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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疲劳-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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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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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感慨万端地说:真是一头好驴子,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驴!——再漂

    亮也比不上康拜因,国营农场从苏联进口了一台康拜因,红的,一下子能割十垄

    麦,前头把麦穗吞进去,后头就把麦粒吐出来,哗哗地流麦粒,五分钟一麻袋!

    少年金边心驰神往地说。老铁匠长叹一声,道:金边,看来我这里是留不住你了。

    但即便是你明天要走,今天也要把驴掌挂上。金边靠在我身边,左臂揽住我一条

    腿,右手握着钉锤,嘴里叼着五个铁钉,左手将蹄铁按定在我蹄上,每钉两锤一

    别,干净利索,一只掌挂上。四只掌挂完,只用了十几分钟。然后,扔下手中的

    家什,进了棚里。老铁匠对我主人说:蓝脸,拉着它遛两圈,看看瘸不瘸。主人

    牵着我,在街上走了一圈,从供销合作社走到屠宰组,屠宰组正在宰一头黑猪,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很是刺激,杀猪的人穿一件碧绿的褂子,大红大绿,

    对比鲜明。

    从屠宰组走到区政府,与陈区长和他的警卫员们迎面相逢,我知道西门屯农

    业生产合作社的庆典已经结束。区长的自行车坏了,扛在一个警卫员的肩上。陈

    区长一眼看到我,好久没把目光移开。我知道是我的英俊威武吸引了区长的目光。

    我知道我是驴中的伟岸丈夫,大概是阎王觉得对不住西门闹,特地把驴的最佳蹄

    腿、最佳头目都赋予了我吧?真是一头好驴,四蹄踏雪!我听到区长说。可以把

    它弄到畜牧工作站当种驴,我听到那个扛着自行车的警卫员说。你是西门屯的蓝

    脸吗?

    陈区长问我的主人。是,我主人应道。我主人在我P股上拍了一掌,急欲回

    避。

    陈区长拦住他,抬手摸摸我的背,我随即蹦了一个高。我主人说,这驴脾气

    不好。

    ——脾气不好,要慢慢调教,千万别性急,性急,使夹生了,就无法调教了。

    区长用行家里手的口吻对我的主人说,参加革命前,我当过驴贩子,见过的

    驴成千上万,对驴的脾性了如指掌。区长哈哈大笑起来,我的主人也跟着傻笑。

    区长说:蓝脸,你的情况,我听洪泰岳说了,我批评了他,我说蓝脸就是一头犟

    驴,要顺着毛摩挲,性急不得,性急了他就会尥蹶子、咬人。蓝脸,你可以暂时

    不入社,你和合作社竞赛吧,我知道你分了八亩地,到明年秋天,看看你每亩地

    平均打多少粮食,再看看合作社每亩地打多少粮食,如果你的亩产比合作社高,

    那你就继续单干,如果合作社的亩产比你高,那时咱们再作商议。——区长,这

    话可是您亲口说的!我的主人兴奋地说。是我亲口说的,他们都可做证明,区长

    指指他的警卫员和围观的人。我的主人牵着我回到铁匠铺前,对老铁匠说,不瘸,

    步步踏实,妥帖着力,想不到小金师傅小小年纪,竟干出这么出色的活儿。老铁

    匠苦笑着摇摇头,仿佛心事重重。这时,我看到,小铁匠金边,背着一个小铺盖

    卷——一床灰被子外边裹了一张狗皮——从棚子里走出来,说:师傅,我走了。

    老铁匠悲凉地说:走吧,奔你的锦绣前程去吧!

