座无人。
铁锤将军和我并排坐在左上首,对面是压轿官和他的副将。下面依次是铁锤黑星、弦音和搔耳。铁锤黑星在我下首,再下的三个座位空着。铁锤将军们的铁锤就杵在他们身边。黑星下面的空座位边上没有锤,菜都上来了也没见人来。
压轿官和他的副将面露愠色。
闻到饭香我才记起昨晚没有吃饭,此时我真是饿极了。室内除了侍立的士卒之外没有侍女,只有铁锤将军的义子和我带来的侍女在端饭食,妩媛婆婆和几个年迈的士卒在厅外伺候。
饭菜实在难以下咽。
每人只上了一饭三菜,以后就不再上了。钦命压轿官的副将将饭碗掷翻在几案上,压轿官也怒气冲冲地放下了筷子。
压轿官说:
〃我等一路辛苦护送公主前来,昨晚不供饭,今天又用这等粗糠烂菜招待,是何道理?〃
铁锤将军说:
〃昨天误了时辰,错过饭时。〃
搔耳说:
〃我们还没发火,你倒有脸说!〃
黑星说:
〃这已是这里最好的了。〃
弦音说:
〃平日我们吃的比这还不如。〃
压轿官和副将说:
〃这是婚礼应有的饭食吗?〃
铁锤将军说:
〃不错,这就是婚礼的饭食。〃
搔耳说:
〃这还差?真是岂有此理!〃
压轿官和副将拂袖而起,他们面前的饭碗被碰翻了。他们刚起身一半,铁锤将军身后的侍卫将他们按回原位上。压轿官和副将的随身侍卫拔剑,可剑还没等出鞘,就被铁锤将军的侍卫用锤抵住,剑鞘弯曲,剑在鞘内全部折断。
〃我们不吃了!〃
他们边说边起身。
〃不吃了?〃
搔耳和弦音挺身而起,手已将铁锤抓紧。铁锤将军示意他俩少安毋躁,两人都气呼呼地坐下了。铁锤将军对义子说:
〃嗨,将铁锤军军规第十七念给他们听。〃
义子高声道:
〃失一粒米者,断手煮汤;失一碗米者,锯足煮汤;失一斗米者,斩首煮汤。〃
铁锤将军说:
〃送公主都这么难,谁会给我送粮?没粮怎么守城?不吃可以,碗里的可以不吃,掉下的要吃!〃
铁锤黑星与众将一同喝道:
〃吃!〃
压轿官和副将吓得面无人色,将掉在几案上的饭粒抓在手里往嘴里送。
〃地上还有!〃
〃吃!〃
两人俯身找米,众将神情严肃地看着。在一旁冲我不停地使眼色,我这才发现我的几案上也掉了两粒米,衣服上也粘了一粒米。我左右环顾,趁没人注意将它们都放进碗里,然后认真地吃起来。
压轿官带领他的随从离城去了。他们都是带着一肚子气走的,连铁锤将军给他们备的礼物都没要。铁锤将军也没有下城相送,他和众将只是在城楼上抱拳拱手,就算尽到了礼仪。
城门吱呀呀叫着砰然关闭。
压轿官在城下回头向城上望,眼睛里充满了怨恨。
客人走后,铁锤将军带我在城上四处巡视。士卒不多,但个个都很剽悍。在我想象中,这么大的一个城不应只有这么少的士卒才对。
于是我问:
〃将军,你的军队呢?〃
他用手一指远方的山岭说:
〃在那里。〃
我举目远眺,河水萦带,群山苍茫,果然见那山岭之间旗幡飘动,战马和军士在树丛中隐现,占了多半个山脊。再往远看,有一处雪峰直C天际,半隐在云雾中,洁白而肃穆。近处,林木葱郁,山花烂漫,白云如锦。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深深地陶醉在这迷人的景致之中。接着就来到了仓库,很多士卒正在往里边搬运粮食。粮食堆积如山,几十间库房都装得满满的。我十分奇怪,有这么多粮食,吃饭时还那么严厉。
锤声(3)
铁锤将军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
〃七个丰年,就有七个灾年。现在七个丰年已过,灾年要来了。没有战事都无人前来,战事起呢?我们必须屯粮自给,节约用度。〃
我对铁锤将军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铁锤将军让他的义子领我先回府,他还要到别处巡视。他是这么说的:
〃嗨,你陪公主先回去。〃
他管他的义子就喊〃嗨〃,他喊得非常短促而有力,不像喊人,很像吆喝牲畜。
