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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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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哥们儿

    (畅销书《四面墙》作者)

    一个曾经的劳改犯,把不堪回首的大墙生活变成了小说,还自轻自贱地取个笔名叫“潮吧”(青岛土语指称“傻子”),并谦虚谨慎地请人写序。一系列伪装下,暴露出他对自己的这部小说还是很得意的。我知道他的得意是有理由的。

    跟“傻子”老兄没见过面儿,知道这个小说倒是有好几年了。写当代监狱生活的作品并不稀罕,不过大多数都写得跟减刑报告似的,让我们这些没当过领导的人不忍卒读。《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的价值,首先在于它对传统监狱文学在文本模式上的突破,从而为读者提供了另一种审美范式。

    因为很不幸地和潮吧有过类似的经历,并且也像他一样勇猛地把那些经历变成了文字,所以,我曾经臭不要脸地遐想过:一旦这个小说出版时要请人写序,恐怕找我最靠谱儿。可是,当这样的电话真的打来时,我倒含糊了,觉得要说的话太多,反而找不到头绪,狗咬刺猬下不去嘴了——都是因为我对本书所描写的生活太熟悉的缘故。

    《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真的就是一只刺猬,一只精彩的扎满了红果的刺猬,好看,好吃,每一个果子都是相声段子,抖起来,新票子一般咔咔响。可是,一旦深入下去,每一个红果下面都是隐痛的针刺,而每一种隐痛之后,又都是酸涩的回味。可你要把它当作纯粹的小说去阅读的时候,却到处埋伏着狡猾的幽默和莽撞的笑话,但我相信,没有一个理性健全的人会把审美感受停留在表层的欢笑,而没有引发更多的感慨和思索。

    在小说里,潮吧借用主人公“胡四”的嘴,发过这样的感慨:“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你是条龙得盘起来,你是条虎也得卧起来。如果你是一只羊,那就有点儿麻烦啦!你首先得披上一张狼皮,尽管你压根不想去吃人,不然你就会被真正的狼吃掉。”

    小说里的胡四就是这样一只“羊”,一只不得不装成狼的狡猾的羊,在残酷环境里为了生存不得不披上狼皮、“奋发向上”的羊。像潮吧自己老实交待的那样,《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所描写的,正是“一个懦弱青年与命运的抗争,一个黑道大哥在狱中的成长史”,看上去似乎有些大而不当,其实用作对这个小说的眉批,实在是恰当的。

    如果仅限于此,把《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作为一本标新立异、哗众取宠的通俗小说去看,必定也能陪伴你完成一段快活的阅读之旅,可这种想法,随着阅读的深入会被逐渐消蚀——人性,你会不断地看见人性,赤L着的连个布丝也不挂的人性。

    相对于主流的溢美,这本小说更多地揭露着人性恶的一面,揭露的手法是赤膊上阵狂轰乱炸的,在密集的笑声里,到处是“开花的大便”。

    在封闭的大墙里,群集着一批各有来头、各怀心事的罪犯,为了生存,为了更舒服地活着,为了更早地脱离苦海回归自由,他们无所不用其极,把人性恶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在这里,在这个严格地执行着丛林法则的世界里,永远是暴力最强者说了算,不管是龙虎狼,还是猪羊和狐狸,或者仅仅是一条蛆虫,在丛林法则的支配下,都不得不拼命地挖掘自己恶的潜能,或残忍或狡黠地开拓生存的空间。一切文明社会既有的规则都被打散重组,适者生存,别无选择。《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就是由这些不断令人捧腹的残忍的故事组成的一部丛林怪谭。

    看着大墙里面一个个或R搏或冷战的场面,面对一场场心机叵测,不择手段的厮杀,面对那些侮辱与被侮辱、压迫与被压迫的人物,我们在感受这个光怪陆离的充满了陷阱和争斗的冰冷世界的同时,总会不经意地发现自由的宝贵,以及爱与被爱的温暖。《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通过让我们看清一面,唤醒我们对“另一面”的珍惜。

    和自由社会的人们一样,“人渣”也是人,而人性是相通的。于是,笑的时候,你会感到一些恐惧,思索的时候,你会感觉寒意。小说里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他们的言谈举止以及隐藏其中的诡秘的意识,会不断地让你感觉熟悉。那些人、那些意识,那些行动坐卧求取生存的方式,不正和我们身边的人们一样吗?只不过他们残酷地把自己暴露出来甚至自虐地把自己撕裂了,而我们身边的人还在千方百计自作聪明地遮掩着几乎所有人性中的恶与丑。

