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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从树林中出现，他看见了飞机飞近，但他没有看小船和乘客一眼。专注地看着不远处的凯瑟琳，她永远不会忘记他脸上的表情，痛苦地谴责她那么轻易地让两人被发现。
救生队欢天喜地地围着他们，拍着迈克尔的背，拥抱着他，触摸着他，庆祝他还真的活着。很明显，他们来的目的是为了迈克尔，并没有想到会找到凯瑟琳，因此，没人知道该怎么跟她打招呼，在欢乐中一时忘了她的存在。迈克尔回答着他们的问题，但眼睛一直看着凯瑟琳。她孤独地站在一边，当俩人的目光相遇时，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眼神里尽是哀求，他的表情却是愤怒而痛苦。俩人根本没有机会单独相处，或者说几句话，就被簇拥着进了飞机。迈克尔和他父亲进了驾驶舱，另一个陌生人，从莫尔兹比港来的澳大利亚军官，凯瑟琳、卡拉和另一个荷兰迪亚的官员坐在舱内。几句客套的寒暄之后，凯瑟琳再没和别人搭话。
飞机起飞，凯瑟琳出神地盯着窗外，看着下面的湖泊变成池塘，木屋成了玩具屋。半小时内，她最快乐的世界成为了回忆，两人却没有抗议。她听着卡拉和那荷兰人交流着欧战的最新消息：欧洲、非洲、中国，整个世界陷入疯狂。从对话中她震惊地得悉朱里尼也逃脱了奥马德赛暴动的屠杀，活了下来；她没有随救生队飞来，留在麦提亚。凯瑟琳与迈克尔一直以为他们是探险队仅有的幸存者，凯瑟琳无法想象自己仍要和朱里尼见面。现在的朱里尼不再是凯瑟琳以前熟悉的朱里尼，在新几内亚，迈克尔的告白让她了解了朱里尼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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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第一部 大地的早晨（86）
在飞往澳属新几内亚的途中，凯瑟琳感到卡拉正盯着自己，眼神冰冷而好奇。但当凯瑟琳转过头时，卡拉避开了她的眼睛，看着分开了她与迈克尔的驾驶舱门。
他们的目的地是莫尔咖啡种植园，在莫尔兹比港西边，是澳属巴布亚的领地。莫尔家族是查尔斯爵士的朋友，凯瑟琳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即使和他们只呆一晚上也会很尴尬。于是，当那个荷兰人提到她肯定很挂念家人，问她是否愿意和他与那位澳大利亚官员到莫尔兹比港去，向家人致电报平安时，她接受了建议。
傍晚时飞机到达莫尔咖啡庄园，巴布亚当地的仆人前来迎接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在拥挤的甲板上和迈克尔单独说话。飞机再加油后会马上起飞，卡拉站在迈克尔身边，在暮色中，凯瑟琳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告诉他她准备去莫尔兹比港。他没有拒绝，但回答时声音很压抑低沉。
“我知道你想尽快和家人联系，我会到莫尔兹比港见你。”
剩下的路程只有一个半小时的飞行，凯瑟琳很惊讶查尔斯爵士已通知了美国领事馆。副领事到码头迎接她，他是一个年轻人，大学刚毕业，穿着一袭白西装。他解释说领事由于公务繁忙走不开，“一场外事盛宴正在举行”。凯瑟琳并不想和他交谈，没有回应。副领事没有汽车，两人步行到酒店。他为她敬烟，她摇了摇头。
“这种盛事很少有，”他遗憾地补充了一句，挂念着他不想离开的宴席，“事实上，这里没什么大事发生，只有防务会议，这些天来就谈这个。”
酒店是简单的两层楼建筑，周围是一圈阳台。副领事带着凯瑟琳来到预定的房间，告诉她明早大使馆会派人帮她联系归家事宜。
“我可以想象你迫切想离开这里的心情。”副领事同情地说。
当他走后，凯瑟琳总算能从好奇的眼睛中摆脱出来，不再需要假装疲劳、害怕。她靠在床头冷冷的金属花边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泡。一年来，只有炊火的余烬给夜晚照明，灯泡的光太明亮、刺眼了。
“迈克尔，”她低语着，合上眼睛，“我们会有怎样的命运呢？”
查尔斯爵士的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带着他走下大厅，到莫尔家的书房。一个白衣巴布亚男童准备着服侍两人独自进餐。壁炉的火焰驱走了夜晚的寒意。
