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都拉了过来。冬天即将来临,早晨天气寒冷得要命。白天也很快地变短了,看来她也只好呆在家里,在微弱的灯光下画画了。后花园尽头那间小棚子里还会有几小时的充足光线,可是,那儿越来越冷,冻结的泥土越来越不容易对付,手指冷得不听使唤。卡米尔最讨厌漫长而难眠的冬夜。讨厌冬天死气沉沉的光线和状态。
她很快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羊毛袜、衬裙、羊毛裙、短斗篷和披肩。她把鞋提在手里,轻轻地下了楼。父母的房间紧闭着。一想到将有那么一天自己不得不放弃独自醒来的快乐,她就感到莫名的恶心。在一个女人的一生中,怎么能每天在某个男人身边睡醒过来呢?然而,年轻的卡米尔没有料到,若干年后的她却恰恰为了能每天在那个男人身边醒来而寂寞、痛苦,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独自醒来的属于自己的孤独带给她的也不是欢乐,而是泪水……
卡米尔来到厨房,喝了点儿牛奶,披上披肩走出门外,虽然天还是很冷,但身体在牛奶的滋润下渐渐活动开了。卡米尔轻轻地呼吸着花园里的清新空气。大自然和她一起开始回暖。她永远不会忘记朴实泥土中让人兴奋的血Y。她急冲冲地穿过花园,轻轻地推开窝棚的门。阳光正斜S在刚完成不久的塑像《大卫与歌利亚》上。她停住了脚,屏住了呼吸。仿佛不愿意扰乱这场正在结束的战斗:大卫正在砍下歌利亚的脑袋。该怎样表现大卫身上的汗水呢?可能需要一种专门的材料,某种带着光泽的物质,一种空心硬质的材料。或许象牙正合适!她知道自己有办法了。卡米尔对自己的雕塑事业总是那么精益求精。她十分高兴自己成功地完成了一组完整的群像,仿佛祝福似的,太阳也及时地给她的作品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朝霞。
至此,卡米尔还未得到来自布歇先生的任何消息。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阿尔弗莱德·布歇的意见。昨天中午,父亲用咖啡、利口酒热情地招待了他,他们谈论着时政,谈论着首都的新闻,却全然不顾卡米尔焦急的眼神。她多么想马上把他拉到后花园的那个小棚子里去,请他发表一下意见呀。这个诺让的雕塑家使得卡米尔悻悻不乐,要是他知道自己的意见有多么的重要,就不会这样地折磨她了。卡米尔背靠着餐具橱,站着不动。什么时候去那个工作棚呢?她的那间Y暗潮湿的小棚子!“站起来吧,”卡米尔用他们听不见的声音嘀嘀咕咕,“我求求你了,哪怕是巴黎,我也不感兴趣,请快去看看我的雕塑吧。”但是,她突然听到了下面的故事:
一个叫奥古斯特·罗丹的默默无闻的家伙,引起了公众的议论。他今年三十七岁,刚从比利时回来。两年前,也就是在一八七五年的美术展览会上,他展出了作品《青铜时代》。这是一件一流的巨型雕塑。塑像看起来是如此*真,以至于评委会指控他是从模特儿身上直接翻制而成的。父亲对此产生了疑问。布歇先生解释说:“哦,这是当今的趋势。差不多所有的雕塑家都直接从活着的模特儿身上翻制人体的各个部分,这样能提高工作效率嘛!”“这简直是欺骗!”卡米尔在心底愤怒地大叫,但最终她还是相信了,因为她的嘴唇一动也没有动,只是心中忿忿不已。怎么会有人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而自称雕塑家呢?这样的话,雕塑岂不是跟做蛋糕一样的简单?把面团倒进一个模子里,然后坐享其成。呵,就这样,完事儿了!对卡米尔来说,那简直是对她的事业的侮辱!布歇没有注意到卡米尔的表情,继续说道:“说到底,这种事情仍在继续。当然,限制是十分严格的……”他们就这样没完没了地谈下去,卡米尔知道今天是没有什么结果了,惟一的所得是知道了有罗丹这样一个人,他因为一件杰出的作品而受到人们的猜疑和鄙视。
这是卡米尔一生中第一次接触到罗丹这个名字。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直到有一天父亲的一个决定在这个家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卡米尔将从事雕塑,路易丝是一位钢琴演奏手,保罗去上师范学校。这个假期一完,我就把你们安顿在巴黎。我将在附近找工作,一个人住。每个星期天我都会回来看你们,”父亲自豪地抬起脑袋,他作出的决定,没有人能够反对它。安静,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大家似乎都在慢慢地消化着这个决定。终于,母亲大叫起来:“你疯了吗?我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城市,怎么带孩子?”保罗一声不吭,脸上奇怪地毫无表情。路易丝满心欢喜,她一直向往着巴黎,那个繁华、美丽、喧嚣而浪漫的大城市。而卡米尔呢?她知道自己胜利了,父亲终于同意她成为一位艺术家、一位雕塑家了。但是现在,她开始担心另外一个问题:谁会收下她为徒呢?哪一间雕塑室?那儿还会有其他的女雕塑家吗?惟一令她感到安慰的是,阿尔弗莱德·布歇不久也将到巴黎,他会助她一臂之力的!