    监狱是社会的浓缩,一切丑恶在这里集中地展现,然后像镜子一样残忍地不留情面地照向大墙外的世界。偶然间,我们会看见自己,或者身边的人的嘴脸,不寒而栗,捧着书的手颤抖了一下。

    这就是《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一个曾经的“劳改油子”写的小说。

    不幸的经历永远是一笔人生的财富——残酷的财富。潮吧用他充满自嘲、戏谑、欢笑和血泪的小说,展示了他的财富。

    从道德和思想上判定《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的优劣是简单的,但也是肤浅的,文学的东西只能用文学的眼光去看,不管是审美还是审丑,每个读者都会有自己的标准,但对于一本首先让我们开怀大笑的作品,再回过头去站在道学家的高度上咒骂它,似乎也有失风度。《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好看,也值得看,除此以外,对于读者这样的评价,一个并没有把自己标榜成文坛圣人的作者,已经很满足了。

    从创作的角度看,《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就像一条狗,生活是它的主人,它顽固地忠实着生活,原生态的不美声也不通俗的生活。至于那种生活的是非藏否,狗是不做评论的,它只要忠实就足够了。

    晕头转向(1)

    公元1993年3月31日,我与自由道了一声别。据说这天是管我们当地这片海的龙王“没尾巴老李”上天给玉皇大帝报平安的日子。

    8时3刻,朔风骤起,黑云密布,没尾巴老李乘风驾云直飞天外,我则蜷缩在警车的座位上,一溜烟儿地奔了看守所。

    记得我木着脑袋被警察架下警车的时候,风停了,云也没了,四周有懒洋洋的阳光在盘桓,那些阳光是白色的,亮得一塌糊涂。这样的景象多少与我此刻的心情不太和谐。阳光让我的大脑异常清醒,可是我分辨不清方才在耳边鸣响着的到底是鸟叫还是警笛。

    一整天车轮般连轴的审讯结束了,送我到看守所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七点多了。

    尽管我知道看守所没有传言中那么恐怖,但梦游般走近看守所铁灰色的大门时,我还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我紧着胸口给自己打气,别害怕,别害怕,犯了法应该受到惩罚,可是两条腿依然打颤。

    预审员老李侧过脸说声“别紧张”,让我蹲到墙根等着,捻灭手里的烟,揣进口袋,背着手径自进了旁边的值班室。

    我偷偷瞧了瞧四周,心中走过一丝淡淡的惆怅……法网恢恢啊。

    这是一个幽深的走廊,有点儿像我以前参观过的防空D,四周密不透风,有一股强烈的Y冷感弥漫其中。

    走廊里静悄悄的,除了尽头的灯光下站着一位荷枪的武警外,整个走廊空无一人。

    透过铁门的缝隙,我发觉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一轮蓝色的月亮在这道夹缝中隐隐闪现,蓝色的月光将这一溜天空染得像一条幽深的河。铁门缝隙吹进一丝微弱的风,这丝风就如那些琐碎的往事,一缕一缕穿越我的脑际,让我的心一扯一扯地痛……

    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进到这种地方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有为青年,以为总有一天我会像那些胸前佩带红花的杰出人士那样站在某个台子上,向四周海啸般欢呼的人群舞动双手,对他们讲述自己辉煌的历史;我甚至以为自己会在不算很老的时候,站在那个著名的广场上,对着坦克般行进的方阵,气宇轩昂地喊:“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继而接受那阵雷鸣般的回应:“首长好,首长辛苦了!”可是眼下看来,我的这些梦想都变成了泡影,我将在这里与那些J鸣狗盗之徒作亲密接触了,我将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一阵细细的羊叫声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我吃了一惊:什么意思啊?难道这里还养着羊?一时感觉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到了一个什么地方。羊可是个好东西,羊R,羊奶,羊皮鞋,羊大衣,涮羊R……

    值班室里有人在喊我,我打一个激灵,机械地站了起来。

    皮带被抽走了,我只好揪着裤腰一扯一绊地往里走。

    里面的一张皮椅子上坐着一位花白头发脸色Y沉的人,他不看我,拿一根比擀面杖细不了多少的烟袋敲了敲桌子:“蹲下。”