“我刚刚给巴塔维亚发了电报，”查尔斯爵士说道：“告诉玛吉特和伯纳德你的平安。玛吉特向你致意，伯纳德明天会飞去莫尔兹比港。”查尔斯看到迈克尔脸上的不悦：“我知道你不喜欢伯纳德，但他对如何应付传媒很有一套。由于凯瑟琳和卡拉的缘故，我想不能向报纸透露太多。搜寻的消息已经公开，当明天到达莫尔兹比港的时候，会有许多记者采访，凯瑟琳不应该在那里。”
查尔斯爵士坐在桌边，几乎没怎么吃盘中的食物，只是看着以为死了一年的好儿子。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火光映衬着唯一的灯光，房间里别的角落都隐藏在黑影中。迈克尔等着，但父亲一直保持沉默，最后，迈克尔开了口：
“我想你带我到这是为了说点家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的家事吧。”
查尔斯爵士轻轻微笑着，“那好，迈克尔，我们都很累，准备睡觉，那我就提了，”他顿了一顿，“似乎是一个挺傻的问题，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你是否跟凯瑟琳·摩根小姐在一起？”
迈克尔的灰色眼眸突然变得迷离恍惚：“如果那是你的问题，我爱她。”他不再说什么，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迈克尔长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推开面前摆放碗碟的小桌子。
“我想和她在一起，”他停了停，喝了口酒，继续说道：“我要和她结婚。”他看到父亲的脸绷了起来。
“你知道，那意味着放弃你的孩子，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们。”
“卡拉不会那么做。”
“起初可能不会，但离婚后她会回巴塔维亚和家人一块住。范·胡斯顿是固执的加尔文教徒（注）——坚决反对离婚。他们会让你和你的女儿断绝关系，不许你探望她们。是荷兰人，而不是英国人，统治着这片土地。法庭会同情范·胡斯顿，英国法庭帮不上你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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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第一部 大地的早晨（87）
迈克尔慢慢呡着酒杯里的酒，又放回杯子。他知道查尔斯爵士所言非虚，卡拉不会接受离婚，除了她的家庭会施加的压力外，卡拉自己最后也会因痛苦而不让他见孩子。他心烦意乱，盯着炉火，这不是一个新的想法，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更令他痛苦的是女儿和卡拉要付出的代价。他合上眼睛，痛苦地思索着，又睁开眼睛。
“我不能没有凯瑟琳。”他固执地说。
查尔斯爵士站起身，拍拍儿子的肩膀。
“别匆匆忙忙做任何决定，迈克尔。好好考虑如何解决问题，毕竟，你离开了卡拉——这个世界一年了。”
迈克尔依然盯着火光，没有回头，说道：“那并非在新几内亚开始的，父亲。自从在麦提亚见面开始，我已爱上了凯瑟琳。我试过放弃，但做不到。我不需要时间了解我的感情。”
“那花点时间想想怎么解决事情吧。”
迈克尔合上眼睛，正如他预料的，父亲反对离婚。许多年前，面临同样的情形，查尔斯选择了责任和忠诚，他也希望迈克尔这么做。
查尔斯爵士继续说道：“我认为除非你认认真真把事情想清楚，否则对卡拉或凯瑟琳都不公平。你欠我们的，迈克尔，”查尔斯爵士严肃地说：“尤其是卡拉。”
“那我又欠凯瑟琳什么？”迈克尔问道。
“你不能随便对她许下任何承诺。如果你不出现，凯瑟琳会回美国完成学业，她会在人类学有一番作为。”查尔斯爵士的脑海中冒出另一个念头：或许自己让儿子放弃了太多。他回绝了这一念头，他正为迈克尔的幸福而努力，“让她走，迈克尔，至少是现在。”
迈克尔没有回答。
“我想我们最好睡一觉，”查尔斯爵士温和地说道。对两人而言，这确实是痛苦的交谈。