    第五章掘财宝白氏受审闹厅堂公驴跳墙

    我因新挂了铁掌、听了那么多赞语而高兴;主人因为听了区长一席话而欢喜。

    主人和驴——蓝脸和我,在金色的秋天原野上撒欢奔跑,这是我当驴之后最幸福

    的日子。是的,与其做一个窝窝囊囊的人,何如做一头人见人爱的驴?正如你干

    兄弟莫言的剧本《黑驴记》所写:新挂铁掌四蹄轻,一路奔跑快如风。忘却前生

    窝囊事,西门驴欢喜又轻松。昂起头仰天叫,啊噢~~啊噢~~啊噢~~临近村

    头时,蓝脸从路边采撷了一些柔韧的草蔓和黄色的野菊,编织了一个椭圆形的花

    环,套在我的两耳根部。我们与村西石匠韩山家那头母驴和石匠的女儿韩花花相

    遇。母驴的背上驮着两个偏篓,一边篓里盛着一个头戴兔儿帽的婴孩,另一边篓

    里盛着一只白色的小猪。蓝脸与花花交谈,我与母驴对视。人有人的语言,我们

    驴也有自己的信息。我们的信息是由气味和体态以及原始的直觉构成。通过简短

    的交谈,我的主人知道已嫁远村的花花是回娘家为母亲过六十岁生日。偏篓里的

    娃娃,是花花的儿子;偏篓里的小猪,是娘家赠送的礼物。那年头,人们赠送礼

    物,喜欢活物,譬如小猪,譬如小羊,譬如小J,政府发放奖品,有时也用马驹、

    牛犊、长毛兔。我看得出主人与花花的关系非同一般,我想起在西门闹的时代,

    蓝脸放牛,花花放羊,两人在草地上玩过驴打滚的游戏。其实我没有太多的心思

    去管他们的闲事,作为一头雄壮的公驴,我最关心的,还是眼前这头驮着婴儿和

    猪娃的母驴。它的年龄比我大,看样子在五岁与七岁之间。从它眼睛上方那个深

    陷的窝窝里大概可以判断出它的年龄,当然,它也完全可以甚至更容易地把我的

    年龄判断出来。你不要以为我是西门闹转世我就是天下最聪明的驴子——有一段

    时间我曾产生过这样的错觉——也许它是某位大人物投胎驴腹呢。我初生时毛色

    为灰,越长越黑,我不黑也不足以使我的四只蹄子耀眼夺目。它是一头灰驴,身

    体还算苗条,眉目相当清秀,牙齿非常整洁,它把嘴巴凑上来与我亲近时,我嗅

    到了它唇齿间豆饼与麸皮的香气。我嗅到了它动情的气味,同时感受到了它内心

    烧灼、渴望我爬跨的心思。于是我就产生了爬跨它的强烈欲望。主人问:“你们

    那里也闹合作社吗?”

    “都是一个县长领导,哪能不闹?”花花悠悠地回答着。

    我转到了母驴的背后,也可能是它主动把腚调给我。动情气息更加浓烈,我

    嗅了一下,感到如有烈酒入喉,不由自主地抬头仰脸,龇出牙齿,鼻孔闭锁,不

    让臊味外溢,这姿态非常美丽,让母驴心醉神迷。与此同时,那根黑棒槌,也英

    勇地伸出来,直挺挺地敲打着肚皮。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稍纵即逝,就在我举

    起前蹄、意欲爬跨时,我看到了驮篓中那个睡得十分香甜的婴儿,当然还有那只

    吱吱乱叫的猪仔。如果我径直爬跨上去,那我的刚挂上铁掌的前蹄,很可能会使

    偏篓里的两条性命报销。如果那样,我西门驴只怕要永沉地狱,连畜生也难做了。

    在这一犹豫间,主人扽住缰绳一扯,我的前蹄降落在母驴的身后。花花惊叫起来,

    慌忙拉着母驴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我爹还特意交代过,说这头母驴正在闹栏,让我防着点,我竟把这事儿给

    忘了,”花花说,“我爹让我防着点西门闹家的那头叫驴,看,西门闹死了多少

    年了,我爹还觉得你是他家的长工,把你的驴也说成是西门闹家的驴。”

    “他没把这头驴说成是西门闹投胎转世就不错了。”我的主人笑着说。

    主人的话让我大吃一惊:难道他已经D察了我的秘密?如果他知道这头毛驴

    竟是他的东家投胎转世,对这头驴来说,是幸还是不幸?红日即将西沉,花花与

    我的主人告别,她说:“蓝大哥,改日再谈吧,俺要走了,离家还有十五里呢。”

    “驴今晚也回不来了?”我的主人关切地问。

    花花微微一笑,降低了嗓门,神秘地说:“俺家这头驴灵性,喂饱了草料,

    喝足了水,把缰绳摘了,它自己就跑回来了。每次都是这样。”

    “为什么要把缰绳摘了?”主人问。

    “怕被坏人给牵了去啊,有缰绳牵扯着,它跑不快,”花花说,“万一遇到

    狼,有缰绳也不方便。”

    “噢,”主人摸摸下巴,说,“要不我送你一程?”

    “不用。”花花说,“今晚屯里演戏,您快回去看戏吧。”花花赶驴前行,

    走出几步,回头道:“蓝大哥,俺爹说,你不要那么驴犟劲,还是跟着大伙儿一

    块走稳妥。”

    主人摇摇头,没说什么,盯了我一眼,说:“走吧,伙计,连你也想好事了,

    你差一点就给我闯下大祸!我是让兽医劁了你好呢,还是不劁你好呢?”