我和〃嗨〃一同走在甬道上,边走边和他说话。
〃嗨,你拿得动那锤吗?〃
〃拿得动,怎么拿不动,我还能带着它翻筋斗呢。〃
说罢,他在甬道上翻了两个非常漂亮的筋斗,干净利落。
〃每天早上都要比锤吗?〃
〃是,每天都比,三个月后就是七星赛了,要比出铁锤七星中缺的三个。〃
〃什么叫七星赛?〃
〃三星城要有七位将军,现在缺三个,就是座位上空着的三个。〃
〃他们哪儿去了呢?〃
他指了指山里。
〃死了?〃
他没有回答。
〃你们今天C练的时候为何不穿铠甲和衣服?〃
〃我们从来不穿,怕打坏了。将军说了,要爱惜铠甲,敌人来了才穿,显示铁锤军的威仪。平时C练时穿,就该旧了。〃
〃那不怕打坏身子吗?〃
〃不怕,身上打不坏。〃
〃为何锤头缠布裹沙?〃
〃增加锤头重量,又不会打断骨头。打仗时去掉就会觉得特别轻,抡起来不费力气。〃
说话间已回到将军府。和妩媛婆婆都在,我正要把刚才的见闻讲给她们听,她们却先开口了:
〃这里没女人,除了我们三个没别的女人。〃
妩媛婆婆怀里抱着一只猫说:
〃府内府外我都瞅遍了,都是男的,这猫也是公的。〃
义子说:
〃没错,就你们三个女的。〃
说罢低头一笑又道:
〃你们来之前,将军说了,若来的女人多出一个那就给我当老婆。〃
我说:
〃现在多出两个,你要哪一个?〃
他手一指说:
〃她!〃
叫道:
〃我打死你!〃
义子丢下铁锤撒腿就跑。边叫边取地上的铁锤,结果锤没提起来,反而自己坐了个P墩儿。他并没跑远,在二门外向这边观瞧。气得脖根涨红,掉出了眼泪,她这样子逗得我和妩媛婆婆都笑了。
这时铁锤将军和铁锤黑星走进来,连忙躲到了一旁。铁锤将军问:
〃何事笑成这样?〃
妩媛婆婆说:
〃别闹了,快帮公主换件衣服,瞧有多脏。〃
说:
〃衣服都在箱子里……呀,箱子还在路上!〃
听明原委,铁锤将军说:
〃你们为何不早说!〃
铁锤黑星说:
〃那些人是生气去的,难保不拿了去。〃
铁锤将军问:
〃箱子里有什么?〃
我说:
〃是我的日用和父王的陪嫁。〃
铁锤黑星跺脚道:
〃还不快追!〃
我们一行数十骑在山间小路上疾驰。铁锤将军抄的是近路,与我们昨天进城的路不是同一条。山里的雾气依旧很重,骑在颠簸的马上,我才感觉到下身在隐隐作痛。以前骑马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形,我想肯定是因为昨晚的缘故。他们的马跑得快,我落在最后。
山谷里充满锤声。
那锤声是从一个D口传出来的。那D在前方山坡之上,半隐在树木和岩石之间,被雾气罩着。铁锤将军和众将从马上跳下来,排成一排,俯身向D口下拜。然后,飞身上马疾行而去。
我感到非常怪异,走得这么急,为什么还下马向D口鞠躬呢?来不及多想,马便驮着我从山坡的小路一跃而过。但是那一瞬间,我听到铁锤在头顶上发出的巨响,仿佛要把山震开。我的耳朵几乎失去了听觉。
等我赶到昨天放箱子的地方,铁锤将军已经把压轿官等人拿住。只见箱子大部分已经打开,众将正从他们身上往出搜东西。
铁锤黑星说:
〃真是胆大包天,敢偷公主的东西。〃
压轿官狡辩说:
〃我们是想把箱子给公主抬回三星城去。〃
弦音说:
〃既然要送回,你们还往怀里藏什么!〃
铁锤将军说:
〃那好吧,你们就抬回去吧。〃
搔耳怒道:
〃和这些窃贼还嗦什么,一锤开花!〃
我见东西没少,便对铁锤将军说:
〃将军,何必难为他们呢,放他们走吧。〃
压轿官及随从见铁锤将军没有发话,都趴在地上不敢动。
我喝道:
〃还不谢铁锤将军!〃
众人齐声叩头道:
〃谢铁锤将军!〃
我说:
〃你们回去禀告我父王和母后,说我一切安好,不用挂牵。〃
压轿官说:
〃一定禀告。〃
我说:
〃塞外边城,不比王宫,饭食之事不要记恨。〃
〃不敢。〃
锤声(4)
〃从箱子取些你喜欢的去吧。〃
〃不敢。〃
〃取!〃