迈克尔没有起身，他喝完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他知道父亲的反对不单单是因为刚才提及的原因。英国的教会强烈反对离婚，尽管父亲没有说，离婚可能会让迈克尔失去皇室的支持，他的英国表亲可以拿迈克尔品行的不忠为借口，抢走他的继承权。那对他要紧吗？不，但会让父亲伤心。他的喉咙一阵哽咽，酒精也无法麻醉。他想逃脱爱着他的人对他的期望，但那样会深深地伤害他们。
查尔斯爵士看到儿子脸上的表情，同情地搂着他的肩膀：“对不起，迈克尔，”他平静地说：“或许你希望我们从未找到你。”
眼泪一下子涌入迈克尔的眼睛，他不在乎父亲是否看见。他想到了湖泊，很难想象早上他还在那里，自由而快乐。他没有意识到父亲正安慰着自己。
看到迈克尔的神情，查尔斯爵士收回了手。直到现在他才准备提解决问题的办法，找一个情妇。他甚至告诉自己，一个独立、坚强如凯瑟琳的女性，会更喜欢自由而没有约束的关系。卡拉如果知道，也许也会接受。
“没有人要求你完全放弃凯瑟琳，迈克尔。”查尔斯爵士最后说：“只要你不和她结婚——”
“不行！”迈克尔大声打断了他的话，举起手示意父亲不要再说下去。
查尔斯不再说话，两个男人互相看着对方，沉默无言。最后，迈克尔放下了酒杯。
“我要去参军，”他回头对查尔斯爵士说：“这是我的决定。我知道战争正在进行，我很快会报名服役。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情。”没等父亲回答，他离开了房间，只留下查尔斯爵士第一次伤心地意识到，父子俩开始渐渐疏远。
第二十四章
凯瑟琳独自坐在莫尔兹比港酒店的房间里，等着伯纳德，没吃完的午餐正慢慢变冷。她的眼睛由于两晚没睡好，眼圈周围是浓浓的黑影。房间里一无长物，除了两天前在匆忙中带走的笔记本外再没有她的东西。笔记用一个棕黄色的纸袋草草包裹着，身上的衣服是借来的，几件简单的行装也是。她感觉每个人都在强调她在这里一无所有的事实，特别是不能拥有迈克尔，他也只是暂借的。
除了去了两趟美国大使馆和昨晚在楼下吃晚餐外，她一直独自呆在莫尔兹比港酒店。她觉得自己象个叛国的罪犯，等着午饭后由家庭成员伯纳德宣布判决。她不清楚自己的判决会是什么，但大致可以从昨晚与伯纳德的短暂见面中猜测出来。斯坦福家族正感觉受到了攻击，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可怕的敌人。凯瑟琳挤出一丝微笑，她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上帝啊，她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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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第一部 大地的早晨（88）
伯纳德，与此同时，正顺着狭窄的走廊朝凯瑟琳的房间走来。他穿着无可挑剔的白西装、白皮靴，被楼梯弄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在心里想着麻烦的探访的事情。当玛吉特嫁给他的时候，伯纳德还挺英俊倜傥。尽管夕日的样子还依稀可辨，如今他已肥胖臃肿，天生苍白的脸上泛着不健康的血红色红晕，象死尸一样浮肿，喝了太多的杜松子酒的恶果正开始慢慢显现出来。
伯纳德娶玛吉特时，他一心只想着和财富、地位联姻（他是一个充满野心和欲望的年轻殖民地官员），他又怎么能知道会遇到一个政治上非常激进的小舅子？那时迈克尔还在上学读书。想到玛吉特的兄弟，伯纳德厌恶地皱了皱鼻子，除了迈克尔，谁会和一个漂亮的美国女人流浪于新几内亚荒原？伯纳德的眉心渗着汗水，新闻传媒如果得知这件事，那他们就有得乐了。想到一个杂志记者差点就要跟救援队一同前去新几内亚，到最后出发前才临时取消形成，伯纳德暗暗感谢上帝。
想到自己的尴尬处境，伯纳德不禁对凯瑟琳大为光火。似乎她一心逃出阿斯玛特大屠杀，目的就是为了给他制造麻烦。他如此自我陶醉，以至于他还以为大自然也是故意和自己作对。他来到凯瑟琳的房间，停在门口外，抹了抹眉毛，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敲了敲门。在昨晚的短暂会面中，他发现凯瑟琳是一个自大、傲慢、自命不凡的小女子。凯瑟琳打开房门，打断了他的思绪。什么也没说，她让开了道，让他进了房间。他注意到她眼睛下的黑圈，又迅速瞥了一眼布置简单的房间。
“我希望你睡得还好。”他略带讥诮地说道，没有等她回答，走到窗口边，转过身面对着房里。