在父亲下决心宣布这个决定之前,布歇先生曾经又一次来到家里,这次可是专程来看卡米尔的雕塑的。那天,卡米尔兴奋得满脸通红,她小心地在前面带路,把父亲和布歇先生引到工作棚那里。布歇先生对《大卫与歌利亚》聚精会神地注视了很久,又绕着它走了几圈,半天不说一句话。卡米尔紧张得直冒冷汗,她在等待着布歇先生的评价,那也许短短的几句话将有可能影响到她一生的命运!父亲也睁大了眼睛盯着布歇先生,心里很为女儿担心。突然,布歇先生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真是太棒了,卡米尔。你可真是个天才,就像和罗丹学过雕塑一样。……对,我认为你应该马上到巴黎去,那里有工作室,有沙龙。……可是,你是一个女人,总有一天要结婚的,这使得这种职业对你而言简直是不可能。”
听了布歇先生的话,父亲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卡米尔则气得恨不得把雕塑扔到他的头上:结婚,女人,难道真的不能和雕塑联系在一起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一定要做一个女雕塑家给他们瞧瞧,把那些骄傲的男人打得落花流水!
……
第一章
燃烧的荆棘(1)
卡米尔站起身来,一直以来的心事和担心总算有了一个还算令人满意的结果,尽管前途还很不清楚,但至少它有了一个值得期待的开始,不是吗?卡米尔的心情好了许多。突然,楼下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哗打闹声,她走到窗台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窗口探出身子,卡米尔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她竟然看到小保罗在街上被一帮顽皮的孩子追打!保罗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冷傲和镇静。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保罗跌跌撞撞地逃了进来。他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好像敌人还在后边追赶。“怎么了?保罗?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卡米尔站在楼梯口,挡住了他的去路。昏暗中她的身影显得异常高大,嘴角边还带着幸灾乐祸的坏笑。“让开!”保罗怒气冲冲地回答,“他们没有欺负我,我们只是在闹着玩儿而已!你少管闲事!”说完,保罗头也不回地跑下楼,躲进自己的房间不再出来。
卡米尔满脸Y云,她的好心情也一下子不见了。今天的保罗怎么了?卡米尔不知道刚才自己的表情已经在无意中深深地刺伤了保罗的自尊心。他那么爱他的姐姐,那么在乎自己在姐姐心目中的形象!可是,今天他却让姐姐看到自己软弱无能的一面。为此,他感到无比的沮丧,他害怕勇敢倔强的姐姐会因此而看不起他。
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卡米尔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她怕自己任何一个无意识的举动会再次伤了保罗的心。她听见保罗在低声啜泣。“可怜的小保罗,”她不声不响地坐在床沿上,温柔地抚摩着蜷缩在被子里哭泣的保罗,“我的小保罗,别哭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她低低地说着,说着,孩子在她的抚慰下渐渐地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为他脱去鞋子和沉重的外套,给他盖上被单和毯子。只有在这个时候,在面对着保罗的时候,卡米尔才会显出女孩子温情的一面,可是除了保罗以外,没有人能看得到。
她轻轻地带上门,回到房间里点燃煤油灯,调节好火苗,她要开始画画了。家里面没有其他人,安静得让卡米尔感到有点儿不习惯。不过这样也好,没有路易丝扰人的琴声,没有母亲喋喋不休的责备,她终于可以专心致志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几点了?外面的天怎么那么黑?卡米尔被保罗的脚步声惊醒,自己竟然画得忘了时间。要不是看见弟弟睡眼惺忪地站在面前,可怜巴巴地抱怨肚子饿了,卡米尔还真的没有意识到整个下午已经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保罗走进卡米尔的房间,目光落在她身后墙上挂的一幅画上。那幅画是父亲从拍卖行买回来的,上面画着中国雄伟的万里长城。保罗刚刚从惊险和睡梦中醒来,头晕乎乎的,浑身虚弱无力。他出神地望着那幅画,蓝色的睡眼仿佛在慢慢苏醒。他在幻想那个神秘的国度,那个在万里长城的保护下生生不息的东方古国。“卡米尔,既然你如此热爱画画,就应该多画一些各个国家的风土人情。我嘛,要去中国,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乘船去中国。”保罗似乎忘记了饥饿,此刻他的脑子里全是对中国的幻想。卡米尔没有答话,她起身向厨房走去,总该先填饱肚子吧。母亲似乎没有为他们准备晚餐,卡米尔翻了半天,找到一些萝卜、土豆和面包片。怎么做呢?对,就这样吧,把他们放在一起热一下!卡米尔本来就对做饭没有兴趣,在她看来,要是让做饭这种事情占据太多的时间,那简直是对生命的浪费!
