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里一边啃一边继续读。终于,有人来拯救这可怜的公主了,他有着一颗金色的头颅。金头杀死了国王,他要得到一切。他嗜血而毫无愧疚,最后竟然把公主也赶走了。可怜的公主,只好拖着她死去的父亲的尸体,在外面流浪。巨大的金头头上开始滴血,卡米尔没有料到如此荒唐的结局,她的心被这些字句敲打着,咚咚有声。
在书的结尾,金头战败了,他躺在那块白色的巨石旁奄奄一息。卡米尔感到自己就站在巨石之上俯视着他,看着他和太阳一起慢慢熄灭。她走下去,抱起那颗金头,献上最后一个长吻。而这个男人,也终于在死去的一瞬间认出了自己。卡米尔合上书,任凭眼泪恣意流淌。保罗的文字震慑着她的心,他具有同样的天赋,那种表现生命的天赋!她想起保罗曾经说过,没有谁是一部作品真正的模特儿,我们应该向自己的灵魂求教。这个未来的伟大作家,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理想,听从父亲的安排进外交部当一名整天无所事事的公务员呢?这个想入非非的家伙,他应该和大诗人兰波在一起,他应该远离身边庸俗肮脏的一切,去追求自己的幻想。
卡米尔背靠着枕头,在胡思乱想中昏昏欲睡。隐约中,她来到了一个黑夜中的墓地,四周都是Y森恐怖的墓碑,她迷失了方向,大声地呼唤着弟弟:“保罗,你在哪里?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住嘴,你这母狗!”突然,远处传来了保罗的声音,他恶狠狠地说,“你和那个老男人上过床!哦,我真替你感到恶心!”
她眼含着热泪,跪下恳求弟弟的宽恕。她看到他弯下腰,两片金色的嘴唇渐渐靠近。他马上就要吻到她了。突然,他狂笑着后退,摔倒在地,慢慢合上了眼睛。保罗死了。
卡米尔惊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湿透了。天已经亮了,她的心在突突狂跳,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她翻身坐起来,拼命捂着嘴向脸盆跑去。一阵干呕之后,她恐惧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知道自己完了,一个孩子正在向她走来。
她还记得两年前,当他们刚刚开始相爱,她曾经偷偷地告诉罗丹先生她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那时他只是微微一笑,脸上交织着恐惧和羞愧的表情,始终没有回答行还是不行。他不知道,卡米尔的这句话并非无心之言,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爱情、她的生命、她的艺术和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全部都寄托在这句话里了。可是,当这个孩子真的来到的时候,她却不知所措了。
卡米尔对罗丹没有任何的要求。但是得知她怀孕的消息,罗丹先生还是有点儿紧张,因为他害怕罗斯,从上次罗斯大闹克洛·拜扬游乐场以来就整天为自己的这个丑闻提心吊胆:“我的天呐,又一件蠢事发生了。我什么也不知道,难道我身边的蠢事还不够多么!”但是当他确信卡米尔一定会保密以后,他就变得不以为然了,甚至同意她把孩子生下来。反正卡米尔住在了远离巴黎的利斯莱特城堡,这是罗丹先生一个朋友的家,家里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库塞尔夫人。
面对罗丹后悔的态度,卡米尔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要一个人承担所有的风险。她爱他,也爱这个孩子,因此她愿意做一个未婚的母亲,就让人家说三道四去吧。自从她决心做一名女雕塑家,她就已经揭竿而起了,只是这支起义的队伍只有她一个人。她承受的“不名誉”的指责还少吗?现在,为了她的孩子,她更要大声疾呼,不会介意别人的目光。