    我一听这话,心惊胆战,蛋囊紧缩,一阵巨大的恐惧袭来。主人,千万不要

    劁我啊,我想这样吼叫,但话出喉咙,就变成了一阵啊噢~~啊噢~~的长鸣。

    进了村,行走在大街上,我的蹄铁与路面的石头相碰,发出节奏分明的清脆

    声响。尽管我心有旁骛,脑海里晃动着那头母驴秀丽的眉眼,娇嫩的粉唇,鼻畔

    氤氲着它那泡多情N的气味,使我时时想发疯,但前世为人的经历,毕竟使我不

    同凡驴。人世间的变故,对我有着很大的吸引。我看到许多人,急匆匆地往一个

    地方跑。通过他们奔跑中发出的话语,我知道,在西门家的院子里,也就是现在

    的村公所、合作社办公室的院子里,自然也是我主人蓝脸和黄瞳的院子里,正在

    展览着一个彩釉瓷缸,缸里全是金银财宝。这个缸是下午在修筑戏台子的工地上,

    挖土时发现的。我马上联想到,在那样的时刻,面对着从缸里溢出的珠光宝气,

    人们那种含混而暧昧的眼神。西门闹的记忆如潮涌起,冲淡了西门驴对母驴的眷

    恋。我不记得曾经在那个地方埋藏过金银细软,我家埋藏在牲口圈底的一千大洋,

    连同封在夹壁墙里的大宗财宝,在土改复查时,已经被贫农团的人起走了啊。为

    此,我的老婆白氏,可是吃尽苦头。

    ……起初,黄瞳、杨七他们,把白氏、迎春和秋香,关在一个屋子里审讯,

    坐镇指挥的是洪泰岳。我被关在另屋里,看不到审讯的场面,但能听到声音。说!