“瞧你,连饭都不会做。”保罗一下子发现了反攻的好机会,他可不会轻易错过,“你只会画画,可是所有的人都会画画。这没什么了不起!而且,我不喜欢你雕塑时的样子,你的心思全放在那些泥人儿身上,根本就不管我了。我讨厌去巴黎!我讨厌你雕塑!”这个十一岁的小男孩,他竟然开始跟那些泥人儿争夺起姐姐的时间和关心来了!这个可爱的小男孩,他就这样天真无邪地爱着自己的姐姐。“住嘴,不许你这么说,”卡米尔对保罗的无理取闹感到气愤,要知道,现在谁想阻止她雕塑,谁就是她的敌人。望着弟弟满脸的不高兴,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我们可以看到阿尔弗莱德·布歇先生。还有科兰先生也会常常去看望我们的。”
“可是,爸爸要我去路易大帝公立中学报到。我不喜欢那些封闭的教室和无聊的课本,你是知道的。”保罗有一肚子的委屈,他不想去巴黎,他不想去那些死气沉沉的学校接受毫无意义的教育,他不想卡米尔因为雕塑而对他置之不理,他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讨厌巴黎。
“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你一会儿要去中国,去做个伟大的探险家;一会儿又留恋这个古老的房子,想永远依偎在大人们的身边,你可真不像是个男子汉。如果你真的勇敢,那就表现出来,离开这里,去巴黎冒险;如果你承认你是个懦夫,你可以呆在这里永远不出门!”
在昏黄的灯光下,姐弟俩都沉默了。他们都不知道巴黎会给他们的命运带来什么。是事业的辉煌?还是人生的陨落?面对未来,两颗并不成熟的心陷入了沉思……保罗看着他的姐姐,那不平凡的年轻姑娘,以她的美貌和智慧胜出。她看上去是那么勇敢、率真、快乐和优秀。对这样一个女孩来说,也许巴黎才真的是她的归宿。
厨房里飘出热汤的香味。两个人这才感到饥肠辘辘。他们围坐在餐桌旁,开始向面包发起进攻。“卡米尔,还记得你曾经掉下去过的那个池塘吗?”卡米尔哈哈大笑起来:“当然啦。那时你跟在我后面跑,我一直回头朝你看,结果没有发现眼前的那个小池塘。当我想刹住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听‘扑通’一声,我就栽倒在水里了。”两个孩子边吃着面包,边回忆着童年的趣事,高兴地开怀大笑。
“喂,卡米尔,我们明天再去好吗?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怕到了巴黎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去了。”“好!我们俩去!然后去‘燃烧的荆棘’。”卡米尔扬起汤勺表示赞同,她摆出一幅胜利者的样子,又神秘兮兮地说,“不过不要告诉别人哟,保罗,听见没有?”