为了掩饰自己怀孕的迹象,卡米尔开始深居简出;即便是不得不出现在雕塑室里,那件肥大的工作罩衫也能成功地帮助她逃开人们的目光。这些天,罗丹先生回到巴黎去了,他的一个朋友死了,他得去参加葬礼。卡米尔一个人住在利斯莱特城堡里,思念着他。她从窗户里向外望去,小桥流水让她的心情十分舒畅。她深深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着孩子在她的腹中动胳膊动腿的快乐。孩子已经有六个月大了,情况一直良好。而她呢,则像个快乐的隐士,雕塑、画画,做她想做的事情。她把手放在右边的肋骨处,那里有点儿发疼,大概是孩子在压着她吧。她想像着孩子的脑袋的位置,柔声对他说着话。这几天,虽然她吃得很少,但是她能明显地感到孩子在很快地长大。她沉浸在惊喜的等待之中。
卡米尔想给罗丹先生写封信,把自己和孩子对他的思念告诉他。她知道,罗丹先生总觉得对不起罗斯,所以要常常跑到巴黎去安慰她;可是在那里,他又会为自己感到苦恼,不得不赶紧跑回来。哦,但愿他能快点儿赶回来,他现在是不是和罗斯在一起?难道他不记得他的孩子正在成长吗?……她坐在那里,刚写了几句就感到一阵胸闷气短。一定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卡米尔站起来,把一块手帕用冷水浸湿,搭在额头上。可是她仍然觉得呼吸困难,热得受不了。是不是调皮的孩子顶住了妈妈的肺?她强忍着不适,写下最后一句话:“罗丹先生,我求求您赶快回来吧。为了使我相信您就在我身边,我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您的公主。(您还记得您曾经这样称呼过我吗?在我们的游乐场,您是我的‘蓝胡子’,我是您的‘公主’。)”
卡米尔在信中千万遍地呼唤着罗丹,她汗如雨下,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但是她仍旧不放心,在信的末尾又加上了一句:“请您千万不要再欺骗我了,拥抱您,卡米尔。”窗外乌云密布,很快就要下雨了,夏天的雨水就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卡米尔喘了口气,希望天气能赶紧变凉爽一点儿。她把信仔细地折好,装进信封。
第四章
爱情的丧钟(2)
卡米尔站起来,想把信交给库塞尔夫人,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可以顺带着照看她一下。可是,她的肚子和腰部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库塞尔夫人!”她只叫了一声就捂着肚子摔倒在地,她感觉整个肚子在裂开,有一只大手正在里面无情地搅动。“啊,我的孩子,你怎么了?为什么不乖乖地呆在里面睡觉?为什么要和你爸爸一样折磨我?……”卡米尔痛得浑身痉挛,她在地上滚动着,嚎叫着,撕心裂肺。这是怎么回事?孩子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上帝啊!快来救救我的孩子!卡米尔的喊叫越来越弱。她躺在地上,全身扭曲,肚子仿佛已经被撕开,整个身子在不停地颤抖,眼前飞舞着无数的黑蝴蝶。酷热的天气和令人难以忍受的绞痛让她汗如雨下,罗丹!你在哪里?你究竟和罗斯在那儿干什么?罗斯!那个可怕的女人!是不是她已经知道自己怀孕,故意在这个时候拖住罗丹不让他回来?那该死的女人,难道她已经给我可怜的孩子施了魔咒?……我终于还是没有斗过她!……卡米尔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她睁开眼睛,仿佛看到身边围着一大群人,他们骑在她的身上,抓住她的双手。“你们要干什么?”卡米尔感到他们正在摸她的肚子,寻找着她的孩子。他们堵住她的嘴,捆住她的双手,然后用刀割开她的肚子,她觉得内脏都被掏空了,她也要死了。“不!你们不能就这样杀死我的孩子!我爱他!我绝不能让你们把我的孩子带走!”