    我应声哆嗦了一下,但是没有往下蹲。不是我不懂规矩,我实在是蹲不下去了。我空着肚子蹲了一整天,两条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害怕自己贸然一听口令,立马会瘫在地下,像一泡稀屎。我笑笑,想解释,墙上的挂钟“当”的响了一声,像是在催促我快蹲。看看对面那张慢慢转过来的脸,我收起笑容,蔫了……唉,蹲就蹲吧,好在这个姿势不算很难看。我极力掌控着双腿,摸着墙根强力往下蹲去,不小心蹲大发了,一P股坐在了地上,又凉又硬的水泥地硌得我的P股尖儿生疼。老李用脚勾了勾我的P股:“不许坐着,蹲好了。”回头对皮椅子上的那个人一笑,“梁所,你给他登一下记,我先回去了。胡四,好好考虑你的问题,也好尽快走出这个地方。”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晕头转向(2)

    我用尽全力蹲了起来,这回好歹算是蹲硬实了——我是扒着桌子角蹲的,感觉有些灰头土脸的意思。

    老李似乎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甩门走了。

    门一扇,我的后腰立马感觉凉飕飕的,敢情这是露出P股来了呢。我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呵,别的地方都麻了,就这儿还囫囵着。

    登记很简单,无非就是问问年龄、籍贯、学历、案由、家庭住址什么的,很快。

    卸下手上的铐子,我感觉轻松了许多,空着脑子跟在梁所的后面,腾云驾雾一般地走。

    拐过一个弯儿,我来到了另一处走廊。这儿的灯光也不太亮堂,哨兵的脚上像是踩了一块滑板,忽忽悠悠来回晃。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像在雾里一般,只有灯光映照下的枪刺闪出的那点儿幽冷的光,才让我相信自己的视力还没有失灵。

    走廊里弥漫着一股马厩般的味道,吸进鼻子,立马顶得心里空落落的。

    等待我的将是什么?一股巨大的空虚如同漫天大雪,顷刻包围了我。

    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屋顶,我的鼻子蓦地一酸,想哭,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

    有人在用一种压抑的嗓音唱戏,梁所拍了旁边的门一下,唱戏声戛然止住,整个看守所重新归于死寂。

    走到走廊尽头,梁所打开靠近走廊右侧的一个号子,说声“进去好好反省问题”,用力把我往里一推,厚重的铁门“咣当”一声摔在墙面上。这声音让我感觉很踏实,好啊,终于可以单独呆一会儿了。我踉跄着扑到对面的墙根下,大口地呼吸散发着霉味的空气。

    咦?这儿不是关了很多人吗?怎么连个问声好的都没有?人呢?难道这里也歇礼拜天?

    关于礼拜天,我有许多美好的回忆,我喜欢在礼拜天里逛公园。四月初的礼拜天,公园里可以看见成群的蝴蝶,它们很漂亮,可是我对它们没有兴趣,我只在意那些打扮得像蝴蝶一样漂亮的女人。上个礼拜天,我带我妈去公园遛弯儿,我妈对我说,你也不小了,自己有能耐就找个对象吧。我说,不着急,不着急,等我当了国务院总理再找也不迟……现在看来,这个目标太远大了,远大到我必须重新“回炉”才行。我不敢想象我这一生还能不能让我妈遂愿,我感觉目前的我跟一条蛆差不多,什么时候能够爬出粪坑还难说,更别说找对象了。

    门很沉重,我下意识地去推它,可是它没让我碰到就关上了,声音大得像雷鸣。

    我很沮丧,感觉自己像个废物,我怎么会软弱到连手都抬不利索了?

    我坐下来,可是P股疼,坐不住,我躺下来,可是肚子空,肚皮总是往脊梁上贴。

    一天没吃饭,太饿了……饥饿让我不断地产生幻觉,我发现号子后面的铁窗像一只盛着烧饼的盘子,满天星斗就是烧饼上面的芝麻。我反过身子,把两只手攥成拳头垫在肚子底下,皱紧眉头,抖擞精神与饥饿展开搏斗,我骂饥饿这个杂种狗眼看人低,我胡四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天上飞的我没吃过飞机,地上跑的我没吃过火车,连狗宝、驴鞭我都享用过呢。可是饥饿不通人性,任我折腾,依然饿我。我大怒,索性乘着夜色飞回了家。坐在我家楼下饭店的雅间里,吩咐老板拣结实的给我上。满满一桌子菜,我看都没看,专挑红烧肘子下火,一口气吃了十八个,还是饿,嗓子眼里就像趴了一个饿死鬼……我忽然觉得这场梦做得很没意思,猛掐一把大腿,让自己醒了过来。

    困兽般绕着号子转了几圈,腿软得想撞墙。我跌到铁门边无力地嚷:“来人啊,我要吃饭……”

    练体C(1)