〃是……是……〃
压轿官随便从箱子里拿了一件东西,抓在手里,尴尬地笑了笑,上马率众而去。
回来时我没有独乘,我让人把那两个装画的箱子放在我的马背上,铁锤将军将我扶上他的马。他骑在马上,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牵着我的马缰绳。我依偎在他的怀里,马背虽然还在硌我,但感觉上舒服多了。铁锤将军故意骑得比来时还快,一会儿就把铁锤军甩在后面了。我靠在他的胸前,好像是在蓝天里飞翔,生命从此不再孤单,我感到幸福极了。
又到了那个D口下面。
此时浓雾已经散去,D口旁边站着一人。他一手持铁锤,一手拿着一根野草,上身赤L,肌R盘根错节,如青铜雕像。他伫立在半山之腰的清冷的空气之中,俨然天神一般。铁锤将军在马上向他低头示意,那人却一动不动,瞪着眼睛看着我。铁锤将军在马上抽了一鞭,马蹄踏在山路上,溅起水花。我在铁锤将军怀里扭头向那人看,那人还在看我。
我轻轻地叫道:
〃铁锤将军!〃
马上的他温柔地答道:
〃公主!〃
铁锤将军深情地俯下头,他的下巴轻轻地抵在我的头顶上。我忍不住扭头再去看,此时D口已经无人。
身后又传来叮当的锤声。
第二部分
欲望如同沉睡的火山,一旦被唤醒便一发不可收,想让它熄灭断无可能。自从研习了《素女经》,我已经感受到了床笫之间的快乐,悟出了通过迎合与进取达到美妙境界的方法。我的小肚子滋滋的有股气儿,急于表现,急于占有,急于征服。我体内无声的静月似乎变成了熊熊烈日,它喷着岩浆一样的火舌,冒着气泡,在我春情荡漾的肌体内迂回冲撞;可他却关闭了出口,憋得我几乎要炸开。
众神(1)
〃将军,山上那人是谁?〃
〃一个石匠。〃
〃他怎么也拿铁锤。〃
〃这儿人人都用铁锤。〃
铁锤将军将马头一转,驶到山谷的一个小岔道儿里去了。他在一处溪水旁翻身下马,将我扶下来,放到花丛之中。
两匹马在吃草。
铁锤将军的铁锤伫立在花草之中,显得格外突兀。花香阵阵,千百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我们上空低飞,交织若云。
慌乱中我在问:
〃我要知道我身上的人是谁?〃
他继续昨晚的动作,答道:
〃铁锤将军!〃
事毕,我不去穿衣,而是来到小溪里。他犹豫了一下,将抓在手里的衣裳丢在地上,也来了。两岸野花盛开,溪水淙淙,清澈得可以看见脚趾。山峰在水中投下倒影,洁白的云如同一条纱带在半山腰飘动。他的手出奇的长大,一只手几乎就可以把我的腰拢住,上面布满厚厚的茧,很粗糙,但很温柔。溪水在他的撩拨下在我身上流淌着,此时我体内的那轮圆月受到惊扰,S出一束束光,搅乱了水影。清凉的水滴在我的肌肤上滚过,一滴也不沾,我的身体虽在水中,却依然是干的。他对眼前的所见格外惊奇,用他那双大手更快更多地往我身上撩水。阳光很刺眼,我依旧紧张,将脸背过去不敢看他。他却把我调转过来,手放在我的头发上抚弄着,笑吟吟地把我仔细打量。我发现他左面的肩头有两排牙印,已经出血了。
〃疼吗?〃
〃不疼。你的牙真尖。〃
〃你再不告诉我名字就胡来,我还咬你。〃
〃是吗?那么说下次我得穿铠甲了。〃
我们沐浴了很久,充分感受着这婚后第一个美好的秋日。
他拿了我的衣服,我拿了他的衣服,我们想给对方穿上,但都笨手笨脚,最后还是各穿各的。看来,我和他都没有服侍过别人。我们穿戴整齐,相觑而笑。
回城时,我还像刚才一样依着他的胸膛,手抓着他的手,心里暖洋洋的,觉得无比踏实。他的胸似乎比刚才加厚了许多,也宽阔了许多,我仿佛找到了今生的依靠。
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风吹在脸上,格外清爽。