“请您放轻松吧,有我在这里照料您!”这是库塞尔夫人的声音,“我已经叫人去请医生了,您会没事的。”
卡米尔仍旧挣扎着,终于耗尽了力气,昏死过去。
卡米尔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大雨也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坐着的正是罗丹先生,他得到了通知,已经赶回来了。
卡米尔疲惫地合上双眼,她的脸色比雪白的被单还要苍白。她瘦了很多,眼窝也深深地陷了下去,头发披散在床上。罗丹先生握着她纤细的手指,她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卡米尔就这么躺在那里,好像一具活死尸。有人替她擦洗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她小产后的大出血到现在还没有止住,她的身体越来越白皙透明,生命正随着流出的血Y一点点地从她的身体里溜走,她这样想着。现在,她惟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因为她什么都没了。虽然谁也没有告诉她,但是她心里十分清楚:她的孩子没了。卡米尔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像一片羽毛,正在慢慢地向天上飞去。
罗丹先生坐在床边,闭上了眼睛。该死,他为什么要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离开她呢?如果他在她的身边,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他没有。他让卡米尔一个人孤独地承受着这巨大的痛苦,要不是人们从她的手里发现了那封被紧紧攥着的揉皱的信,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人过得是怎样绝望的生活,他甚至厌恶过这个孩子,拒绝去想起他。而在认识他之前,她总是笑着对人们说:“管他的,我热爱生活!”是她,激起了自己已经熄灭的生命之火。……罗丹先生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进了那座《地狱之门》,爱情的丧钟敲响了,死亡的大门正在向他和卡米尔敞开。一切无可挽回。
几滴眼泪悄悄地滑落在卡米尔的脸上,罗丹先生喃喃地说:“慈祥的上帝,请您饶恕我们吧,请您让我的卡米尔活下去。如果她死了,我会发疯的。”他头一次尝到了痛苦的滋味,以至于跪到了地板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头。听到罗丹先生的抽泣,卡米尔睁开眼睛,看着这个脆弱的男人,她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抬起手放在他流泪的眼睛上,抹去了他的眼泪。
卡米尔卧床休养了几个星期。在这段时间里,库塞尔夫人家隔壁的一个小姑娘帮助她做出了重大的决定。她叫娜娜,金发碧眼,惹人怜爱。娜娜总是悄悄地采集一些美丽的鲜花和散发着香气的草莓给她送来。开始的时候,卡米尔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她死去的孩子,伤心得不得了;但是渐渐地,她爱上了这孩子带来的生命的气息。和卡米尔熟识了,娜娜就缠着她让她教会自己画画。她是那么有灵性,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幻想的神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画得越来越好,看着她的兔子素描,卡米尔心想:“罗丹先生都从未完成过这样一张画的四分之一。”
娜娜的童趣和她对绘画的执著让卡米尔考虑了很多事情。失去孩子让她猛醒,她发现自己在过去的日子里无所作为。既然死神还不愿意这么早就把她带走,她就应该重新回到生命之中,活出自我。今年,卡米尔已经二十七岁了。为了这个孩子,她离开了各种各样的沙龙和展览会;为了罗丹先生,她闭门苦干,对外面的世界不闻不问。可是结果却是她被人遗忘了,她自己也失去了再次拼搏的勇气。人们看不见他们这一对,没有人再提及她和她的雕塑才能。她已经和整个巴黎社会格格不入了。在库塞尔夫人家休养的这段时间里,她和家人失去了联系,只有从保罗偶尔写来的信中,她了解到父亲对她是多么的伤心和失望。他希望女儿努力战斗,而不是任由他人摆布,可是现在她却松懈了。
父亲说得没错,她快二十八岁了,可是至今她还没有举行过一次作品展览会。她不能再这样浪费自己的生命了。她不能变成第二个罗斯,否则她也一定会被罗丹先生抛弃。一月份即将结束,尽管外面还是一片洁白的寂静,卡米尔心中却已经燃烧起了生活的熊熊火焰,她感到力气正在恢复到她的身上。
今天,她就要离开罗丹先生,重新书写她的人生。她已经沉默了三年了。卡米尔收拾好东西,最后一次站在落地的大穿衣镜前,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几个月的时间,真是沧海桑田,她不再是一个少女,厌倦了R体的欲望,她是一个妇人了。一个同样美丽的妇人,只是这美已经不再纯洁。
她将再也听不到罗丹先生的声音了。曾几何时,她总是聚精会神地听他侃侃而谈,说什么美貌转瞬即逝,真正的青春仿佛害怕爱情而又在心底召唤着它……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她是多么崇拜他啊!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十分可笑。什么是“真正的青春”,什么又是“坚韧的爱情”?事实根本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她隐藏在他的身后这么长时间,还在等待什么呢?“我要马上回巴黎!”她的新雕塑室已经租好了,就在意大利大街一一三号。雕塑室的名字就叫:卡米尔·克洛岱尔工作室。她要抛弃克洛·拜扬游乐场,抛弃在库塞尔夫人家度过的痛苦经历,也要抛弃和罗丹先生所共有的一切。如果她再不这样做,就不能完成自己的雕塑作品,不能实现自己的艺术理想,那她和罗斯还有什么区别呢?不管罗丹先生信不信,她都要离开他了。
卡米尔走到大门口,转过身最后看了这幢房子一眼,这里留下了自己的眼泪和鲜血,留下了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也留下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现在她要跟它说再见了!哦,不,不是再见!是永别!卡米尔的心微微一颤,她重重地关上大门,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回到了巴黎,卡米尔义无反顾地回到克洛·拜扬雕塑室,准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却碰巧在那里遇上了正在工作的罗丹。罗丹对她的回来显得十分高兴,可是还没来得及问候和拥抱,卡米尔已经在开始收拾东西了。罗丹竭力想挽留她,可是卡米尔却近乎失常地大叫:“我一定要搬走,我再也不能睡在这里了。这里的夜晚太凄惨,我除了整天无止境地等待你,什么也做不了!”