小男孩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只要能和姐姐单独出去玩儿,什么都可以答应。他想起那次他们溜去那个池塘边玩耍。池塘的边上是一座红色的黏土小山丘,上游是一条小河,上面架着一座古老的石头桥,河流里是咆哮奔腾的河水。他们手牵着手,在小山丘上嬉戏玩耍。回家时,卡米尔还带上了一包紫红色的泥土——每一次跟卡米尔出去玩,只要看到泥土,她准会带一包回家。她对泥土有着特殊的偏好和热爱。
“‘燃烧的荆棘’?那是什么?”保罗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忽然问道。
“好吧,那我就给你讲讲‘燃烧的荆棘’的故事。”
“摩西是以色列国的国王,一个极其谦和的人。他曾在法老的宫廷中受过教育,比当时任何以色列人的知识都更加渊博。他出身贵族,又是法老女儿的继承人。他的财富多得无人能比,他的权势大得无人敢反抗,他是一个有无数理由骄傲的神!但摩西却极其谦和,胜过世上的众人。他的谦卑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可骄傲的,那是因为神在他的心里使撒旦对他的诱惑无法成功。
“一天,摩西领着叶忒罗的羊群去野外放牧。正巧看到耶和华的使者从燃烧的荆棘中显形,那是耶和华的以色列的臣民在埃及受苦。奇怪的是,荆棘只是被火烧着了,却没有被烧毁。摩西感到十分奇怪,他想过去看看这种奇异的现象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当他正要靠近的时候,他听见耶和华的神示:‘不要靠近。除非你把鞋脱下。因为你即将站立的地方是圣地!’摩西蒙上了脸,他不敢看神耶和华。‘去吧,摩西,我要你去见法老,把我的以色列臣民从埃及熊熊燃烧的荆棘中解救出来!’摩西对神说:‘他们要是问我是谁让我来的,我该怎么回答?’耶和华说:‘我是自有永有的,你就对他们说是自有的打发你去拯救他们!’……”
保罗听得如痴如醉:“你说,卡米尔,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仁慈的上帝吗?真的有那么谦虚忠诚的摩西吗?”卡米尔看着保罗迷惑的眼神,禁不住笑起来。
“为什么笑?卡米尔,告诉我。”保罗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的哪个问题又让姐姐感到他的愚蠢和幼稚。
“仁慈的上帝?仁慈的上帝!是的,如果你这样认为,这对你没有什么坏处!当然,也就是这样而已。一切都是装模做样,一切都是装腔作势。仅此而已。保罗,你应该去中国,自己去生活,自己去战斗!你应该像那些勇士一样,骑上战马,向异教徒冲去,向火焰冲去,向地狱冲去!”卡米尔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正在指挥一场激烈的战斗。突然,她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煤油灯,灯被打翻了,火星落在桌子上,把桌布点燃了。“卡米尔,小心!火!”保罗被眼前的一切吓住了,不停地大喊。卡米尔也吓了一跳,她急忙抓起桌布揉成一团,把火苗扑灭。他们俩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一章
燃烧的荆棘(2)
汤碗和锅都被打翻在地上,屋子里乱七八糟,一片狼藉。卡米尔不得不赶紧收拾。她极不情愿地蹲下身子,她讨厌这种活儿。突然,门开了,母亲、父亲和小路易丝都回来了。“满屋子的焦味!你们究竟干了些什么呀?我的上帝!桌布!这些孩子都疯了吗?走开,你们这两个讨厌的家伙!统统给我上楼去!”路易夫人怒气冲冲。“对不起,妈妈,可是我们……”卡米尔想解释一下原因,他们不是故意的。“够了,不用再说了,回到你们的房间去!”她开始收拾东西,她似乎不想再多看他们一眼。
“等等,路易丝,你总该让他们把话说完,总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替他们争辩道。“不必了,什么理由都不需要!行了,你是他们的父亲,难道你不应该管一管吗?你总是袒护他们……”母亲似乎找到了争吵的对手,矛头开始指向父亲。争吵又开始了。小路易丝露出疲惫的神情,何况这本来就不干她的事。她打着哈欠上楼了。卡米尔一声不响地也跟着上楼。她听见母亲对还在楼下的保罗大喊大叫:“说,你们俩到底还干了些什么?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听你姐姐的话?她是个疯子!是魔鬼撒旦!你知不知道?”
父亲索性不说话了。“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迟早要变坏的。”母亲喊累了,喘着粗气忿忿地说,“你瞧她那双眼睛,有时候,简直透着疯子的目光。还整天到处乱跑,弄得一身的土回来。哪有像她那样的女孩子?总有一天她要变成一个堕落的女人!”