“查尔斯爵士为你买好了的机票，从新加坡飞到三藩市。飞机会在马尼拉加油，你会赶上的。明天早上会有飞机从莫尔兹比港到马尼拉。”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是不是太仓促了？而且，等美国大使馆安排好行程，我自己会付钱搭机的。”
“得尽快行事，如果新闻媒体知道了这件事，对大家都会造成麻烦，包括你。”
“但查尔斯爵士说迈克尔会过来召开记者招待会。”
“计划已经有变，我安排了荷兰领事宣布救生的结果，并会公布若干细节，但不会谈到你。迈克尔的缺席可以推说他很累，需要医疗观察。不用说，我们不想和丑闻扯上任何关系。”
凯瑟琳从床边站起来，慢慢走到伯纳德面前，“我不会马上走，我要见迈克尔！我要知道他想怎么办！”
“迈克尔马上会去参军服兵役。”
凯瑟琳难以置信地看着伯纳德，她知道英国正在打仗，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迈克尔会卷入战争。直到现在，战争还是那么虚幻。
“你肯定不会想到这些，摩根小姐。欧洲陷入了纳粹的掌握，英国正在努力求存，而你们美国人却袖手旁观。”他停了停，端详着她，“我不喜欢美国人，摩根小姐。引用你们的梅尔维尔（注）的名言，我认为你们‘贪得无厌，毫无原则、残酷无情，徒有文明的外表，内心却野蛮冷漠’。告诉我，摩根小姐，在你身上能找到那些特征吗？”早前他发现凯瑟琳很蔑视自己，如今，他找到了机会报复一番。
“什么兵役……在哪服役？”她问道。
“肯定不会是荷兰军队，应该是英国海军。斯坦福家族自从尼尔逊将军（注）时代起，就在海军服役。查尔斯爵士本人接受了皇家海军的任命，在一战时服役作为海军军官作战。迈克尔应该也会选择海军服役。”
凯瑟琳平静了下来，“那不要紧，迈克尔和我有事情商量，我会等他来和他说。”
“事实上，他下午会到莫尔兹比港的酒店来。他让我告诉你他在你走之前有话跟你说。”
“他知道我要走？”
伯纳德点了点头。
肯定的回答给了凯瑟琳闷头一Ｇ，“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呢？”她气恼地责问，眼光里闪着怨恨的火花，“斯坦福家族会怎样回报我，伯纳德？不说出整件事，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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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第一部 大地的早晨（89）
他优哉悠哉地说：“让这件事保密对你和我们都有好处，你能保证自己的名誉清白。”
“那也就是说，我还能称自己为‘处女’？你们设想的倒挺周到啊。”
“你的童贞与我毫不相干，摩根小姐。”
“但伯纳德你了解我们女人，我们总是不那么理性。如果我认为复仇比我的名誉更重要呢？”
“你并不是那种女人。”他冷冷地说。
他拿出机票和出境签证，放在梳妆台上，穿过房间。
“除非见到迈克尔，我是不会走的。”她喊道，“除非我亲耳听到他让我离开，我不在乎你或查尔斯爵士或别的其他人的话！”
他打开房门，转过身，“那么，我亲爱的小姐，你会得偿所愿，那会是你将听到的。”他关上了房门。
“该死的！”刚刚强忍的眼泪涌入她的眼眶，“该死！”
她盯着房门，心里痛苦地想着，判决终于下来了。惩罚就是放逐。但不会这么结束，不能这么结束，不能这么轻易就结束。他怎么能让她离开呢？他爱她。
伯纳德在酒店大堂里买了份报纸，拿出烟斗，仔细地装入最喜欢的日本烟草，然后离开酒店，走进在入口处等候他的轿车。他坐进自己的位置，打开报纸，满足地吞云吐雾。醒目的战争消息占据了几乎整个头版，突然，烟斗从嘴里滑落下来，嘴里嘟囔着，在头版的小小通讯位置，是一段标题：“著名人类学家查尔斯·斯坦福爵士爱子于新几内亚获救。”
“上帝啊！”伯纳德喃喃自语着，迅速瞄着文章，“……失踪了一年之久，传闻已死于阿斯玛特叛乱……同时获救的还有另一位探险队成员，凯瑟琳·摩根，哥伦比亚大学博士研究生，哥大也赞助了此次行动。”
他的手开始震得厉害，事情传开了。记者招待会不用召开了。谁会泄露消息？或许是巴塔维亚英国领事馆的一个当地秘书，给点钱什么都会说——所有人都这样。新闻通讯接下来会对故事大肆渲染，斯坦福家族只能取消所有访问，希望一切能早日平息。现在，得赶快把那个摩根送走。
他拿出手帕，擦拭着眉头，“上帝，真是糟透了。”他感激战争，那些消息还会继续占据头条。