“卡米尔,那不是我的过错!”罗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是的,你永远都没有错。对你来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取乐的玩物,一个供你消遣的东西!我们没有私生活,你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连罗斯都变得比我重要!”
“你忌妒了,这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罗丹觉得卡米尔简直是无理取闹。卡米尔的衣服高高地堆在大皮箱上,她看上去十分委屈。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怦怦直跳,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这个堆满了图书、石膏和凿刀的工作室是她居住很久并且已经深深爱上的地方。但是现在她再也不能平静下来了。罗丹常常不在,这使她陷于悲惨无助的境地。她绝望地叫道:“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你冷漠无情、自私自利,如果我留下来,我会死掉的!”罗丹没有说话,这更让卡米尔气得脸色发白。在这种可怕的沉默中,卡米尔又开始收拾东西。她的头抬得高高的,动作坚决而有序。“过来,亲爱的,”罗丹突然满怀深情地说,“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你对我的期望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我不想听你道歉!”卡米尔叫道。她利索地整理好自己的东西,拎上皮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雕塑室。罗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
第四章
梦中的幽灵
在她的生日那天,卡米尔又一次坐在了自己家的桌子旁边。她真想大哭一场,幸好还有欧仁妮陪伴着她。虽然卡米尔什么也没对她说,但是她一直温柔地握着她的手,这就够了。
外面下着大雪,到处是一片静谧的白色。房间里飘着咖啡的浓香,还有那轻柔的音乐。那是什么音乐?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仿佛是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卡米尔受伤的心灵。此刻,卡米尔正斜倚在床边,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年前的皇家大街韦伯尔咖啡馆。正是在那里,她认识了德彪西先生,德彪西也认识了她。这个年轻的男子让她重拾希望,鼓起了雕塑的勇气。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都喜欢透纳的作品,而罗丹先生却对他评价不高。他们还爱读爱伦·坡的书。但是在罗丹先生那里,塑泥永远是他全部生命的中心,他总是抱怨自己三十七岁才开始雕塑真是太晚了。的确,罗丹先生怎么能和德彪西先生相比呢,他都已经年过半百了。
那一晚,天上也飘着洁白的雪花。在咖啡馆里,他把她郑重其事地介绍给他的朋友:“卡米尔,一个了不起的雕塑家。”他们在一起无所不谈,亲密无间,好像早就熟识了似的。德彪西先生特别亲切有趣,他说自己在大作家普鲁斯特面前没有共同的话题,喃喃着好像一只大笨熊。哈哈哈哈,卡米尔听到了自己久违的笑声,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罗丹的命令,罗丹的雕塑室,还有罗丹的苦恼……这些在笑声中暂时离开了她年轻的心,她发现自己还没有老得那么可怕,也只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姑娘罢了。克洛德·德彪西先生那年二十八岁,他有着一头棕色的卷发,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与雕塑家一样灵巧的双手。卡米尔爱上了这双手。德彪西为她谱写了一首曲子,低声地为她吟唱。他双唇紧闭,发出好像野猫一样的叫声。在德彪西的歌声中,她这个跛脚的女人,快乐得好像要飞起来。