“行了。路易丝,别说了。这个孩子有天赋,她会成功的。”父亲不能忍受她这样评价自己的女儿。
“天才!一个整天跟泥土打交道的天才!哈哈,多么可笑!何况,雕塑是一种令人讨厌的职业,尤其是对女孩子来说!他们整天都对着一群光P股的人,还用我说吗?都是一帮下流的东西!想想你的女儿吧,我一想到她会面对一个光P股的男人,就觉得恶心。”
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骂着。
房间里的卡米尔慢慢地脱去衣服,解开发带,让委屈了一整天的头发全部松散开来,她摇着这一头浓密的头发,想阻隔掉母亲的谩骂,这让她觉得难以忍受。她脱去了厚厚的外套大衣,高帮皮鞋,羊绒袜,还有衬衣……她把脸深深地浸在水里,想把这一切牢S和侮辱都统统洗去。
夏天的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克洛岱尔一家满身尘土,疲惫不堪,终于抵达了巴黎。他们四下望去:再也没有小路,小房子,小村庄了。巴黎,一个前所未有的热闹非凡的城市!这座城市使他们淹没在自己同胞的人流中。所有的人在经过长途跋涉后,都显得肮脏不堪,神情呆滞,步履不稳,仿佛整座巴黎城都在摇晃……只有卡米尔,瞪着吓人的大眼睛注视着巴黎潮水般的S动。她想起大海,大海使疾风暴雨心平气和,转变成一种温柔的抚摸。而此时的巴黎正如多情的大海,轻柔地环绕着这个少女的双腿。她要驯服这个城市。她一声不吭,默默地观察、学习、留心积累眼前的一切。她要用自己的双手,自己的雕像征服这座城市。午后时分,头发上的发髻使她显得有点儿严肃,还有一点儿冷漠。额前的一大簇刘海使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如果有人不幸捕捉到这种目光,它就会像一把匕首,朝他的肚子上狠狠地一击,仿佛可以置人于死地。卡米尔身穿一件深灰色的衣服,看起来像一个深居在穷乡僻壤,年轻、朴实、尚未开化的小姑娘,而那件白色的高领衬衫却又使她看起来有点儿像个火枪手。
父亲、母亲、路易丝、保罗和卡米尔一块儿上楼了。高高的楼梯脏得让人泄气,还算是每天擦洗过一遍呢。卡米尔大为恼火:这么多层的楼梯,爬那么高究竟要上哪儿去?她跟在他们后面,从摇摇晃晃的脑袋和腿的缝隙里,不无担心地打量着那套房间:一道走廊,左边是餐厅、沙发;那儿是阳台,一个宽敞的阳台。父亲打开所有的窗户:“瞧,卡米尔,巴黎属于你!”卡米尔注视着父亲:一幅逆光像,他背对着光线,投下一道颀长的身影。她突然对这个站在虚无和她本人之间的人感到一阵眩晕。她理解父亲,他的思乡,他的抑郁,他的寂寞,他的腼腆。这个离别前不说一句爱抚的话,对家庭没有一丝微笑的男人,也是家中惟一一个理解卡米尔的人。她知道自己的世界就是父亲的世界,父亲愿意帮助自己,并且为自己感到骄傲。但是,父亲走了以后,她该如何与母亲相处?这对母女之间似乎永远存在着一道鸿沟。卡米尔被这种关系搞得心烦意乱,她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父亲细长的十指,仿佛这样父亲就永远都不会离开她了。
黄昏时分,她们都走了。只有卡米尔还坐在雕塑用的小转台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面前的胸像。一个年轻的姑娘望着一个年迈的女人。卡米尔似乎正在祷告,脸庞失去了健康的琥珀色光泽,双颊微陷,头发上撒了一层细石膏灰。白色的工作服使她更显苍白,就像眼前这个年迈的女人胸像。老女人在向她微笑,眼睛里闪着宽厚喜悦的光芒。她就是埃莱娜,卡米尔现在家中的老保姆。
说起为她雕像,卡米尔自己都快记不清原因了。那天下午,埃莱娜在阳光的映S下挥舞着扫帚扫地。她布满皱纹的额头和尖尖的下巴,让卡米尔突然回想起那个看守维尔纳夫森林的老太婆。卡米尔听说他们一家走后不久,她就变得一动也不能动了。难道是因为她干瘪瘦小的身体和皱巴巴的脸让诸神无法忍受,以至于不得不把她僵化吗?卡米尔没有想到这个孤独一生的守林人就这样走完生命的旅程,就像那只鹿一样。她又想起它面临死亡时那种奇怪的眼神……对她的回忆让卡米尔产生了创作的冲动,她要以埃莱娜为模特儿,雕塑这个童年时的伙伴,也算作是一种哀悼和怀念吧。就这样,从那天起,卡米尔开始了《埃莱娜》的雕塑……
一个下午的时间从小雕塑家的手中悄悄溜走了。身旁,所有分散在工作室里的雕塑都被湿布盖了起来。幸亏有布歇先生,卡米尔才能进入真正的雕塑室里开始工作。她所在的这间工作室是巴黎仅有的几家只招收女学生的雕塑室,也是由布歇先生做指导老师的工作室。据说那位著名的奥古斯特·罗丹先生是布歇先生的好朋友,也是这里的客座教师,会经常来这边指导她们的创作。姑娘们都走了,只有她还在忙个不停。她的这些朋友——大部分是英国姑娘——准备去参加亚当夫人举行的盛大的晚会,晚会时间一到,她们就纷纷系好发带,然后满面笑容地离开了她。尽管朋友们再三地恳求她一起去,卡米尔依然不愿意放弃这座雕像,用她的话来说,她不愿意让年迈的埃莱娜不耐烦,她还没有按照自己的愿望完成这座雕像。
在这以前,朋友们曾多次试图说服卡米尔:“当心,卡米尔,你应该从雕像中走出来。假如其他人既听不见别人谈论你,又看不到你本人,你的雕像就会被扔在一边无人问津。你知道的,多数人并不把胸像放在眼里,他们更喜欢感受雕塑家本人的美。我敢肯定这会给你带来更多的好处。要知道,你十分漂亮!”