一会之后，凯瑟琳也看到了同样的报道，心里刺痛着，她和伯纳德一样不希望消息传到报纸那。她刚到莫尔兹比港，就打了电报给父母，为了不让他们知道自己和一个已婚男人在外流浪了一年，她没有提到迈克尔。她的父母回了封电报，表达了自己的喜悦，又命令她马上回芝加哥，过平静优容的生活。当然，那意味着和合适的男人如大卫结婚。
现在却冒出这么一则难堪的新闻，对她之前的处境进行了描述。文章出现在一个小框里，同时还有1940年十月英国受德国轰炸平民死伤的人数：6334人被杀，8695人受伤。在新闻旁边是罗斯福总统在第三任总统竞选时的发言：“我曾经说过，并在此再次重申，美国将不会介入任何外国的战争中。”
凯瑟琳没有在酒店等斯坦福家族的人来，她去了莫尔兹比港空旷的海滩散步，穿着宽松齐踝的毛里长裙。酒店老板的太太去新西兰度假买来的，它是这位胖胖的太太唯一能给她的衣服。她没有穿鞋，但在巴布亚轻松的气氛里，没什么要紧。她走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夕阳西下，自己的怒气消失。在酒店的大厅里，没有消息给她。但服务员告诉她三位斯坦福家族的人三小时前登记入住。
她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停住脚步，门没有锁。她没有什么东西可偷，她只希望他在里面，在打开门时，他正等着她。但他并没有在里面。她略感到失望，但并不惊讶。他不会过来，在卡拉也在酒店的情况下这么做，但她相信他不会在酒店里和卡拉过夜。她回到前台，服务员告诉她，“年轻的斯坦福少爷”在酒店大堂的尽头订了一个房间。她来到二楼，在房门下边透出一丝光亮。她把手放在门把上，犹豫着，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撞见卡拉和他在一起。她又产生了新的疑惑，即使他是一个人，他或许不想见她。在她的脑海中，这些天来，他成了陌生人，她无法再预测到他的思想和行动。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打开房门。他躺在床上，只穿着一条裤子，手枕在脑后。看到她走进房间，站在床前，他一句话也没说，但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她知道他的家庭胜利了，他伸出手，从头上脱下她的长裙，把她拉到身边，用身体压住她，嘴对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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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第一部 大地的早晨（90）
在旁边的房间，卡拉躺在床上，但没睡着。她早早上了床，没别的事可做。至少她和迈克尔共有着一堵墙，卡拉悲哀地想着。她听到他的房门打开，停了一停，又轻轻地关上。他说过不会去找凯瑟琳，她相信他。为什么她没想到凯瑟琳会过去？因为她自己不能过去？在这种情形下她真的认为他会拒绝凯瑟琳？是的，她以为。
她听到隔壁的床因为承受了两人的重压发出的轻微抗议声。卡拉的心砰砰直跳，不！她根本不能想象这种事会发生。她的身体在颤抖，只想远远逃开，但她动不了。听到墙那边的声响，她的气息开始短促激烈。那边的声音由轻柔变得急促，变得更有韵律。
卡拉睁大着眼睛，盯着天花板，陷入了噩梦之中。为什么自己不冲进去制止他们？去表明一个被背叛的妻子的立场？轻柔的摇晃声突然终止了，代之的是两人的喘息声和Ｒ体的摩擦声，那么露骨。卡拉苍白的脸泛起了红晕，声音最后平息下来。她能想象出两人的身体纠缠的情形，她想哭，却哭不出声，一夜未眠。
到莫尔兹比港机场的路程几乎难以忍受。美国大使馆给凯瑟琳派了辆车，一辆老旧笨重的轿车和司机。迈克尔和她在一起，她没想到他会来。他只是在酒店大厅匆匆露了一面，那时她正准备动身离开。她穿着一条简洁的洋裙，美国领事的夫人买给她的。天气很闷热，她把头发在头上胡乱扎了一下，虽不整洁，却别有一番风情。看到她一个人在大厅，迈克尔注意到她头发流露出的主人的心情，既无助，又饱具攻击性。一句话也没说，他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到等候的汽车里，坐在她身边，留下可怜的伯纳德，还在外面象个保镖般等候，得自己找交通工具。
“我想告诉你，我准备加入美国海军，昨晚没有告诉你。”