    西门闹把金银细软藏在什么地方?说!我听到藤条和G子敲打桌面时发出的啪啪

    声响。我听到秋香这个S货哭着喊:村长,队长,大叔大哥们,我是苦出身,在

    西门家吃糠咽菜,他们从不把我当人,我是被西门闹QG的,QG我时,白氏按

    着我的腿,迎春按着我的胳膊,让西门闹那头驴日了我啊!——你放P!——是

    迎春的喊叫——厮打声,被拉扯开的声音——她说的都是假话!是白氏在申述—

    —我在他们家猪狗不如,大叔,大哥,大兄弟们,我是受苦人,我是你们这个阶

    级里的,我是你们的阶级姐妹,是你们把我从苦海里救了出来,我对你们感恩戴

    德,我恨不得把西门闹的脑子挖出来给你们吃了,我敢把西门闹的心肝摘下来给

    你们下酒啊……你们想想,他们埋藏财宝,怎么能让我知道,阶级的亲人们哪,

    你们捉摸捉摸这个情理吧,秋香哭喊着。……迎春没有哭闹,翻来覆去只是那几

    句话:我平日里只管干活,抚养孩子,别的事情一概不知道。是的,她们俩不知

    道埋藏金银财宝的地点,只有我和白氏知道。妾就是妾,靠不住,靠得住的还是

    正妻。白氏一声不吭,*急了就说:家里空支着一个大架子,好像金满柜银满箱,

    其实早就入不敷出了,有点流水钱,他也不会给我——我猜想她说到这里时,一

    定是用她的空DD的大眼,怨恨地盯着迎春和秋香。我知道她恨秋香,迎春毕竟

    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打断骨头连着筋,将迎春收房,本是她的主意,是

    为了传宗接代,而迎春也争气,转过年来就生了龙凤胎。但收纳秋香,却是我的

    轻狂。日子过顺了,得意忘形,公狗得意翘尾巴,人得意翘J巴。当然也怨这个

    小妖精,每天都用眼神撩我,用乃头蹭我,我西门闹不是圣人,顶不住这诱惑。

    为此白氏还恶狠狠地咒我:掌柜的,你迟早要败在这个妖精手里。所以呀,秋香

    说白氏按着她的腿让我QG她纯属胡编乱造,白氏打过她,这是真的,但白氏也

    打过迎春啊。后来他们把迎春和秋香放了,我被关在西厢房里,透过窗棂,看到

    这两个女人出正房时的情形:秋香虽蓬头垢面但眉眼间暗藏着喜气,眼珠子溜溜

    地乱转。迎春焦急万分,直扑东厢房,那里传出金龙和宝凤嘶哑的哭声。我的儿

    子啊,我的女儿啊,我心哀鸣,不知道何处做错,伤了天理,竟遭如此磨难,不

    但祸及自身,而且殃及妻子儿女。又一想,被斗争被清算被扫地出门被砸了狗头

    的地主村村皆有,屯屯不虚,普天之下,千百万数,难道这些人都做了恶事遭此

    报应不成?这是一个劫数,天旋地转,日月运行,在劫难逃,我西门闹脑袋还在

    颈上活着,就是祖上的荫庇了,世道如此,能保全性命,就是万幸,何敢妄求。

    但我十分担忧白氏,万一她顶不住了,把藏宝地点吐露出来,这非但不能减我的

    罪,而是给我发了一帖催命符。白氏,我的发妻,你心思深沉,有大主意,在这

    关键的时刻,可不能犯糊涂啊!站岗的民兵,就是蓝脸,他将背靠在窗户上,遮

    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听,听着正房里,展开了又一轮审讯。这一轮,可是动

    了真格的了。喊叫声震耳欲聋,藤条,板子,鞭子,抽打着桌子啪啪响,抽打着

    我妻白氏噗噗响,我妻白氏,尖声嘶叫,令我心如刀绞,胆战心惊。说,金银财

    宝在哪里藏着?!——没有金银财宝……白氏啊白氏,你可真够顽固的,看来,

    不给她点厉害的尝尝,她是不会松口的。听起来好像是洪泰岳的声音,但也不是

    太像。接下来片刻,静寂无声,然后便是白氏的嚎叫,这次的嚎叫,让我毛骨悚

    然。我猜不出是何种酷刑,能让一个女人发出如此可怕的声音。说不说?不说再

    来!——我说……我说……我心中犹如一块石头落地,好,说了吧,横竖是一死。

    与其让她为保全我而受罪,还不如我去死。——说,藏在哪里?!——藏在,藏

    在村东土地庙里,藏在村北关帝庙里,藏在荷花湾里,藏在母牛的肚子里……我

    真的不知道,真的没有金银财宝,第一次土改时,我们就把所有的东西交出去了

    啊!——大胆白氏,竟敢戏弄我们!——你们放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把她拉出去!我听到威严的命令在正房里下达,下达命令的人,也许就坐在

    我平常所坐的那把红木太师椅子上,椅子旁边,是八仙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

    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五子祝寿图。图的后边,就是夹壁墙,墙里藏着五十两重

    的银元宝四十个,一两重的金锞子二十个,还有白氏的所有首饰。我看到两个民

    兵,把白氏拖了出来。她披头散发,衣服碎成条条缕缕,浑身湿透,滴沥下来的,

    不知是血还是汗。一看发妻成了这等模样,我西门闹万念俱灰,白氏啊白氏,你

    的牙关够紧,你对我的忠诚足赤,有你这样的夫人,我西门闹也算没在这人世间

    白闹腾一场。跟着出来两个持枪的民兵,我猛然意识到他们这是去枪毙白氏的。

    我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姿势是“苏秦背剑”,只好用脑袋撞击窗棂,同时我大喊

    :枪下留人!

    我对洪泰岳说:你这个敲牛胯骨的杂种,真正的下三滥,在我心里,你连我

    裤裆里的一根D毛都不如,但老子时运不济,落在了你们这帮穷棒子手里,天意

    不可违,老子服软了,老子是你们的孙子了。

    洪泰岳笑着说: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很好,我洪泰岳,的确是下三滥,如果不

    是共产党,我只怕要把那块牛胯骨敲到死。但现在,你倒运了,我们穷哥们儿时

    来运转,浮到上水头来了。我们清算你们,其实是把我们自己的财产拿回来。大

    道理我已经对你重复了千百遍,不是你西门闹养活长工和佃户,而是佃户和长工

    养活你西门闹和你们全家。你们藏匿财宝,罪不可恕,但如果能悉数交出,我们

    自会宽大处理。

    我说:埋藏财宝之事,是我一个人干的,女人们一概不知,因为我知道女人

    不可靠,一拍桌子一瞪眼,她们就会泄漏所有的机密。我可以把所有的财宝起出

    来,数目惊人,能为你们购买一门大炮,但你必须保证,释放白氏,不要为难迎

    春和秋香,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洪说:这你放心,我们会按政策办事。

    那么好,给我松绑。

    几个民兵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洪泰岳。

    洪泰岳笑着说:他们怕你破罐子破摔,做困兽斗呢。

    我笑了。洪泰岳亲手帮我松开绳子,并抽出一支卷烟给我。我用麻木的手接

    了烟,坐在我的太师椅子上,心中无限悲凉。然后我一抬手,扯下那张五子献寿

    图,对民兵们说,用枪托子捣开吧。

    从夹壁里起出来的财宝,让在场的人们目瞪口呆,从他们的眼神,我看透了

    他们的内心。他们没有一个不想吞没这笔大财,他们甚至马上梦想了许多可能:

    如果把这房子分到我的名下而我又偶然发现了这个藏宝之地……

    趁着他们入迷地盯着财宝时,我探手从太师椅下摸出了一支左轮手枪,我对

    着青砖地面开了一枪,子弹弹起,嵌在墙壁上。民兵们纷纷扑地卧倒,只有洪泰

    岳站着,这个杂种,果然有些骨气。我说:洪泰岳你听着,刚才这一枪,如果我

    瞄着你的头,那么现在,你已经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但是我没有瞄你,也

    没有瞄你们任何人,我与你们每一个人,都没有具体的冤仇。如果你们不来斗争

    我,也会有别人来斗争我,这是时代,是有钱人的厄运势,所以,我不伤你们一

    根毫毛。

    你说得非常对,洪泰岳说,你是个识大体、懂大局的人,我作为个人,非常

    敬佩你,甚至想跟你交杯换盏,结拜兄弟,但作为革命阶级一分子,我又必须与

    你不共戴天,必须消灭你,这不是个人的仇恨,这是阶级的仇恨。你现在,可以

    代表着你们这个即将被彻底消灭的阶级,开枪打死我,使我成为革命阶级的烈士

    ;接下来,我们的政府就会枪毙你,使你成为你们反革命地主阶级的烈士。

    我笑了,笑得很响。我是哈哈大笑,笑出了许多眼泪。然后我说,洪泰岳,

    我娘信佛,我一辈子不杀生,这是为母尽孝,她说如果我在她死后杀生,会让她

    在Y间受苦。所以,你要成烈士,请去找别人。我自己呢,活是活够了,我想死,

    但我死与你说的什么阶级无关,我只是靠着聪明靠着勤奋也靠着运气积攒了万贯

    家财,从来没想到去加入什么阶级。我死了也不是什么烈士。我只是感到这样活

    下去实在是窝囊憋气,许多事想不明白,让我的心很不舒坦,所以还是死了好。

    我把手枪抵在自己的脑门上,说:牲口圈里,还埋着一个缸,缸里有一千块大洋,

    很抱歉你们要先把圈里那些粪挖出来,才能起出那口缸,你们要先沾一身臭气,

    然后才能见到大洋。

    没有关系,洪泰岳说,为了得到一千大洋,莫说挖出一圈粪,就是让我们跳

    到大粪里去打几个滚都可以。但我劝你,不要死,也许我们会给你留一条活路,

    让你看到我们穷棒子彻底翻身,让你看到我们扬眉吐气,让你看到我们当家做主,

    建设一个公平的社会。

    对不起,我说,我不愿意活了。我西门闹习惯了别人在我面前点头哈腰,不

    愿意在别人面前点头哈腰,下辈子有缘再见,伙计们!我勾了一下扳机,枪没响,

    臭火。当我把枪从额头上移开试图发现问题时,洪泰岳一个猛虎扑食上来,夺取

    了我的枪,民兵们随着上来,重新用绳子捆绑了我。

    伙计,你缺少知识,洪泰岳举着左轮手枪说,其实你何必将枪口移开?左轮

    手枪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怕臭火,你只要再勾一下扳机,下一颗子弹就被击发,如

    果这颗子弹不是臭火,你也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啃青砖了。他得意地大笑着,命

    令民兵们组织人,赶快去挖圈。然后他又对我说,西门闹,我相信你没有骗我们,

    一个想开枪自杀的人,没有必要再说谎了……

    主人牵着我,费劲地挤进大门。因为这时候,民兵们遵照着村干部的命令,

    正在从大院里往外驱赶人群。胆小的人,P股被枪托子捣着,急欲跑出大院;胆

    大的人,又急欲挤到里边去看个究竟。主人牵着我,一头雄伟的公驴,在这样的

    时刻进门,难度可想而知。村里曾经试图把我们蓝、黄二家从大院里搬出去,使

    西门家大院成为村公所的一统天下,但一是村里找不到闲屋,二是我的主人和那

    黄瞳,都不是好剃的头颅,要他们搬出大院,短期内比登天还难。因此我西门驴,

    每天可以与村子里的干部们,甚至和下来视察的区、县干部们,在一个门口进出。

    闹嚷了一阵,许多人还是在院子里拥挤着,民兵们也嫌累,索性退到一边抽

    烟。我站在棚子里,看到夕阳把那棵大杏树的枝条涂抹得金光灿灿。树下站着两

    个持枪守卫的民兵,民兵脚前的东西被人群遮挡,但我知道,盛着财宝的那口缸

    就在那里,人们一拨一拨地往里拥挤,为的就是那口缸里的财宝。我对天发誓这

    口缸里的财宝与我西门闹无关。这时,我胆战心惊地看到,西门闹的正妻白氏,

    在一个持枪民兵和治保主任的押解下,从大门口进来了。

    我妻白氏,头发乱如麻线团,浑身黄土,仿佛刚从坟里钻出来的。她奓煞着

    胳膊,一步三摇,只有这样才能保持着身体平衡艰难行路。看到她,院子里吵嚷

    不休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收束身体,自动地让开了那条通往正房去的甬

    路。我家的大院门口,原先正对着一堵镶嵌着斗大“福”字的影壁墙,土改复查

    时,被几个财迷心窍的民兵连夜拆毁,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梦到:影壁墙里有

    几百根金条。结果他们只拆出了一把生锈的剪刀。

    我妻白氏,被甬路上一块凸出的卵石绊了一下,身体前扑,趴在地上。杨七

    不失时机地踢了她一脚,同时大骂:“滚起来,装什么死?!”

    我感到有一股纯蓝火苗,在头脑里轰轰地燃烧起来,焦虑和愤怒,使我不断

    弹打蹄子。院里的百姓都面色沉重,气氛突然无比悲凉。西门闹的妻子嘤嘤地哭

    着,撅起P股,双手扶地,欲往起爬,那副姿态,像只受伤的青蛙。

    杨七又抬脚欲踢,被站立在台阶上的洪泰岳喝住:“杨七,你干什么?解放

    这么久了,你还张口骂人,抬手打人,你这是给共产党的脸上抹黑!”