卡米尔耸了耸肩,她知道这个晚会是为了庆祝将在一八八二年五月举行的美术展览会而举行的,许多有名的画家、雕塑家和世界各地的名流都会光临晚会。但是对卡米尔来说,那种晚会无疑等于充斥着身材高大却傻头傻脑的年轻人、男性打量的目光和无聊的谈话罢了。而她只需要艺术,只需要雕塑,她对社交没有兴趣。
卡米尔望着胸像,现在室内的光线已经使工作无法继续了。年迈的埃莱娜在对她微笑,或是亲切地责备她。这几天来,她一直在为即将召开的巴黎美术展览会而加紧《埃莱娜》的雕塑。令她苦恼的是,她无法捕捉到这个顽固的老太婆不同寻常的目光。当她让埃莱娜站在面前当模特儿的时候,她的目光不是呆板无光就是游离在外,心里只想着她的抹布和水桶。卡米尔为此烦透了。这个整天忙不停的老太婆,似乎对死亡一无所知,该怎么捕捉守林老太婆般的眼神呢?
直到有一天,卡米尔在保罗的房间里看到年迈的埃莱娜朝躺在床上的保罗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望着他时,卡米尔才找到了几个星期以来一直想要在雕像中表现出来的那种目光!一种使得她老年的干瘪的脸颊闪闪发光的目光!一种看透生命、穿越死亡的目光!卡米尔听到她轻轻地说:“孩子,不要害怕。您的外祖父,只是想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一趟。那儿有他的朋友,有美丽的风景,那是一条通往永恒的路,只要勇敢地往前走,他就能重新获得自己的幸福与快乐……”保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第一章
没有模特儿的艺术家的胸像(1)
一八八一年九月,卡米尔的外祖父在经过几个星期的痛苦挣扎后死去了。保罗跟在母亲的后面,目睹了整个过程。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外祖父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心悸、喘息、呻吟……亲眼看到这个曾经多么慈祥和蔼的老人面色蜡黄,躺在肮脏的被单上,涨着圆鼓鼓的肚子等待着死神的来临;他亲自感觉到外祖父握着他的双手突然之间无力地垂下,留给他一双可怕的翻白的眼睛……他抽抽泣泣地向卡米尔讲述了这些难以忘记的经历,从那以后,保罗一直过着梦魇般的生活。他神色不安,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哭泣,还常常被噩梦吓醒,被焦虑和害怕折磨得大喊大叫。他深深地陷入了终日的惶恐之中,陷入了对这次临终场面的强迫性回忆之中。他常常感到虚无和死亡的临近,感到眩晕……
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卡米尔至今仍在责怪母亲,为什么要带保罗去亲眼目睹一个极其痛苦的生命消失的过程?难道她不知道这会给保罗幼小的心灵上带来多大的创伤吗?更何况,那还不是一种安详、自然的死亡。
可是现在,在埃莱娜温柔的目光和话语抚慰下,保罗竟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卡米尔想起来了。她一下子捕捉到这种奇特的目光的力量,把它深深地融入自己的雕像中。
Y暗的光线混淆了胸像的轮廓,对于雕塑隆起的部分来讲这太危险了。她冒着危险做些奇形怪状的修改。光线已经模糊不清,卡米尔孤独的身影反S在镜子上,又在镜子里奇怪地分为两个……
“雕塑家,模特儿,材料,要花多少冤枉钱!你永远成不了雕塑家的。”她仿佛又听见了母亲低声的抱怨,“不错,你父亲是在帮助我们,但是如果你不干这个玩意,我们可以生活得好得多!”