这时我才第一次仔细观看三星城。山间的雾气尚未散尽,巍峨的城墙耸立在山巅。青色的城砖粗犷地排列,上面长满苔藓和爬蔓植物。城垛与山峦浑然一体,钩连掩映,如在云雾之中。越是临近,越是感到它的崔嵬,好像自己随时会被吞没。那飘渺的三星旗,如同云神的旗幡,仿佛魂魄都被它招到了空中。远处的雪峰好似上天为三星城定制的王冠,漂浮在城的上空,吞吐着云朵,迟迟不肯落下。耳畔似乎有个声音,那是雪峰对城轻声的呼唤:高些,再高些。
这才是真正的城,威武,阳刚,苍凉,俊美。
在这样的城面前,即便不是来犯之敌,也会不由自主地战栗。都城和它相比,就好埔欢鸦龅闹邸?
我们信马来到城的北门。通往北门的路长满了荒草。不细看,根本上看不出是路,几簇野花在草丛中摇曳。城门D开着,门上的朱漆斑驳陆离,门轴生了厚厚的铁锈。
门外,我们下马。
铁锤将军拍着门扇说:
〃这门已经不分昼夜开了二十年了,他们还没来!〃
又面向北方道:
〃他们应该来复仇,我都等了二十年了,二十年了!〃
回到府内,正赶上铁锤将军的义子抱着一捆柴火进来。走近了才看清,那根本不是柴火,而是枯骨。以前在成都时听母后讲三星城拿人骨当柴,只觉得好玩,完全当故事来听。当此时眼睁睁地看见一堆花白的人骨散落在面前,我和、妩媛婆婆都着实吓了一跳。义子却满不在乎,熟练地将它们用锤砸碎,扔到灶膛里。
铁锤将军说:
〃二十年了,我们一直烧他们骨头。他们为何还不来?〃
入夜,铁锤将军又要。
〃山祖昆仑,江河祖海。你怎能不知道自己的姓呢?〃
〃就不知道。〃
〃何不取一个呢?〃
〃我的祖先自然有姓,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怕取错了,死后进不了家门,不敢乱取。〃
〃那名字呢?名字总可以自己取吧?〃
〃名字是别人叫的,他们都叫我铁锤将军,不是挺好吗?〃
铁锤将军。
这就是他的名。
但我知道,这是个称谓,它不是人的名。
我被他紧紧抱着,他那么粗重长大,我却忽而觉得他轻飘飘的,不像是一个实体的人。在我身上的依然是那块被水浸泡过的褐色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可作为人,同时我又感觉他很轻很轻,就快随呼吸飘走了。
我想,没有名字的人,不管形体多重,大概都很轻吧。
很热,很痛,很涨,很疯狂。大滴的汗沿着他的虬髯落在我的胸口上,我们浑身都湿透了。我咬了他三口,狠狠地咬了三口,一口比一口重。在咬他的瞬间,我感觉到了他的真实存在。
他一惊,*视着我说:
〃轻一点,公主。〃
我将唇印在他的唇上说:
〃你也是,将军。〃
每一个清晨,我都是伴着锤声醒来。山谷里的锤声总是比铁锤将军和众将士晨练的锤声来得早。我心里困惑,石匠每天这么早凿石头干什么?山谷和校场的锤声两相呼应,回荡在三星城上空。
众神(2)
我已经适应了城里的简朴生活,包括粗茶淡饭,和铁锤将军在一起,吃什么都香。这里没有都城那么多仪式和礼数,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一切都很单纯,这反倒让我快活。只是将军府不比优柔宫,洗澡没有浴池。在三星城,无论冬夏,洗澡都到河里。我选择晨练的时候去,因为那时军士们都在主城校场,城墙上没人。
我从第三楼高高的城垛上纵身跃下。
会准时在河边守候,她用印有父王族徽的蜀锦支成一个帷幔。等到我游完,她便在那里服侍我换上干爽的衣服,然后替我把头梳好;留下来的湿衣服,妩媛婆婆会来洗。
这天浴后,我在城上散步,让风把头发吹干。铁锤将军晨练完毕,正和一群士卒赤身游在河里。他在向他们讲着什么,众人笑声不断。可一见我出现在城楼上,他们就不笑了。我沿着城墙走着,看见妩媛婆婆在河这边的转弯处洗头,在岸上吹笛。洗好的衣服在蒲苇梢上晒着,几只彩蝶在四周翩翩起舞。