    随着“吧嗒”的一声轻响,铁门上方一个烟盒大小的窗口拨开了,一双乌黑的眼睛探了过来。

    饥饿感一下子消失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迅速往后一闪,不想动作大了点儿,脚下拌蒜,一骨碌滚到了后墙根。脑子糊涂着,身子却机械地站了起来,像一位训练有素的体C运动员。故作镇静地扭了扭身子。呵,除了脖子稍微有点儿疼,身上并没有特别不适的感觉,这得益于我上学的时候练过体C,知道如何保护颈椎,不然这下子肯定得留个后遗症什么的。万一通过颈椎伤及中枢神经,那麻烦可就大了。瘫痪在床另当别论,以后媳妇肯定得跟我急:娘哎,活不得啦,俺一个黄花大闺女嫁了个骡子。

    傻愣着站了片刻,我终于哭了,没有声音只有眼泪。

    擦干眼泪,回望一眼洒满月光的铁窗,我脑子里那些五彩斑斓的食物一下子烟消云散。

    饥饿是一种本能,一本书上说,本能可以击败理性——我失去了理性,换来了脖子上的疼痛。

    刚稳了稳精神,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了过来:“隔壁的兄弟,卖什么果木的?”

    这个声音好像来自后窗。什么卖果木的?哥们儿是银行职员,卖果木那是待业青年才会干的勾当……哦,不对,我不是银行职员了,确切地说,我现在应该是个罪犯,属于阶级敌人那一级别的,不过洒家还真不是什么贩卖水果的,这位朋友把我当成卖水果的,看来他的眼力相当一般。我不想跟他搭话,一是没有情绪,二是没有胆量,我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我坐到墙角边,脖颈麻麻地疼,这点痛感传到鼻子上,让我的眼圈又酸又涩,眨眼都有些困难。

    今夜,一样的月光,一样地在天上堆积,可我却看不到从前的那轮月亮。月亮可能不会照耀我了,它讨厌我,它讨厌一切半人半鬼的家伙。那阵羊叫唤又从后窗飘了过来。我的心里憋屈,眼睛也散光,眼前飘忽着一些破碎的往事,这些往事渐渐化成一付巨大的手铐。

    一声呵斥闪电般从黑暗中滑过,微弱的羊叫声戛然而止,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涮羊R,口水又一次涌满了我的嘴巴。

    不知我爸和我妈知不知道他们的儿子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他们会不会在到处找我?他们找不到我,是否会像以往那样静坐到天亮?

    我爸和我妈不会丢下我的……我想象着,暗夜里蹒跚走着两个黑影,夜风一点一点地将他们吹散。

    我不能哭出声来……揉揉眼皮,空着脑子闷坐了一阵,我开始打量这间*仄的号子。

    整个号子空荡荡的,房顶老高,有两个人叠加起来的高度。灰蒙蒙的房顶上孤零零地吊着一只黄乎乎的灯泡,像塑料袋里装着的一泡稀屎。从门口到后窗有一张半床长短的距离,两臂伸开能够摸到墙,墙上密密麻麻粘满了蚊子血,这些蚊子血与地板上暗红色的地板漆交相辉映,让我怀疑这是某位艺术大师的精心杰作。一只充做马桶的大号涂料桶大大咧咧地蹲在门口,宛如一条看家狗。

    对面的墙上写满了字,那些字大都歪歪扭扭像乱草,让我连看一下是什么内容都懒得动,歪过头看侧面,那几个字倒是很工整,看划痕像是用一枚黑色的纽扣刻上去的,有点儿硬笔书法的味道,只是字迹很小,像蚊子。竖起眼珠看了几分钟,我终于看清楚了,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人生来是自由的,但却存在于充满锁链的世界——卢梭。这话似乎有些矛盾,想了好一阵还是没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练体C(2)

    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现在,我彻底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它几乎将我的心脏刺破。

    没床,没铺盖,没枕头,没饭……我摇摇头,没趣地笑了,你以为这是在住宾馆?

    我的脑子不可抗拒地犯着迷糊,棉被,饭,棉被,饭……咩咩,咩咩……涮羊R,涮羊R……

    初春季节,乍暖还寒。我蜷缩在墙角,裹紧蹭满墙灰的夹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走廊里传来一阵开铁门的声音,很沉闷,就像有人在一堆雪上踹了一脚。我将眼睛凑到了小窗口上。

    梁所站在斜对门冲里面喊:“汤勇,出来!”