她只是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他继续说道：“我会被派到西海岸接受士官训练，然后于圣体节参加教会仪式。”象他这样的老练的飞行驾驶员军队会十分重视，通常会有特别任务安排，接受过简单的飞行训练后就可以加入某支飞行中队。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我的地址。”
她打开来，阅读了一遍，又折好，一句话也没说。上面是海军舰队的地址，先寄到中央邮政，再由那分类送到海军将士手中。她悲愤地想着，这就是两人间亲密程度的象征，多么方便的躲避债主和旧女友的方式。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他抱歉地说道：“我无法注明详细的地址，我不知道到底我在哪驻扎。即使我知道，为了安全的原因，所有的军队邮件都是这么处置。”
她还是不说话，也没看他。他很担心她的反应，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盯着穿梭的街道，却什么也看不进。司机的在场令交谈显得很困难，凯瑟琳瞥了一眼迈克尔，他似乎沉浸在街景中。他穿着白色棉布裤子，崭新的帆布鞋，没穿袜子，身上是一件海军蓝衬衣。早晨他理了发，头发比以前短了一些，看上去健康、整洁而英挺。突然，他看起来象个陌生人，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似乎为了证明他真的在那里，她伸出手，放在他大腿上，手指顺着裤子的折缝往上摸。突然间，他坐得笔直，她放平了自己的手掌，摸着他的大腿。他的肌Ｒ绷得紧紧的，但没有看她。在她的动作中没有爱意，只有愤怒，他心里清楚。
他没有拿开她的手，她知道只要她高兴，他不会阻止她。但他的眼睛转了过来，哀求她不要再继续下去。她移开手，转过头看着车外的风景。
“我希望你没有来。”她猛地说了一句，仍看着窗外。
“我现在知道我不该来，对不起。”他的声音恹恹不乐。
她想大声哭出来，她还没有哭，她不能这么做，尤其是现在，在迈克尔面前。她松了口气，看到他们已经到了机场。汽车驶进了尘土飞扬的道路，往一间单房的小屋驶去，那里就是临时的机场了。美国领事和夫人前来送行，他们看到迈克尔在酒店外，于是安排了另一辆车。伯纳德不久也到了，钻出的士时，不安地左右张望，看是否有记者在场。除了乘客和送行者，似乎没有其他人在场。
伯纳德松了口气，但仍不敢大意，他跑进机场，呈出凯瑟琳的机票，在名单上检查她的名字。他不相信任何人，自己亲自安排了一切。检完票后，他走出门口，看到迈克尔和凯瑟琳正与美国领事和夫人交谈。他暗自诅咒迈克尔为什么要来送行。助理机师从飞机处走来，通知乘客可以开始登机。伯纳德警惕地看到迈克尔把凯瑟琳拉到一边。
凯瑟琳注视着迈克尔，知道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他。她怎么能放弃他？以后没有他的日子又该如何度过？但很快她平静了下来，她从前也曾失去过他。那么她应该可以再次承受他的离去。他拉着她的手，想告诉她什么，猛然间，他把头埋进她的长发里。
“我爱你。”他低声说，“胜过世间一切。我会一直爱你，没有别人，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要忘记我。”
她抽回身子，凝视着他的眼睛。和自己的一样，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他张开双唇，凑下来吻她。嘴唇的接触动人心旌，她的手紧紧缠着迈克尔的脖子，周围的世界天旋地转，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模糊中她看到伯纳德赶过来拯救家族的荣誉，却被迈克尔推到了一边。他的嘴仍贴着她，两人的吻愈发激烈，直到最后绝望地抱在一起，想把整个世界排除在外，直到永远。
突然，迈克尔离开了她身边，或者，是被拉开了她身边。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站也站不稳。飞机的推动器开始运转，只有几个送行人和当地人留在了机场，别的乘客都上了飞机。门还是开着，等着她上来。她只想舱门马上关上，飞机没有等她就起飞。似乎在做一场噩梦，她看到自己朝飞机和舱门走去，登上舷梯，进入机舱，在窗口处找到自己的座位。每走一步，她都希望迈克尔能赶上来，但机师跟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舱门。