    杨七满脸尴尬,搓着双手,嘴里支支吾吾。

    洪泰岳走下台阶,停在白氏面前,弯腰把她架了起来。她双腿一软,就要下

    跪,哭哭啼啼地说:“村长,饶了俺吧,俺真的啥也不知道,村长,您开恩饶俺

    这条狗命吧……”

    “西门白氏,你不要这样,”洪泰岳用力端着她,才没使她跪在地上。他脸

    上的表情很随和,但随即又变成严厉。他严厉地对着院子里的看客,说:“都散

    开,围在这里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散开!”

    众人低着头,慢慢散去。

    洪泰岳对一个梳着披毛的胖大妇人招招手,说:“杨桂香,过来,扶着她!”

    杨桂香当过妇救会长,现在是妇女主任,是杨七的堂姐。她喜气洋洋地上来,

    扶住了白氏,往正屋里走。

    “白氏,你好好想想,这缸财物,是不是西门闹埋下的?!你再好好想想,

    还有什么财宝埋在哪里?不要怕,你说出来,没有你的罪过,一切罪过都是西门

    闹的。”

    严厉的拷问声,从正屋里传出,冲进我高耸的驴耳,此时,西门闹与驴混为

    一体,我就是西门闹,西门闹就是驴,我,西门驴。  “村长,俺真的不知道,

    那个地方,不是俺家的地,俺掌柜的要埋藏财宝,也不会埋藏在那个地方……”

    “啪!”是巴掌拍桌子的声音。

    “不说就把她吊起来!”

    “把她的指头夹起来!”

    我妻哀嚎,连声告饶。

    “白氏,你好好想想,西门闹已经死了,金银财宝埋在地下也没有用,起出

    来,可以为我们合作社增添力量。不要怕,现在解放了,讲政策了,不会打你,

    更不会给你上刑。你只要说出来,我保证给你记一大功。”是洪泰岳的声音。

    我心悲伤,我心如炽,仿佛有烙铁烫我P股,仿佛有刀子戳我的R。太阳已

    经落下去了,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银灰色的、凉森森的月光洒在地上,洒在树上,

    洒在民兵的枪上,洒在那口釉彩闪烁的缸上。这不是我西门家的缸,西门家有财

    宝也不会埋在那个地方,那里曾经死过人,落过炸弹,荷湾畔冤魂成群,我怎么

    可能到那里去埋宝?屯里的富户不止我一家,为什么就一口咬定是我家的?

    我无法再忍受了,我听不得白氏的哭声,她的哭声让我痛苦让我内疚,我后

    悔生前对她不好,自从得了迎春和秋香,我就没上过一次她的炕,让她一个三十

    岁的女人夜夜空房,她诵经念佛,敲着我母亲敲过的木鱼,梆、梆、梆、梆、梆、

    梆……我猛扬头,缰绳拴在立柱上。我扬起后蹄,把一个破筐头踢飞。我摇啊,

    晃啊,喉咙里发出灼热的嘶鸣。我感到缰绳松开了。我自由了,我冲开虚掩着的

    木栅栏门,冲到院子里。我听到正站在墙根撒N的金龙大声喊叫:“爹,娘,咱

    家的驴跑了!”

    我在院子里撒了几个欢,小试蹄腿,蹄下喀喀响,火星迸溅。我看到自己浑

    圆的P股上月光闪烁。我看到蓝脸跑出来,几个民兵也从正房里跑出来。房门D

    开,S出半院子明亮的烛光。我直奔杏树而去,对那口釉彩缸尥起双蹄,哗啦一

    声响,彩缸破碎,几块碎片飞得比树梢还高,降落在房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黄瞳从正房里跑出来。秋香从东厢房里跑出来。民兵拉动枪栓。我不怕,我知道