后来,卡米尔和德彪西先生经常见面。因为不喜欢咖啡馆里那些傲慢的女人,他们就一起去参观展览,听音乐会。以前,卡米尔并不喜欢音乐会,她讨厌那些不和谐的音符和观众粗鲁的喧哗。但是,德彪西先生教会了她平心静气地欣赏音乐,从中发现美的享受。有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到德彪西先生的朋友戈代夫妇家去做客。在那里,每次饭后,德彪西先生总要演奏一曲;而卡米尔呢,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给他画像。虽然她对他演奏的曲子并不十分熟悉,但她总能一坐就是很长时间,直到曲终。……和德彪西先生在一起时,罗丹先生和他的模特儿、他的大理石粗坯都离卡米尔越来越远了。
有一天晚上,他们喝了酒,走在月光照亮的马路上。路上结了一层薄冰,行人稀少。他们在德彪西哼出的华尔兹舞曲中拥抱在一起,舞出欢快的舞步。卡米尔的跛脚踏在白色的路面上,头紧紧地贴在德彪西先生的肩头。她的发髻松开了,波浪般的卷发披散在她的胸前。他注视着她,呼吸着她身上散发的女人的香气。月光下的她好像是一个梦中的幽灵,一个他苦苦追寻的死亡的幽灵。他搂着她,生怕她会像雾气幻化出的美人,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倏地,德彪西先生停了下来,两个人喘着气站在月光下一动不动。他慢慢地凑近那双苍白颤抖的嘴唇,并俯下了身体。
卡米尔被等待和恐惧的情愫折磨着。她瞪大了眼睛,穿过德彪西的脸,她看到了一个人,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正在用忧郁的眼神凝望着她。那个人的轮廓渐渐在她的眼前清晰起来,如同幻影,挥之不去。她看清了,那是罗丹先生的脸,还有他佝偻着的身躯。她激灵了一下,猛地推开德彪西先生:“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然后她转过身,发疯似地跑开了。她生生把他从自己的生命中撕开了,她的心里流着血。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生命中永远也不会有音乐了。
“德彪西先生,再见了。”
天亮的时候,卡米尔又回到了阿塞-勒-里多。那一天距离今天,恰好是一年。
是的,她已经和她的“罗丹先生”分手了
第四章
复合(1)
六月总是让人感觉充满了希望,到处是欢声笑语、鸟语花香。卡米尔走在巴黎的街道上,发现了这个城市的另外一面,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的巴黎。瞧,一个英俊的男人走了过来,为什么他显得有些羞涩?他是不是要去向心爱的姑娘求婚?还有那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那位坐在长椅上休息的老婆婆,那个可爱的放风筝的小男孩……卡米尔走走停停,用最快的速度把她看到的一切都速写下来。她的工作不就是表现出他们的美吗?这条街上的人们给予了她创作的灵感,她好像已经看见了几件作品的雏形……
现在,卡米尔在意大利大街一一三号——她自己的雕塑室里,在孤寂中顽强地奋斗着。她的脑子里装满了画像、构思,她下定决心要在明年的美术展览会之前,把《罗丹的胸像》完成,并铸成青铜像。她不再去罗丹的工作室,不再为罗丹而工作,不再为罗丹而放弃自己的雕塑生命。从现在开始,她要挽回以前损失的所有时间,重新开始为自己工作,为自己雕塑,为自己而活。难道,她没有为等待他而浪费了过多的时间吗?可是命运并没有因此而垂青于她,所以,她要向命运挑战,她不想成为被缚在十字架上的女普罗米修斯!
开始的时候,罗丹还幻想着卡米尔不过是一时赌气,认定她一定会再回到他的身边。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卡米尔的离去终于让罗丹认识到她的勇气和倔强:不再哀求,不再威胁,更不再希望,既然给不了我要的完整、惟一的爱情,我只能选择离开!罗丹完全陷入了绝望。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克洛·拜扬游乐场,再也没有那个美丽的身影,没有爽朗的笑声,没有激情缠绵的夜晚。他停止租用这座古老的住宅了,那块出租房屋的招牌,又开始在生锈的铁删栏门上摇晃……卡米尔每天都会在这座房屋前经过。她的雕塑室离那里只有几步之隔,但罗丹对此却毫无所知!