突然妩媛婆婆尖叫一声。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脚,头就沉到水里去了。旋即又露出来,接着又沉下去,半天才又露出来,脸色极为惊恐,接着慌慌张张往岸上跑。此时水面露出了四五个脑袋……原来是铁锤黑星他们……这些脑袋纵声大笑。妩媛婆婆跑到一半,忽然觉得太露,匆忙又蹲入水中。铁锤黑星等人此时已潜到近前,抓住了她的腿,妩媛婆婆杀猪似的大叫。在岸上捡起石子,往河里扔。那群男人这才放过了妩媛婆婆,朗声笑着远去了。我在敌楼上前前后后看了个究竟,他们把妩媛婆婆捉弄的滑稽样子把我也逗笑了。
军士们洗完澡,铁锤将军领大家去山谷里收稷米。
我和也过去看。以前我只见过稷米粒还从未见过完整的稷米,心里充满了好奇。军士们各个赤膊,挥舞着镰刀将稷米稞砍倒,再把稷米稞扎成捆。这里的稷米稞很高,稷米穗很大,还有很多是双穗的,而且特别红,一眼望过去整个稷米地就像一片火烧的云霞。每个穗子上面的颗粒排得分外紧密,如同凝固的血。我拿起个稷米穗,取下几粒放在嘴里嗑开,发现稷米粒里边竟然也是红色的。又嗑开一个,也是红色的。在我的记忆里,稷米粒里面应该是黄色或白色的才对。但这里的却从里到外都是红色的。
于是我问:
〃为何这儿的稷米里外全红?〃
铁锤黑星答道:
〃可能是当年这里流的血太多。〃
我闻到一股血腥之气从脚下潮湿的土地里蒸腾而出,很呛人。我手里拿着一个完整的稷米穗,它淡青色的秆上出现了几滴血迹,我吓得连忙将它丢下。紧接着,我裙子上也跳出两个红点。原来是我的手在流血,一根刺扎在我的无名指上。铁锤将军过来,替我拔掉了刺,又替我吸伤口。这时我想起母后的一句话,小心刺,别把你的皮儿扎破了。心下一惊,想这回完了,我的手上要留下斑点了。铁锤将军吸得很认真,还不时用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火,这火让我不安。新婚之夜和最近几次与我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睛里流动的就是这种热烈的几乎要把我融化的火,我忽地明白了母后话中的另一层意思,立即羞红了脸。
他说:
〃这活儿你干不了,和回去吧。〃
我和离开了稷米地,可那潮湿的血腥气还是追了过来。用绢帕将我的手指裹上,然而血仍是不停地往外渗,很快就洇了一片。那个刺很小,不应该流那么多血才是。树林里闷热异常,我们都出了一身的汗。脚下的枝叶发出奇怪的响声,好像有人在说话。那是一种我们听不懂的语言,频率很快,激昂中夹杂着呼喝。
我们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前面的山脊上,高大的树影中跳出了一面三星旗。不一会儿,很多人马出现在视野中。旗幡飘动的声音和甲片与兵刃的些微磨擦声在风中传过来,沿着起伏的山脊,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
这就是那天铁锤将军指给我看的军队。
很奇怪,这么多天他们一直驻扎在那里,既不参加晨练,也不参加劳动。城上的军队至多三千人左右,而这里却似乎有上万人不止。已经很接近了,那些人马仍一动不动;都来到近前了,还是一动不动。
我和决定上去看一看。
他们各个顶盔挂甲,头戴那种青铜纵目头,手持铁锤,腰C配剑,对我们的到来毫无反应。我们已经到了他们面前,只有几步远了,依然没人理会。他们或立或坐,军容严整,以一种高度戒备的姿势注视着北方。
调皮地用手捅开了一个士兵的头,里面露出一团枯草。
我们吃惊非小。
一个骑在马上的将军对我们怒目而视。我用树枝掀开了他的头,里边跳出了两只巨大的蛾子,扑棱棱地从我身边飞过。
原来这些人马全是假的,只有铠甲兵刃和旗幡是真的。