    他们会开枪杀人,但他们不会开枪杀驴。驴是畜生,不懂人事,如果杀一头驴,

    那开枪者也成为畜生。黄瞳用脚踩住了我的缰绳,我一扬脖子,把他扽倒。缰绳

    抡起来,像条鞭子,抽在了秋香的脸上。在她的哀嚎中我感到了欢喜。你这个黑

    心肝的小婊子,我要跨了你。我从她头上一跃而过。众人围*上来。我一横心,

    冲进了正房。是我西门闹回来了!要坐我的太师椅,要捧我的水烟袋,要端我的

    小酒壶,喝四两二锅头,再吃一只小烧J。我突然感到这正房变得如此憋窄,一

    动弹腿便听到哗啷啷的响声。屋里的坛坛罐罐都成了碎片,桌椅板凳四脚朝天或

    是侧歪在地。我看到被我*到墙根的杨桂香那张扁平金黄的大脸,她的尖叫使我

    的眼睛感到刺痛。我看到瘫坐在青砖地上的贤妻白氏,心中纷乱,忘记了自己已

    经是驴的嘴脸驴的身体。我想抱起她,却突然发现她在我两腿之间昏迷了。我想

    亲她一口,却猛然发现她头上流出了血。人驴不能相爱,贤妻,再见吧。就在我

    昂然欲蹿出堂屋时,一条黑影,从门后闪出,抱住了我的脖子,坚硬的爪子,抓

    住了我的耳朵和辔头。我感到耳根剧痛,不由地低下头去。但随即便看清,像吸

    血蝙蝠一样伏在我头颈上的,是村长洪泰岳,我的冤家对头。我西门闹为人时没

    斗过你,难道我成了驴,还要败在你的手下不成?想到此,怒火升起,我强忍疼

    痛,昂起头,冲出去。我感到门框像刮去了我身上一个寄生瘤一样,把洪泰岳留

    在了门里。

    我长鸣一声,冲到院子里,有几个人手脚笨拙地关上了大门。我的心广大无

    边,再也不能受这小院的局限,我在院子里奔跑着,所有的人都躲避不迭。我听

    到那个杨桂香在喊叫:“白氏的头被驴咬破了,村长的胳膊断了!”

    “开枪,击毙它!”我听到有人在喊。我听到了民兵拉枪栓的声音,我看到

    了迎着我冲上来的蓝脸和迎春。我奔跑着,用最大的速度,积蓄着最大的力量,

    对着高墙上那道被夏天的暴雨冲出来的豁口,纵身一跃,四蹄腾空,身体拉长,

    飞出了院墙。

    蓝脸家那头驴会飞的传说,至今还被西门屯里那些老人们提起。当然,在莫

    言那厮的小说里,更被描写得神乎其神。

    第六章柔情缱绻成佳偶智勇双全斗恶狼

    我直奔南方,用轻松优美的姿势,飞越了颓圮的围墙。我的前蹄陷在壕沟的

    淤泥里,几乎折断了腿。我惊恐,挣扎,越挣扎陷得越深。我冷静下来,将后腿

    低落到实处,卧下身体,侧歪着,打了一个滚,将前蹄拔出来,然后攀上壕沟。

    正如莫言所说:山羊能上树,驴子善攀登。

    我沿着土路往西南方向奔驰。

    你应该记得,我对你讲过,韩石匠家的母驴,驮送着花花的儿子和猪娃,送

    韩花花还家。此时,它应该被摘除了缰绳,在回程的路上了吧?分手时已经约定,

    今夜就是我们的佳期。人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驴是一诺千金,不见不散。

    我追寻着它留在空气里的情感信息,沿着傍晚时分它走过的道路奔跑。蹄声

    嘚嘚,传出去很远,仿佛是我追着自己的蹄声奔跑,仿佛是蹄声追着我奔跑。深

    秋时分,芦苇苍黄,白露为霜,流萤在枯草中飞行,碧绿的磷火,在前方,贴着

    地皮,闪烁跳跃。不时有腐臭的气味随风而来,我知道那是一具陈年的尸首,皮

    R虽已烂尽,但骨头还在散发臭气。韩花花的婆家在郑公屯,屯中首富郑忠良,

    是西门闹的忘年交。想当年,酒酣耳热之时,郑忠良拍着西门闹的肩膀说:老弟,

    积财积仇,散财积福,及时行乐,花天酒地,财尽福至,莫要执迷啊!……西门

    闹,去你妈个西门闹,不要来扰我好事,我现在是一匹欲火中烧的公驴,一扯上

    西门闹,哪怕是沉浸在他的记忆里,也必涉及血R模糊、腐烂发臭的历史场面。

    从西门屯到郑公屯这片旷野里,有一条河流横贯其中,河堤两边,有十几道蜿蜒

    如龙的沙梁,沙梁上生满红柳,丛丛簇簇,一眼望不到边际。这里曾经发生过一

    场规模很大的战役,飞机、坦克都出动了,沙梁上布满尸首。郑公屯里,满大街

    都是担架,伤兵的呻吟,配合着乌鸦的鸣叫,令人不寒而栗。好了,我也不能谈

    战争,战争把驴子当成运输工具,驴子驮着机枪和子弹,冒着枪火前进。战争期

    间,俊朗健美如我之黑驴,必难逃脱被征为军驴的命运。

    和平万岁!在和平的岁月里,一头公驴可以与自己心爱的母驴幽会。地点选

    在小河边,浅浅的流水,反S着星月之光,犹如银蛇逶迤。还有秋虫低吟,晚风

    清凉。我跳下土路,走过沙滩,站在河中,河水淹没了我的四蹄。水气刺鼻,我

    感到喉咙干渴,动了喝水的欲望。喝了一些甘洌的河水,不敢喝得太多,因为接

    下来还要奔跑,水喝多了,胃里会咣咣作响。我到了河的对岸,沿着一条曲折的

    小路,在红柳丛中出没,翻过一道沙梁。站在高坡上,它的气味,突然涌来,是

    那样浓郁,那样强烈。我的心脏狂跳,撞击着肋骨,热血澎湃,亢奋到极点,无

    法长叫,只能短促地嘶鸣。我的爱驴,我的宝贝,我的最珍贵的,最亲近的,我

    的亲亲的驴哟!我恨不得抱着你,用四条腿紧紧地夹住你,亲你的耳朵,亲你的

    眼窝,亲你的睫毛,亲你的粉红的鼻梁和花瓣般的嘴唇,我的至亲至宝,哈气怕

    化了你,跨着怕碎了你,我的小蹄子驴啊,你已经近在咫尺。我的小蹄子驴啊,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我直奔那气味而去,在沙梁的半腰上,看到了一幅让我稍感胆怯的景象。我