直到有一天,罗丹跌跌撞撞地跑去找她。那已经是美术展览会之后的事了。
在这次展览会上,卡米尔终于重新找到了自己,成功地制作出了大师的胸像,并请人把它铸成了青铜像。不错,她并没有罗丹先生做她的模特儿,但是她既熟知这座雕塑的模特儿的每一个特点,更深谙他的灵魂。她同样是在用她自己的灵魂在雕塑啊。她仿佛又回到一八八八年的展览会,人头攒动,赞美声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她的心血、她的精神寄托——《罗丹的胸像》,在展览会的展台上熠熠发光,旁边是一张名片:“卡米尔·克洛岱尔小姐,雕塑家。意大利大街一一三号”。她终于又一次成功地向世人证明:她已经获得了自信和内心的平静,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来。
这次展览会让她再次光辉四S,人们甚至提名她为国家艺术协会的会员。他们把她和达·芬奇相提并论,认为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这位雕塑大师的形像特点。卡米尔塑造了一个多么动人的胸像啊!他看上去意志坚定,伤感、沉思,已近暮年。他的眼睛凝视着远方。他有着一个鹰一样的鼻子,高高突起的颧骨和额头,浓密的胡子线条分明。雕塑的姿态自然随意,细节经过精心处理,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他前额的皱纹和眼角的鱼尾纹以及松弛的眼袋都在向人们诉说着岁月的无情,而罗丹这位伟大的艺术家似乎也已经燃尽了他的激情。
的确,她不再是罗丹先生背后的女人,当她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候,她总是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她变得更加成熟,而相形之下,罗丹先生却有点儿退缩了——他在这次展览会上没有展出任何作品。但这并不影响他仍然成为舆论的焦点——这次人们是因为她而评论他!人们议论纷纷,都把这座胸像看做是他们两个决裂的标志。
在自己的雕塑室里见到罗丹,卡米尔似乎平静了很多。她还是那么漂亮,甚至更增添了一份成熟的风韵。泥土和敲凿大理石带来的灰尘也不能掩盖她湖蓝色眼睛的灵光,就算是运河水涨,她醉倒在阁楼上,宛如灰姑娘,她也一样美丽惊人。没有什么可以掩藏天才和美,就是罗丹也不例外。
他还是来了,身穿黑色风衣,脚蹬漆皮鞋,头上还戴着一顶大礼帽。一看见他穿着这么一套奇装异服,卡米尔就禁不住想笑,心里却流出一丝酸楚。他整天穿得如此隆重,盘旋在各种交际场合、政府会场和达官显贵的身边。他怎么可以那么做呢?他那曾经沾满石屑的工作服,那双粗糙有力的手,他的朴实,他的学究气,这一切都跑到哪儿去了?不,她永远不会为了得到一份定单合同而梳妆打扮成那样,头戴帽子、脸蒙面纱地去拜见什么部长大人!尽管如此风光过后的她现在依然没有得到什么合同和预付款。要知道妹妹路易丝就要结婚了,而父亲早就没有了经济能力;作为姐姐,她其实很需要一笔钱来给她当嫁妆。还有她的《沙恭达罗》,她早就想把它铸成铜像了。还有她的雕塑室,眼看又到了交租金的日子。……
他抓住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地说:“我累了,卡米尔。我真的太累了。”
躺在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椅子上,喝着冰镇的柠檬水,他找到了好久没有体验过的寂静与和平。卡米尔冰凉纤长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还带着他熟悉的味道……望着她,他不想隐瞒任何东西,他撕下了所有的伪装,像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太婆,倾诉自己的失意,自己的痛苦,自己的不被人理解。
原来,在南希举行的《洛兰雕像》揭幕仪式上,他的作品受到了无情的攻击、嘲笑和抗议。很显然,没有了卡米尔的罗丹,也同时失去了创作灵感的源泉,看看他那几匹奔马的草图就知道他必然会失败了。可是这对“雕塑大师”罗丹先生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卡米尔无语,她完全理解他的感受,因为她也曾经历过,彷徨过,放弃过。可是,除了安慰,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她自己也刚从生活的泥潭爬出来啊!她只有尽可能地挑选字眼,重新给他力量,给他希望,给他信仰,给他生命:“罗丹先生,这有什么关系呢?您还记得您的《青铜时代》吧?打那时候起,对您的批评就没有真正地停止过,您又何必为它伤心呢?除非您告诉我,之前那些虚浮的夸奖已经让您飘飘然了。”
罗丹先生注视着卡米尔,心中充满羞愧和赞赏,她果然最了解他。
“您不是常常跟我说要耐心、耐心、再耐心吗?不要再耿耿于怀这些无聊的琐事了,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
就这样,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们静静地坐在房间的Y凉处,享受着生活的片刻安详和清闲。这时候,他们不再是两位大名鼎鼎的雕塑家,而仅仅是两个在长途跋涉的旅途中走累了想停下来歇一歇的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对面墙上的身影画出人世间最完美的和谐。