    随着一阵脚镣响,对面门里晃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来。灯光太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感觉到这是一个长相凶恶的家伙,似乎有张飞或者李逵的感觉。一个武警用枪指着他,非常警觉的样子。

    “梁所,下了起诉你可得给我号儿里安排个人啊,太寂寞了。”是这个叫汤勇的人在说话。

    “先这么呆着,兴许下了起诉还转你走呢,这次是市局传你。”梁所的声音很柔和。

    “市局传我好啊,最好是中央传我……咿呀——”汤勇的声音像是在唱歌。我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听到这么嘹亮的声音,那种清脆与激越,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晰地记得,并且时常将这个声音与刘欢在某个电视剧里的歌声混淆,我甚至能够从这声“咿呀”里联想到少女头上的那只色彩艳丽的蝴蝶结。

    后来我终于有机会与汤勇接触,谈到他的这声“咿呀”。他说,我那是在叫板呢,京剧里,角儿出场一般都先来这么一嗓子,懂行的票友在听到这一嗓子之后,应该喝声亮彩的。我说,那种时候我可不敢喝彩,我怕挨打。汤勇笑了,他说,在这里挨打不丢人,这叫修心养性,为了出去以后不挨打。我相信了他的话,以前挨过的打几乎全都忘记了。

    我记得那天的“咿呀”声一直在耳边回响很长时间,搞得我的耳朵直痒痒。

    我坐回墙角,嘴里不停地念叨“咿呀”,最后竟然唱了起来:“咿呀咿儿哟,咿呀么咿儿哟……”

    也许是受了我的传染,隔壁的家伙“吭哧”一声,突然咧开了嗓子:

    我是一个到处流浪者,

    告别了朋友们我来到了看守所,

    一天四个菜,啤酒管够喝呀,

    吃喝玩乐多么快活,

    嗨!多么快活!

    我怀疑这老家伙是个赶驴车的帕瓦罗蒂,唱得还真是不赖。蹲了监狱还这么快活,莫非这家伙是一个传说中的“怪x”?

    我这里刚想对他说点儿什么,“咣当!”——隔壁的大门猛地打开了。

    我爬起来,凑到小窗口往外看,一位瘦得像千年野山参的中年汉子反扣着铐子,被梁所推搡着一路趔趄,烟一般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趔趄得很优质,跟一只啄食的公J差不多,脑袋一拱一拱的。

    “报告管理员!”梁所经过我的门口时,我忍不住喊住了他。

    “什么事儿?”梁所打开小窗口,闷声问。

    “能不能给我弄点儿饭吃?”我的肚子咕噜得像放P,满脑子全是黄澄澄的烧饼。

    “唔,没吃饭啊……天快要亮了,一会儿就开饭了,再坚持坚持吧。”

    “那我就再等会儿,”我悻悻地咽了一口唾沫,“你看我还没有铺盖呢。”

    “别着急,明天你家里的人就给你送来了,”梁所用手点着窗口上面的一块铁皮,义正词严地说,“犯了罪不等于没有了人格,要懂得自尊。你们这些人都是因为自身存在着无法克服的弱点,在欲望面前没有把握好自己,才触犯了法律。只要你还有追求,就一定会有前途。”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手里的烟袋不停地划圈,搞得我的脑袋一直在跟着他转,像陀螺。

    我还有前途吗?我还有追求吗?我躺下了。头顶上的天花板悠悠转着,我觉得自己是坐在一个磨盘上。拉磨的驴很敬业,我都有些晕了,它还不停歇,嗖嗖地转。我不敢睁眼了,感觉自己飘起来了,轻得就像一粒灰尘。苍白的记忆不知疲倦地从我的身边流过,我躺在冰凉的“磨盘”上,茫然地期待着明天的来临,我知道,明天不会因为我在晕着它就不来了。

    我是QG犯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打在我的脸上,有点儿疼。我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赫然白了一下又赫然归于黑暗。

    怎么回事儿?我用力闭了两下眼睛,慢慢张开。哦,天亮了……闷闷地甩一下脑袋,我摸着膝盖坐了起来。

    后窗S进金色的阳光,天空瓦蓝瓦蓝。我知道,此刻的我远离人群,孤独地蜷缩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了。

    刚才是谁在打我?我倒头看了看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发现这是一个模样有点儿像高跟鞋后跟的馒头。

    门下面的大窗敞开了,一只黑乎乎的勺子随即伸了进来。明白了,原来这个窗口是用来送饭的。

    眼前的这把勺子黑乎乎的,下面吧嗒吧嗒滴着白汤。后来我才知道,这种面粉制成的稀饭在这里有个相当壮阳的名字——老虎熊。

    管他什么“熊”呢,有粮食味儿就好。有一溜口水顺着我的一边嘴角掉到了地板上。

    “人呢?把碗拿到外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外面催促,“快点儿快点儿,吃屎也得趁热乎!”