    的母驴,在那些红柳棵子中奔突着,旋转着,不时地扬蹄,嘶鸣发威,一分钟都

    不敢消停,在它的身前或身后,身左与身右,有两只苍白的大狼。它们不慌不忙,

    不紧不慢,时而前后呼应,时而左右配合,试试探探地、半真半假地发动着一次

    次进攻。它们Y险毒辣,耐心地耗着我的母驴的体力和精神,直到它累倒在地,

    它们就会扑上去,咬断它的喉咙,先喝干它的血,然后豁开它的膛,吃掉它的心

    肝。一头驴,在夜晚的沙梁上,遇到两头配合默契的狼,那就死定了。我的驴啊,

    如果你不遇到我,你今夜难逃厄运,爱情救了你的命。难道这世间,还有什么别

    的情景能让一头公驴更加不畏生死、奋勇上前的吗?没有了,不会再有了。我西

    门驴,嘶鸣着,斜刺里冲了下去,直奔尾随在我爱驴身后的那匹狼。我的蹄腿带

    着沙土,腾起一团团烟尘,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别说是一匹狼,就是一只老虎,

    也要避我锋芒。那头老狼猝不及防,被我的胸脯顶撞了一下,翻了两个筋斗,闪

    到了一边。我折回身,对我的驴说:亲爱的,别怕,我来了!我的驴紧紧地靠着

    我,我感到它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我听到了它的喘息之声,我感到它的皮肤上全

    是汗水。我啃啃母驴的脖子,安慰它,鼓励它,不要怕,不要急,我来了,不怕

    狼,让我的铁掌,敲碎狼的脑壳。

    两匹狼,眼睛碧绿,肩并着肩,与我们僵持着。对我的仿佛从天而降,它们

    显然十分烦恼,如果不是我,它们此刻正在饱餐驴R了。我知道它们不会善罢甘

    休,这两匹从丘陵地区流窜来的狼,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它们把我的驴驱赶到沙

    梁、柳丛,为的就是要利用沙土陷驴蹄的优势。要想战胜二狼,必须尽快脱离沙

    梁,我让它头前慢走,我倒退行走。一步步往沙梁攀升,二狼先是无奈地尾随我

    动,然后便兵分两路,绕到我们前面去发动突然袭击。我告诉我的驴,亲爱的,

    看到了吗?沙梁下边,就是那条小河,河滩上布满卵石,地面坚硬,河水清澈,

    仅能淹到我们蹄腕处。我们只要一鼓作气,冲到小河里,在河水中,这两头狼,

    就优势尽失,我们一定能够战胜它们。亲爱的,鼓起勇气,奔跑下山,我们身体

    庞然,惯性巨大,我们的后蹄会扬起沙尘,迷住老狼的眼睛,只要狂奔,绝对安

    全。我的驴听从了我,与我并肩冲下。借着惯性,我们跳跃了一个又一个柳丛,

    柔软的枝条滑过我们的肚皮,我们宛如随波逐流,我们自身也如两簇巨大的浪花,

    奔涌而下。我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两匹狼在我们身后连滚带爬的狼狈样子。等我

    们站定在河水里平定了呼吸之后,两匹狼身上蒙着厚厚的沙尘来到河边。我让我

    的母驴喝水。亲爱的润润喉咙吧,慢点喝,别呛着,不要多喝,别受了凉。我的

    母驴啃着我的P股,眼睛里盈满泪水。它说:好弟弟,我爱你,如果不是你来解

    救,我已经葬身狼腹。好姐姐,亲亲的驴姐,我救你,也是救我自己,自从我脱

    生为驴后,一直心中郁闷,见到你后,才知道,哪怕是卑贱如驴,但只要有了爱

    情,生活也会幸福无比。我的前世是人,那人一妻两妾,只有性无有爱,我曾经

    错以为他非常幸福,现在才知道他十分可怜。一个被爱情之火烧烤着的驴,比所

    有的人都幸福啊。一个将自己的爱侣从狼口中解救出来的公驴,既在爱侣前展示

    了自己的勇力和智慧,又满足了雄性的虚荣心。姐啊,是你让我成为一头光荣的

    驴,是你让我成为了地球上最幸福的动物。我们互相啃着痒,我们互相磨蹭着皮

    肤,柔情缱绻,情话连绵,感情在厮磨中愈来愈深,几乎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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