卡米尔无语。她想进一间真正的雕塑室,她在这儿永远无法摆脱困境。布歇先生倒是定期提些建议,可是,上帝啊!她想进的是一间雕塑家的真正的雕塑室!当然,她一个人是无法办成这件事的。人们会把她当作一个模特儿或一个“腐化堕落的女人”。卡米尔一声苦笑,今天又有一个模特儿扔下她们甩手不干了。一连几个星期,卡米尔一直在雕塑她的胸像,现在只好从头开始。
“给我停下,卡米尔。停下,还不是为了你吗?如果你一次又一次地总是重新开始,那么……而你永远办不到。你看看,为了这次美术展,我们每个人都已经完成了三件雕塑,而你呢,你只有这件仍在发奋中的埃莱娜老太婆的胸像。恐怕只有她忠实于你了。”雕塑室里其他的姑娘们哈哈大笑,虽然她们并无恶意。卡米尔感到自己没有能力把一个模特儿的手臂安在另一个模特儿的肩上。在她看来,另找一个模特儿来完成同一件作品,恐怕只有蹩脚的艺术家、卑鄙的抄袭者、无赖、赌博作弊的泼皮才会干这种事。
卡米尔感到累极了!她甚至认为自己的精力已经全部耗尽。如果没有埃莱娜胸像,她只好在自己身上裹上泥巴在美术展览会上招摇几个星期了。卡米尔苦笑着朝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灰泥,然后在身上披了一块抹布,真是一座《没有模特儿的艺术家的胸像》。
与此同时,那群姑娘们早已登上马车,兴高采烈地去亚当夫人家拜访了。她们在那里可能会碰上卡里耶-贝留斯——如果布歇先生也在那里的话,他一定会把她们介绍给他的。布歇先生!姑娘一想起他就一声尖叫,我怎么把他给忘在脑后了!他已经答应把卡米尔介绍给保罗·杜布瓦先生——那个同意接见她的国立美术学校的校长了。
一想到这个,卡米尔的心情一下子就转好了。她拥吻着埃莱娜老太婆胸像潮湿的前额,又给她披上块潮湿的抹布。明天天一亮她就会再来工作。她想让年迈的朋友在美术展览会上获胜。卡米尔摇晃着满头秀发。错过这个晚会的机会有什么了不起!她自有她自己的道理,最重要的是她的胸像要富有生命力!
“再见了,我的埃莱娜老太婆!明天起早点儿!天亮之前我就会在这里陪你。”
“您一定曾经向罗丹先生学习过雕塑!”
卡米尔朝布歇先生抬起询问的大眼睛。保罗·杜布瓦先生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今天早上,国立美术学校校长先生的办公室里格外炎热。卡米尔汗流浃背,短袖衬衫的袖口和领子几乎要割到R里去了,连衣裙紧紧地贴在身上。她不敢向母亲要一套新衣服。她穿的是她惟一一件还说得上规矩的衣服:粗呢条纹连衣裙,工作服似的外套和裙子使她多少少了一些男孩子气。头上的发髻开始松散,她就从来没能把发髻保持在半小时以上。尽管母亲不下十次地重复说应该先从中间分一条头缝,然后将头发从两边弄湿拉直。但卡米尔讨厌这种呆板的发式。
布歇先生微微一笑。当他第一次看到《大卫与歌利亚》时,他的想法与校长先生现在的想法是一样的。“的确应该快点儿把罗丹先生介绍给您。我敢说连他本人也一定会大吃一惊。”校长先生继续说,“卡米尔小姐,您有一些天才,这是不容置疑的。不过很多人在开始从事雕塑工作的时候都会有一定的想法。但是,雕塑生涯需要的是持之以恒。至于接受您到这儿来的事情,我觉得不够妥当。因为您毕竟是位姑娘,我们的雕塑室里从来就没有过女雕塑家。我可不打算在我们的雕塑室里引起一场革命。所以您还是留在年轻姑娘们的雕塑室里继续干吧!”