飞机开始驶上跑道，她看到迈克尔和美国领事及夫人站在机场上，神情悲切。她好想跑到门口，打开舱门，跳下飞机。她希望一切并没有发生，等她一觉睡醒，还是在雪山下的湖泊边。飞机开始加速，猛地一震，离开了地面，收起了小轮。她伸出手，紧紧握着图库姆挂在她脖子上的歌唱的种子。
迈克尔望着飞机飞出了视野，喉咙一阵哽咽，但眼睛已欲哭无泪。他孤独地站在那儿，望着天空，旁人都已不在。她没有接受他的条件，他也无法接受她的条件。爱着对方，却又不够相爱，一切在那伤心的纸条上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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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第二部 失去的希望 注定的失败（1）
第二部
失去的希望 注定的失败
又一天侥幸地躲开，
免受饥饿、创伤与酷热的侵害，
我们筋疲力尽，悄悄撤退
因为战争毫无希望，只有失败
亨利·g·李中尉 菲律宾师团
驻巴丹美国陆军 1942年
第二十五章
康涅蒂格（注） 1941年6月
凯瑟琳感觉身上一阵阵痛楚，她翻来覆去，尽力控制着疼痛，但痛楚似乎更加剧烈，带着她绝望地前行。在她感觉无法再忍受的那一瞬间，疼痛突然消退了。她全身都被汗水湿透。
“把孩子生下来！”
在汗水模糊中，她看到汤姆，珍尼的孪生兄弟，俯在自己头顶。他红色的头发略显凌乱，令人愉快的长满雀斑的笑容充满了关切。他的一只手放在她赤Ｌ肿胀的肚子上，冰冷而温柔，另一只手举了起来，在计算她ＺＧ收缩的时间。
“又准备开始了，你得专心致志，控制好呼吸。”
他的手感觉到ＺＧ的肌Ｒ开始收紧，凯瑟琳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
“收缩开始了。”
于是她凝神吐气，大口呼吸，然后快速喘息，用这种方式控制痛楚。凯瑟琳被训练用这种方式临产，但她却怀疑它的效果，也许那只是让她从痛楚中被吸引开去，让头脑有点事情可做，不至于感到无助。但不管怎样，方法似乎有效——至少在前十个艰难的小时如此。
“来吧，凯瑟琳，吐气。”
她越来越累，汤姆掌握了指挥权，提醒她，哄着她，最后命令她作出反应。她在半清醒的状态间漂浮，徜徉在一阵阵的痛楚中，身体无意识地遵从着他的命令。那是比任何人想象更艰难的辛劳，现在她只想爬到一处角落里，死了算了，只要能不再疼下去。但汤姆威严的声音一再将她拉回来，他的意志取代了她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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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第二部 失去的希望 注定的失败（2）
汗水密密麻麻地渗出了他的额头，那是他内心焦虑唯一的证明。随着她注意力的减退，他感到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愈发警惕，内心暗暗诅咒他的孤立无援，怪她不肯请医生来接生。
晚上十一点，已经过去14个小时了。珍尼究竟在哪里？他气恼地想着。他那孪生姐姐应该在几小时前就从纽约回来了，她肯定是错过了早班火车。孩子本来应该是两周后才出世的，所以珍尼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纽约购物。汤姆和往常一样在康涅蒂格的农场过周末，自从凯瑟琳从新几内亚回来后，他经常来。今年是他在安纳波利斯海军军校教书的最后一年，这个夏天他会回海军服役。
他感觉到手指下的肌Ｒ正在放松，“没事了。”他告诉她，“收缩结束了。”
肌Ｒ在全收缩时的坚硬状态令他很惊奇，他那工程师的头脑计算着肌Ｒ收缩产生的力量的磅数。他惊叹她的身体能如此长时间释放出那种力量，但开始担心是不是出问题了。他无法了解ＺＧ肌Ｒ收缩的确切情况，所以也无法判断是否一切正常。他只知道临产的时间太久了。他坐在她身边，等候着下一轮的收缩开始。他看到，而不是感觉到，握着手表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没有电话，没有途径去叫医生来。他不敢留下凯瑟琳。他的希望来自于她的羊水几小时前已经破了，宫缩尽管还很接近，但已变得很不规律。他不能再靠手表预测，只能集中精神感受其到来。凯瑟琳有气无力地遵照着他的命令，但每一次都几乎向痛楚屈服。他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意识到两人都快到忍耐的极限了。