    “来了来了,”我匆忙擦一把嘴角,爬过去,冲送饭老头陪了个笑脸,“大叔,我还没碗呢。”

    “刚来的?”老头把勺子抽了回去,“这碗饭就免了吧。记着,一会儿跟所长要吃饭家伙。”

    “别别,大叔……”说这话时,人已经没影儿了。

    吃过饭,门口来了一位长相英俊,一脸和气的警察,以后我知道他是这里专管内务的管理员,姓刘。我早就知道,在这里,凡是穿警服的全称所长,犯人们可不管你是什么“官衔儿”。见他在打量我,我的心里直发毛,茫然地站起来冲他陪了个笑脸。他不看我了,拿一只大号茶缸子在我的眼前一晃,看来这就是饭碗兼喝水的用具了。拿进茶缸,我坐下了,恐惧与懊悔又泛上心头。

    一缕晨曦破窗而入,晨曦中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雾气。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美好的春天。

    晨曦很快就变成了热辣辣的阳光,顿时让我感觉如芒在背,心一下子又恍惚起来,不明白现在的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窗口吹进来的风让我的眼睛感觉痒痒的,我以为自己哭了,伸手摸了一把眼皮,除了夹在指头缝里的一块干巴巴的眼屎,我什么也没有摸到。

    “咩咩,咩咩……”随着两声熟悉的羊叫唤,隔壁唱歌的家伙回来了。

    看来这个老家伙没受什么“磕打”,这才半头晌呢。

    我稳稳神,扒着后窗台轻声喊:“大哥,受苦了啊。”

    “不受苦来这里干什么?唉,有句老话叫女愁哭,男愁唱,这话讲得可是真对啊……豁出去了!兄弟,支起耳朵来,老羊R大哥我再给你唱上一首。听着啊,爷们儿开始唱喽——”这人挺怪,刚蔫了一下又振作起来了,精神头还挺足,咳嗽一声,张口就来,“我躺在大铺上呀,忽然我想起了美丽的姑娘,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呀,对不起我的岳父丈母娘……喂,老QG,哥哥我唱得怎么样啊?”

    歌是好歌,节奏快又上口,可我怎么就变成“老QG”了呢?大哥,你可千万别乱叫,俺还没有对象呢。

    有心跟他解释一下QG犯与经济犯的区别,又怕坏了他的兴致,我只得憋着嗓子言不由衷地叫了一声好。

    “老羊R!再来一个!”

    “老膘子!加把劲嗨!你的嗓子比驴好——”

    好家伙,原来这里的人还真不少呢,怎么昨天就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呢?看来还是梁所的震慑力大。

    有人鼓劲,老羊R越发来了精神,清清嗓子又开了腔:“走向打靶场,高唱打靶歌,豪情壮志震山河……”旁边一个破锣嗓子尖声叫道:“大伙儿给老羊R加把劲儿嗨,一二三,一起唱!”那个破锣嗓子好像是在用脚跺地板,跺一下唱一句:“子弹是战士的铁拳头,钢枪是战士的粗胳膊……”

    喧嚣片刻,随着一声呵斥,我透过小窗缝隙看见刘所提着钥匙跑过来了。

    不多一会儿工夫,老羊R耷拉着脑袋被押了出来。

    破锣嗓子高叫一声:“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走廊内猛一安静,随即“轰”的一声,大伙全笑了,像是在锅底点了一个炮仗。

    一个声音幸灾乐祸地喊:“扬扬,老羊R快要被你玩成‘二x’啦。”

    狱中伴侣(1)

    笑声刚过,我就听见了刘所的怒吼声:“林志扬,闹够了没有?出来!”

    我有点儿明白了,这个叫林志扬的家伙肯定就是刚才怂恿老羊R唱歌的那个破锣嗓子,没准儿是老羊R出卖了他。我侧着身子移到窗口往外看去,走廊里,一个挺着腰板,一脸不屑的瘦高个儿被刘所牵着向外走去。林志扬把自己破煤球一样的脑袋昂得高高的,身子一横一横地往前走。他似乎是个“熟练工”,靸拉着鞋子,一路“呱嗒”,很快就消失在铁门的尽头。

    “嘿嘿,扬扬这把算是摊上啦,刘所专门治痒痒。”刚才起哄的那个家伙还在幸灾乐祸。

    “治什么治?做个样子罢了,所长也是看人下菜碟啊。”左隔壁这人说起话来像个女人。

    “他算个什么人?嘁,‘二唬头’一个,没碰上比他厉害的就是了。”

    “面汤,你小子一脸耳光窝儿,等扬扬回来我告诉他,看他不骟了你个小x养的。”