卡米尔真想扇他一个大耳光。连布歇先生都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怒气和即将发作的冲动。他必须马上平息这场可能爆发的冲突:“不用担心,卡米尔。罗丹先生也没有进过艺术学校。这并非是求艺的惟一道路。亲爱的校长先生,您说对不对?好了,我们走吧。”他想搀起卡米尔的手臂,但卡米尔却径直朝自己的《大卫与歌利亚》走去,想把它一起带走。
“别带走,就留在这儿吧。姑娘,让我保管几天。我觉的这个雕塑非常美,想把它介绍给我身边的人看看。”
卡米尔害怕了,她不愿意把自己的两个同伴扔下不管。况且,这位先生并没有对她大发慈悲,那该怎么办呢?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布歇先生,却看到他在微微点头。
他们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在这里卡米尔听见各种嘈杂的声音,有模特儿的笑声,有初学者笨拙的敲击石块的声音。她从远处就能辨认出哪只是犹豫不定的手,哪个手腕坚定有力;还能辨认出裂开的石缝、溅飞的石片和顽强抵抗的石块。
“您还不认识奥古斯特·罗丹,是吗?”布歇突如其来的问话把她从梦幻中唤醒。卡米尔摇摇头。
第一章
没有模特儿的艺术家的胸像(2)
毋需再知道罗丹是谁,她已经开始讨厌这个人了。竟然敢雕塑得跟她一模一样?毫无疑问,她搞雕塑肯定在他之前。要知道,她从六岁起就开始搞泥塑了。
“他今年四十岁了,过去的生活艰难坎坷。”
卡米尔在心里直想笑。原来是一个小老头儿啊!显然,即使十八岁才勉强开始搞雕塑,他干这一行的时间也肯定比自己长得多。毕竟她到年底才满十八岁啊!
“可怜的罗丹!他现在的处境很不妙,很多人在为他辩护。他曾经受到过猛烈的抨击。他的第一件作品《青铜时代》引起了激烈的争议。评委会里不少人认为他直接从模特儿身上翻制模型而作成了这件巨雕,而且他的手法是完全写实的,这就摆脱了学院派的传统方法,难怪会招来那些老头儿的非议。”卡米尔突然想起来,那天在她家里,父亲和布歇先生谈论的不就是这个家伙嘛!“可怜的人。他为此发奋工作了一年半以上,并花光了微薄的积蓄。多么可怕的猜疑!他甚至为此流过眼泪。”
“一定是因为作品完美无缺,以至于评委会不得不怀疑它是从模型中直接复制出来的。”卡米尔不无好感地想着这个曾经受过如此不公正攻击的老雕塑家。从模特儿身上翻制模型!那可是对雕塑家最下流的侮辱了。此时的卡米尔感到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己突然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家伙充满了同情和谅解呢?
“那可真是件令人赞叹的作品。他直接根据素描画而不是模特儿,用慑服人的准确性进行雕塑。知道为什么要冠以《青铜时代》这个名字吗?那是用来象征人类的启蒙时代的。整个雕塑充满了青春活力,意味着人们即将进入智慧的创造期。我们召集了一帮朋友,找到国家美术部部长,要求他恢复事实真相,恢复这个有着棕红色头发的小个子的天使般的诚实。”
卡米尔的想像中慢慢出现了一个小老头,一个可能跟她一样有点儿跛的小老头。她觉得他非常讨人喜欢,尽管他有点儿糊涂……
“这场轰动使他的天才完全显露出来。最近,他为美术展览会又做了一件令人赞叹的作品《施洗者圣约翰》,那是他的作品中第一个走动的人。两年前的现在,《青铜时代》正在被铸成青铜像,现在,我们在等待他的又一个奇迹……”布歇滔滔不绝地讲着,满眼是对一个雕塑天才的怜惜和敬爱。
他们沿着塞纳河畔向前走着。卡米尔想,有人竟然将她与这样一位艺术家相比,也许是一种荣幸。可是,她相信自己等不到三十七岁就会崭露头角。
“对了,卡米尔,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很快就要去意大利了。……您在听我说吗?卡米尔?”“哦,对不起。”卡米尔勉强地听着,她被忧愁压得抬不起头。不仅仅是因为她进不了艺术学校,而且他的老朋友布歇先生就要离开她了。卡米尔有点儿泄气。看到她这副垂头丧气的表情,布歇先生连忙安慰她:“没关系,卡米尔。我想把你介绍给罗丹。依我之见,惟独他是真正的雕塑天才,尽管他显得平平淡淡——甚至腼腆。他是我们当中最伟大的雕塑家之一,只是现在还不怎么出名而已。但我完全信任他。”
卡米尔情绪低落。尽管她相信他的才能,可是如果他雕得跟自己一样,那又有什么好处?姑娘的嘴高高地噘起来。算了,就这样吧。她发觉她头上的发髻又松了下来……
看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布歇先生的心里涌现出深切的担忧:“她那深邃的眼睛真让人担心,她不会社交,还有那个不能给予她爱和支持的家庭,惟一理解她的父亲又不能时刻陪伴在她的身边。……她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奥古斯特将怎样对待这个野性而又独立的年轻姑娘呢?”
回到了雕塑室,姑娘们在唧唧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