我们来到又一处军阵。士卒队列整齐,单膝跪地,一手抱胸,一手持锤,作听令状。军阵之中有两个威武的将军骑在马上,像是在布置任务。我们来到两个将军面前,我随手掀开了其中一个的头,也是假的。我再去掀另一个,捅一下没掀开。只听见马吐噜一声,再细看,马和马上将军纹丝不动。我想是我产生了幻觉。我向上一跳,一下子将那头掀开:里面有个黝黑的人脸在向我无声地笑着。
众神(3)
我吓得立时跌坐在地上,也呀地一声叫出声来。
我好像坐到了一个人的腿上,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具骷髅!它依在树上,锈迹斑斑的头盔上面瘪了个大坑,嵌在碎裂的头骨里,周身长满荒草。它的腿骨被我坐断了,残缺不全的肋骨像是蜈蚣的爪子,一下子将我拦腰抱住。我发出一声比刚才的叫声高出十倍的尖叫,拉起就跑。
那匹马在后面追。
马上将军的头又盖上了。
他一手按着铁锤,一手抖着缰绳,在我们身后疾驰而来。
我和夺路而逃。血腥的气息灌满了嗓子眼,呼吸立时困难。马蹄就踏在身后,马嘴呼出的气流已经吹到我的脖子根,我和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回头看时,那人高举着铁锤,将拦路的树一一砸断。巨大的树木接连从我身边倒下,很多小树被压得相继扑倒。我的左手在奔跑中被树枝划破,衣袖剐在树枝上,刷地撕为两段。
我和在树林中狂奔。
跑下山坡,经过一处开阔的山谷。三堆白骨赫然出现在眼前,金字塔一般堆积在谷地的正中央。一堆是腿骨手臂骨,一堆是肋骨,中间一堆是头骨,地上全是细小的骨头。我们被那个幽灵般的战骑追赶着,从三堆白骨中间穿行而过。刚才出了一身汗,此时全部已结冰。
谷地一过,仍旧是森林。
山坡更加陡峭,荆棘和树木更加繁茂。
不知又跑了多久,我们脚下一滑翻倒在地。前面是两块巨大的山岩,我们就在后面躲藏起来。一只蝴蝶飞到我的面前,怎么赶也不走。我们均已精疲力竭,惊恐万端,希望那人没有追来。那只蝴蝶向上飞去,马蹄声又近。
我们这才发现岩石后是个D口。
马蹄声已然在身后,我们别无选择,向D内跑去。D又深又暗,我们跑了一段路才适应里边的光线。大D的四周套着很多小D,纵横交错,我们跑进其中一个。里边又分出许多支D,每个D四周的崖壁上都雕满了神像。那些雕像好似从黑暗中猛地探出头来,我们被这些突然出现的影像吓了一跳。
刚刚才惊魂初定,现在看着这些雕像就觉得格外恐怖。我们不敢靠到近前,生怕它们会突然动起来。我们穿过一个个DX,石壁上尽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神像。
最后我们来到一个无比宽敞如同大殿般的石窟。当中一个长有四张脸的巨神石像呈现在我们面前,他身高六丈,手里拿着一条蟒蛇。他的左右,立着十二个侍神像,形态各异,龙虎猛兽前后围绕。他们的身后是数不清的小神像,密密麻麻,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威武的军阵。一束光从石窟顶部的缝隙里照S下来,整个巨神全身泛着金黄色的光泽。他面部慈祥,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我们。
远望,在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与此D窟相贯通,各有四个规模相似的D窟,里面各有四个身高约六丈的巨神,身边有数不清的侍神。
我忽地明白,原来这里供奉的是五方帝。那当中而立的巨神就是黄帝,他手中拿的不是蟒蛇而是绳子,他身边紧挨着他的便是幽都的主宰后土。东面执规而立的巨神乃是太,又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