    听这意思,这个叫扬扬的是个猛人,大家都有点儿怕他呢。我有心硬着头皮跟他们搭讪几句,想了想又忍下了。他们不认识我,备不住哪句话说不好,先让人家给“呛”个半死。一个人呆在这间屋子里实在是太难受了,胸口闷得直想把手伸进去掏两把。我绕着狭小的屋子来回走了几趟,莫名地又是一阵烦躁。我想出去喘口气,哪怕是老李来提审我也好。记得上学的时候我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人是群居动物,离开群体是活不长久的……闷闷地坐了一阵,走廊里又热闹起来,开门声,说话声,脚镣划地声不绝于耳。

    我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也没有心思再趴到窗口看了,心里一个劲地自责:我真是财迷心窍了。

    正准备腾出那只还算有劲的手掐自己两把,门响了,刘所站在门口喊我:“出来!”

    “去哪儿?”我知道这不会是提审,但是我不知道这当口他叫我出去干什么,心忽然就有些空。

    “搬着马桶去厕所。”

    “原来是上厕所啊,”我明白了,指指马桶问:“去厕所也把N撒在这里面吗?”

    “耍什么嘴皮子?”刘所转身就走,“去厕所倒马桶,顺便上大便。”

    我搬着空马桶走到门口,不知道厕所在哪里,茫然地看着刘所。刘所用下巴指了指走廊尽头站着的几个光头,见我还呆在那儿傻愣着眨巴眼,摇摇头笑了:“哈,这小子脑子不怎么跟趟呢……”抬手往前面一指,“厕所在那边。进去别磨蹭,把马桶涮涮,上完了大便就自己回来,”掉头冲走廊头上站着的光头喊了一声:“林志扬,刚才我是怎么教育你的?回号子反省去!”

    林志扬正抄着手跟一个矮胖子在低声说话,见我过来,猛一跺脚:“嗨,你抢元宝哪,这里全是屎。”

    我怕他踹我,一闪身进了厕所。

    厕所里没人,眼前一片黄乎乎的大便。我屏住呼吸把马桶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拽下裤子,找了个稍微干净一些的坑蹲了下来。

    刘所的催促又响了:“林志扬,让你回去你听不见?”

    林志扬边回应边扇了我一巴掌,骂声“小x养的”,一别脑袋走了。

    狗一般地蹲在那里,我感觉很受伤,心中仅存的那点儿自尊顷刻间荡然无存。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没得罪过他呀。怏怏地提上裤子,别两把裤腰,心里忽然就是一阵凄凉,感觉头都沉重得抬不起来了。我双手抱着冷冰冰的马桶,感觉像是抱着自己的亲人,在这里,只有马桶才不会欺负我。

    狱中伴侣(2)

    走在回号子的路上,刘所拽了拽我的头发:“放下马桶,到值班室剃头。”

    回号子放下马桶,我跟在刘所后面进了值班室。一个穿劳改衣服的人在给一个看上去像是国家干部的人剃头。劳改服呲牙咧嘴地推,干部呲牙咧嘴地叫:“兄弟慢点儿哎,你这不是剃头,这是拔猪毛啊……哎呦,这手艺。”劳改服闷声不响,手上越发用力,干部的眼泪出来了:“嗨,嗨嗨!怎么了这是,我这还没正式当犯人呢,这就开始拿我不当人了,头不是你这样剃的哎兄弟……”

    刘所扒拉开劳改服,用一根指头挑起干部的下巴,稍一端详,扑哧笑了:“保国,怎么是你呀,又回来了?”

    干部的眼神很无辜:“可不是咋的?冤枉好人啊,还是说我诈骗,我诈骗谁了我?”

    刘所接过劳改服的推子,把干部的脑袋往怀里一兜:“我给你剃吧。”

    这个叫保国的家伙连声哎哟:“刘所,你的手艺还不如刚才那伙计呢,真拿我当犯人了还?”