在宫缩之间，凯瑟琳漂浮在半梦半醒中。她搬过来在康涅蒂格的农场和珍尼一起住已有5个月的时间。她在哥伦比亚大学呆了一段时间，向学位委员会递交论文初稿，然后离开校园去康涅蒂格。在这段期间，她完成了博士论文，寄去了她的评委会，开始准备出版的工作。
当凯瑟琳挺着肚子站在门口时，珍尼难以置信地惊叫起来：“你肯定不会是第一个在田野研究时搞大肚子的人类学家，但，上帝啊，凯瑟琳怀孕了？没有流产？你没事吧？”
当凯瑟琳宣布她想保住孩子，而且自己临产——不叫医生，只让珍尼帮忙时，珍尼吓得魂都没了。经过激烈的讨论，珍尼最后屈服了。汤姆也加入学习了一些辅助技巧，以便到时他能帮得上忙。一切过得挺好，这个周六早晨，在珍尼和孩子去纽约之后，他陪凯瑟琳去老桥那散步，正是在那时宫缩突然开始的。
汤姆感觉手掌下的变化，宫缩愈发激烈了，开始恢复了正常的规律。他感觉时候到了。凯瑟琳几乎没意识到他用枕头把她垫高，抬到半坐的位置。他弯起她的膝盖，分开她的双腿，告诉她使劲用力推。她用尽全身气力往外推，直到他示意宫缩结束为止。
正在昏昏沉沉之间，这时，汤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迷糊：“用力，凯瑟琳！”
一阵巨痛让她疼得喘不过气来。
“用力……推，推……快生了！我看见小孩的头了，用力推！”他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凯瑟琳的精神全部集中在目前的任务上，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太阳Ｘ上的血管似乎都快涨破了。
“出来了！凯瑟琳，头出来了！”
她几乎感觉不到宫缩，用力往外推，直到婴儿顺利地滑到等候的被单上。
“是个男孩，凯瑟琳！”
她合上眼睛，靠在枕头上，宫缩还在继续，但缓和了许多。汤姆用力按着她的肚子，帮助精疲力竭的ＺＧ把胎盘送到等候的产盆里。
“结束了，凯瑟琳。”他不安地看着她，她的面容很苍白，黑色眼眸却格外明亮。汤姆给孩子的脐带打了个结，放在她身边。孩子粉嘟嘟的，但根本没有啼哭，不过呼吸看上去很正常。
“他没事吧？”她低声问。
“好着哪！”汤姆微笑着回答，亲了亲她的额头，“长得象他母亲。”她没有听见，疲倦地睡着了。
凯瑟琳给孩子起名叫迈克尔·查尔斯，以他的父亲和祖父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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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第二部 失去的希望 注定的失败（3）
第二个周末，汤姆过来帮凯瑟琳带孩子，珍尼去了高中教历史。孩子睡着了，凯瑟琳和汤姆到走廊透口气。汤姆坐在秋千上，透过啤酒杯望着凯瑟琳。她坐在秋千旁边的石头上，穿着一件鲜艳印花的睡袍和拖鞋。生完孩子后，她看上去气色不错，脸色健康红润。
“嘿，凯瑟琳，”汤姆开口道，“难道你不想告诉迈克尔关于孩子的事情？你连怀孕都不告诉他，这不公平。”
“不！”她断然回答，她的平静消失了。她离开了石头，踱到走廊的栏杆边，看着长满橡树和枫树的林子。“我不想再谈论这件事，迈克尔作出了选择。我不想因为孩子的事影响他的决定。没有他我一样能活下去，我的孩子也可以。”
汤姆叹了口气，他觉得她既固执又愚蠢，但他已尽了力。他不认识迈克尔·斯坦福，但他了解凯瑟琳，知道迈克尔和她爱迈克尔一样爱着她。多么不幸……他换了个话题，
“那你打算怎么办，凯瑟琳？”
“两周后我会回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教人类学入门课程。你能帮我搬家吗？”
“没问题。”
“我希望你和珍尼能过来庆祝我最后的论文答辩，只是走个过场，我会被授予博士学位。”
“我们会去的，准备好香槟，在酒店订好位置。”
她微笑道：“你真是太小资产情调了。”
“你能从一个年轻海军军官——未来的海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