“这是什么?怎么捆扎得像一根滑稽的红肠?”卡米尔的视线落到罗丹刚才带来的一个包裹上,他似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哦,这是,是……是我从南希那鬼地方给你买的礼物,想……想送给你。”罗丹先生突然显得那么腼腆,他很不好意思地请求卡米尔的原谅。“啊,好漂亮!”当她打开绳结时,忍不住一声惊叹。这是一把多么漂亮精致的伞啊!一把火红火红的花边伞!就像一个太阳,或是一朵刚刚盛开的大红花,把她的脸也映得红红的,写满了欣喜。卡米尔站在那里,穿着破旧的工作服和木鞋,出神地望着它,她从来不曾拥有过这么漂亮的伞。
兴奋中,卡米尔不禁小心翼翼地撑开伞,让它在自己的头顶最大程度地开放,好像一朵鲜艳夺目的花。这回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她没有伞而被晒得黝黑的脸而取笑她为“摩尔女人”了,她,卡米尔,也可以像那些贵夫人一样撑着伞走在大街上了。卡米尔高兴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模仿着贵夫人的步子。接着她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轻手轻脚地把伞收好,抚平伞面上的皱痕。她可舍不得把它给弄坏了。
“卡米尔,回到我的身边吧,我请求你!没有了你,我真的一事无成!我做不了塑像,也根本完不成定单。你可以保留你的工作室,只要你能够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是我的女伴,我的生命,也是我的女人!”罗丹有点儿语无伦次。他竟然向她求婚了,打算娶她为妻!他在幻想他们以后美妙的生活,他们一起在雕塑室里创作,相互激发灵感,相互切磋改进。他要租下一个大大的套间,他要他们在所有人面前相亲相爱地生活,不再有漫长郁闷的夜晚,不再有孤苦一人的床……他在她面前打开了一幅美丽的画卷,那曾经是她多么向往的生活!
但是,卡米尔已经不再是那个冲动野性的小姑娘了,爱情的苦药、失去自我的疯狂,在她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如果单单为了雕塑,她并不需要他;可是她却是他不可缺少的。她感到忐忑不安,她知道自己清贫而宁静的生活将因为这次碰面而被再次打断,她始终没法逃脱罗丹的Y影,那个她用生命爱着的男人。或许这样也很好,卡米尔悄悄地想。如果罗丹先生肯帮忙的话,她要保留自己的工作室并不困难。
不过她并没有向罗丹先生开口要钱,尽管这是个好主意,但她是不会这么做的。她收下了那把花边伞,同时也收起了这个男人献给她的爱情信物,这就够了。她的芳心再次被俘获了。
“我希望我从来也不曾认识你……”卡米尔对罗丹说。
“可是我们已经相识了,于是你成了我最强的敌人。”罗丹对卡米尔说。
第四章
复合(2)
不容她考虑,他一下子就抱住了她的头,生硬地吻着她的嘴唇。就像一头陷入绝望中的野兽,在寻找释放自己的出口。“别,别离开我!”他那双手紧紧地抱住她不放。他的粗鲁使她体内的野性全部爆发出来,刚才谆谆善诱的成熟一下子都不见了。她猛扑到他怀里,扑进快乐的深渊。她决定占有他,然后盛气凌人地抛弃他,她也要让他对自己表示遗憾,让他对自己曾经的言行表示后悔。从雕塑室里的相识至今,他们就这样纠缠在一起,相互征服,相互挑战,相互爱怜和憎恨。她从他的身上学会了甜蜜的温柔,也体会到了蹂躏的痛苦,他交给了她乐趣与激情,也交给了她等待和耻辱。今天,她要把这一切统统还给他。此刻,她毫无怜悯之心,毫无关切之意,她只想痛快地报复,证明自己同样是一位杰出的雕塑家,证明自己也可以燃烧,可以将这一个灼热的躯体燃成一堆灰烬。她要完全战胜这个人!
她脱去了他的衣服,他撕下了她那件贴身的连衣裙。她一下子抱住他,让这颗Y荡而腐烂的心,在她的双手中跳动。他紧紧抓住她的两只茹房,蹂躏着这对战俘不松手。他们仿佛在进行一场决战,两个人都想进攻,都想俘虏对方,都想战胜对方。他们就像罗马角斗场的两名角斗者,一个挺着腰杆,胸脯好像一副白金的盔甲;一个握着一把泛光的宝剑,剑锋在寻找对手。这一张浅色的床,就像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沙场,将角斗者熏得热浪冲顶。他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她是杀害自己的刽子手。
突然,她粗暴而下流地转过身子,发出一声挑逗的Y笑。她一边松开自己的头发,一边挑衅地望着他,悄悄地将腰部滑入他的身下,紧贴着他,用手摩擦着他的脖子。她能感觉到他的那个玩意儿在她的头发间跳动,那是他快要发起进攻的标志。但是,今天,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她转过身去,用嘴唇狠狠地咬住并舔着他的身体。“罗丹先生!”这四个字一字一顿地从她的嘴里蹦出来。她胜利了,她傲慢极了。此时,他真想杀死他。他明白这一声呼喊,字字带着辱骂的愤怒和快感!她始终不是一个弱者,即使在这一方面,她也终于变成了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他感到懊恼,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完全地占有她;他感到无奈,他已经失去了她,而她永远都不会被他完全征服!如果说以前的激情缠绵是爱的爆发,那么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战斗,一场没有真正的胜利者的战斗!