    “以后要遵守纪律,不要随便跟别的号子搭腔。”回监号的路上,刘所叮嘱我。

    “知道,我哪敢跟那班人搭腔啊。”我摸着光秃秃的脑袋,心像雨中的小鸟一般凄惶。

    “别丧气,只要你好好交代自己的罪行,政府还是给你出路的。”

    “我知道……”除了这话,我似乎不会说别的了。

    “有什么心事告诉我,要依靠政府。”刘所关门走了。他前面的那句话让我想起了邓丽君的一首歌,感觉怪怪的。

    “我C,香啊!今天是不是吃西餐?”刚坐下打了几个冷战,林志扬的破锣嗓子就在隔壁响了起来。

    “开饭喽——”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接着一阵大乱,乒乒乓乓的缸子碰撞声煞是热闹。

    看着这碗纯洁得像十五的月亮的菜,我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诗词:天然去雕饰,清水煮胡子。

    这次的馒头倒是软的,可那股猫P股味儿还在飘着。

    我叹口气,气势汹汹地把馒头掰碎,泡在菜里,用汤匙胡乱捣了两下,拉开一个拼命的架势对准了饭碗。

    我这里刚吞了两口饭,一阵哗啦哗啦的开门声就在门口响了起来。

    是不是又要提审?我紧着胸口往后偎了偎,端正姿势抬眼看去。

    门开了,随着刘所的一声咋呼,“咕咚”一声跌进一个人来。我顿时明白,这个号子要加人了。好啊,终于来了一个陪我解闷儿的!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伸手接住他的被褥,眼前蓦地就是一晕:好家伙,这个人猛地一看像个女人,还是后来十分流行的那种“熟女”型号。他白白胖胖的脸上光溜溜的没有几根胡须,那神态就像是刚遭过土匪蹂躏的村姑一样,木呆呆的令人异常不爽。

    “哥,你早来啦?”村姑在门口站定,神色夸张地来回扫了两眼,随即冲我咧了咧瓢一般的大嘴,“这儿就你自己一个人啊,哥。”

    哥?人我看着别扭,话我听着更别扭,且不说你一看就比我大,光这句“早来啦”就让人很不得劲。

    谁愿意早来这种地方?这人没趣得很。我怏怏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没有搭腔。

    见我不搭理他,村姑更加不知所措,又舔舌头又挤眼:“哥,你看我住哪儿?”

    住哪儿?住监狱呗,你还想住总统套房怎么着?我歪歪头,看着越发局促的他,一咧嘴,反问:“你说住哪儿?”

    他把双手顺着脸搓上去,顺便摸了两下头皮,冲我憨笑道:“哥,你看着安排,我随便。”

    狱中伴侣(3)

    呵,原来他这是有点儿怕我呢。就我这面条一样的身板,你怕的哪门子劲哟。得,怕就先怕着吧,我倒是乐意他这样,我比较喜欢当老大,尽管当一个人妖长相的家伙的老大多少有些滑稽。矜持地咳嗽了一声,我拉长脸,冲门口努了努嘴:“靠马桶睡吧。”

    “好嘞,俺哥真是个爽快人。”村姑一下子放松下来,一口气被他喘得像刮风,看起来他相当满足。

    “哥,你是哪儿转来的?”我正在眯着眼睛研究他,冷不丁被他的这声问话吓了一大跳。“我是收审所转来的,”他似乎很健谈,也不管我接不接茬儿,弓着腰往我这边挪了挪身子,窜稀似的直咧咧,“大哥,我叫邱美香,美是美丽的美,香是香蕉的香,籍贯河南省会石家庄,文化程度大学……不,小……高中,高中,住本市河西区,破门进来的,不多,全‘加巴’起来才弄了五千块钱,亏大发了我。哥,你是卖什么果木的?”“QG。”我说,说完了心里就想笑,邱美香?他还真的取了个女人名字呢。我端着架儿,拿眼盯着他看。

    他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话,俩眼瞪得像牛蛋:“哥,别开玩笑。就你这派头怎么也得是个诈骗的吧。”

    我派头好?诈骗的就该好派头?得,还是别跟他争了,我这事儿搞不好还真得定个诈骗罪呢。我浅笑一声,漠然把脸转向了窗外。

    “哥,你真的QG?好家伙,我哥是个能人啊……说说,说说来,哥你‘加巴’起来戳了几个?”

    看来他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那我就打发你个满意吧。我讪笑着转回头,冲他矜持地摆了摆手:“没几个,也就简单戳了个五十三岁的老太太。”

    “嘿,哥你了不得哎……”邱美香抬起手来想拍我的肩膀,一想不妥,方向一变,“啪”地拍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哥,你有种!人常说老x干姜,越嚼越香……会玩儿,你比我会玩儿哎。我不行,没开始办真事儿就给弄到这里来了。”

    这家伙终于露馅啦。刚才不是说你是破门的吗?这话还没捂热乎呢,就又成“办事儿”的了。看来这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主儿,河北省会给安C到河南去了,看来家住河西区也是假的,口音不太地道,好像是郊区的。我索性不理他了,在脑子里唱起了昨天半夜刚谱写的“咿呀”歌来:咿呀咿儿哟,咿呀么咿儿哟……

    邱美香并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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