突然,他想要一个孩子,再向她要一个孩子!如同一个穷途末路,拿出最后一张王牌的赌徒,罗丹挣扎着朝她喊出他的要求!这个卑劣无耻的家伙,他用自己的宝剑狠狠地挑开她的伤疤,再一次深深地扎了进去。他成功了!卡米尔突然停止了疯狂的进攻,一动不动,眼神暗淡无光。她慢慢地合拢双腿……
不知过了多久,罗丹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卡米尔再次回到自己的身边,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臂弯里,罗丹先生又一下子变得精力充沛,他激动地说:“差点儿忘记告诉你,亲爱的。有人请我塑一个巴尔扎克的像,以纪念这位文豪一百周年诞辰。我非常有信心,这将是一座不朽的杰作!”
“可是你说过你再也不接公家的项目了。”
“这个像是法国文学家协会订购的,巴尔扎克是这个我国最重要的作家组织的创始人。协会主席左拉推荐我来塑这个像。你说,我该不该接受这个项目呢?”
“你早就决定接受下来了,是不是,罗丹先生?”没有人比卡米尔更了解罗丹。他脸上每一个眼神的变化,每一条皱纹的抖动,都在告诉卡米尔,除了死亡,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去雕塑巴尔扎克的塑像。
“是的。”他想接受这个项目的心情是那样迫切,使他自己也感到有点害怕,“没有哪位作家会比他更加吸引我了。雨果、福楼拜、左拉、都德,都比不上他。巴尔扎克所描写的是我所了解的世界,我就是在那个世界里长大的。我的老师曾经说过:艺术不要虚构,要注意观察。是的,有谁能比巴尔扎克观察得更加细致入微呢?他的《人间喜剧》简直是我的《圣经》。”
停了一会儿,罗丹先生的激动又变成了悲哀:“但是,我断定他们不会允许我按照他的真实面目去雕塑的。巴尔扎克比他所创造的所有人物都更富于戏剧性,更难以雕塑出来:他胖得像个水桶,肚子向外腆着,双腿短粗,难看的大脸盘上长着一副腊肠样的嘴唇。他臃肿而敏感,性格极端复杂。我知道,接受这个项目可能让我发疯,但是……”他两眼闪烁着明亮的光辉,“卡米尔,如果把它接受下来,我就需要投入我的全部信念,全部精力。”他拥抱着卡米尔,吻着她的眼睛、脸颊和嘴唇。“你千万不要再离开我了,我需要你做我的第一助手。只有你才明白我想做的是什么。”
卡米尔几乎忍不住要答应他了!这是一次雕塑艺术上的巨大的挑战,更是对爱情的最后一次希望。她无力拒绝。但是,此时的卡米尔毕竟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了。R体和心灵的伤痛也在让她慢慢成长。她僵硬地躺着,尽力显得冷冰冰地说:“为什么要选择我?罗丹先生,你不是还有那么多的学生吗?他们现在个个都已经成为巴黎著名的雕塑家了,只有我,蜷缩在这里,连一次正式的展览会都没有举办过。我恐怕难以胜任。”
“不,卡米尔,现在你是惟一一个应当获得这个机会的人,也是惟一一个值得我信赖的人!”罗丹说话的时候表情严肃。卡米尔的脸红了,放弃他吧,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叫道。不管他怎么表白,他不是一个真诚的爱人,他只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他只对他的雕塑有感情。尽管卡米尔在心里一个劲儿地让自己不要心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说道:“你可以信赖布歇。他的雕塑同样出色。”“不,现在谁也不能和你相比,没有人能够代替你的位置。卡米尔,我不能没有你,我的雕塑同样不能没有你!”
“放弃他吧!”那个声音在卡米尔的心里重复着,“丢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